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后,雪子被舅舅召唤了。舅母不在茶室里,舅舅小山周作正坐在偌大的暖桌里看报纸。

“天冷吧?快,坐进来……”

雪子听了,坐到周作旁边,把腿伸进暖桌里。

没有子嗣的周作待雪子很好,对雪子的弟弟洋二也从来没有像舅母那样称呼他“小混混”。他近来身体不好,常常待在家里,对雪子似乎更加亲切了。

“敏高寄来了这封信。”他说着,把一个信封放在了雪子面前。

雪子拿出信读了起来,上面写着如果母亲幸枝的身体好转,父亲的十三周年忌日希望她能前往参加。

周作注视着正在看信的雪子:“雪子,你怎么想?”

“舅舅……”

“虽然他没有资格寄来这种信……”

雪子明白舅舅的意思。

“那家伙啊,雪子,雪子你大概还不懂……”

舅舅说到一半,雪子开口道:“舅舅,我都知道。”

雪子的嘴唇颤抖着,眼神黯淡了。

“你都知道了?原来如此。”周作平静的声音里充满了怜悯。

雪子姐弟俩的母亲幸枝在丈夫洋造死后不久,就精神失常了。年幼的雪子清楚地记得,母亲在被送往医院的车里旁若无人地喊着雪子同父异母的兄长敏高的名字:“敏高,敏高……“直到很久之后,雪子才明白了那意味着什么。

舅舅宽慰雪子似的说道:“不过那时候敏高还年轻,才犯了那样的错……”

“不!舅舅,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他导致你母亲精神失常,所以你才会这样想吧。”

“敏高哥是魔鬼。”

周作被雪子这番激进的言论震慑住了。

“敏高哥如今也诱惑了中田同学的母亲。”

“中田同学是谁?”

“……”雪子犹豫了一下,“是我的朋友。”

雪子确实对中田五月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情感,可是或许对方并不认可“朋友”这种关系,不过雪子现在只能这样说。

雪子自从知道了母亲沉迷于兄长之后,就经常放学后在兄长家附近徘徊。待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不知道怎的去了那里,对那样的自己害怕极了。一定是不知不觉地被对兄长的愤怒和憎恨带去了那里。可是,雪子自己也没想清楚该拿兄长怎么办。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雪子看到五月经常去兄长家里上钢琴课,也知道了有时和兄长一起从家里走出来的女子不是五月,而是五月的母亲。

雪子确信兄长会给她带来不幸,便感到非常恐惧。面对五月的时候,心中常会涌出“你的母亲也……”的想法,因此对五月产生了奇妙的情感。

雪子想方设法对五月隐瞒了敏高的事,可又为此坐立不安。那天晚上,雪子不经意间走到五月家,也是自己的不安在作祟。随着不安的加剧,雪子渐渐不再上学了。

前几日,雪子到附近办事时,看见五月和一名男子在一起。雪子心中忐忑起来,不禁尾随二人。走进公园后,看到男子突然抱住了五月,雪子吓得发出了尖叫。

然而,这些事都不能对舅舅讲。

“你朋友的母亲啊……”舅舅眉间的神采也散去了,没有再深究下去,待思索一番后,说道,“雪子,你去你母亲那里一趟吧。”

“什么?”雪子脑海中浮现出已有小半年没见的母亲的身影,似要哭出来。

“你去一趟,看看她身体如何,和她谈谈心。倒不是因为敏高寄来的信,只是,趁现在这个机会把你们的户籍弄明白比较好。”

“母亲的户籍?”

“还有你的。你也长大了,该考虑结婚的事了。”

雪子根本没想过自己结婚的事,因此着实被舅舅这番话惊到了。

“我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

雪子请求似的说:“我想带洋二一起去。”

“洋二?”舅舅苦笑一声,“他也真让人头疼啊!”

“我给洋二打电话,明天就去。”雪子说着就站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雪子和洋二一同搭乘了湘南电车。

“完全是春天的样子了!我很久没有像这样和姐姐一起去看望母亲了。上一次还是一年半前。”洋二喜气洋洋地说着,“上次去了之后,母亲不认识我了。这次听说她身体好多了,应该能认出我了吧!”

“肯定能。我四个月前去的时候,母亲一见我就问了你。”

二人从三岛站换乘,到修善寺站下车,开往下田的公交车翻越了天城岭,从天城山南下,途经了汤之野温泉。南伊豆尚值早春,明晃晃的阳光普照着大地,油菜花漫山遍野地盛开着。二人在莲台寺温泉入口下车,沿着河边往回走,远离农家的地方就是母亲幸枝的疗养地。

幸枝在东京入住的精神病院的副院长的友人在莲台寺经营了一家有精神科的医院,副院长建议幸枝在安静的伊豆乡下疗养,于是介绍了这里。幸枝在这里算不上是住院,只是承蒙农家的关照罢了。

洋二从一条小溪上方跃过,直奔农家的院子,惹得鸡群一阵骚乱。

“哎呀,这是怎么了?”农家的主人一脸错愕。

“叔叔,我母亲还好吗?”

“嗯?”主人走近洋二,看到紧接着而来的雪子,歪着头一脸错愕,“你们走错了吧?”

“母亲,母亲去哪儿了?”

“奇怪了!东京来信说,柏木家要做法事,夫人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说要做法事……“雪子大惊失色。

“姐姐,你寄信说要做法事?”

“夫人说自己已经痊愈了,要回东京去……”农家主人说着,可雪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不是我寄的信!洋二,怎么办?洋二!母亲一个人去了东京,肯定有什么……”

“嗯!我们也赶快返回吧!”洋二回头,不安地眺望着空无一人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