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奈子姐妹俩离开后,富佐子突然从达吉身边走开了。

“好冷,真讨厌。”

挡雨窗大开的院子里充斥着刺眼的白色光线。

富佐子相信达吉能够活过来,所以在达吉与死神斗争的时候,富佐子也在战斗。达吉诉说痛苦时的呻吟和扭动,富佐子都能忍受。然而达吉一变凉,富佐子似乎就失去了正常的心力。

每每看到达吉痛苦的目光,富佐子就会想,如果他死了,自己也会疯掉的,没想到竟成了真。悲惨的母亲死去了,年幼的弟弟也死去了,如今就连短暂爱过且救过自己的达吉也死了……与自己有关的人全都死了。

“栗田……栗田……”富佐子呢喃着,突然站了起来。

“富佐子,怎么了?”加奈子扔掉手里的花,抱住了富佐子,“振作一点!”

“栗田呢?”

“栗田?“加奈子盯着富佐子。

眼下正值花季,加奈子买的花束里有很多种类的花。一束颜色繁多的美丽的花被扔在脚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加奈子把花捡起来,找到一个花瓶,放在了达吉的枕边。

伸子也回来了。加奈子拽着伸子的衣袖,带她走到外廊的角落里说:“富佐子有点不对劲。”

“肯定啦。一直陪伴在痛苦的病人身边,病人又死掉了,换作谁也会不对劲的。就连咱俩都不太对劲呢。”

“你说得倒是没错,不过富佐子那一双像火一样的眼睛里面已经不仅仅是光了。”

“想到亲近的人死了,精神上受不了的。”

“姐姐也多注意一下富佐子吧……”

回到房间后,伸子在一个白色的雪花膏瓶子里放上一些灰,插上香。

“这味道真难闻。”富佐子说,“我讨厌香。”

“成佛者就得有成佛者的样子……”伸子讶异地看着富佐子。

“……要给脸上盖一块白布的。”富佐子望着远方,像在寻找什么,“我母亲死的时候,葫芦花开了。我记得给她盖了布,贴上了一张写有’忌中'的纸。”她说着,就把红色的尼龙钱包砰的一下扔在了榻榻米上,“用我的钱……”

“你的钱?”伸子心里一紧,“光是付了医生的出诊费,你已经不剩多少了,不是吗?无论如何,达吉的母亲总会来的吧。如果她不来,大家就一起想办法解决。达吉人好,有很多朋友。有人想来探望,可又顾及你,还有人一听他死了就哭了起来。”伸子说完也吓了一跳,马上去观察富佐子的脸色,可是富佐子依旧在望着远方。伸子提到了达吉的那些女朋友,可富佐子好像没有任何反应。

富佐子究竟在想什么呢?只见她突然走到外廊下站住,似乎在倾听什么声音。

“有乐队的声音。”

“乐队?舞厅的乐队?还不到时间呢。”

“不知道是哪家店里传来的……可能是大甩卖的广告声。”

加奈子也仔细听了听,说:“我听不到。”

“是来迎接我的吗?”富佐子说着,就准备往院子里走去。只见她又呆呆地回到了房间,像个小孩一样用剪刀剪了自己的手帕,盖在了达吉的眼睛上。那些白色的小片让达吉看起来更可怜了。

“不是有更好、更新的布吗?加奈子,你去找找……”伸子说。

富佐子突然双手捂脸,大哭着说:“是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他!”

沿街奏乐的喧闹的广告声越来越近。“富佐子,富佐子,果然有音乐声。你说得对。”加奈子大声说。

富佐子站起来,仿佛看见了町的拥挤模样,不同商店里乐队和唱片音乐声交织在一起,明亮喧闹。达吉的死似乎被她抛到了脑后。

“我想再见一次……”

“见谁?”加奈子问。

“桃子……”富佐子向脑海中桃子的身影呼唤着。

“富佐子,你说什么呢?”

“桃子……”富佐子又叫了一声。

对富佐子来说,与桃子在N町的中国料理店里谈话恐怕让她产生了一种不常有的感动,一直深深地印刻在她的心里。一直过着悲惨贫穷生活的富佐子从来没有被那样温柔地善待过。一身惹人爱怜的滑雪装束的桃子把富佐子当作义三的恋人,从心底里珍惜她。两个女子都互相感受到了灼热的温情。换作富佐子,也会为了桃子而放弃义三的。

当时富佐子没能好好地对桃子说出真心话,身心备受打击的现在,她脑中的盖子仿佛一下被打开了,她有无数的话想对桃子说。

“悲伤的时候我还会回来的……”富佐子在留给义三的信中如此写道,她念到一半就哭了。

“富佐子,你怎么了?睡一会儿吧?”伸子用力地摇晃着富佐子的肩膀,她才猛然从梦境中醒来一般。然而,她的脑子里依然是模糊的,对眼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富佐子,你振作起来!达吉死了,我们已经不能承受更多了!”伸子因为一股不祥的预感皱起了眉头。

过了一会儿,舞厅的人们陆陆续续前来探望,伸子姐妹俩忙得七手八脚,没有发现富佐子不见了。

富佐子在福生站买了去往立川的车票,因为她的口袋里只有这么一点钱。她在电车上重重地把额头靠在车窗上,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她一心想回到N町,正确地在立川下了车,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去东京,去N町,去有河的小城……

她突兀地向过往的行人断断续续地问道:“东京,走这条路,能到吗?”

“哪条路都能去东京,你要去东京哪里?”一个年轻男子笑着说。他的笑容让富佐子为之倾心。接着,她又无意识地迈开了脚步。直到走到一个明亮的西洋馆前庭,一个美丽的五月花园突然出现在富佐子的眼前,晃得她睁不开眼。她走近低矮的石墙,听到了安静的钢琴声。

“桃子,栗田也在啊。”富佐子出声道,心跳快得整个心都疼痛起来。

富佐子打开了小门,按下了玄关的门铃,对着那头的女人说:

“我是富佐子,桃子小姐……”

女人被富佐子黑暗星辰般的眼睛吓得不敢直视。“桃子小姐不在这里,你找错了。”说罢便关上了门。

富佐子晃晃悠悠地靠在门上,极度的疲劳使她瘫坐在了门前,失去了意识。

钢琴声停止了,中年女性和她的女儿走了出来。

“她认错人了吧。”

“她这么待着可不行啊。”

“不过她可真漂亮。就是眼睛太厉害了。”

“报警比较好吧。”

“最好是女警,因为是个姑娘嘛……”

“对,对,有一个人虽然不是女警……”中年女性想起了一个人,

“就是井上家的那位小姐,她是个女医生吧?”

“民子?”

“是的。让民子小姐过来看看吧,怎么样?如果是精神有问题的病人,她一看就能知道。”

“民子可以,拜托她,她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