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今晚凯莱准备把什么抛到池塘里呢?安东尼觉得自己知道答案了。就是马克的尸体。

自打这个答案出现在安东尼的脑海里,他就有些抵触。如果真的是凯莱杀了马克,这未免太残忍了。凯莱真的能做出这种事儿吗?要是比尔的话,肯定会摇头说“不”,因为他和凯莱一起享用一日三餐,一起谈笑,一起打球;还因为,这么冷血的事儿比尔根本就做不出来,然后推己及人,以为世界上的人都像他这般善良。但安东尼不会有这样的错觉。命案已经发生了,罗伯特的尸体就躺在眼皮子底下。为什么不可能发生第二起谋杀呢?

那天下午马克真的在办公室里吗?证言唯一的来源是艾尔熙(虽然凯莱也提供了证言,不过现在看来根本算不得数)。艾尔熙笃信自己听到了马克的声音。不过随即比尔又承认马克的声音非常有特点——应该容易模仿。既然比尔能学得惟妙惟肖,难道凯莱不能吗?

不过,杀人的过程可能也不像安东尼想象的那么残忍。假设那天下午凯莱和表哥为了同一个女孩争风吃醋而争吵,假设凯莱只是想制服表哥,却一时冲动意外地或者有目的地杀了马克。假设这一切都发生在密道里,大概是在下午两点钟左右,可能是凯莱故意把马克引到那里去的,也可能是马克自己提议到那里去看看(可以想象,马克对那条密道多么引以为意)。又假设凯莱呆呆地看着马克的尸体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并隐隐感觉绞索已经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的脑海中思绪沸腾,拼命地想为自己找一条活路。再假设他突然间毫无来由地想到了罗伯特下午三点的造访——可能还下意识地看了看表——而且对方会在半小时内赶到——只有半小时了!他必须赶紧想个办法。可不可以先将尸体埋在密道里,做出一副马克因为害怕兄弟来访,惶然出逃的样子?不过早餐桌上发生的一切都会露馅。马克虽然对这败家子儿深恶痛绝,但并不害怕他。不行,这个故事编造得太勉强了。那么要是马克见了哥哥之后发生了口角,自己是不是能伪装成罗伯特杀了马克呢——安东尼的脑海中出现了凯莱孤零零站在密道中的尸体旁,冥思苦想妙计脱身的情景。要是罗伯特还能活蹦乱跳地站在众人面前揭穿自己的阴谋,那么栽赃陷害的戏码不就演不成了?那么反过来想,要是罗伯特死掉了呢?

凯莱又低头看了看表(只剩二十五分钟了)。

假设罗伯特死了又会怎么样?罗伯特死在了办公室,马克死在了密道里。这怎么联系得起来?真是个蠢主意!不过,如果把两具尸体摆在一起,伪装出罗伯特畏罪自杀的场景呢?

这怎么可能!

自己又开始犯傻了。这实在太难了。(而且只剩下二十分钟了。)二十分钟内做好万全的准备实在是太难了。不能伪装成自杀。太难了——还剩十九分钟!

电光火石间,安东尼的脑海中灵光一现!假设马克在办公室杀了罗伯特,将自己藏在密道里呢?——虽然把罗伯特伪装成凶手不大容易,但栽赃给马克就简单多了!罗伯特死了,马克无缘无故失踪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猫腻。显然是马克杀了罗伯特——不过要伪装成误杀,这样更像些——然后畏罪潜逃。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恐慌的时候,不免会做些傻事(他又看了看表,还剩十五分钟,不过时间很充裕了,一切都安排好了)……

这会是案件的真相吗?安东尼兀自思忖着。虽然这个结果和目前的证据都对得上号,但是应该还有一种理论也能说得通——上午的时候他已经对比尔讲过了。

“什么理论?”比尔问道。

现在,他们刚从加兰德回来,穿过绿地,坐在池塘边的灌木丛中。探员和他手下的“渔夫”们已经撤走了。比尔瞠目结舌,听着安东尼陈述自己的假设,除了时不时地惊呼一声“天哪”之外,都在静静聆听着。“凯莱真是个聪明人!”这是他听完后所作的唯一评论。

“还有什么解释?”

“确实是马克失手杀了罗伯特,然后向凯莱求助。凯莱把他藏在密道里,从外面锁上办公室的门,装作进不去的样子,开始砸门。”

“好吧。不过你总是一副神神秘秘的德行。我问过你案件的核心点,但你总是一言不发。”比尔想了想,继续说道,“我猜你是认为凯莱故意背叛了马克,好栽赃于他?”

“我当时本想先提醒你一下,我们可能会在密道中找到马克,不管是死是活。”

“现在你觉得他不在密道里了?”

“现在我觉得我们可以在密道里找到马克的尸体。”

“你是说,凯莱在你和警察赶到之后再次摸进密道,杀了马克?”

“比尔,这就是我一直不敢想的结果。这太残忍了。虽然这些凯莱确实能轻易做到,但我就是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

“先别说这个了,你的另一个想法也够残忍的。不过据你所说,凯莱竟然走进了办公室,故意射杀了一个十五年来从未见过面、无冤无仇的人?”

“没错,为了保住自己的命。算是有点区别吧。我的推论是,凯莱和马克为了那个女孩爆发了激烈的冲突,醋火冲昏了头,失手杀了对方。这也算是一种防卫行为,我能理解,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认同这个借口。我猜马克的尸体从昨天下午两点半许就一直静静地躺在密道里。凯莱今晚会将尸体藏在池塘中。”

比尔扯下几把青苔,丢了两把在地上,然后缓缓说道:“可能你是对的,不过这也都是瞎猜,你知道。”

安东尼笑了。

“上帝呀,当然是瞎猜的,”他说道,“今天晚上我们就知道猜得到底对不对了。”

比尔突然打起了精神。

“今晚,”他说道,“我说,今晚肯定特别带劲儿。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安东尼沉默了一会。

“当然啦,”他最终说道,“我们本该通知一下警方,让他们今晚守着池塘。”

“那当然。”比尔咧嘴笑道。

“不过,我又觉得现在通知他们似乎早了点儿。”

“可能是吧。”比尔严肃地说。

安东尼瞧了瞧他,笑了一声。

“比尔,你这老滑头。”

“行,不管啦,今夜终于轮到我们表现了。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不找点乐子呢?”

“确实如此。好吧,那我们就自己行动,先不要通知警方了。”

“我会想念他们的,”比尔装模作样地说,“但现在的安排更好!”

不过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个问题。首先,怎样才能在不被凯莱发现的情况下溜出红宅?其次,怎样才能把凯莱抛进池塘的东西捞上来?

“我们先试着从凯莱的角度想想,”安东尼说,“他可能不知道我们会跟踪他,但是他一定会怀疑我们。他现在怀疑红宅中的每个人,尤其是咱们俩,因为在他看来,我们比其他人更聪明。”

他停顿了一下,点燃了烟斗。比尔倒是在暗自庆幸自己比史蒂文斯夫人更聪明。

“现在,他打算乘着夜色往池塘里藏点东西,所以必须反复确认我们没在监视他。那么你猜他会怎么做?”

“先确认我们是否已经睡着了,然后再偷偷溜出去。”

“对,可能回来帮我们掖掖被角,看看我们睡得死不死。”

“嗯,这可真伤脑筋,”比尔说,“不过我们可以锁上房门,这样他就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在房里。”

“你以前睡觉的时候锁过门吗?”

“没有。”

“既然没锁过,凯莱肯定会注意到。再说,要是他拼命敲门,里面却没回应,他会怎么想?”

比尔哑口无言。

“那我就没辙了,”他思考了片刻,说道,“他出去前一定会来看我们的动静,这样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在他前面到达池塘边。”

“还是要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安东尼缓缓地吮吸着烟斗,“他得从密道里搬出尸体——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恐怕他不会上楼来,难道他要背着尸体上楼,推开我们的房门来检查吗?所以,他必须先上楼观察我们的动静,然后再下楼去搬尸体。这样,我们就有了一点点时间。”

“……对,”比尔含含糊糊地答应道,“没准有机会,但时间还是很紧迫。”

“等等,他走进密道,搬出尸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往外走啊。”比尔答道。

“肯定是要出来的,不过会从哪一头出来?”

比尔愣了。

“我的天,你是说,他会从保龄球场那边出来?”

“你不觉得吗?想象一下,夜半三更,手上还拖着一具尸体,难道凯莱还敢大摇大摆地在红宅众目睽睽之下走过草坪吗?那会是什么感觉?后脖颈子不会发凉吗?万一有人睡不着走到窗户旁边往夜色中看了一眼,自己被抓个正着怎么办?现在晚上有月光,还很亮啊,比尔。在这么多扇窗户的围观之下,你说他还敢拖着尸体逛花园吗?但是他完全可以从保龄球场出来,绕到池塘去,毕竟那条路离红宅很远。”

“说得没错。这样一来,我们就有时间了。这很好。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是要标注好他丢东西的地点。”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准确地找到位置,把东西捞上来了?”

“如果我们能看清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就没有必要捞出来了,明天再把这种累活儿交给警察。不过如果我们不能从远距离搞清楚他丢弃的究竟是什么,我们就得尝试着把东西捞上来,然后再加以判断,看看是否有通知警方的必要。”

“没……没错,”比尔揉着前额,“水的坏处就是,这片和那片看起来都差不多,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这么看。”

“没错,”安东尼笑道,“我们先过去看看。”

他们来到灌木丛旁,静静地躺下,看着眼前的池水。

“看见什么了吗?”安东尼问。

“什么?”

“对岸的栅栏。”

“栅栏又怎么了?”

“这玩意儿可是相当有用啊。”

“夏洛克·福尔摩斯故弄玄虚地说,”比尔补充道,“片刻之后,他的朋友华生把他踹进了池塘。”

安东尼笑了。

“我喜欢扮演福尔摩斯,”他说,“而且不带上你玩又太对不起你了。”

“那么栅栏到底有什么用呢,亲爱的福尔摩斯?”比尔低眉顺眼地问。

“你可以用它来确定位置。你看……”

“啊,行了,行了,不用再向我解释如何来定位。”

“我没打算解释。你躺在这儿,”他抬头指了指,“就躺在松树下面。凯莱坐着旧木船登场,把包裹扔进池塘。你从这儿想象一条直线木船,然后记住对岸的栅栏的位置。比方说,直线落在从左边第五根栅栏上。好了,现在我从自己身边的树引一条直线,结果落在第二十根栅栏上,比方说。两条直线的交点,就是可以我们做标记的地方!解释完毕。对了,我差点忘了提,按图索骥捞东西的任务,就由身体健壮的贝弗利先生代劳了!”

比尔不安地看着他:“我说,真得下水吗?你不知道,这水可脏了。”

“恐怕是的,比尔。以经《雅煞珥书》上也是这样写的。”

“我明白,当然,咱俩总得有个人跳下去,但是……我只希望今天夜里别太冷。”

“正好适合洗个澡的夜晚,”安东尼站起来,表示同意,“好吧,现在我们看一下树。”

他们沿着池边走,然后往回看。比尔的树高耸入云,在夜色中也不会搞错——它比周围的树离天堂近五十英尺。安东尼的树躲在灌木丛的另一头,虽然不高,但同样很明显。

“我就待在那儿,”安东尼指了指那棵树说,“现在,看在上帝的分上,好好记住你的位置。”

“谢谢啦,但是为我自己好,我也要精确地记下这个位置,”比尔颇有感触地说,“我可不想整夜都待在水里摸鱼。”

“在你和水之间画一条直线,固定位置,然后数到栅栏尽头。”

“明白,老朋友。让我自己干吧,我脑子还够用。”

“行了,这就是今夜任务的最后一步。”安东尼笑着说。

他看了看表,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他们开始往回走。

“还有一件事令我忧虑,”安东尼说,“凯莱睡在哪儿?”

“在我隔壁。怎么了?”

“唔,当他从池塘回来后,有没有可能再到你房间看你一眼?也许他不会多此一举,但是万一他路过你的房门——我想他会顺便朝里张望的。”

“我没法比他快,我还在池塘捞泥呢!”

“唔……你看,你能不能在床上留下点东西,在黑暗中看上去跟你差不多的?一块垫子,外加一件睡衣,一只袖子伸在毯子外面,再用一双袜子装成脑袋。你懂我的意思。我想,这好叫他放心。”

比尔吃吃地笑了:“我干这一套非常地在行。让我好好摆他一道。很好,那么你呢?”

“我的房间在另一头,我想他不会第二次再来打搅我。他第一次来过后,我应该很快睡着——好吧,我最好也做些伪装。”

他们回到红宅,凯莱正坐在门厅等他们。他点了点头,掏出怀表:“吃饭了吗?”

“差不多吧。”比尔说。

“没忘了我的信吧?”

“没有。我们还在加兰德喝了杯茶呢。”

“啊!”凯莱仿佛心不在焉,说,“她们怎么样?”

“她们托我给你带口信,表示她们的同情,等等。”

“哦,是吗?”

比尔想等他再说点什么,可是对方没再说话。于是他转过身说:“来吧,安东尼。”两人一起上了楼。

“把你想要的都拿上?”他在楼梯顶上问。

“我想是的。你下楼前来找我一下。”

“好咧!”

安东尼进屋,随手关上了卧室门,走向窗边。他推开一扇窗户,往外看去。他的卧室恰好处在红宅后门正上方。伸向屋后草坪的办公室侧墙就在他左手边。他可以跨出窗外,踩到后门框上,然后直接跳到地面。从原路返回有点困难,可是他手里有一支能帮上忙的水烟筒。

比尔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刚刚换好晚装。“有没有最后指示?”比尔坐在床边上问,“顺便说一句,我们晚饭后玩点什么?我的意思是吃过晚饭后到睡觉前。”

“打台球?”

“好啊,想干什么都行。”

“小声点,”安东尼压低了声音,“不管怎样我们是在门厅上方,而凯莱就在下面。”他带比尔到了窗边,说:“今晚我们从这儿下去,走楼梯太危险了。走这条路很容易,不过记得穿上网球鞋。”

“好。我说,万一我没机会跟你一块儿走,而凯莱又进来把我叫醒,我该怎么做?”

“这很难讲。尽量自然点吧。我是说,如果他轻轻敲门,把头伸进来张望,你只管睡觉。不要装打呼噜装得过分。但是如果他弄出什么讨厌的噪声来,你必须坐起来,擦亮眼睛,时刻警惕他在你房里干什么,你明白的,就是指那类事。”

“行,至于床上的假人,我会一上楼就准备好,然后藏在床底下。”

“嗯……我想,我们最好穿着衣服上床。到时候没时间再穿衣服了,那样凯莱就有时间安全地进入密道。然后你到我的房间来。”

“对……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

两人一起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