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总是一个人睡在仓库旁边的那个六叠大的房间里。里面光是摆放着桌椅、衣柜和床,就显得很拥挤了。墙上挂着一面大镜子,桌上还放着一面小镜子。

十四岁的夏天,桃子第一次独立睡觉。在那之前,她都是和母亲一起睡在榻榻米上的0

“父亲,给桃子买床……十四岁那年,桃子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吓坏了父亲。

在东京开医院时,病房里放的都是床。不过桃子的父亲不爱睡床,因为他每天都在给躺在床上的病人诊疗。

“以后去东京建医院的时候,再给你弄一个有床的房间。

父亲虽然这样承诺桃子,可是桃子依然任性地说:“现在就要嘛!”

“这房子大,放什么床好呢?”桃子指着西方少女小说的插画给父亲看,“我要这种。”

“啊?”父亲惊讶地说,“你是看了这本书才想睡床的吗?这种带装饰的大床放在房间里,可就满满当当咯。”

最后,桃子如愿拥有了一张床,虽然不是小说插画里的那种。在桃子独立睡觉之后,母亲有一阵子每晚都来看看她的睡颜,听听她的呼吸。

“桃子睡了吗?”母亲在床边坐下,抚摸着桃子的头发,“好像睡着了呢。”

桃子假装熟睡,心中窃喜。她喜欢母亲这种时候有些疲惫但是温柔的表情。

桃子的母亲年纪增长了,却依然像个孩子一样,有时候很任性。

桃子对这样的母亲渐渐产生了不满,转而无条件地爱着父亲。

相比在陈旧的乡下家中对着钢琴唱西洋歌曲、打扮得光鲜靓丽、性格强势的母亲,常常到远方的村子里出诊、在医院忙碌着给患者诊疗的父亲早早地显出了老态。在父亲面前,桃子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会想尽办法撒娇;可被年轻的母亲当孩子对待时,她又会不由自主地反抗。

桃子虽然和父母一起生活,但也许父亲是医生的缘故,她常常是独自一人。因此,从小她就喜欢自言自语,和幻想出来的人物玩耍,一人饰两角。她喜爱小鸟、小狗等小动物,也是把它们当成了聊天对象。

洋气的桃子在乡下的学校里总是被特别对待。虽然常常能收到大孩子们的信和礼物,可她依然没有交到亲近的朋友,因为她自己想象出来的朋友美丽得多,也亲切得多。

桃子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她开始追求一个明确的爱的对象,不是“什么”,而是“谁”……

在那段时间里,桃子甚至疏远了父亲,每天都充满了无依无靠的不安全感。就在这时,桃子开始和表哥义三聊天,虽然他人在东京,可桃子能跟他说话,孤独的自己什么都能向他倾诉。

自己身体的变化,对母亲微妙的不满,在学校里不时感到的寂寥,看着小鸟筑的巢,做的关于义三的梦……义三了解自己的一切,桃子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义三在学校放假回乡后,桃子才能见到他。自从他当了实习医生,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可是她觉得二人间的距离更近了。因此,一整个月,再加上今天,桃子都相信义三会回来,每天都去车站等他。愿望落空的时候,她感到的不是单纯的寂寞,而是不能与义三沟通的寂寞。

然后,第二天继续在心里问义三“今天回来吗”,像听到了回答似的再次到车站迎接他。

桃子在暴雪中同义三一起回家,路上说:“我什么都对你说了,可你生了那么重的病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桃子认为,哪怕他不给自己回信,只要有意向自己倾诉,自己也能感受到。就这样,桃子终于等来了义三,她想霸占他。

桃子希望自己独角戏的对象滔滔不绝地讲给自己听,而自己只需要安静地待着。

“你看上去很疲惫。”舅舅见了义三说道,“大病初愈就陪这位小姐滑雪。义三,你过来。”说着,就邀请义三去诊察室。

“已经好了,看见雪我就有精神了。”义三说。

“我给你打一生素吧。”

诊察室的火炉生得正旺。桃子看着父亲粗糙的指尖捏着义三手腕上的肉,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紧紧地盯着。

满头茂密黑发的义三看上去已经是个真正的大人了。他到底在想什么?作为一名男子汉,义三感觉不到桃子那样的寂寞吗?

“注意休息。你能在这儿待上两三天吗?”舅舅边把注射器放进消毒设备边说。

“我一点也不困。”

桃子最喜欢的就是在没有患者的诊察室里热烘烘的火炉前熬夜,于是说:“等一会儿再睡……我去热点甜酒来。”

“不用了。”

“我不是跟父亲说的。”

“桃子,你也去睡吧。”父亲轻声劝道。

“我不困。”

桃子看到了义三困惑的眼神。她去接他,二人见面的时候,义三也是这样的目光。桃子觉得这种表情正是义三的魅力所在,也是他神秘的地方,她想让他更加困惑——桃子的心里产生了想要捉弄他的冲动。

义三的房间也在主屋的西侧,离桃子的房间很近。硕大的仓库前有一片类似中庭的空地,对面就是义三的房间。整个冬天没有打开窗户,因此房间里阴冷无比。

桃子因为义三的存在而睡不着觉。“义三,你也睡不着吧?”她自言自语道,“你在想什么呢?”桃子想出去,到义三的身边看看。桃子想看义三面露苦恼的表情。

然而,她不能去。这是为什么呢?通常这种时候,如果是同性友人,就可以一直聊天、一直聊天,直到说累了,就睡着了。义三一个人在想什么呢?

外面的暴雪似乎已经停了,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