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三所住的公寓离医院仅有一站,因此他平时都是走路通勤。
虽说是公寓,其实是同乡会为来东京上学的学生建造的宿舍,对义三来说不过是学校的延长线。这座木造两层小楼共十六间屋子,每间都住着同乡的学生。
义三的左邻右舍分别是W大学和N大学的学生。前面的三间屋子里分别住着两个女大学生和一对兄妹高中生,这对兄妹有时会冷不丁地吵起架来。
义三进屋打开了灯,这时,住在前面的女大学生身穿一件大花图案的浴衣出现了。“栗田,这是你的信、报纸,还有邮包……给!”她说着便把东西递给了义三。
信和邮包是N县的表妹寄来的,邮包是挂号件,摸上去似乎是书。
报纸是故乡的地方报,可是家里从来没有寄过这种报纸,究竟是怎么回事?义三诧异着剪断了封带。
“什么?!”
广告栏里用红笔圈着的竟是自己的照片!义三吓得差点丢了魂。
原来,一家名叫“天鹅商会”的牙膏公司举办了一场“美齿男”的摄影大赛,义三的露齿笑照片获得了一等奖。
义三本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一定是有人在搞鬼。义三咂了咂舌,想到了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故乡老友。
报纸上面写着奖金一万日元,另赠天鹅牌牙刷、男用梳妆镜一个,等等。
“看来是为了这奖金啊!干这件事的人……是谁呢?”
义三把报纸扔到一旁,读起表妹的信来。
恭喜荣获一等奖!
我偶尔想要知道你在东京的情况,可你完全不来信,所以我就干了这种事。那张照片是你去年夏天回来的时候我用徕卡相机拍的。拍得不错吧!我允许你表扬我哦。
奖金分了你母亲一半——她大吃一惊,不过还是高兴地收下了。关于这件事,没人责怪我,所以你也不要生气哦!我留下了奖金的十分之一,购买了仁木家刚出生的两只山羊崽,它们成了我的好朋友。剩下的钱夹在了给你寄去的书里。
这本书是我父亲从M市买来的,据说对实习生和研修生有帮助。
近来净发生些让人高兴的事(照片的事也挺让人高兴的)。我父亲又要去东京了,听说这边的医院要卖掉,有人在东京帮我们介绍了一块用来建医院的地皮。据说那里离你现在工作的医院很近。父亲说,想请你介绍一下那一带的情况,而且他很有可能为这件事上东京去。要是学校放假,我就跟着他去,我很高兴……要是年内能开始施工,那我明年就能在东京上学了!
“是桃子啊……”义三这才反应过来。
桃子是个梦想家,不过她一旦想到什么就会去做。给天鹅商会寄去义三照片这种事也像是桃子能干出的。这个表妹虽然已经上了高中二年级,在义三眼里却仍是一个爱搞鬼的弟弟,没有一点女人味。桃子算不上美人,但长了一张可爱的脸,性格天真活泼,又是独生女,不管在谁看来,都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少女。
义三笑着打开邮包,原来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内科临床实践》。实习医生没有工资,而且义三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穷的那个,夹在书里的一千日元纸钞对义三来说是值得感恩的,又怎么会生气呢?义三家在信越线的车站前经营着一家日用品杂货店。“二战”前,父亲常常买月票去东京进货,那时还是孩子的义三无忧无虑,毫无贫穷的记忆。然而在战争期间,家里仅存的货全都卖光了,又无法进货,待杂货店堆满了尘土后,父亲去世了。义三的二哥在战争中丧了命,大哥虽然平安回到了故乡,但是靠他小学教员的工资养活妻子和母亲,生活并不轻松。
义三从吴市的军校回家后,在当医生的桃子父亲,也就是大舅的推荐下进入了医科大学。生活上虽然得到了舅舅的资助,却仍是困苦不堪。不过,义三的英俊掩盖了他的贫穷,人们都传言他是名门少爷。义三的自尊心让他努力保守着秘密。义三清秀的容貌和与之匹配的自尊心常常引来女孩们的目光,虽说他本人毫无此意。
舅舅曾在东京的下町经营一家医院,战争愈演愈烈之后,桃子和母亲就被疏散到了舅舅位于县的老家。在医院被战火焚毁之后,舅舅也回到了故乡。由于之前已将一部分医疗器材运回了老家,舅舅便在故乡重操旧业。舅舅的千叶医院拥有众多患者,大概是因为他是来自东京的博士吧。
然而,桃子母亲在婚前曾在舞台上演唱过,至今仍未丧失音乐梦想。她厌倦了乡村生活,这次也一定强烈主张举家迁居东京。
舅舅要是在东京开医院,那么毫无疑问会让义三做一阵他的助手。然而,这种被决定好的未来让义三感到无趣。他渴望更自由的人生。
义三用脚尖将故乡的报纸、内科书踢到了角落,仿佛踢开了束缚,然后从壁橱里取出了卷起来的枕头和被褥。桃子若是看了,一定会感到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