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弟弟,我以前经常给他涂红汞。”富佐子回忆起了往事。弟弟掉到那条脏河里,哭着回了家,她就给他的某个部位涂了红汞。

“他为什么总是会掉进河里呢……”

“我也是你的弟弟?”

“怎么可能。”

“你工作是为了这个弟弟和你母亲吗?”

“他们都死了。”

“哦。那你为什么来这儿?”

“是我拜托加奈子的。”

“这儿……不适合你吧?”达吉说着,就把鞋胡乱一脱躺在了床上。他紧皱着眉,似乎胳膊和脚脖子都发疼了。

“那个桌子下面有瓶樱桃白兰地,还有杯子。你倒上,坐在那边的椅子上喝喝看。”

“我喝酒?”

“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色。我抽支烟……啊,打火机好像掉了。”

富佐子把火柴靠近,为达吉点烟。白兰地喝着甜,可进到肚里就像火一样热。不过,富佐子兴奋地说:“我一直认为自己不会喝酒,没想到可以。虽然有点发烧,不过挺好喝的。我能再喝一杯吗?”

“行倒是行,不过甜酒喝醉是会痛苦的。”

“那个,大哥,你睡吧。天亮后我就能自己回去了。”

富佐子不能像加奈子她们那样称呼他“达吉”,直呼“你”又未免不合适。因此,她就喊了一声“大哥”——听起来像在喊陌生人“叔叔”。达吉听了,感觉很是刺耳。

“’大哥’……你是不是也沾染上这儿的不良风气了?”达吉爽朗地微笑着,以此来掩饰内心,“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不要靠近我,很危险?”

“有。”

“这是真的。我在这儿一个人睡觉的次数屈指可数。”达吉说罢就脸红了。富佐子也跟着红了脸。

达吉为什么要说这些?富佐子感到惊恐、不解,心脏剧烈地跳着。

“富佐子,转过去。我要给腰和其他擦伤部位上些曼秀雷敦。”富佐子照他的话做了,转了过去。

她想起了弟弟死去的那个夜晚,义三陪自己守夜,可是自己竟然睡了过去,为什么那么困呢?还有,在义三宿舍的那个夜晚……富佐子现在回想,觉得那时太幼稚了。短短半年里竟然连续发生了这么多意想不到的事。由此看来,从明日往后的漫长岁月岂不是也难以估量?

两三个小时以前,富佐子想都没想过会和达吉说话,反倒是一直躲着他。每当与达吉的目光交会,她都会觉得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因为他和义三太像了,她又悲伤又害怕。可现在,她坐在达吉的身边才发现,他们只是脸形有一点像,气质完全不同。义三是纯洁的,有男性魅力的;达吉,虽然不能说不洁,但是他的眼周蒙着一层无常的阴影,天真无邪的内核是任性的冷漠,与义三的温情截然不同。在得到义三和达吉的帮助时,富佐子虽然都安心,但却是不同类型的。

不过,达吉是冒着危险和付出牺牲的,也不想从富佐子这里获取什么,只是想让她平安回家。身世坎坷的富佐子感到达吉更为亲近,她不仅没有面对义三时的自卑,甚至还有想去抚慰他的冲动。“好啊!”富佐子不禁在心里呢喃,她心动了,“够不着的地方,我来帮你。”

“不用了。”达吉感叹道,“净是些意想不到的事。自己、人生,真是难以捉摸。”

达吉说出了富佐子的心里话。达吉说完,坐起上半身:“一跳一跳地疼,是不是肿了?”

富佐子顺着达吉白皙的后背向他腰部望去,或许是他身体前倾的缘故,肋骨和脊骨根根分明。“冷敷一下吧。我去把毛巾打湿。”富佐子说罢,走出房间来到洗脸池前。

当她返回时,达吉的眼神十分清冷。

“富佐子,快三点了。睡会儿比较好。太累了。”

“我一点也不困。倒是你,快睡吧……”

这回富佐子说了“你”。

“我也不困,就跟被砰地打了一样。要是打麻将,我准能拿到大满贯!”

“砰?”

“就是兴奋剂。”

“大家都喜欢打针,就像得了一种名叫打针的病。加奈子她们也经常打针。我光是想想都觉得讨厌。”

“你以前来过一次吧?和那次相比,你瘦多了,只有眼睛越来越有神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不习惯这里,所以很累。”

“看上去以后也习惯不了。”

“我来这里之前在弹子房里销售弹子。在喧闹的弹子撞击声中一坐就好久,虽说无聊,却不劳神。”

“这儿与你的性格不合。我带你走吧?”

富佐子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这样,先坐电车,有多少钱就坐多远。在谁也不认识的小城下车,在那儿工作。我到酒店当服务生,你去生意惨淡的电影院卖票……再有一个两三叠大小的房间。哪怕没钱,身体可得结实!”

“要是可以的话当然好。”

“当真觉得好?刚来这里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说了这种场面话?”富佐子心中一惊。房间的灯光突然暗淡了,富佐子以为是出现了月晕,抬头一看,原来高高的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天亮了。”

“让你陪我待了一宿。”

“从今天开始就是五月了。”

“对了,从今天起舞厅要焕然一新了。装饰店的人一早就会来,我得早点起床。真受不了,我得好好睡一觉。”

“我回去了。”

“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天已经亮了。”

达吉跟着富佐子走出后门,难得地望着眼前黎明的风景。“这就是五月的早晨啊,也没什么,真没意思。”

昨天晚上富佐子看到的开着白色花朵的树原来是木莲。白色的花朵向着天空,簇簇绽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