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nnibal at Saguntum(B.C. 234—218)
汉尼拔的父亲哈米尔卡是迦太基的主要将领之一。无论是军衔、财富和在迦太基的家族人脉关系,还是在国外治军时展现出来的卓越的军事才能,他都是佼佼者。罗马—迦太基战争结束后,他继续率领迦太基大军在阿非利加和西班牙发动战争—他还渴望与罗马共和国再战。
在汉尼拔九岁那年,哈米尔卡曾准备远征西班牙。那时与往常一样,他通过竞技、表演和各种宗教仪式庆祝这一出征时刻。在世界范围内,在任何时代,两国交兵前,双方总是通过举行仪式,祭祀上天以祈求护佑。如今的基督教国家通过各国提供的经文来祈求战争的胜利,有的国家则通过献祭、奠酒和供品等方式进行。哈米尔卡安排了这样的献祭,祭司把祭品供奉在全军面前。
时年九岁的汉尼拔也在场。这个情绪高昂的小男孩热心地参加了这场祭祀活动。他想随军赴西班牙,便央求与父亲哈米尔卡同行。哈米尔卡不可能同意,因为汉尼拔太小,无法忍受远征途中的饥饿和身心上的疲乏。然而,他带汉尼拔走上祭坛,当着其他军官的面,让其把手放在祭品上,并发誓一旦成年,必尽其力与罗马共和国开战。毫无疑问,他这么做部分原因是要哄汉尼拔开心,并通过让他许诺日后可与强敌较量,来缓解他当时不能参军的失望心情。汉尼拔铭记自己的誓言,期盼着与罗马共和国作战的日子快快来临。
哈米尔卡辞别儿子汉尼拔,扬帆远赴西班牙。在西班牙的埃布罗斯河西岸,他有权向四面八方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读者诸君可找张地图查看一下。你们会发现埃布罗斯河向东南流入地中海。“埃布罗斯河”这个名字后来逐渐演变成“埃布罗河”。依照与罗马共和国签订的和约,迦太基人不得越过埃布罗斯河。和约还规定他们不得侵扰萨贡托的居民,此城坐落在埃布罗斯河与迦太基之间。萨贡托与罗马共和国结盟并受其保护。
然而,就这样被迫克制与罗马共和国的敌对行动,让哈米尔卡焦躁不安,难以入眠。一到西班牙,他马上开始谋划再次开战。他手下有一名叫哈斯德鲁巴的小伙子,是他的首席副官,娶了他的女儿。在哈斯德鲁巴的帮助下,他在西班牙继续扩大势力范围,巩固自己的地位,逐渐完善了与罗马共和国再次开战的计划。然而,他最终却壮志未酬身先死,其婿哈斯德鲁巴继任为统帅。当时,汉尼拔仍在迦太基,大概二十一二岁。哈斯德鲁巴派人请求迦太基政府对汉尼拔委以军职,并派汉尼拔到西班牙与自己会合。
关于是否答应这一请求,迦太基元老院展开了一场不小的争论。在所有政府问题由投票来决定的情况下,我们会发现,在每一时代,往往会形成派系,其中两个主要派系通常会势均力敌,相互制衡。这样一来,尽管当时哈米尔卡家族掌权,迦太基还有一大派系与之抗衡。在迦太基元老院中,另一派系以汉诺为首。他曾做了一场郑重其事的演讲,反对委任汉尼拔为将。他认为汉尼拔太小,不能参军。如果让他参军,他只会沾染兵营中的恶习和匪气,从而变得腐化堕落。“除此之外,”汉诺说,“这样的话,我们驻西班牙的军队的指挥权就会变成一种世袭的特权。哈米尔卡不是国王。为了锻炼并造就汉尼拔,他应该先把指挥权传给他的女婿哈斯德鲁巴,然后再传给他的儿子汉尼拔。”他还说,“而汉尼拔还未成年。让汉尼拔做军队的高级将领,哈斯德鲁巴就会借机将所有军权掌控在自己手里。简而言之,哈斯德鲁巴是想挟少帅以令三军。无论何时,无论何因,哈斯德鲁巴都应该停止向他们发号施令。”
根据罗马史学家的记述,我们得到了对这一争论的唯一描述:尽管这些理由充分,然而在决策时,一如往常,历来是强权胜智慧。元老们投票委派汉尼拔,而汉尼拔最终带着一颗无比激动、热情奔放的心,漂洋过海奔赴西班牙。全军上下对他的到来充满好奇与期待。长期以来,士兵们唯其父哈米尔卡马首是瞻。他们现在已做好准备,只要汉尼拔证明自己当之无愧,他们就会立刻把对他父亲的依恋与爱戴转移到他身上。他到营地后不久,就证明了自己不负众望。汉尼拔很快就担起了重任。他精神抖擞、吃苦耐劳、克己忘我的品质引起了普遍关注,使他备受众人拥护。他衣着简朴;不打官腔;从不寻欢作乐、放纵自己;能与普通士兵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粗茶淡饭,经常穿着军用披风,与值班的士兵一起睡在地上;战斗中,他总是身先士卒,冲在前头,而休整时,他总是最后一个撤离阵地。除了这些品质,罗马人说他在与敌人的公开对决中惨无人道,而在与敌人的其他交往中更是奸诈狡猾,背信弃义。他很有可能的确如此。这样的性格特征在古往今来的己方士兵眼中是美德,而在敌人眼中则是劣行。
不管怎么说,汉尼拔在军中人人敬仰,个个爱戴。他花了几年的时间不断积累军事知识,扩大自己的影响。终于有一天,哈斯德鲁巴不知怎么得罪了当地的土著居民,被他们残忍地杀害了。这件事情风波甫平,汉尼拔就在军队头目们的拥护下,耀武扬威地来到哈斯德鲁巴的营帐中,接管了最高指挥权。那真是众望所归,群起响应。消息一传到迦太基,政府立刻批准了军队的所作所为。就这样,汉尼拔发现自己突然获得了政府的正式任命,坐上了高级军队将领的宝座。
他本就急于与罗马共和国一较高下,现在发现自己大权在握,迫切的心情更添了一分冲动。而两国依然维护着和平局面,在正式和约的制约下,这样的和平局面将继续下去。双方在西班牙的势力范围以埃布罗斯河为界,河东归罗马共和国,除了西岸的罗马共和国的盟友萨贡托,河西属迦太基。和约规定迦太基人必须保证萨贡托的独立自由。
因此,汉尼拔在不公开违反和约的情况下,不得越过埃布罗斯河,也不得进攻萨贡托。然而,他即刻开始进军萨贡托,并攻占了该城紧邻的区域。如果他希望与罗马共和国开战,这种做法无疑是个妙招,因为通过攻占其盟友首都的邻近区域,极有可能会引起争端,迟早会让争端解决方式诉诸战争。
1英尺≈0.30米。——编者注 罗马人说汉尼拔奸诈狡猾,背信弃义,他也的确在某些时刻在战略谋划中展示出了机敏巧思、神机妙算的特质。在战争初期的一次战斗中,他以异乎寻常的方式大败数倍于己的敌军。当时,他袭击了北方的某些省份,满载而归。据说,他了解到一支十万人马的大军正从背后包抄而来。前方不远处有一条名为塔古斯的河流。他费力前行,涉水渡河,水深大约三英尺 。他在岸边埋伏下大量骑兵,带领主力军队离河继续向前,借此给追兵营造出了他仓皇逃跑的假象。
敌人以为追击刻不容缓,便沿着河岸,各自择地,纷纷下河。他们来到河心后,挤成一团,身子半淹在水中,武器高举过头顶,以便尽可能减小水的阻力。汉尼拔的骑兵借机冲入河中,对其发起进攻。骑兵们自然占尽上风,他们的坐骑站在水中,他们自己却身处水上,四肢灵便,而他们的敌人却半淹在水中,受武器所累,你推我挤,几近绝望。敌人立刻乱了阵脚,溃不成军,很多人都被水流冲走,有些人侥幸在汉尼拔这一方所在的下游登岸。但与此同时,汉尼拔的主力军队杀了个回马枪,并对敌人严阵以待。登岸者遭到大象的践踏—那时,人们习惯于征用大象作为一种军事力量。河里的敌军被清理殆尽后,汉尼拔又挥师过河,攻击还未下河、仍然滞留在岸上的敌军。他获得大捷。这次决定性的巨大胜利,确保了他对除萨贡托外的埃布罗斯河西岸领土的完全占领。萨贡托告急。
在河中的战斗
萨贡托人派使者赴罗马共和国,请求罗马人干预并保护自己免遭大难。这些使者日夜兼程赶到罗马城,但他们还是迟了一步。以这样或那样的借口,汉尼拔挑起了萨贡托和临近一个部族之间的争端,然后借机支持那一部族,出兵萨贡托。城中居民积极防御,希望能很快得到罗马共和国的援助。他们加固城墙,构筑防御工事。汉尼拔则运送大型攻城器械,准备攻城。
汉尼拔心知肚明—他对萨贡托采取的敌对行动,实际上是对罗马共和国发起挑战,因为罗马共和国必然会支持其盟国。事实上,他这样做,毫无疑问,就是要把两个大国卷入全面战争。他之所以选择对萨贡托下手,原因如下:其一,渡过埃布罗斯河,深入罗马共和国内陆,而把如此富强的一个城邦留在身后,对他来说极不安全,所以他要先消除后顾之忧。其二,对他来说,找借口间接地与萨贡托产生矛盾,从而迫使罗马共和国主动宣战,远比劝说迦太基政府放弃和平、发动战争要容易得多。正如前文所述,迦太基有一大派系反对汉尼拔。这一派系的成员自然会抵制一切与罗马共和国开战的行动,因为他们认为,这样的战争只会为满足汉尼拔的野心开辟广阔的天地。因此,能挑起战争的唯一途径就是侵占罗马的盟国。汉尼拔能找到最好的借口为自己开脱。
萨贡托是个富强的城邦,坐落在距海岸一英里的地方。汉尼拔的猛烈攻城与城中民众的奋起抵御胶着了一段时间。在这些行动中,汉尼拔身处险境。有一次,他在监督排兵布阵、安放器械时,离城墙如此之近,以至于一柄粗重的标枪从护墙后掷出,刺中了他的大腿。标枪穿透了他的肌肉。他伤势很重,即刻就倒下了,被士兵们抬走了。几天后,他脱离了因失血过多和伤后高烧带来的危险。其间,他的军队群情激愤,暂停了军事活动。然而,一旦士兵们发现他得到了明显的恢复,便又发起进攻,并激励自己比以往更加踊跃地奋力向前。
古时的兵器与现代的武器天差地别。根据古代史学家的描述,在这次围困中,萨贡托人使用的一种兵器,几乎可以说是与现代火器同门同派,被称为“火标枪”。这是一种由木柄和长长的铁矛头组成的标枪。据说,矛头有三英尺长。这种标枪可以通过士兵之手或发射工具投向敌人。然而,其主要的独特之处在于,在矛头尾部附近的木柄上,缠绕着长长的、浸透了沥青和用麻线织成的带子。在标枪被掷出去之前,这种易燃的麻线带子会被点燃。正如火箭在飞行过程中,风助火势,使之燃烧更加剧烈,它们亦如此。标枪刺中敌军的盾牌后,无法拔出,盾牌最终只能丢弃。
当萨贡托居民用这些火标枪和类似武器保卫家园、抵御强敌时,他们的使者,却不知城邦已遭受攻击。到达罗马城,他们向罗马元老院陈述担忧:除非罗马共和国立刻采取强有力的措施防患于未然,否则攻城在所难免。罗马人决定派使者去面见汉尼拔,探明其意欲何为,并警告其不可对萨贡托采取任何敌对行动。罗马共和国的使者们到达萨贡托附近的海滨,发现敌对行动已经发起,萨贡托正遭到激烈的围攻。他们竟一筹莫展,不知所措。
汉尼拔这个违反和约的人本来就没打算答应罗马人的要求,所以他肯定不会听罗马共和国的使者们的唠叨。他的机敏巧思、神机妙算,被迦太基人看作精明能干、富有远见卓识,却被罗马人看作奸诈狡猾、背信弃义。他决定不见这些罗马共和国的使者。他派人到岸边传话给罗马共和国的使者,国家处于动荡时期,此时登陆很不安全。此外,他也不能接见并招待他们,因为他军务繁忙,无暇辩论和谈判。
汉尼拔知道,既然使者们发现萨贡托已被自己的军队围困,战争已成事实,自己又不愿接见他们,他们只能立即前往迦太基,寻求满意的答复。他也知道,汉诺及其派系很有可能会支持罗马人的要求,并极力钳制自己的计划。因此,他派自己的使者回到迦太基,施加影响,争取迦太基元老院的支持,努力敦促元老们回绝罗马人的要求,并允许战争再次开打。
罗马共和国使者出现在了迦太基,来到济济一堂的迦太基元老院。他们说明了情况,重申汉尼拔攻打萨贡托违反了和约条款,还说汉尼拔甚至拒绝罗马元老院通过他们向他传递和谈诚意。他们要求迦太基政府切勿对汉尼拔的行为负责,并把汉尼拔移交给他们,以便让汉尼拔因违反和约、攻打罗马共和国的盟国而受到应有的公正的惩罚。
迦太基元老院中支持汉尼拔的主战派,自然对这些提议嗤之以鼻,竭力拒绝。而以汉诺为首的主和派则坚持认为这些提议合情合理。在一次铿锵有力的演讲中,汉诺告诉迦太基元老院,自己曾警告过元老们不要派汉尼拔去西班牙。他预见到像汉尼拔这样一个强横暴烈的人,迟早会把元老们卷入与罗马共和国的麻烦中去,以致难以脱身。他说,汉尼拔明摆着违反了和约。汉尼拔投入兵力围攻萨贡托,这是被严令禁止的。反过来,他们没什么好期待的,除了罗马共和国的军团很快会投入兵力围攻他们的城市—迦太基。他补充道,罗马人一直态度温和,宽容隐忍。他们并未谴责迦太基人的攻击行为,只控告汉尼拔一人,后者才是迄今为止唯一的罪人。迦太基人应该拒绝为汉尼拔的行为负责,从而使自己免受牵连。因此,他极力主张派遣使者到罗马共和国赔礼道歉,汉尼拔应被罢免并移交给罗马人,萨贡托的伤亡应得到巨额赔偿。
与此同时,汉尼拔的朋友们在迦太基元老院中极力主张为将军汉尼拔辩护。他们回顾了战争起源的历史,表明或试图表明,是萨贡托人自己挑起了敌对行动。因此,是萨贡托人,而不是汉尼拔,应对后续的事件负责。在这种情况下,罗马人不该支持萨贡托人。如果他们那样做了,说明他们更看重与萨贡托的友谊而不是与迦太基的友谊。而要把迦太基元老院亲自委派的、并通过自己的勇气和能力证明元老院的选择是正确无误的这样一位大将军移交到与迦太基人世代为敌的死对头手里,只能说明迦太基人有多么怯懦与可耻。
这样一来,汉尼拔实际上发动了两场战争:一场在迦太基元老院,以争论与雄辩为武器;另一场在萨贡托的城墙下,以攻城槌和火标枪为武器。在两场战争中,他最终都克敌制胜。迦太基元老院拒绝了罗马共和国的使者的要求,并将其遣送回国;萨贡托的城墙被汉尼拔的攻城器械摧毁。城中居民拒绝接受所有妥协条款,并顽抗到底。因此,胜利的一方破墙而入后,萨贡托也只能任人强取豪夺。胜者一路见人杀人,遇物毁物。失望的罗马共和国的使者带回消息:萨贡托被汉尼拔攻占并捣毁;迦太基人非但没有为其不义的行为提供令人满意的答复,反而认为责任应在罗马共和国一方,并在积极备战。
这样一来,汉尼拔达到了与罗马共和国开战的目的。他准备以全部的力量与热情投入到与罗马共和国的斗争中去。接踵而来的战事持续了十七年,史称“第二次布匿战争”。它是黑暗的人类历史展示给我们的敌国之间最可怕的战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