The Destruction of Carthage(B.C. 146—145)

汉尼拔肆无忌惮的野心,以及蛮不讲理地入侵罗马共和国以满足自己野心的行为的后果并未因其个人的死亡而终结。他点燃的战火继续燃烧,直到迦太基不可挽回地彻底灭亡。该事件发生在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罗迦战争中,史称“第三次布匿战争”。正如历史记载的那样,这次战争以迦太基的彻底灭亡而告终,随着对这次战争的讲述,我们也将结束汉尼拔的历史。

大家还记得,汉尼拔亲自发动的对罗马共和国的战争是第二次布匿战争,而使雷古卢斯的大名如雷贯耳的是第一次布匿战争,我们现在要讲述的是第三次布匿战争。通过下面的图表,读者就能清楚地了解这三次战争之间的时间关系:

续表

如上表所示,三次布匿战争持续时间长达一百多年,战争持续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但一次比一次更激烈、更拼命,而和平的间隔更长久。第一次布匿战争持续了二十四年,第二次大约十七年,第三次只有三四年。第一次和第二次战争之间相隔也是二十四年,而第二次和第三次之间的和平长达五十多年。事实上,从某种程度讲,这种时间差异是由意外情况导致的,而这些意外情况又导致了两国关系的破裂,但关系破裂并不完全是由于意外情况。两国交战的状态持续得越长,双方就越能体会到不和带来的恶果和影响,就越不愿意重新开始这可怕的博弈。然而,一旦双方再次开战,就会投入更多精力,对敌人的仇恨也就更深。于是,战争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但一旦开战,持续时间反倒越来越短,冲突也越来越激烈,手段也越来越残忍。

我们说过,第二次布匿战争结束后,和平长达五十多年。当然,这期间,无论在罗马共和国,还是在迦太基,一代代人成长起来,双方的后代都继承了被他们的先辈铭记在心的压抑的仇恨与憎恶。当然了,只要汉尼拔还活着,在叙利亚继续他的密谋和计划,就会不断激起罗马人对迦太基人的愤恨。迦太基政府的确拒绝对他的行为负责,并公开表明坚决反对他的计划。但罗马人自然心知肚明—这只是因为迦太基人认为汉尼拔不可能实施他的那些计划。罗马人不相信迦太基人的任何信用与诚实,自然也就不会有真正的和睦与持久的和平。

后来,又生出了一起争议。通过查阅地图,读者会发现,在迦太基西边,有一个叫努米底亚的国家。该国宽一百多英里,向内陆延伸了几百英里,土地肥沃,有众多富裕的大城市。其国民尚武,尤其是其骑兵,名扬四海。古代史学家说,努米底亚骑兵过去常常不配鞍鞯和辔头,骑马进入战场,通过声音引导并控制马,运用无穷的力量和精湛的技巧来保持坐姿。在对汉尼拔的战争的描述中,这些努米底亚骑兵经常被间接提到。事实上,他们在那一时期所有的战争史中都被提到过。

在所有统治过努米底亚的国王中,有一位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站在罗马人一边。他就是马西尼萨。他卷入了与一位叫西法克斯的邻国国王的斗争中。当他,也就是马西尼萨,与罗马共和国结盟的同时,西法克斯加入了迦太基的阵营。两位首领都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从盟友那里得到帮助而打败对方。结果证明,马西尼萨的资助者是最强大的。第二次布匿战争结束时,和平协议达成后,马西尼萨的版图得到了扩大。他获准不受干扰地占有这些土地,并明文规定迦太基人不得以任何方式骚扰这里。

在像罗马共和国和迦太基这样的共和国里,往往有两大派系为获得权力而相互斗争。双方都希望抓住一切机会反对并挫败对方。因此,几乎在对所有重大的公共事务决策时,双方总是意见相左。在罗马共和国,也有这样的两个派系,它们就应该对迦太基采取什么政策而观点不同,一方普遍支持和平,另一方则不断呼吁战争。同样,在迦太基也有着类似的争议,和平的一方极力取悦罗马人,避免与之发生冲突;而另一方在罗马共和国霸权的压迫下,感到极其焦躁不安,不断试图挑起对宿敌的仇恨情绪,似乎希望战争再次爆发。后者虽然不足以强大到让迦太基与罗马共和国公开决裂,但最终成功地使政府卷入与马西尼萨的争端,并派出军队与之交战。

如前文所述,自从汉尼拔的战争结束后,五十年过去了。这期间,大西庇阿—也就是打败汉尼拔的大西庇阿,淡出了历史舞台。马西尼萨本人,虽然已过八十杖朝之年,却老当益壮,依然像青壮年时那样孔武有力、精力充沛、勇猛过人。他拉起一支队伍,像他的士兵那样,骑上光背马,跑前跑后地发布命令,慎重地拟订并完善战斗计划。

此时的迦太基将军叫哈斯德鲁巴。在迦太基,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尤其在汉尼拔的家人和朋友中。哈斯德鲁巴的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汉尼拔的弟弟—那位从阿尔卑斯山脉下来,进入意大利,丢了脑袋的迦太基将军。因为在过去五十年的和平时光里,有足够的时间让一个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之后出生的孩子长大成人。无论如何,这位新的哈斯德鲁巴,继承了其同名前辈对罗马共和国根深蒂固的仇恨。他和他的派系设法在迦太基获得了暂时的优势。他们利用对权力的短暂占有,最终间接地重新发起了对罗马共和国的战争。他们驱逐了政敌的领袖,组建了一支军队,由哈斯德鲁巴亲任统帅,雄赳赳气昂昂地前去攻打马西尼萨。

① 本章出现的哈斯德鲁巴均指博埃萨尔克哈斯德鲁巴,博埃萨尔克(Boetharch)为迦太基官职名。—译者注

从某种程度上,这次与汉尼拔发动的对罗马共和国的战争非常相似,都是先挑起与罗马共和国盟友的争端。汉尼拔是在西班牙萨贡托,而哈斯德鲁巴是在阿非利加的努米底亚,但除了地理位置上的差异,似乎并无二致。哈斯德鲁巴很可能会认为,自己将干出一番辉煌的事业,也会和那位伟大的同名前辈一样名垂千古。

这两次战争还有一个相似之处,那就是,无论是汉尼拔,还是哈斯德鲁巴,在他们事业的起步阶段,在迦太基都有强敌反对他们。在当前这一事件中,反对方遭到哈斯德鲁巴的粗暴镇压,反对方的领袖被驱逐。但反对分子依然存在,并且随时做好准备—一旦哈斯德鲁巴遭难,或发生任何可能削弱其力量的事,他们就会立刻跳起来消灭他。因此,哈斯德鲁巴有两大敌人需要对抗:一个在战场上与他正面相对;另一个在他身后的城里,或许更难对付。

相似之处就这些。不同之处是,汉尼拔在萨贡托打了胜仗,但哈斯德鲁巴在努米底亚战役中被彻底打败。双方进行了漫长的殊死搏斗,但迦太基人被迫屈服,最终乱哄哄地退回大营寻求庇护。一位站在附近小山上的罗马共和国军官见证了这场战役。他一整天都兴致勃勃地俯瞰着这一场面。他就是西庇阿—小西庇阿,后来成为接下来那场战争中可怕场景的主要演员。那时他是个杰出的罗马共和国军官,在西班牙服役,受指挥官的委派前往阿非利加,从马西尼萨手中设法弄到一些大象为军队所用。为此,他来到了努米底亚。当马西尼萨与哈斯德鲁巴之间的战役开始时,他正好在场,就留下来观战。

从血缘上来讲,这个小西庇阿和大西庇阿没有一点儿关系。但他被大西庇阿的儿子收养,因此得名,并且成了大西庇阿的孙子。那个时候,他在所有认识他的人当中有口皆碑。那些人对他敬佩有加,因为他精力充沛,聪明能干,还因为他杀伐决断,刚毅果敢。在这次战役中,他的身份特殊,几乎没有哪位指挥官曾有过和他一样的特殊身份,因为他本人原本隶属于罗马共和国驻西班牙的军队,仅作为军队的使者被派到努米底亚。在这次战役中,他是个中立者,恰当地来说,不能加入任何一方。因此,他只能站在山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可怕的一幕,就像在观看专为满足他而安排的一场表演。他对此津津乐道,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机会。他说,这样的事情过去只发生过两次,能让一位将军以这样的方式,俯瞰一个宏大的战场,见证战役的整个过程。他自己就是一个冷静、公正的旁观者。战斗场面让他极其兴奋。他特别提到了久经沙场的马西尼萨的外貌。马西尼萨那时已经八十四岁高龄,整日骑着狂野的无鞍战马,跑前跑后,向大军发号施令,用语言鼓励他们,并身先士卒,用行动激励他们。

战斗一结束,哈斯德鲁巴就率军退回营地,坚守不出,而马西尼萨则率军追击并包围了哈斯德鲁巴的营地,把插翅难逃的亡命者们围在核心。发现自己危在旦夕,哈斯德鲁巴派人去见马西尼萨,力求和平谈判,还提议让小西庇阿作双方的仲裁人或调解人,来达成协议。小西庇阿不像是个不偏不倚的仲裁人,但哈斯德鲁巴仍然认为,小西庇阿的干涉能为自己提供一些保护,以免马西尼萨提出蛮不讲理的过分要求。然而,这个计划并不成功。小西庇阿提出的条件更让哈斯德鲁巴难以接受。他要求迦太基人割让一定面积的领土给马西尼萨,哈斯德鲁巴同意了;迦太基人还得给马西尼萨赔付一大笔钱,哈斯德鲁巴也同意了;此外,迦太基人还须允许哈斯德鲁巴被驱逐的政敌回到迦太基,哈斯德鲁巴一旦失势,哈斯德鲁巴的反对派自然会重新登上迦太基权力的宝座。最后一条,哈斯德鲁巴不能同意。因此,他紧闭寨门。小西庇阿放弃了调解的希望,带着为自己提供的大象,横渡地中海,回到了西班牙。

不久,哈斯德鲁巴守在营里的军队便弹尽粮绝。他自己被迫就马西尼萨提出的条件投降。他们虽然被释放,但大多数都死在回迦太基的路上。至于哈斯德鲁巴,虽然到达了安全的地方,但其派系的影响力却因他吃了败仗而消失殆尽。他那些被流放的政敌,依照协议被召回,反对派很快便大权在握。

在新成立的迦太基元老院的统治下,迦太基人采取的第一条措施就是以叛国罪弹劾哈斯德鲁巴,因为他让国家陷入了困境;接着,他们郑重其事地派了一个代表团奔赴罗马共和国,承认自己的国家所犯的错误,表示愿意把主犯哈斯德鲁巴交到他们手中,并询问罗马共和国还有什么要求。

与此同时,在这些使者到达前,罗马人一直在商讨该怎么办。最强势的派系极力主张与迦太基反目并宣战,但还没有定论。最后,罗马人冷淡地接待了代表团,并未给出直接回复。他们说,至于迦太基人违反正式签署的协议条款,而与罗马共和国的盟友交战,怎样才能让罗马人满意,这是迦太基人自己应该考虑的问题。对这个问题,他们目前无话可说。迦太基的使者们带着这一答复回到了迦太基,自然引起了极大的不安与焦虑。

迦太基人现在心急如焚,竭尽全力地想要避免罗马人的仇恨可能会引发的危险。他们再次派使团去罗马共和国,比上一次更卑怯。然而,这个使团从迦太基坐船出发时,对自己是否能完成使命感到希望渺茫。不过,他们被授权,只要能避免再起战祸,便可做出无条件的让步,接受任何条件。

但罗马人获得了与迦太基人再次兵戎相见的借口。他们中那个强势的派系,现在决心借着这个机会,彻底灭掉迦太基政权。因此,第一个迦太基代表团回去后不久,罗马人便对迦太基人宣战,组建并装备了一支舰队和军队,出海远征。所以,当迦太基使者们到达罗马城时,发现此行要避免的目标—战争,已经被宣告开始了。

罗马人还是接见了迦太基使者们。后者表达了只要能停战,可以接受罗马元老院提出的任何条件的意愿。罗马元老们回答道,他们愿意与迦太基人签订协议,但后者必须向罗马共和国投降,并保证,当罗马共和国的执政官率军抵达阿非利加后,迦太基人必须服从他发布的任何命令,罗马共和国这边则保证迦太基人继续享有自由,保留领地和法律。然而,为了证明迦太基人签订和约的诚意,并保证未来能够服从,罗马元老院要求迦太基人交出三百名人质—这些人质必须是迦太基的名门望族的男丁,或者高官显贵的儿孙。

迦太基使者们无计可施,只得考虑这些极其苛刻的条件。他们不知道执政官抵达阿非利加后,会给他们下达怎样的命令。他们被要求将整个迦太基共和国拱手相送。另外,在罗马人的保证中,他们的国土和法律将得到保护,但对于他们的城市、船舰、武器和战备物资,罗马人却只字未提。协议一旦执行,将会使迦太基共和国所有象征权力的东西任凭他们的主人—罗马人摆布,而这些东西,对那时的迦太基而言是最宝贵的。尽管如此,迦太基使者们还是得到了指示,无论条件多么苛刻,都要与罗马共和国讲和。因此,尽管情非得已,他们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这些要求。对这个协议,他们最不情愿接受的就是人质问题。

在古代,人质制度很盛行,即一国政府将名门望族的孩子交予他国,作为履行协议的保证。对那些不得不忍受生离死别的人来说,这真是一种极其残忍的做法。但那时似乎没有其他更有效的保证,能迫使不讲信用的强国遵守诺言。那时的母亲和现在的母亲一样爱子心切。由于尚武的国家的人民往往比较严厉粗鲁,因此当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从自己身边被强行带走时—这些孩子将长年累月地在陌生的国度里,在绝望的流放中,在敌人穷凶极恶的虐待里,在九死一生的危险中,为了所谓的政府的错误而遭到对方的报复,并日渐憔悴,对孩子们遭受的痛苦就会感同身受。

当然了,迦太基使者们知道,当他们带着这些条件回到迦太基城,就等于带回了令人心情沉重的消息。事实上,当这一消息传回来时,整个城市陷入极度的悲痛之中。据说满城哭天喊地,悲声载道。母亲们为即将承受丧子之痛,捶胸顿足,披头散发,用各种方式表达她们无以复加的悲伤。她们乞求父亲和丈夫,不要同意如此惨无人道的条款。她们不能,也不会放弃孩子。

然而,父亲们和丈夫们不得不拒绝这些乞求。他们现在不能违背罗马共和国的意志。他们的军队在与马西尼萨的战斗中死伤殆尽。因此,他们的城市毫无防御能力。罗马共和国的军队已经抵达其在阿非利加的港口,军队已经登陆。显然,迦太基人既不可能拯救自己,也无法让他们的城市免遭灭顶之灾,只能答应残酷的征服者强加给他们的条款。

迦太基人质被要求在三十天内送到西西里岛最西端的一个叫丽丽拜尔的港口。丽丽拜尔是西西里岛上距离迦太基最近的港口,海上距离大约一百英里。一艘罗马共和国护卫舰将在那里迎接人质并把他们送回罗马城。迦太基人尽管被许以三十天来挑选并送交人质,却不愿拖延时日,他们决定立即将伤心的孩子们送走,通过迅速的行动,向罗马元老院证明他们向罗马共和国俯首称臣的诚意。

因此,迦太基城里每一个显赫的家庭都要选出一个孩子,总共三百名。读者不难想象那令人揪心的伤感场面—当严厉、无情的命令传到他们每一个人面前,要求带走一位被深爱着的家庭成员时,这三百个家庭一定肝肠寸断。最后,离别的时刻到来时,那场面真是让人愁肠百结、痛不欲生。可怜的人质们惶惑不安地站在那里,心中充满恐惧与悲伤。他们即将离开他们钟爱的一切—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兄弟姊妹和他们的祖国,去往未知的世界,被铁石心肠的士兵们看管。这些士兵眼见着他们的灾祸与苦恼,却不为所动,毫无半点恻隐之心。哀伤的母亲们流着眼泪,痛苦地呻吟,紧紧抱住即将从怀中永远被拽走的孩子。因为母爱和难以抑制的悲伤,她们变得精神恍惚。人质们的兄弟姊妹和玩伴站在一旁,有的情绪失控,悲痛欲绝,几近疯狂;有的垂手默立,黯然神伤,泪流满面;有的怒目而视,却一筹莫展,万念俱灰。而父亲们—他们的职责就是经历此情此景而不为所动,不安地来回走动,把悲伤深埋在心底,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相互安慰,最后,半是劝说半是强迫地把孩子从母亲的怀抱中扯开,让孩子们登上即将送孩子们离开的船。船开了,慢慢地离开了岸边。母亲们目送孩子们远去,直到他们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才惆怅沮丧、孤苦伶仃地转身回家。生离死别的悲伤过后,接下来,迦太基人知道罗马共和国的军队已经上路,兵临城下就在眼前。他们不知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危险,遭到怎样的侮辱,因而感到忐忑不安。紧张焦虑的气氛弥漫全城。

罗马共和国的军队在尤蒂卡登陆。尤蒂卡是迦太基北边的一个大城市。二者相距不远,位于同一个海湾里。尤蒂卡人发现罗马共和国与迦太基之间风波又起后,他们就预见到了战争的结局。因此,他们决定,为使自己免遭姊妹城即将临头的大难,自己必须与罗马共和国联手,弃迦太基于不顾,让其听天由命,自生自灭。他们派代表觐见罗马元老院,表示尤蒂卡愿意向罗马共和国投降。罗马元老院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并把尤蒂卡作为军队登陆的港口。

罗马共和国的军队在尤蒂卡登陆的消息一传到迦太基城,迦太基人便派代表去询问执政官有何吩咐。因为大家还记得,和约规定他们必须遵从执政官发布的任何命令。到那儿的时候,他们发现海湾里桅杆林立,舰船密集。罗马共和国的舰队除了大量的运输船,还有五十艘三列桨战舰。岸边的军营里有八万全副武装的步兵和四千配备齐全的骑兵。

迦太基代表们确信,这样一支强大的军队,自己的同胞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的。他们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地询问执政官有何吩咐。执政官告知他们罗马元老院的命令:迦太基人应该为罗马共和国的大军提供粮草。迦太基代表们领命回到迦太基城。

在和约和送交人质的束缚下,在罗马大军压境的恐吓下,迦太基人决定照办,给罗马共和国的大军提供粮草。

不久,执政官又向迦太基人发布了第二道命令:他们必须交出所有战舰。和第一条相比,他们更不愿服从这条命令,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他们心想,罗马人已把迦太基削弱至此,也应该心满意足了。他们希望敌人的要求就此打住,离开他们。这样一来,等到时机成熟,他们便可以再造新船。

但罗马人的胃口还远未满足。他们紧接着又发布了第三道命令:迦太基人必须交出所有武器、军用物资和各种战争器械,并将它们送到罗马共和国军队的大营。这条命令几乎把迦太基人逼上绝路。很多人决心不再屈服,而是要拼死抵抗;其他人则因现在已无力抵抗而感到绝望,便听之任之,自暴自弃;而那三百个送交了人质的家庭,因为被囚禁的孩子的安危提心吊胆,强烈要求服从命令。屈服的倡议最终获胜,武器被收缴,用马车排着长队送到罗马共和国军队的大营。有二十万套完整的盔甲,成千累万的标枪,和两千架用来投掷木头与石头的战争器械。迦太基就这样被解除了武装。

无论迦太基人认为所有命令有多么蛮不讲理、多么丧尽天良,但与执政官留到最后才宣布的重大决定相比,只能算是罗马人在吃大餐前的一道开胃小菜。所有武器都上缴之后,执政官向现在手无寸铁的受害者们宣布,罗马元老院决定毁掉迦太基。因此,罗马人命令所有迦太基居民必须离开,城一清空,就放火焚毁。迦太基人可以带走任何可以带走的财产,也可以在距海十多英里的一个内陆小镇重建家园,以取代这个城防坚固的海港城市,但不得修建城墙或任何其他类型的防御工事。执政官们说,只要居民们一搬离,迦太基就会被摧毁。

这条史无前例、无法承受的命令刚一宣布,全城就陷入了暴怒与绝望之中。这一次,罗马人对待迦太基人,就像猫戏老鼠,真是欺人太甚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迦太基人再也不能,也不会卑躬屈膝了。在全城沸腾的冲天怒火中,人质的亲友们的乞求与抱怨遭到压制。城门紧紧关闭。街上的人行道被挖开,建筑物被毁掉,以获取尽可能多的石块。石块代替了武器,被搬上城墙。奴隶们全部被解放,待在城墙上帮助抵御敌人。任何能在铁匠铺工作的人,都被雇来制造刀剑、矛头、长矛及其他简单易造的武器。他们运用一切可以得到的铜和铁,熔化贵金属花瓶和雕塑,用硬度较差的、磨尖的金银作矛头。缺乏制作弓弦的麻线时,人质们那美丽的母亲或姐妹,剪下秀发,搓成细绳,用作弓弦,借以发射父兄做的箭镞。总之,悲惨的迦太基人已经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他们狂怒、绝望地进行了毫无胜算的抵抗。

读者还记得,被马西尼萨打败后,哈斯德鲁巴在迦太基失去了全部影响力,看来完全没有出头之日。然而,他并没有放弃斗争。他设法在迦太基城附近召集残部。迦太基人与罗马人不断周旋的同时,他的队伍也在逐渐壮大,因为那些反对向罗马共和国做出让步的人自然而然地向他靠拢。现在,他在离城不远的营地,指挥着两万人马。

迦太基人发现自己处在生死关头,就派人去见哈斯德鲁巴,请求他的帮助。他乐于效命,派人去依然臣服迦太基的地区招募新兵,收集武器和食物,然后向迦太基进军,以解城围。他迫使罗马人撤退,迫使罗马人退回营地,以确保自身的安全。罗马人对遭到城里的抵抗感到吃惊,对来自城外的可怕的攻击同样感到吃惊。哈斯德鲁巴给城里运送武器食物,又设法在海湾里秘密备了许多火船,点着之后,让它们顺势漂向罗马人的舰队。罗马人将船用锚固定在海湾里,以为万无一失。然而,这一出火烧连营的妙计几乎让罗马人的军舰损失殆尽。就这样,战争形势发生了逆转。即将到口的猎物现在却垂死抵抗,这让罗马人感到非常失望。他们坚守营地,闭门不出,并派人回罗马城,请求罗马元老院派遣援兵,送来物资。

总之,罗马人发现,自己被卷入的或许将被证明是一场严重、漫长的战争,而不仅仅是简简单单、顺顺当当地毁灭一个城市。事实上,这场可怕的战争持续了两三年,双方都差点全军覆没。小西庇阿与罗马共和国的军队一同来到阿非利加,起初只是作为一个下级军官,但其勇冠三军的英勇、远见卓识及几次富有传奇色彩的建功立业之举,很快便让他脱颖而出。有一次,他将一支小分队从危如累卵的形势下解救出来。为了表示感激,该分队成员用草编了一个花冠,庄严地给他戴到头上,继而欢呼雀跃。

在这场战争中,迦太基人尽其所能,奋勇杀敌,视死如归。然而,沉着冷静的小西庇阿制订了深谋远虑的计划,使罗马共和国的军队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最后通过不断缩小包围圈,使迦太基人根本没有突围的可能。他在距城不远的水面上筑起了一些防波堤,并在上面建了许多庞大的攻城器械。一天晚上,一些迦太基人拿着未点燃的火把及点火工具,半涉水半游泳地穿过海湾,摸到了这些器械跟前。离得足够近时,他们打着火石,点燃火把。一看到水面上突然冒出的闪烁的火光,守卫这些器械的罗马共和国的士兵吓得魂飞魄散,惊慌逃命。迦太基人点燃了这些被遗弃的器械,然后将火把丢进火里,再次跳进水中,游回安全的地方。但这些奋不顾身的英勇行为收效甚微,小西庇阿心平气和地修好了器械,像以前那样继续围城。

我们无法详述这次可怕、漫长的战争的所有细节。我们得把话题转移到战争结束时的场景,在史学家的笔下,那一天险象环生,令人难以置信。在攻城过程中,生灵涂炭。此外,在围城过程中,成千上万人因饥渴交加而丧命。小西庇阿的军队成功地攻破城门,长驱直入。有的居民已经不愿再战,而是听凭罗马人的摆布;其他人则因绝望而变得异常暴怒,决心死战到底,宁肯牺牲自己,也不愿放弃杀敌的痛快。因此,他们从一条街打到了另一条街。随着罗马人步步紧逼,他们且战且退,最后退到了一个城堡里面。小西庇阿的一队士兵登上了平坦的屋顶,试图从那里打开缺口;而另一队士兵在下面的街道上,为了同样的目标奋战。没有人能够想象,攻打迦太基这样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城市,会引起怎样的喧闹与骚乱—军官们的命令声、冲锋呐喊声、胜利者的欢呼声、受到惊吓的妇女儿童恐惧的尖叫声、将死之人因复仇无望而发出的痛苦的呻吟声和愤怒的诅咒声,混杂到一起,真是惊心动魄,可怕至极。

在哈斯德鲁巴的率领下,意志坚定的迦太基士兵们占据着那个城堡。它坐落在一个高地上,是迦太基城的一部分,固若金汤。小西庇阿率领队伍打到城堡的高墙下,纵火焚烧离城堡最近的街区。大火燃烧了六天,烧开了一个很大的缺口,罗马共和国的士兵有了施展拳脚的空间。罗马共和国的军队到达被大火烧开的缺口时,城堡里的人们看到自己身处绝境,便跳将起来,在高墙内与敌人展开了殊死搏斗。正如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往往会做的那样,要么坚持抵抗,要么绝望地投降。那里有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将近六万,一半是妇女儿童。他们决定出去投降,争取小西庇阿的宽容,求他饶命。哈斯德鲁巴的妻子,身边带着两个孩子,苦苦哀求丈夫让她和他们同去,但被哈斯德鲁巴拒绝了。城堡里还有一支来自罗马共和国军营的逃兵,根本没有希望逃脱死亡的命运—除了拼死抵抗到最后时刻。哈斯德鲁巴猜想他们绝对不会投降,就把妻儿托付给他们照看。这些逃兵带着那位狂躁的母亲,躲进城堡中的一个神殿里。他们同生共死。

然而,哈斯德鲁巴与罗马人对抗到底的决心很快便被消磨殆尽。他决定投降。在剥夺了妻儿各种逃命的机会后,他自己却试图通过投降自保。这种卑劣的背叛行为使他遭到了控诉。但在这样一个混乱与喧闹的场景中,暴力事件接连发生。由此引起的精神焦虑与失控,使一个响应号召来此作战的人丧失了所有理智。人们不再追究他的所作所为应该承担的道义上的责任,就好像他是一个精神错乱的疯子。无论如何,将妻儿交给一群疯狂的、不可能投降的亡命徒后,哈斯德鲁巴自己却投降了。或许他觉得自己最终可以救他们吧。

迦太基士兵效仿哈斯德鲁巴的做法,打开城堡的大门,把罗马人放了进来。逃兵们现在命悬一线,彻底绝望了。他们中的某些人比其他人更加狂怒。这部分人宁为玉碎,也不愿把性命交到仇敌手上,让敌人享受杀人的痛快。他们点着了藏身的建筑。悲惨的逃兵们来回乱窜,有一半被浓烟呛死或被大火烧焦。很多人爬到了屋顶上,哈斯德鲁巴的妻儿也在其中。烟柱和火苗在哈斯德鲁巴的妻子周围翻滚。她从这里往下看,看到她的丈夫哈斯德鲁巴和罗马共和国的将军站在下面—或许在这可怕的场景中,惊慌失措地寻找着妻儿。一看到身为丈夫和父亲的哈斯德鲁巴身处安全之地,这位身为妻子和母亲的女人因憎恨和愤怒而变得狂躁不已。“混蛋!”她尖声叫骂,盖过了现场所有声音,“你就是这样牺牲我们来救你自己吗?我够不着你本人,但我会杀了你的孩子,让你伤心欲绝,让你这一辈子都不得心安。”说着,她把匕首刺向她那两个惊恐万状,极力想要挣脱疯狂母亲的儿子,然后把他们扔进了身边一个烈焰冲天的缺口。然后,她自己也跟着他们纵身跳下,与两个儿子共赴黄泉。

占领迦太基后,罗马人采取了最有效的措施,加速了它的彻底灭亡。居民们流落到周边国家,整个迦太基的领土成为罗马共和国的一个行省。此后,有人曾试着重建迦太基城。很长一段时间里,那里人潮涌动,因为人们悲凄地逗留在他们在废墟上搭建的小棚子里,久久不忍离去。然而,它还是被人们慢慢地遗弃,并逐渐荒废了。石头风化瓦解,变成齑粉,杂草丛生,真是一派荒凉凄清的景象。而今,迦太基古城已经了无痕迹,无从寻找了。

战争和商贸是两种完全敌对的行为,人类为了得到控制权而争斗不休。一方的功能是毁灭,而另一方的功能则是保护。商贸有助于人们修建城市,耕种田地;它让越来越多的人过上了更加舒适与富足的生活,带给人们勤劳与和平的福祉;它把组织和秩序带到世界各地;它保护财产和生命;它消除瘟疫,防止饥荒的发生。而战争却在毁灭。它扰乱社会秩序;它毁坏城池,使人口锐减,田园荒废;它导致失业、贫穷;它给人类带来灾难。为此,唯一的“补救方法”就是让人类遭受连年的瘟疫和饥荒,夺去他们的生命,从而缩短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们的痛苦时间。因此,战争是人类最凶残的敌人,而商贸是人类最友善的朋友。它们是敌对的行为,为了控制人类的所有机构而不断斗争。

汉尼拔出现在历史舞台上时,他发现自己的祖国一派海清河晏、欣欣向荣的景象,国人们正忙着倒卖当时已知世界上各国的产品,让世界各地的人们生活得更加舒适与幸福。他设法将所有这些对商业的投入转化成军事侵略与战争洪流。他非常成功。他本人就是一位杰出的军事将领,历史也不忘为他树碑列传,让他名扬千古。他获得了最辉煌的胜利,攻下了许多国家,切断了给千家万户带来舒适生活的商业流通。但反过来,他所到之处,匮乏、贫困、恐怖、瘟疫和饥荒相继发生。他让敌国在很多年里都处于无休止的焦虑、苦难与惊恐的状态。最终,他让自己的国家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总的来说,他是有历史记载以来的最杰出的军事领袖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