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已经离开了大厅,走在了一条长廊之上。这条长廊是从一条街道上空伸出来的,这条拥有流动车道的大街正好穿过了城市中间。他的前后都有踏着沉重步伐前进的禁卫军保护着。人群拥挤在下方流动车道的凹陷处。喧嚣的队伍转弯向左边行进,在人们不断的欢呼声中开向了一条有着幽深景致的宽敞街道。视野中再次充满了高声欢呼的人群,伴随着喧闹声从下面经过。然后慢慢远去,最终消失于球状电灯交汇的远方。喧嚣声渐渐变得微弱,晃动的人影也越来越模糊,唯一不变的是那些沉重的脚步声,清晰得始终如在耳边,咚咚咚咚。

格雷厄姆的耳边又开始回荡起那首歌,只是已经没有乐曲的衬托,变得嘈杂不堪。咚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不停地传来,还夹杂着别的杂乱轰鸣声。原来那是平民们的脚步声,他们正沿着快速车道蜂拥而至。

突然之间他看到一种奇怪的现象:车道对面的建筑物好像是空的,里面没有一个人影。就连与侧廊连接的索桥和缆绳都是空的,只剩下层层阴影笼罩。他百思不得其解,这里本该是人群密集的地方,为何冷清到如此程度呢?

随后他又感到一种不平常的现象,是颤动,急速的颤动!他止住了脚步,后面跟随的人们也停下了脚步,只有那些踏着沉重脚步的禁卫军依然继续前行。他看到所有的人都望着同一个方向。难道这种颤动是由那些灯引起的?他也把头抬了起来。

一开始,他只是简单地认为是那些灯引起了这种急速的颤动,跟拱道下面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关系。那些散发出耀眼白光的巨大球形灯都处于一种奇怪的挤压状态,似乎被人紧紧捏住了一般,不过很快这一状态便改变了,收缩随即变为了舒展,随后收缩状态再次出现。如此这般反复交替着,从黑暗到明亮,又到黑暗,无限循环。

后来格雷厄姆终于意识到,拱道下方的那些人与这些灯的怪异现象脱不了关系。房屋,车道,还有那拥挤的人流,一切都顺面变了模样,看起来模糊不清,如同跳动在闪烁灯光中的层层阴影。他看到大面积的阴影突然来势汹汹地向自己扑上来,并且速度和面积都在不断扩大,骤然地在前后跳跃。重重的脚步声和歌声已经听不到了。而且步调统一的队列也已经停止了行进,随机出现了旋转,流动和呐喊都斜向了一边……“灯!”所有人都在说着同一个词,“灯!灯!”他赶紧向下面看,只见那灯光中已然跳跃着死神,陡然之间整个街区变成了生死决斗的战场。阴冷的紫光从那些巨大的白色球状灯里射出,随后又变成了红光,一会儿亮,一会儿灭,明暗不定,让人摸不到规律。紧接着暖色逐渐淡去,只留下暗淡的点点闪光,很快,全部都熄灭了,唯有黑暗,包围着一切。那黑暗是最凶残的猛兽,一瞬间便将那一大群鲜活的生命吞噬。

他看到身边有人影晃动,无奈看不清楚,突然他的手臂被人紧紧抓住。他的感觉很敏锐,确实有东西正在拍打着自己的小腿,并且耳边出现了一个声音,“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起初他只是感到万分震惊,随后便快速地从瘫软中恢复了精神。他怎么也想不通,将自己的脑袋与林肯的脑袋撞在一起,并大声地叫喊起来,“这是什么怪物?”

“管理会已经切断了全城的照明用电。现在我们必须停止前进,只能等待。但您的臣民们不会停下,他们会继续前进的……”很快他的声音便听不到了,因为再次想起了巨大的喧嚣声,“保佑迷睡人!将迷睡人逮捕!”一个士兵不小心绊倒在格雷厄姆身上,他手中的武器意外地将格雷厄姆的手弄伤了。四下的骚乱声顷刻间响起,而且越发的迅疾稠密。随后仿佛有清晰的破碎声向自己猛扑过来,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切又旋转而去。在纷乱的呐喊声中,模模糊糊可以辨别出两种相互矛盾的命令,还有对其做出的不同回答声。猛然间一连串的刺耳尖叫声在靠近他们的下方传来。

他感到身边有一个声音在叫喊,“红衣警察。”但是很快便模糊不清地向后退去。

这时候突然有爆炸声传来,而且越来越清晰,沿着远处车道的边缘望去,可以看到跳动着的闪光,而且非常微弱。借着那微弱的光亮,他看到了一群类似于自己那些禁卫军的人,身上配备着武器。但是很快又变得模糊不清。爆裂声开始变得越来越强烈,便随着一道道条形闪光。很快黑暗再度笼罩了一切。

他看着眼前众人拼杀的恢弘场景和一道道的强烈闪光,有种强烈的眩晕感。一声呼喊突然从车道的方向传来,紧接着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他将头抬起来,一束光源进入了视线。一个人从头顶上面的一根电缆顶端悬下来,那人在缆绳上攀爬着,手里还拿着一盏星状灯。那个人身穿红色制服,手上那盏灯发出夺目的光亮,足以瞬间将阴暗驱散。

那些车道再次吸引了格雷厄姆的目光。而且他在幽深的街道尽头,发现了一块红色的楔状物。在远处更高的车道上,还有一大群身穿红衣的人正在呈楔形队列拥挤着。一大群对抗者将他们团团围住,一座建筑在悬崖边上的楼房就在那些人的身后。那座楼房看上去如此不近人情,只管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无路可退。那些人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武器流转,不时有人头滚落在血泊之中,尽管如此,依然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在微弱闪烁的灯光映照下,原来绿色的武器此刻已经变成了烟灰色的喷状物。

突然这厮杀安静下来了,就像当初突然的爆发一样。浓浓的黑暗再一次笼罩了车道,风云变幻之间看上去充满了神秘色彩。

他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用力推着他。在巨大的推力作用下,他向着长廊的方向走去。他听到有人在高声呼唤,可能是在叫着他的名字。被困惑包围的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他继续在推力的作用下撞到了一堵墙上,他的身边走过一群步履蹒跚的人。看上去好像是他的禁卫军们在发生内乱。

突然之间他又看到那些从缆绳上悬下来的人,手里还拿着星状的灯。在灯光的照耀下,整个场景都被照得炫目异常。由身穿红衣的人组成的队伍正在慢慢靠近,而且队伍看上去越来越庞大,它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了车道与中央通道的中间位置。格雷厄姆将头抬起来,看到又有几个红衣人在对面矮楼长廊的阴暗处。他们手持武器,避开楼房下面同伴们的头部,正在描准着位于车道上那些手忙脚乱的人们。他开始明白了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原来这些人还没有进入真正战场便遭遇了对方的埋伏。灯光突然之间熄灭了,他们陷入一片慌乱之中,紧接着便迎来了红衣警察的突袭。此刻他发现自己正孤身一人站在那里,林肯和卫兵们都在沿着长廊走,朝着黑幕降临前自己到来的方向前进。他们发了疯一般对着格雷厄姆比划着,接着便向着他狂奔过来。此刻又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从车道那边传来。

红色装饰下的队列包围了整栋楼房的阴暗面。那些人用手指着他大喊,“迷睡人!保佑迷睡人!”无数人同时高喊着同样的话。

某种东西突然强烈的敲打着他头顶上方的顶壁。他抬起头,看到银色的星状光点正在从不断震荡的顶壁透进来。他觉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然后是很轻的“啪,啪”两声,不过并没有打中自己。刹那间他完全呆住了,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他望向远处,整条街道都被黑暗淹没了。那再次爆发的混乱顷刻间销声匿迹。

格雷厄姆的胳膊被林肯紧紧抓住,整个人都被他拖拽着沿着长廊往前走。“下一盏灯就在前面!”林肯大声呼喊了起来,格雷厄姆也不由得被他语气中的紧迫感感染了。因震惊和疑虑造成的麻痹被他的自卫本能战胜了。对于死亡的极度恐惧令他丧失了理智,他开始一瘸一拐地黑暗中横冲直撞地奔跑。可能是太过慌乱,转身之际竟与自己身边的卫兵撞在一起。现在逃离这座没有任何遮挡的长廊成为他唯一的目标。又一次出现了耀眼的闪光,接着喧嚣声和混乱的回应声从车道的两边传来。放眼望去,整个中央车道几乎已经处于红衣人的控制之下。无数面孔正在对着他大声呼喊。红色的斑点密密麻麻地缀满了位于对面的楼房正面。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如此的稀奇古怪,他竟莫名其妙地成为转动的轴心力量。显然这些人是受命于管理会的卫队,他们的任务就是将他抓捕。

有一件事应该令他感到庆幸,一百五十年来,这些子弹还是首次从这些充满愤怒的枪膛中射出。他听到头顶上方有子弹砰砰作响的声音,他的耳朵被融化的金属火花喷溅灼伤。他甚至不必去观看也能猜得出,一大群毫无任何伪装的红衣警察正埋伏在整栋楼房的正面,一边呼喊着一边朝他开火。

一个弯着腰的士兵走在他的前面,后面的格雷厄姆因为恐惧而扭动着身体。

很快他们便安然无恙地到达一条黑暗的通道中,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也许是冲过来的时候太过慌乱,与格雷厄姆狠狠地撞在一起,格雷厄姆被撞了出去,从漆黑的楼梯上滚落下去,摔得很重。他缩成一团,不断撞击着阶梯,最后终于用手顶住了一面墙。人群都在厮打扭动着,他已经失去了行动的空间,他用尽浑身力量试图将身体挪动到右侧,但是面临身边巨大的压力,这一努力最终宣告失败。他感到自己已经没办法呼吸了,肋骨仿佛断了一般。突然间出现了短暂的松弛,随后又有一大波人聚拢过来,他又被带回到先前那个巨大的剧场之中。

有相当长时间他感到自己的脚是离开地面的,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开始重新在地面上跌跌撞撞地行走。有叫喊声从远处传来,“他们来了!”瓮声瓮气的号角声已经来到了近处。他蹒跚地跑着,一种软乎乎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脚,一阵刺耳的尖叫声顿时从脚下传来,“迷睡人!”他感到惊讶异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此刻噼噼啪啪的声音从绿色武器中发出,他完全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就像一粒原子,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之中,失去了理性和思考,变得呆板异常。他站直了身子向前冲,无奈又退了回来。他的躯体在重大的压力之下不断扭动。一块踏板撞在了他的脚上,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正在一面斜坡上攀登。四周的面孔突然在一瞬间跳了出来。借着青灰色的闪光,这些面孔显得异常清晰,阴森惨白,恐惧惊异,或者汗水淋漓。离他不到二十英寸有一张年轻的面孔。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仅仅只是打了一个照面,并不存在什么感情上的交流。然而在他后来的梦境中,这一场景总是重复出现。这位年轻男子直挺挺地嵌入到人群之中,随后被子弹击中而亡。

肯定是那个缆绳上的人点燃了下一盏星状灯。巨型的拱顶和窗户里照进了炫目的亮光。格雷厄姆看明白了,那个黑影正是从拱廊下方的巨星剧场返回的人群中的一员。这一回整个场面都变成了青灰色,叉口状和条状的黑色阴影到处都是,一切都显得支离破碎,在前方不远处,身穿红衣的卫队正在奋力从人群中杀出一条通道。他不知道那些人是否也发现了自己。他拼命在人群中找寻林肯和自己的卫兵。最后在剧场的舞台附近发现了林肯,一群佩戴着黑色标记的革命者将他围在中间,他们将林肯抬起来。站在人群之上的林肯正在四处张望,应该也在寻找着格雷厄姆。格雷厄姆发现自己正处在人群对面的边缘地带,一道栅栏在他的身后,另一边则是呈阶梯形倾斜的剧场后座。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冲着栅栏跑过去。当他跑到栅栏边上时,炫目的亮光已经不见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件惹眼又碍事的斗篷脱下来,但很快又听到有人被斗篷绊倒的声音。一瞬间他便爬上了栅栏,跳进了同样一片漆黑的另一边。接着他在摸索着前进,走到通往入口的斜坡下面。四周仍是一片漆黑,但是枪声似乎已经停下来了,随即一片安静,纷乱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也跟着消失了。突然之间,他一不小心踢到了一块踏板上,整个人被绊倒了。应声倒地的他看到一片耀眼的光芒,将被黑暗笼罩的深潭和岛屿照的分外明亮。喧嚣声再次袭来,而且像是波涛汹涌的潮水一般猛烈异常。在巨大的声浪中,第五盏星状灯发出了耀眼的闪光,那夺目的光亮径直穿越了剧院四壁的宽大门窗。

他在座位之间来回翻越,耳边不时传来人群的叫嚷声和武器的咔哒声。他拼命挣扎,试图站起来,但是被可怕的枪声吓得不敢露出头。他发现自己周围有一些佩戴着黑色标志的武装人员,他们正在对着下面的叛乱分子开枪。他们在不同的座位之间来回跳跃,并且蹲在座位之间的空隙补充弹药。恐惧的本能使他缩在座位中间不敢动弹,眼看着流弹在充气靠垫上扯开一道道口子,夺目的火花在质地柔软的金属框架上飞溅。他在潜意识中记下了那些通道的位置,因为当夜幕再度降临的时候,那便是最有可能逃生的道路。

一个年轻人靠双手的支撑跳过一个个座位,他的身上穿着已经褪色的蓝色服饰。“喂!”他发出一声叫喊,随即双脚凌空而起,格雷厄姆此刻正蹲在地上,他的脸离那双脚不过六英寸远。

年轻人紧盯着格雷厄姆,但是似乎并不打算向他打招呼。接着又转过身继续射击,一边射击一边说道,“让管理会去死吧!”随后格雷厄姆惊讶地发现这个年轻人的一半脖子似乎不见了,紧接着有一滴湿湿的东西滴落在自己的脸颊上。再看那举在半空的绿色武器,早已经停止了射击。年轻人的身体僵直地站立了一会儿,面部的表情已经僵硬,随后双膝弯曲,整个人向前倒了下去。在他倒下去的一刹那,夜幕再次降临。听到他倒地的声音,格雷厄姆赶紧站起来试图跑过去救援。可是又被通道口的一块踏板绊倒在地。他挣扎着站起来,转过身踏上通道开始狂奔。

第六盏星状灯发出了耀眼的闪光,他离那个张开大嘴的通道口已经非常接近了。他向着灯光加快奔跑的速度,很快进入了通道,随后经过了一个转弯,再次跑进了无边的黑夜里。突然他被什么东西打翻在地,整个人翻滚下去。他赶紧挣扎着再次爬起来。他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混入了一群看不清面孔的亡命徒队伍之中,这些人正在向着一个方向涌动。他与这些人的想法完全一致,尽快离开这场混乱的厮杀。他使尽全身的力量推挤冲刺,时而狼狈地蹒跚前行,时而拼命地奔跑,后来又在密不透风的拥挤中无奈地退却,最后又迎来酣畅淋漓的狂奔。

他在一条弯弯曲曲的通道上摸黑奔跑了几分钟,随后又穿越了一块宽阔的空地,下了一段斜坡之后,顺着一段阶梯来到了一个地势平坦的场地。他听到很多人在大声呼喊,“他们来了!卫兵们来了!快避开枪炮的射击!走第七条路,那是安全的!从这里前进!”人群中包含着男女老少。男子们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人群在一条拱道上集会,随后从一条短短的狭道中穿过,前面是一块比较宽敞的空地,而且在灯火的照映下,亮如白昼。聚集在他周围的黑色人影慢慢散开,随后沿着一段阶梯向上跑,那阶梯在昏暗之中显得异常宽阔。他紧紧地在后面跟随。随着人群突然向左右分开,他突然又变成了孤家寡人。他来到了最高的一级台阶上,停下来观看,尽收眼底的是三三两两的座位和一个小小的凉亭。他走过去,站在屋檐阴影的笼罩之下,喘着粗气环顾四周。

周围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但是他很清楚,所谓的“车道”,正是由这些宽阔的阶石所构成的,此刻它们已经停止了运动。平台的两边向上倾斜着。高大的建筑物在另一边巍然耸立,像一只被遮住了真面目的庞然大物,它身上的广告和题词已经无法看清。目光穿过纵横交织的梁架和缆绳之间的空隙,天空被裁成了一段一段的,看上去活力全无。他的身边走过几个神色匆忙的人,从他们的呼喊声中可以得出结论,他们正急着赶赴战场。还有几个人影在黑暗中晃动着,畏畏缩缩的,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又有激烈的交战声从远处的街道传来,可是他分辨得清,这一次并不是通往剧场的那条道路。之前的战斗好像已经结束了。这一切是多么的荒唐啊!为了争夺迷睡人,他们竟然兵戎相见!

此刻的他就像一个读书读到一半的人,停下来进行着短暂的思索。突然之间,他的内心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他开始怀疑那些一直以来自己都坚信不疑的东西。当时的他对于细节已经没有兴趣知道了,因为如此戏剧化的场景是在让人难以相信。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的头脑中始终清晰地记着那些鲜活的画面:从管理会的监狱逃生,大厅里喧闹的人群,身穿红色服饰的警察,被袭击的人群等等。但是他无法将这些片段串联起来,再也无法做到被囚禁时那样安静地思考。一开始,他的记忆直接跳过这这些片段,直接到达彭塔根那飘荡在风雨中的瀑布,康沃尔边那灿烂的阳光,以及那些映现在阳光中的暗淡色彩。一股强烈对比的色调被涂抹在这一切的虚幻存在之上。

随后,记忆的空白被慢慢填补,他再次明白自己此刻身处何方。他已经不再像被囚禁时那样毫无头绪,虽然诧异之情犹在,但至少一个简单清晰的轮廓已经出现在他的头脑之中。从某方面来说,他已经掌握了整个世俗世界,为了争夺自己,强大的政治组织之间不惜生死拼杀。斗争的双方之一是掌控着红衣警察的伦敦管理会,他们的目的应该是篡权夺位。另一方是那些解救自己的革命者,那位不曾露面的“奥斯特罗格”便是他们的领军人物。这场空前的斗争震撼了整个城市。一场暴乱正在他的王国出现!“难以置信!”他大声呼喊着,“难以置信!”他已经从争夺双方的夹缝中逃离出来,他看到了希望,尽管如黎明前的微光一样细微。接着又会发生什么?现在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那些红衣警察被他想象成猎人,而自己就是他们费尽心机要逮捕的猎物。一些佩戴黑色标志的革命者抢在了那些猎人前面,而此刻正在遭受着驱赶。

无论如何,他终于幸运地获得了一个短暂的喘息之机。他可以将自己隐藏起来,静静地观察事情的发展状况,而不必遭受路人的打扰。晨昏中一片广阔而玄妙迷蒙的建筑物轮廓进入了他的视线。太阳正在从那些建筑物上面缓缓升起,瞬间着亘古不变的阳光将世界照得温暖而明亮。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物啊!片刻之后,他从屏气凝神的赞叹中回过神来,此刻,先前被雪水弄湿的衣衫已经完全干了。

在清晨的阳光中,他沿着车道慢慢散步,一连数英里都沉默不语,也没有别人上前与他搭话。在微微明亮的日光中,他是一个夹在普通行人之间的隐秘者,有人正在窥视着他手中的财产和权力。此刻他正走出尘封的历史,尽管他对于主宰整个世俗世界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他作为君王的身份已经成为无法改变的事实。每当从灯光下或者密集的人群中走过,他都担心自己被认出,继而被团团包围。对于骚动的场面他更是胆战心惊,所以他总是掉头往回走,或者乘着中央阶梯来来回回,随后拐弯进入上面或下面的横向车道。虽然他没有再次遇到厮杀场面,但是剧烈的冲突已经导致整座城市都动荡起来。他还曾迫不得已地奔跑着躲避军队的搜捕,那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整个搜捕过程中没有放过车道上的任何一个行人。军队多半是由男子组成,身上佩戴着武器,至少在他看来那是武器。冲突的主要集中地便是他醒来时所在的城区。他经常在乘坐的车上听到远处暗示着冲突的吼叫声传来。在他的内心中,好奇与谨慎一直在进行着较量,最终还是谨慎战胜了好奇。于是躲避开那场正在进行的斗争,继续徘徊在暗处。他就这样未受阻碍和怀疑地走着,过了一段时间,那些来自远处的厮杀声终于再也听不到了。街道越来越空,行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建筑物正面已经变得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存在,给人一种刺眼的空旷感。他有一种错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荒凉的货栈区。他的心头涌上一种强烈的孤寂感,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一种强烈的疲惫感袭来,他便时不时地往上方车道转移,找到一个座位让自己休息一下。可是他的情绪始终焦躁不安,因为了解自己处于这场冲突的核心位置,这样的焦虑令他不可能在任何地方长久停留。难道这场争端真的仅仅是因他而起吗?

后来,在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地震般的震颤与轰鸣猛烈地传来。随后城市里刮过一阵阴冷的狂风,玻璃被击打得支离破碎,砖瓦堆砌的建筑物被吹得摇摇欲坠,左右摇晃之下轰然倒地。接下来发生一连串的震动,高高的屋顶上掉落了大块的玻璃和铁质的物件,正好砸在长廊的中央,离他所在的位置不到一百码。呼喊声和奔跑声从远方传来。震惊之余,他的脚情不自禁地跑动起来,他跑得漫无目的,跑过一段距离之后又返了回来。

他看到一个人向自己跑过来,他又恢复了理智。“他们毁掉了什么?”这人询问的时候已经喘不上气。“那应该爆炸。”下面的话格雷厄姆还没来得及说,那个人已经急匆匆地跑掉了。

巨大的建筑物矗立在一片灰蒙蒙的暮色之中,虽然上面的天空清澈而明亮,但是这片迷蒙的暮色依然令人困惑不已。许多奇怪的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但是冥思苦想之后依然找不到答案。他甚至慢慢看懂了一些用音标书写的碑文,他经过仔细观察和反复思考之后得出结论,这些古怪且凌乱的文字应该解释为“这儿是伊德哈迈特”或“劳动局,小赛德”,但是这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帮助呢?他甚至又产生一个十分可笑的想法,看看这些外形如悬崖一般的房子,或许有些甚至全部都是属于他的。

他的意识中再次浮现自己那些与世俗相悖的经历。其实如他那样跨越时空一直是很多梦想家们的理想。如今他实现了这一跨越,为此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仿佛为了拍摄一幅壮丽的景观一般,将自己的意识调理到最佳状态。但是预先设想的壮丽景观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模糊的危机,冷漠的阴影和无尽的黑暗。在昏暗的迷宫某处,死神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总是有人想要将他置于死地。强烈的渴望在他的内心升腾起来,他渴望发现和了解这一切。

他开始对角落产生了恐惧。他感觉只有将自己隐藏起来才是最安全的。但是应该藏在什么地方才能避开那些返回的灯光呢?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地方,就在上方一条车道的凹进处,他认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躲在那里。

为了缓解困乏,他用力揉搓着双眼,想象着自己再次睁开眼睛时那笼罩着整个车道的黑暗是不是已经完全消散,那参天的高楼大厦是不是已经不复存在?他想象着自己已经找到了能够解答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的答案,包括自己的苏醒,喧嚣的人群和恐怖的厮杀。那是一种无比生动的梦幻,是的,那只能是梦。因为它是那么不连贯,丝毫没有逻辑可言。这些世人如此明智,却为何将自己封为主宰一切的君王呢?

他把眼睛遮住,坐在那里静静思索。随后将眼睛睁开,多多少少内心中出现了一丝希望。尽管他用尽全力去倾听,希望再次找到某些属于十九世纪的生活内容,哪怕只是看看四周小小的波斯卡斯尔港湾,位于彭塔根海滩的悬崖,或者自己家中的卧室。可是现实无疑是令他失望的。此刻一个举着黑色旗帜的小队踏着重重的步伐走了过来,从他身边不远的阴影中穿过去,这些人仍然深陷于双方激烈的厮杀之中。一座高楼伫立在远处,那高耸入云的楼体,看得人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高楼的正面非常宽广,只是暗淡无光,一些难以看懂的文字在上面模模糊糊地显现出来。

“这不是梦,真的不是梦。”他反复叨念着,随后,又伸出手掌,捂住了自己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