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孩子的姐姐富佐子唯独这天晚上没有在弹子房“Clean Hit”的销售窗口坐班。

富佐子每天晚上从七点起接替白天上班的女孩。宽敞的游戏厅里有三个销售窗口,为了从外面可以看到富佐子的上半身,销售窗口围了一圈玻璃。富佐子就坐在里面,从不同人的手里接过钱,并放上等值的弹子。既不用开口说话,也无须看顾客的脸,只是偶尔会说:“这里没有零钱了,请到那边的销售窗口……”

然而,或许是透过玻璃能多角度地看到富佐子美丽的脸庞,富佐子的销售窗口总是挤满了顾客。Clean Hit一到晚上七点,客人就会明显增多。

弟弟和男这天晚上也和平常一样吃过了晚饭,上床睡着了。富佐子不放心把弟弟托付给邻居照顾,担心他因害怕而痛哭流涕。

富佐子家周围都是被烧毁的小房子,大家都一样一贫如洗。邻居家是失去了父母的四兄妹,分别是二十三岁、二十岁、十七岁和十四岁。最上面的哥哥本该工作养家,却因为得了肺病,常常去国立疗养所治疗。下面三个都是女孩,两个在公司上班,附近的人都爱去她们家玩,因此总是熬到深夜。

十四岁的妹妹是中学生,总是来富佐子家里一边帮忙看家一边学习。富佐子从弹子房下班回来后,有时会发现她竟躺在和男的床上睡着了。富佐子通常会微笑着留她到早上。

富佐子是通过照片认识父亲的。父亲不是死于战争,而是在那之前就不在了。房屋在空袭中被烧毁时,因为母亲没有亲戚,所以母女二人只得在原来的地方继续生活。她们在烧毁的废墟上建起小屋,努力生存着。她们通过民生委员的申请,获得了国家补助金。同时,母亲还在别人家里洗衣服、看门、帮忙做活……只要是女人能干的活,她什么都做,以贴补家用。

获得补助的人想要工作都必须偷着来,否则工作的收入就会被从补助金中扣除。

小学六年级时,学校组织去箱根旅游,富佐子想穿毛衣去,便央求母亲。母亲买来一磅毛线,为她织了一件半袖毛衣和一件开襟毛衣,还给她买了一条深蓝色背带裙。然而,富佐子想要的是挂在商店橱窗里的那种彩色的、有图案的毛衣。

富佐子上了新制中学后,补助金已经变成了最高的两千几百日元。这时的富佐子内心涌现出了少女的欲望,稀罕美丽的、崭新的东西,有时就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尤其是央求母亲也无法满足时,就会越发想要得到。然而,鞋子、书包、钢笔……她的愿望大抵都能得到满足,这令她十分惊讶。

那年春天,富佐子的母亲生下了一个婴儿。

这对富佐子来说就像梦一样。富佐子尚且年幼,还无心追究孩子的父亲是谁,她的心单单被弟弟的可爱虏获了。当她看到弟弟吸吮母亲的乳房时,给他修剪薄膜似的指甲时,给他穿上小衣服时……富佐子越发疼爱他。这或许就是少女爱人的开始、爱的初体验吧。放学跑回家后,总是先问“孩子在哪儿”,然后去逗弟弟玩耍。母亲转过身含着泪说“真是个怪孩子“之后,就把弟弟留给富佐子照顾,转而离去。

母亲必须去工作。因此,暑假期间的和男就全由富佐子照顾了。母亲有时去卖中元礼物的店里帮忙,有时四处散发夏季用品大减价的广告单。

和男出生第八个月时,辛勤工作的母亲患了急性腹膜炎,在痛苦中挣扎了两三天后撒手人寰。周围的人都劝富佐子把和男送人领养,可富佐子觉得离开了和男,自己就会变成孤身一人。

“会很辛苦的!还是孩子的富佐子竟要养一个小孩子……”

无论周围人如何说,富佐子都不知道养孩子的辛苦程度。她只想着,和男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只要像母亲那样就可以了吧……

和男有五百日元的生活补助,然而富佐子中学毕业后就成了可以工作的人,因此就失去了这部分补助。春天来了之后,富佐子就在弹子房的玻璃橱窗里开始工作了,月薪本应七千日元,不过富佐子只上夜班,因此只有三千日元。

今天如果和男溺水而死,富佐子就会变成孤家寡人,她后怕得不得了。和男的命似乎就是富佐子活着的全部意义。“如果不是那位医生的相助……”富佐子为和男驱赶着飞来脸上和手上的蚊子,想着还是小孩子幸福,没有做溺水的梦,呼哈呼哈睡得香甜。富佐子想象着如果有人来照顾自己,哪怕只有一两天,能像婴儿一样生活多好!或许这就是无依无靠的人才会期望的吧。

“今天晚上不去了?”这时,隔壁的少女走了进来。

“我请假了。”

“弟弟发烧了?”

“他倒是睡得很香……”富佐子说着,把手贴在弟弟的额头上。

“今天下雨,听说地势低的人家都进了水……还好这里高,但如果有人买下这块地,我们就不得不搬走了……”

“什么?”富佐子抬起头来看着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清楚,听说进水的人家很讨厌我们……我听姐姐们说的。”

“真是的。”富佐子听了这些对当下生活产生威胁的话,感到痛苦极了。

街上不绝的流行歌曲唱片声透过薄壁传到了这座小小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