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约莫二十个小时里,波奇探员马不停蹄地忙碌着。他向伦敦发了电报,详细描述了马克失踪前的穿着,一套棕色的法兰绒套装。他又向斯坦顿方面确认,是否有人看见如此装束的人在下午四点二十分许离开。根据他所掌握的线索,马克很有可能在伦敦警方布下暗网前就已经溜之大吉了。不过,事实上,案发当天正值斯坦顿的集市开市,小镇吸引了比平时数量多得多的游客,所以无论马克在四点二十分之前离开,或者罗伯特在两点十分到达,都不会特别引人注目。正如安东尼对凯莱说过的那样,总有一些人会声称他们在何时何地见过警方感兴趣的人,编出一个以假乱真的故事来。

罗伯特在两点十分到达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是,想在审讯前搜罗到更多关于他的线索确实难上加难。村镇的居民们只知道马克和罗伯特在幼年时确实生活在一起,这一点凯莱也可以佐证。他并不是个称职的儿子,当年也是匆匆去了澳大利亚;自此之后,村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弟弟在家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哥哥在外寄人篱下、风餐露宿;除了这待遇上的不公之外,是否还有造成这对兄弟反目的其他原因,波奇探员不得而知,这一切都要在抓到马克之后才能得知。

找到马克才是当务之急。打捞池塘收效甚微,但这会在明天的法庭上为自己加分——毕竟波奇探员正在努力破案。当然,如果他能找到那把左轮手枪,即使逮不到马克也总算有点报偿。“波奇探员发现了凶器”将成为当地报纸的头版头条。

波奇又志得意满,他走到池塘边,几名部下已经等在那里。他愉快地与吉林汉姆先生和他的朋友贝弗利先生打招呼。“下午好,”他微笑着说,“你们两位来帮忙?”

“其实您并不需要我们的帮助。”安东尼还以温暖的微笑。

“只要你们想来,我随时欢迎。”

安东尼的身子微微一颤。

“事后您可以向我透露一些您的发现,”他说道,“顺便提一句,我希望乔治酒馆的老板没有在您的面前说我的坏话。”

探员迅速地回看了他一眼。

“好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东尼深深地鞠了一躬。

“因为我相信您是一名非常高效的警探。”

探员爽朗地笑了。

“您猜得没错,吉林汉姆先生。虽然您的底子很干净,再确认一下也不为过,您说呢?”

“那是当然。好吧,祝您好运。不过我觉得池塘中应该不会有什么发现。毕竟对方是个逃犯,逃亡途中来这里转一圈也没什么意义。”

“凯莱先生建议我搜查池塘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说的。不过我想,捞一捞也没有什么坏处。在这个案子中,什么新鲜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您说得没错,警官先生。那我们先失陪了。祝您下午愉快。”安东尼谦逊有礼地微笑道。

“也祝您下午愉快,先生们。”

“下午愉快。”比尔回应道。

安东尼目送着探员远去的背影,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比尔最后等不及,摇晃他的手臂,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

安东尼缓缓地摇着头,一遍又一遍。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想到的事,太邪恶了。他不可能那么冷酷。”

“他?谁?”

安东尼没有回答,相反,他转身走到了之前花园中的长椅旁,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头冥思苦想。

“哦,我希望他们能有所发现,”他喃喃道,“有发现最好。”

“你说池塘里?”

“对。”

“你希望他们发现什么?”

“什么都行,比尔,什么都行。”

比尔有些生气了:“我说,安东尼,这可不行。你到底在搞什么?别这么神神鬼鬼的好不好?你到底怎么了?”

安东尼抬起头,一脸讶异地看着对方。

“你没听到他刚说的话吗?”

“你到底指的是什么?”

“是凯莱建议探员打捞池塘的。”

“哦!哦!我说,”比尔又兴奋起来了,“你的意思是,他在水里藏了点假线索?他指望警察捞到那东西,好误导他们的判断?”

“希望如此,”安东尼认真地说,“但是我怕……”他欲言又止。

“怕什么?”

“怕他没藏什么东西,怕……”

“嗯?”

“如果要把十分重要的物件藏起来,哪儿最安全?”

“没人会注意的地方。”

“还有更好的地方。”

“哪儿?”

“别人已经搜查过的地方!”

“我的天!你是说,等池塘打捞一结束,凯莱就会去那儿藏点东西?”

“是的,恐怕是的!”

“可是,这有什么好怕的?”

“因为我认为,那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到……不能藏在其他任何地方。”

“什么东西?”比尔着急地问。

安东尼摇摇头。

“不知道,我不想再讨论了。我们先等等,看看探员是否能有所发现。他可能会有些收获——不过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凯莱预先放在那里的假线索。如果还是一无所获,我敢肯定凯莱今晚肯定会把什么东西藏在池塘里!”

“那到底是什么呢?”比尔再次问道。

“我们会搞清楚的,比尔,”安东尼说,“因为今晚我们会守在池塘边。”

“我们是要监视他吗?”

“对,不过前提是探员确实一无所获。”

“那太好了。”比尔说道。

如果非要在凯莱和法律之间作个选择,比尔倒是知道自己的偏倚。昨天的惨案发生之前,他和这两表兄弟之间的关系都不错,至少并不交恶。其实,相较之下,他更欣赏沉默寡言却老成持重的凯莱——毕竟马克太轻浮了。虽然从表面上看来,凯莱的性格有些消极,但凯莱非常善于隐藏,不暴露自己的弱点;这对于红宅的实际主人来说太重要了,毕竟他经营着一栋不断有访客光顾的房子。相反,马克的弱点却让旁人一览无遗,比尔不用想都能说出一大堆来。

不过,虽然早上他会对“马克还是法律”的抉择大伤脑筋,不过如果对方是凯莱的话,他肯定毫不犹豫地倒向法律一边。毕竟,马克没有冒犯过自己,而凯莱做的就有些过分了:这家伙竟然偷听了他和安东尼之间的私人谈话!要是法律需要的话,他倒是乐意看到凯莱被推上绞刑架。

安东尼看了看表,站起身来。

“走吧,”他说,“现在去做我之前说的那件事。”

“探密道?”比尔跃跃欲试。

“不,是我之前说的,下午咱们要做的事。”

“哦,那当然。不过我们要去做什么?”

安东尼没有说话,相反,他带着比尔走向办公室的房门。

此时正值下午三点,距离昨天安东尼和凯莱发现尸体正好二十四小时。昨天下午刚满三点的几分钟后,安东尼曾经在隔壁房间把头伸出窗外查看,突然他吓了一跳,发现门开着,而凯莱则站在他身后。那时他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希望门应该关着?不过那时候没时间细想,所以他决定以后有机会再好好研究一下。也许,这只是一时心惊,但是,也许它意味着什么秘密。今天上午他也有机会到办公室再探查一番,但是他认为当所有条件最相似时,做实验的效果最好,最能找回昨天下午的感觉。所以,他决定下午三点重访办公室。

在比尔的尾随下,安东尼再次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感到全身一阵战栗:两扇门间的地板上没有了罗伯特的尸体,但地毯上的灰暗血渍仍旧标识着受害者头部的位置。就像二十四小时之前那样,安东尼再次在血渍旁边跪下。

“我想再彻查一遍,”他说道,“现在你来扮演凯莱。凯莱当时说他要去取些热水。我记得当时自己曾问,人已经死了,就算打来热水也于事无补。所以他很可能只是想做点什么,好让自己宽心些。他回来的时候拿着一块湿海绵和一块方手帕。我猜这手帕是从抽屉里拿出来的。稍等一下。”

他站起身走进旁边的房间,环视了一下,拉开了一两个抽屉;在关闭了所有门之后,又回到了办公室。

“那边确实有海绵,右手边最高层的抽屉里也有几块手帕。那么现在,比尔,你就假装自己是凯莱,你说自己要去取些水,然后站起身来。”

虽然感觉有些荒诞不经,但比尔还是一直跪在安东尼的身边从头听到尾,然后站起身来,走出了办公室。安东尼也像昨天一样,目送着老友走出去。比尔走进右侧毗邻的房间,打开抽屉,拿出手绢,又用海绵沾了点水,走了回来。

“然后呢?”他好奇地问道。

安东尼摇摇头。

“感觉完全不对,”他说道,“首先,你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声响?凯莱却能走得悄无声息。”

“也可能是凯莱进门的时候你没有注意听。”

“确实没有注意,但我只要愿意就一定能听到,而且事后一定能回忆起来。”

“也可能是凯莱进来之后就随手关上了门。”

“等等!”

他把双手支在眼眶四周,冥思苦想。不是当时他听到了什么,而是当时他看见了什么!他竭力回忆着当时的所见所闻——他看见凯莱站起来,打开办公室的门,门开着,他走进过道,转向右侧的门,打开门,走进去,然后——在那之后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如果看到了,一定能记起来!

突然之间安东尼跳了起来,按捺不住脸上的惊喜。“比尔,我想起来了!”他叫喊道。

“想起什么来了?”

“墙上的阴影!我当时看到了墙上的影子!哦,我真是笨蛋,十足的大笨蛋!”

比尔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安东尼伸出手臂,指着过道的墙壁。

“看到上面的阳光了吗?”他说道,“因为你没关隔壁房间的门。阳光透过窗户就能直射在过道的墙上。现在,我去关上门。你在这看着!看见影子是怎么过来的了吗?这就是说,他进屋时关上了门,所以我才能看见影子在晃动。比尔,快去,到隔壁房间去,然后关上门。自然一点。快!”

比尔再次走出办公室,安东尼跪在地上,心急如焚地看着。

“我就知道!”他叫起来,“我知道不会是那样!”

“发生什么事了?”比尔走回来,问道。

“正是这样!阳光射进来,一关门墙上就会出现影子。”

“那么昨天究竟发生什么了?”

“阳光一直停留在那儿,然后影子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门合上时一点声音也没有。”

比尔震惊地看着安东尼。

“老天呐!你的意思是,凯莱是进屋后才想起该关门,而且关得很慢,所以你没听见?”

安东尼点点头。

“没错。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后来我进入隔壁房间,发现背后的门开着,会感到惊讶。你知道那种弹簧门是怎么关的吗?”

“就是那种老绅士常用的,把吵闹的女儿们隔在门外的那种门?”

“没错。这种门一开始要用很大力气才推得动,然后门会慢慢地合拢,最后关上。昨天门影就是这么动的,所以我下意识里认为那一定是一扇弹簧门。我的上帝!”他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现在,比尔,为了确认一下,你到隔壁去,慢慢把门关上。要做得像事后想起来一样,而且要轻,别让我听见任何声响。”

比尔按他说的做了,然后伸出头来,聚精会神地听着声音。

“错不了,”安东尼绝对肯定地说,“跟我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样。”他走出办公室,来到隔壁的房间,与比尔会合。

“现在,”他说,“让我们研究一下,凯莱先生究竟在这儿做了什么,为什么他要那么谨慎,不想让他的朋友——吉林汉姆先生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