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三认为瞒着民子返乡等同于富佐子不打招呼的出走,于是给民子打了电话。民子不在家,于是又打电话到医院,民子也不在。
义三提着一个小型波士顿手包,离开了宿舍。
义三坐在列车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冬天的景色。不一会儿,车厢里的热气就使玻璃窗上蒙了一层雾气。义三没有擦,他一心牵挂着富佐子。这就是失恋的滋味吧。义三在心里嘲笑自己,觉得寂寥极了。
义三对面的老妇人帮着义三擦了擦玻璃窗,这下又能看到雪景了。老妇人出于一种突兀的善意给了义三一个蜜柑,她细致地拔完白丝之后也吃了起来。她向义三搭话道:“宁往哪儿去哇?”
“宁”是哥哥还是你?义三听不懂她的方言。
“去K。”
“K?那得去隧道那头吧……我往走。老幺的媳妇身体不好,我去帮忙哪。对了,雪国生活辛苦哇,听说炭比米贵。”
列车在隧道旁的车站停留了一阵。大山、民居、道路一片白雪皑皑,寂静无比。人坐在车厢里感受不到外面的天寒地冻,小站的屋檐下挂着的冰柱像充满了艺术感的装饰品。
列车穿过几条隧道后抵达了K站,K站正在下着暴雪。从车站前唯一的旅馆走来一个卖牛奶的人,只见他装束夸张:毛皮长靴、盖住耳朵的滑雪帽、臃肿不堪的厚大衣。
义三走出站台,鼻子和脸颊顿时感到一阵剌痛,寒气似乎钻进了脑仁,似乎马上又要感冒了。
卖牛奶的男子拍了拍义三的肩膀,说:“刚回来?好久没见啊。”原来是小学同学。“千叶家的小姐每天都来接列车……说你要回来。”
雪、卖牛奶的男子,还有每天来严寒的车站迎接自己的桃子——这些对义三来说充满了浓浓的故乡情。
“从早上就下这么大雪?”
“没,中午开始下的,积得挺厚的了。”
“好不容易回来,不积雪可不行。”
“真是说得轻松,站在我们的立场上想想!”
“来玩啊。”
从车站到义三家,即使下着暴雪,竖起大衣领子一跑也就到了。义三冲到家里后不由得一惊,玄关的墙板都换新了,火炉熊熊烧着,一个人也没有。
“哇,日子稍微宽裕些了。”义三想象着家里的生活,脱了鞋,默默地走进房间,拉开老屋的拉门,只见母亲正呆呆地坐在暖桌里。
“我回来了。”
“哎呀,吓我一跳。义三?!”
“还吓一跳,您没听见我开门的声音吗?这样多不安全啊。”
“挺安全的,我还以为是浩一。”
“哥出门了?”
“今天是开业仪式,他去参加了。本来说下雪前就回来,不知道去哪儿了。他可每天都等你回来呢。”母亲用眼神招呼义三坐到暖桌里来,接着说,“倒是你,怎么回事?年末年始也没来信。”
“我感冒了。”义三说着,就坐进了暖桌,“嫂子呢?”
“正哄孩子睡觉呢。”
这时,大门大响一声开了,义三听到了久违的哥哥的声音。
哥哥好像没有看见义三的鞋子,把在外面受的气都撒到了也不知道是母亲还是嫂子身上,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哥哥一直都是这样吗?义三不解地坏笑着。
“在那破小学上班我还以为能轻松些,没想到哇……”他边说边打开拉门,看到义三后,突然语气一变,“呀!你回来了!”他的心情似乎好转了。
只见他两颊冻得通红,眼里闪烁着戾气,似乎在生谁的气。
“还是火炉暖和,看到了没?“哥哥走下台阶向义三介绍道,“这个房间可是下了狠心做的,这样家里就能暧和不少。光有地炉可受不了,家里还有孩子呢……你知道今天家里多少摄氏度?”
“不知道,零下十摄氏度左右?”
“十六七摄氏度呢!还以为你年底会回来。你忙吗?”
义三把自己得了感冒卧病在床的事告诉了他,还说了东京流感的严重程度。
“那你这个医生跑出来可不行吧?”
“我就想看看雪……”
“哦。咱家你别管了,得先去千叶舅舅家露个面吧?实习期要结束了吗?定了没?”
“什么?”
“明知故问,桃桃可每天都来呢。”
“听说是这样。”义三瞬间脸红了。
“这件事妈妈和我都没发言权,遗憾……”
“为什么?”
“你上大学不都多亏了舅舅?”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不是咱家人,是别家人了。真讨厌。”
这时,门轻轻地开了,抱着滑雪板的桃子走了进来。兄弟俩的对话也被打断了。
桃子身穿红色毛衣、深蓝色滑雪裤和红色袜子,戴着红色帽子和红色手套,身上都是粉雪,看上去像个童话里的小孩。
“啊!你终于回来啦!我好开心!”桃子松了口气,说罢,转身向后脱滑雪靴,脱了半天也没脱下来。
义三见状,站起来走过去对她说:“我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了……”
“差点死了?”桃子吓了一跳,“别吓我!”
“真的。”
“是吗?为什么没通知我呢?”
“我已经好了,待会儿还能送你回去。”
“是吗?外面可冷了。”桃子走到火炉旁,眼看着肩膀和膝盖上的雪花就融化了,“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总是会梦见见到你。”桃子说着,前额头发上面的雪水闪烁着,“姑姑和大表哥都同意你来我家,我高兴坏了!我如果跟母亲说你今天回来了,她肯定以为我在骗人。因为我每天都来接你,她就不让我出来了。今天我是偷跑出来的,如果把你领回去,我就赢了,可以耀武扬威了!”
“就这么办吧!”哥哥说,“义三,借你我的滑雪服和滑雪板哦。”趁天还亮着,暴雪也还不大,二人不一会儿就出发去滑雪了。从车站附近朝田地的方向走去,桃子家就在前面的小镇,约半里路。天地之间宛如一片一望无际的雪海,随处堆着高高的雪堆,从人家里漏出来的灯光美轮美奂。
“啊!真舒服!该早点回来的。”
滑雪服中的声音含混着,没能进入桃子的耳朵。过了一会儿,桃子才回应道:“高兴吧?我还想去更多地方,可马上就到了。”
到了桃子家附近,桃子嘴里说着“哎哟、哎哟”,先于义三滑了出去。滑雪板在上坡路上似乎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义三还清晰地记着房屋前面那棵熟悉的大栗子树,此刻它正盖着雪帽子,一半埋在雪里。站在突出的防雪屋檐下,可以听见里面的狗叫声。玄关大门的上半部分贴着和纸,从中透出了屋内的灯光。
“母亲,母亲!”桃子用悦耳的声音呼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