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特罗格正在等候格雷厄姆,他将要向他禀报今天的政事。这之前,每每在听政会中,奥斯特罗格总是不那么认真对待,匆匆讲述个大概就结束了,他想让格雷厄姆快一些结束在飞行上的实践。不过,今天奥斯特罗格倒是一反往常,其间还提了一些问题。在他的陈述中,充满了对当今社会发展的赞美,尤其是在报告海外事务的时候,更是如此,他的目的当然是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最高的权力。
“巴黎和柏林曾经发生过动乱,但他们并不是有组织的,只是一种形式上的反抗。”奥斯特罗格如是说。
格雷厄姆当然不满意这种说法,他用一种逼问的方式让他略微深入地说了下去。
“从本质上讲,造成这种冲突的根源就是巴黎公社的再次兴起,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不过,目前这些发生动乱的城市已经恢复了秩序。”奥斯特罗格继续说道。
格雷厄姆有点激动,但是这种情绪绝对不利于他的思考和判断,他问奥斯特罗格在动乱中是否有过枪战。
“在有限的区域内曾经有过,但是并不严重。再者来说,我们的精锐部队早已做好了准备,那就是塞内加尔兵团,以及所有的战斗机。我们原本预测美洲和欧洲的一些大城市会有动乱,不过目前看来美洲还没什么动静。”奥斯特罗格说。
“你们是怎么预测的?”格雷厄姆问。
“通过对社会的不满意度调查。”
“劳动服务公司?”
“您对这些有所了解吗?”
“是,我对劳动服务公司有些了解。”
格雷厄姆的回答让奥斯特罗格有点惊讶。
“没错,您能够再次苏醒过来,以及管理会被推翻,都是由他们的不满引发的。”奥斯特罗格说。
“真的吗?”格雷厄姆疑惑道。
奥斯特罗格突然笑了起来。
“要推翻管理会,当时我们就必须激发民众的这种不满情绪,您还不明白吗?我们当然知道自由、平等都是遥远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我们必须这么强调,民众对这种理想生活的期待已经有两百年之久了。”他继续说。
“你说什么?”
“可是现在管理会已经被推翻了,我们成功了,可谁又能想到,他们对理想的信念依旧执着,让我们措手不及。就拿巴黎来说,如果不外调援军,我们根本遏制不了骚乱。”
“现在呢,事情的进展如何?”格雷厄姆问。
“骚乱仍然存在,大罢工时常发生,很多人都不愿意干活,工厂荒废,车道被堵得水泄不通。他们都在谈论着公社的事情,那些富有的人会被讥讽,因为身着蓝色制服的人正在给自己谋取利益。不过您大可放心,这种事情还用不着您出马,我们会搞定的。有一种可以宣传个不停的机器,我们打算起用它,给民众散发一些建议,劝慰他们。这种势头必须被遏制,没有别的路可选。”奥斯特罗格说。
格雷厄姆已经想到了怎样才能发挥自己的权威,但是他现在还没有表露出来,他还在思考。
“你们都要起用由黑人组成的警队了。”格雷厄姆突然说。
“那些人虽然看起来粗鄙,但是绝对能够控制局势,他们对我们十分忠诚,不像外面的民众总是幻想着不存在的东西,他们可不会胡思想这些没用的。假如让黑人警队去管理车道,那秩序自然会恢复的。总的来说,外面的事情不用您担忧,您还可以每天去开飞机,万一遇上什么动静,径直地开到卡普里也无妨。”奥斯特罗格说,“所有的飞行员都属于行会组织,他们拥有特权,是富有阶级,风向标塔楼的机械师也是如此。也就是说,全世界有权有势的人和组织都与我们有着密切的联系。我们还有制空权,这就等于掌控了全世界,您想,有哪一个人还能在您这样的条件下将民众凝结在一起反对我们呢?没有,他们根本没有一个伟大的领袖来领导他们,最多有个小领导,还都是些平庸的人。现在的骚乱都是民众自发的,可能会带来点不良的影响,不过也不能影响您的日常生活。”
“我可不这么想,他们应该正在谋划着什么,这个世界让我感到惊讶的事物真是太多了。在我们那个时代,人们也一直梦想着能过上自由的生活,那是一种美好的向往。”格雷厄姆说。
“您说的那个自由民主的时代已经不复存在了,它起源于克雷西,那是法国北部的一座小村庄。在1346年8月26日这一天,法国瓦卢瓦王朝的腓力六世被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三世击败了。法军当时使用的是弩弓,而英军用的是长弓。然而,随着大炮、军舰和铁路成为统治者的工具之后,那种时代就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您置身的是金钱的世界,全世界都听从于金钱的指挥,它就是一切,能够指挥蓝天,指挥大海,能够转动地球。权力归于拥有金钱的人,这是不争的事实,您必须适应和接受。而您那个时代的理想早已证明不合时宜了。”奥斯特罗格郑重其事地说。
格雷厄姆没有做出回应,他站在原地思考着什么。
“那个属于平民的时代已经成为了历史。早期的贵族还欠缺很多东西,例如自身的实力和勇气,但是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磨练,他们在斗争中坚强地站了起来,当城堡出现之后,第一代真正意义上的贵族也随之而来。后来有了弓箭和滑膛枪,第二代贵族也随之而生,他们才是真正的贵族。所谓的民主和火药,那不过是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一个小小的漩涡,而今,普通百姓已经成为了社会的最底层,他们无能为力。这个世界最大的机器都由我们来掌握,还有那种极为复杂的机构,他们根本无法弄懂这些。”奥斯特罗格继续说。
“但是你也要想到,有一种力量正在崛起,就是你试图镇压的那些。”格雷厄姆说。
“不,我所激起的反抗力量并不足以将我们毁灭,对于这一点您必须相信。”奥斯特罗格看出来格雷厄姆是在逼问自己,于是回避地说道。
“不,我表示怀疑。你的意思是说,世界就应该按照这种方向前行?难道我们根植于内心百年的梦想都无法实现?它们仅仅是梦想吗?”格雷厄姆说,言语中带着激动的情绪。
“您究竟想说些什么呢?梦想和希望?”奥斯特罗格盯着格雷厄姆问。
“民主,我来自于那个时代,一种贵族专制的政治制度。”
“那您就是一位专制的国王。”
格雷厄姆无奈地摇着头。
“那么不如让我们来探讨一下这个话题,假如世界如此发展下去,按照优胜劣汰的法则,所有跟不上脚步的人都要被甩掉,社会发展的进程就是这样,它只选取高质量的。”奥斯特罗格说。
“可是,你口中所指的优秀的人都属于贵族阶级,而我所认识的……”
“当然没有他们了,他们只知道享乐,全身上下都是恶习,会被淘汰的。在他们看来,假如社会一成不变那是最好的。所以当他们的子孙没有了贵族的头衔之后,这一群人就消亡了。当然,贵族们还可以选择另一种终结的手段,安乐死,多适合他们啊。”奥斯特罗格说。
“前所未闻,但是贫苦人民呢?他们也要遭到灭亡?他们经受着各种苦难,那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磨练,磨练意志和力量。”格雷厄姆说。
此时奥斯特罗格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开始来回地踱步,说话也略显急躁了。
“再等一阵子,您自然就明白了,所以不要为这些而苦思冥想了,劳苦大众不过是牲口一般的东西,没什么值得您惦念的。就算他们有着某种反抗的想法,那也是能够被消除的,我可一点都不怜悯他们。就像之前您听到的那些歌曲和喊叫的声音,都是为他们洗脑用的,他们会变得忠心耿耿。您看,起初他们还想把管理会的人全部干掉呢,现在呢?那些推翻了管理会的人却成为了他们不满的对象。”奥斯特罗格说。
“当然不是了,他们在叫嚷是因为生活太过艰苦,他们想求助于我。”格雷厄姆反驳道。
“求助?他们想怎样?想看到希望?他们没有这个权利!一群不想劳动却妄想得到富贵的人,他们能有什么希望呢?他们只能接受被淘汰的命运,或者被驯服。这不是一个属于弱者的世界,它属于强者,弱者天生就是等待死亡的。”奥斯特格罗一边说着,一边又转过去面对着格雷厄姆,看起来像是在思考。
“您所顾虑的事情我都能够理解,您来自维多利亚时代,而您现在却身处于另一个世界,过去的种种制度和仪式如今都已不复存在,但是它们却像幽灵一样缠绕着您和当今的社会。携带着这些固有的意识,您自然会讨厌我们的享乐城,但是您不觉得十八世纪的那些装饰物更加没有意义吗?我是应该考虑到这些的,但是我实在是太忙了,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您一定会有新的了解和认识的。民众因为憎恶我们而变得疯癫,您与他们有着某种相似的看法。他们想要让享乐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怎么可能呢?享乐城是用来宣泄的,它的魅力无可抵挡,所有意志薄弱的人都会经不住它的诱惑,坠入迷途,并在其中享乐而死。您想想,这不就使人类得以进化了吗?那些欲望之徒、妄想着不劳而获的人,他们在享乐城的引诱下死去,而那些剩下来的人,都是优秀的,自然也不会再对富人加以仇恨。您别想着解救那些应该被淘汰的人,他们不会改变的。”奥斯特罗格脸上露出了不太自然的笑容。
“我也拜读过你们那个时代雪莱的作品,在我小的时候,我也了解自由的思想,也渴求过自由,但后来我明白了,自由是不存在的,倘若真的存在,也只是属于个体,而不是群体,只有高度自制和有才能的人才配拥有自由。所以说,自由只属于我们。让我来列举一个不太发生的例子,假如那些穿着蓝色制服的人拥有了我们所具备的优势,世界将会变得怎样?他们最终也只能被另一种食肉动物捕获,这是上帝的意志。我还是那个意思,随便他们怎么反抗,让他们来吧,就算他们把我们干掉了,也会有另一个群体出来干掉他们。既然结局都是一样的,那么又何必浪费时间?”他继续说道。
“你所说的不一定对。”格雷厄姆说。
奥斯特罗格很是烦恼,他陷入了沉默。
“目前我还没有亲眼看到社会的现状,我需要了解清楚,亲自去调查,只有那样我才能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奥斯特罗格,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并不想做一个只知道享乐的国王,我不是那样的人。对于开飞机,我已经掌握得很好了,另外还掌握了很多别的东西。而现在,我需要做的就是了解民众的生活,对他们的生存状态一探究竟。他们的日常生活,他们的劳动情况,他们的家庭,他们的婚姻,他们的孩子,他们的生和死……这些都是此刻的我急于要知道的。”格雷厄姆说。
“那么,您完全可以阅读我们的现实主义小说,那里有您想要知道的一切。”奥斯特罗格听到格雷厄姆的想法之后急忙建议道,他心里打起了鼓。
“我想知道的不是现实主义,而是现实,你还不明白吗?”格雷厄姆说。
“您这样做有点困难。”奥斯特罗格回答说,他脑子里在琢磨着什么。
“您果真要去的话,那就化装前往吧。毕竟现在民众的情绪不稳定,假如您被他们认了出来,那就麻烦了。我此前没能想到您会有这种想法,这是我的过错,但是既然您想要去了解,那我就必须随您的意,或许您还能从中找到新的乐趣呢。作为地球的主宰,您当然是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我会派浅野去做准备,他会跟随您,保护您的安全。”
“你没有别的问题要跟我谈了吗?”格雷厄姆问道,语气中带着怀疑。
“没有了,政务的事情您完全可以交给我处理,我都会办得妥当,这您大可放心。”奥斯特罗格笑着说道。
“即便我们之间存在着意见分歧?”格雷厄姆反问道。
“会发生战乱吗?”他又问了一句。
“没有,绝对没有!”奥斯特罗格回答说。
“身为国王,我可不觉得民众会对我有敌意,而且我也没想过要调集黑人警队,我不想把他们调入伦敦城里。或许我的思想过于陈旧,但是我对人民怀有特殊的感情,哪怕是巴黎附近的。格雷厄姆说。
“那么就不把他们调进来,但是……”奥斯特罗格说。
“没有但是,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这么做。这是我的命令。”格雷厄姆强调道。
奥斯特罗格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犹豫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