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条氏在被包围三个月后终于开城投降,当主氏政被命自裁。关东二百八十五万石的领国全被秀吉没收。

开城后第七天,秀吉率领麾下全军进入小田原城。秀吉在本丸大厅内落座,即日便对将士们论功行赏。对于赏罚之事,秀吉向来很迅速。他尚在围城之时就已有过深思熟虑。

首先是家康。北条旧领经过少量增减后,总计关东二百五十五万七千石,尽数给了家康。可与此同时,家康故乡的三河,以及以三河为中心经过多年努力经营的东海一地,却被要求放弃。若以农夫作比,就跟抛弃自己亲手开垦、施肥、照料、耕种过的田地一样。

“回绝了吧。”几乎所有重臣都持反对意见。家康与重臣们都是东海地方出身,祖祖代代的墓地也都在那里。从个人感情上来说,也是极不情愿的。而最大的弊端则是政略上的损失。

“如若将来想在京城改旗易帜,以箱根以东的这片基地,想是怎么都来不及的。”

家康知道得很清楚。虽然表面上是领地增多,风光无限;可夺取天下的地理条件则远远不如从前,或许将最终失去夺取天下的机会。

“关白殿下显然很是惧怕大人您哪,所以这才把您逼到那样一个偏僻之地。”榊原康政等人都这么说。

家康就跟一个乡下富翁一般,下颌圆厚的一张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走到秀吉跟前,跪拜道:“承蒙厚爱,在下荣幸之至。”

(折运了。)

这才是家康心中所想吧。在他的思维方式里,没有产生任何的跳跃。比如“终归要夺取天下”这样的想法,就是一种叛离现在的跳跃,他无法切实认真地思考下去。

总之,家康是个农夫型的人,而非猎人、渔夫。农夫没有跳跃性的思维,要想增加财产,就指望多开垦一块地,多种植些东西。而猎人、渔夫就与之相反。有的日子打不到一条鱼,有的日子却可以满实满载。所以猎人、渔夫们都是梦想着能满载而归,才愿意在海里、山里冒险,并乐此不疲。

(那就在关八州播种耕耘好了。就在这片耕地上生根发芽。现实是不容反抗的。)

农夫家康只要这样一想,也就很快释然了。他知道无谓的抱怨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秀吉是在示恩,当然其真意是藏了起来。家康明知秀吉的用意,却装出了欣喜受封的模样。而且搬迁速度让秀吉都大为惊异。

搬迁命令是在七月十三日发出的,而八月一日,家康就已经亲自到了今后将要经营的新城江户,同月九日家臣团的所有成员也都搬迁完毕,三河旧领也都尽数移交给了新领主。

(嗯?)

伊右卫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竟得了大赏——远州挂川六万石。比起旧领几乎翻了一番。

“这下得忙活好一阵子了。”伊右卫门一回来就嚷嚷开了。千代跟其他诸侯夫人一样还留在阵中。

“是加封了吧?”

“你怎么知道?”

“这个嘛……”千代笑起来。伊右卫门那张兴高采烈的脸任谁看了都明白。“是哪里?”

“远州挂川城。”

“多少?”

“六万石。”伊右卫门伸出两只手,立了六根手指。

“这可真是恭喜夫君啦。”千代低头祝贺,可眼眸中却另有深思萌动。

“怎么了?”

“其他大人们呢?”

“啊哈哈!”伊右卫门笑得很是满足,“你也跟别的女人家一样操心这些?有了封赏自个儿高兴高兴不就得了?当然也有加封更多的人了。可比来比去,自己的快乐不就少了吗?多不划算!难道不是吗千代?”

伊右卫门今日可是心情出奇的好,好得竟教育起老婆来了。

“俺说的没错吧,千代?”

“夫君的话也在理。”千代事前已经听闻家康受封关八州的事了,因此对其他诸位大名的安置状况更为关心。秀吉今后对家康的态度,从大名安置上便可看出端倪。

“可是人家——”她像是哄伊右卫门似的,道,“就是想知道嘛。”

“哦?那俺就只好勉为其难了。”伊右卫门把受封的具体事宜告知了千代。

这次论功行赏,还只封了一小部分,大都是有关家康旧领东海一地的分封。千代越听越吃惊,因为全部都是秀吉的心腹大名。

秀吉在行政部署上,将家康封死在箱根山脉以东,并且在箱根以西的东海道上各个关卡都排满了监视家康的大名,而这些大名都是“绝对不会背叛秀吉”的人。伊右卫门也在里面。伊右卫门的笃实性格,如今看来也不算太糟。

这些新受封的大名,自东往西有:

骏府(静冈县)城,中村一氏

挂川(静冈县)城,山内一丰

浜松(静冈县)城,堀尾吉晴

吉田(现丰桥,爱知县)城,池田辉政

冈崎(爱知县)城,田中吉政

最后是外甥秀次,从尾张到伊势的大片领土。

如果家康生出野心想要夺取天下,要从关东出来,就得先灭了东海道上的一座座关隘,否则实难到达京城。

这是夫妇两人的房间,所以天下之事说得露骨些也无妨。

“连关白殿下自己,心也是无法自由自在的啊。”千代说了句深奥的话。

“什么意思?”伊右卫门不明白。

千代也不能很好地解释清楚。但话题焦点就在于秀吉对家康的态度上。

秀吉把家康封作关东的大领主,若是换个角度看问题,可以认为日本被分作了东西两半。用一句更直白的话,就是秀吉承认了东部的家康政权。

日本列岛形状狭长,正因为狭长,从来没有一个政权将日本完全统一过,总是分西部政权与东部政权两个大部分。曾经有朝廷的大和政权也是如此,其统治的地方仅仅是近畿周边。平家政治也是,无法顾及到箱根以东之地,源赖朝才舒舒服服在坂东一地生根开花。京都的足利政权背后的足利幕府也一样,关东的统治只能让关东公方来治理。

在京城、大坂的秀吉政权,能够统治从濑户内海沿岸到九州的“西国”,可是箱根以东则同样鞭长莫及。所以他才把这片地给了家康。

或许说得更直白一点儿,叫放虎归山。

关东是武勇豪杰之地,自古以来日本西部政权掌握着财力,东部政权攥着武力。此番结局会不会也是秀吉掌财,家康握武?而将来,秀吉的丰臣政权会不会被关东的德川政权颠覆?

“关白殿下为何对家康大人这么在意呢?”

“不懂。”伊右卫门道。于是千代开始分析。

秀吉的天下夺得很急速。他并不像信长那样用武力把势力集团逐个铲除,而是尽量与之妥协,尽量握手言和,这才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如此成就。他对德川家康也是这样。家康不过是东海一百几十万石的大名而已,秀吉却不愿铲除,反而处处讨好家康。

理由之一,是关东有北条氏盘踞。若是家康成为敌人,又与北条联手,继而与奥州诸位豪士结盟,那就会出现三河以东的整个东部与秀吉交手的场面,搞不好九州、四国还会趁机作乱,那秀吉就会陷入东西两股势力的夹击之中,苦不堪言。

秀吉有着敏锐的政治嗅觉。正是因为他能预见此种后果,所以才对家康如此以礼相待。可现在北条已经成为过去,九州、四国也安定如常。也就是说,用不着继续对家康示好,换一副面孔把家康灭掉应是轻而易举之事。可秀吉天生是个好人,他不忍杀掉家康。

千代把以上的这番秀吉家康论分析得一清二楚。

“你观察得真仔细啊!”伊右卫门甘拜下风。

“人家是女人嘛。况且大人们的举动也实在有趣。”千代笑着打哈哈。其实这是一堂极为重要的伊右卫门教育课。

山内对马守一丰这位武将,只是战国的一名小小的官,倘若要保身、保家,则必须搞懂上级们的所有行动与心思。

“关白殿下的魅力就在于他是一个开心果、大好人,对人总是两分束缚,八分信任。这才能跟天下的英雄豪杰打成一片。”

“原来如此,打成一片了啊!”

“不是靠武力征伐打成一片啦!”

“哦。”伊右卫门像个学生似的点点头。

“连对德川大人也是这样,所以将来才会酿出大事来。”

“什么大事?”

“关白殿下过世以后,德川大人会夺取天下王座,简直就跟明火一样清清楚楚的嘛。”

“瞧你说得这么轻松!”伊右卫门望了望唐纸 【1】 格子窗外,该没有人偷听吧?

“一丰夫君这次的挂川城主,是监视德川大人的城主之一呢。”

“的确。”他点头称是,言罢忽地恍然大悟过来,原来千代想说的是——家康方面,该讨好时还须讨好。

“说白了,”千代继续道,“家康大人是被关进了关八州这个华丽的大牢房里。”

“有道理。”伊右卫门没有异议。

“一丰夫君呢,跟堀尾吉晴大人、中村一氏大人、田中吉政大人、池田辉政大人一道,都是看守这个大牢房的狱卒。”

“啊哈哈,很形象啊。”伊右卫门对千代的比喻之妙实在佩服。

千代也轻掩嘴唇“呵呵呵”笑得愉快:“可是,夫君要当好这个狱卒,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肯定。”

“终归是因关白殿下的信任才能手握这把钥匙,对关白殿下可不能马虎。”

“是啊,不能马虎。”

“然而牢里的人却是将来得天下的人。可不能当个让他讨厌的狱卒。”

“那自然。”伊右卫门只得点头,继而抱双臂于前胸,继续道,“千代,俺明白了。挂川六万石的城主,是天下大名之中最难当的!”

“差点儿忘了。为庆祝夫君当上狱卒,咱俩好好喝上一杯。”说罢,千代便起身准备菜肴美酒去了。

大坂是秀吉的本城。所以,千代只能常住于大坂的府邸。“大名的妻儿是人质。”这个习惯大致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形成的。

不过伊右卫门时常往返于领国远州挂川与大坂之间,因此夫妇也算是有不少日子可以同处一片屋檐下。

“正月俺回大坂过,高兴吧?”天正十八年(1590)十二月中,这样内容的一封信,从挂川的伊右卫门那里寄到了大坂的千代手里。

“夫人都高兴死了呢。”侍女们在笑话千代。

“说什么闲话!”千代想要以正视听,可嘴角上浮起的笑意竟是忍不下去。

——他们夫妻关系真好。

此番评论并不只在大名之间有人提及,连大坂的平民百姓也是家喻户晓。

当时一位杂役出身的伊予今治十万石的大名福岛正则,毫不客气讥笑道:“对州(伊右卫门)真是可怜哪,有这么一位宝贝老婆,竟是连侍女都不敢下手。”这位正则跟丰臣家其他大名一样,一旦爬上高位,侧室、中意的侍女们断不会少,后院里总是莺歌燕舞一片。

相形之下,伊右卫门就显得可怜兮兮了,他在当时可谓是特立独行的人物。不过,这并非千代刻意阻止的。千代知道,这种事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的。

(或许在领国挂川他会——)

千代也曾半嗔半笑怀疑过,不过她怀疑错了。他在挂川也没有女人。

(他就是胆儿小。)

身在福中的千代有时候还是或多或少会把伊右卫门当傻子。有一天她直截了当地问了伊右卫门一句:“除我之外,夫君可有中意之人?”

“这个嘛——”也不知伊右卫门是否心不在焉,他对此事不太热心。少顷又道:“可是千代,咱们第一天晚上不是说好了的吗?”

原来他还记着那句誓言:“千代一定尽心竭力辅佐夫君成为一国一城之主。作为交换,一丰不能拈花惹草。”伊右卫门真的还把这句话当做金科玉律么?

(或许——)

千代想到一件事。

(——或许正是因为他如此克己律己,所以才得到关白殿下的赏识,成为监视德川的挂川城主。)

大年三十那天,伊右卫门回到大坂,天正十九年(1591)正月二日,终于跟千代再次重逢。

“夫君娶一房妾如何?”千代突然冒出一句。

“妾?”伊右卫门正准备跟千代亲热,一听,愣了半晌,“为何?”

“千代不能再替夫君生儿育女了。如此一来,山内家的香火会因我而断。”

“那又怎样?”伊右卫门轻松道,“这六万石是跟你一起得到的。咱夫妇要是归西,那这六万石不要也罢;若是弟弟康丰有了孩子,能抱来当养子,给这孩子也罢。”

(好淡泊——)

千代思忖。说到俸禄,也正是因为伊右卫门淡泊无争,这才年纪一大把,俸禄只一小把。比伊右卫门年纪小得多的加藤清正,都已经是肥后熊本一地二十五万石的大领主了。

“千代,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因为我想到了关白殿下的鹤松公子,很是羡慕啊。”

“千代终究是女人哪,也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伊右卫门笑出声来。

秀吉这人身边总是不乏女人,可不仅正室北政所无所出,其他侧室也无子嗣。不过一年前,即天正十七年(1589)五月二十七日,侧室浅井氏(淀姬)诞下一个男婴。秀吉五十四岁老来得子,简直欣喜若狂。孩子起名鹤松,正是为求得福寿延年的好兆头。

这位鹤松公子出生时,连天子都赠了衣裳。前来贺喜的公卿、大名、富商络绎不绝,大坂城内一时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而且,除了秀吉之外,正室北政所也欣喜万分,就好像是照顾自己的孩子一般无微不至。按那时的习惯,鹤松的生母是淀姬,正母是北政所。秀吉还曾给咿呀学语的鹤松写过一封信。信里用了“两位娘亲”这样的话,指的是“鹤松的两位母亲”。

“所以呀,”千代道,“要是侧室能有孩子,我肯定也能做一位好母亲。”

“首先,不会有侧室。而且,千代你也别这么早放弃希望啊。”伊右卫门抱住了千代。

……

第二天,令诸位大名震惊的是,有关鹤松公子在淀城突然生病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诸位大名即刻前往大坂城内探望秀吉。秀吉自然是心痛得茶饭不思。为了祈求早日痊愈,他给神社佛阁捐赠了不少土地。

那之后,病是轻了,但健康状况却一直不佳。

后来,因为秀吉进攻大明国的计划成了众人的讨论中心,还有京都东山山麓竖起了一尊大佛又夺去了人们的注意力,鹤松的健康问题便少有人过问了。

可这年的八月二日,再次传来这位幼小的天下继承人重病的消息。

(真是奇怪的女人。)

伊右卫门偶尔会用这种眼光来看自己的妻子。

千代每天都在专心致志地缝制东西。一旦找到舶来的美丽唐锦,就会拿来做成各种小袖。山内对马守一丰夫人这个名号,再怎么也算个贵妇人,可千代每天却跟个裁缝没什么两样。若是硬要找出两者的区别,一是她的小袖从不收钱,是专门白给人穿的;二是每件作品都会在袖口形状、衣襟花色等等方面有出人意料的崭新匠心。

有天伊右卫门进入千代的房间,千代正在缝制一件花锦质地的小袖,上面有金丝银丝绣好的唐船,异常漂亮。只不过尺寸极小。

“给谁做的?”伊右卫门这样问道。

“给幼主大人的。”千代答道。幼主大人,就是秀吉的幼子鹤松。

“希望幼主大人能早日痊愈。”千代继续说道。据说鹤松的病情一时很是严重,不过还好,又缓过劲儿来了。千代听说后就打算给鹤松缝制一件合适的小袖,方方面面费了不少功夫。

“可今天在殿中听说,病情又反复了。恐怕不是送小袖的时候啊。”

就这样鹤松的病情时好时坏,八月四日病危,次日就撒手离开了这个世界。秀吉的悲痛真是难以名状。

鹤松过世第二天早上,秀吉先去了京城南郊的东福寺,替爱子吊唁。可因他实在过于悲痛,竟猛地一刀割下了发髻。

(啊!)

众诸侯们惊得半晌无语。加藤清正见状,即刻取出短剑也将自己发髻割下,抛到脚边的瓦砾旁。其他诸侯不能无动于衷,一个个都割掉了自己的发髻。伊右卫门也不例外。他一边割一边望向对面站着的德川家康,只见家康低下头,一把短剑举过头顶缓缓割下发髻,一脸深切的悲戚之态。

(他真的那么悲戚?)

伊右卫门心里有些疑惑。跟秀吉的悲痛不同,他或许只是在此上演了一出剧。

发髻渐渐堆成了小山。出了寺庙,秀吉与三百诸侯一道,都成了大孩子的发型。

听说此事后,千代道:“这个世道很快就要有暴风骤雨了。”她有这样一种感觉,秀吉的精神状态已属异常。

在割下发髻后一天,八月七日,秀吉来到清水寺,在那里发了半天呆。八日,他既不在京都也不在大坂,而是去了有马温泉,为了治愈自己的悲痛。可是温泉也未能奏效。

(肯定有大事。)

千代的感觉没错。

鹤松过世十几天,八月二十日,秀吉突然宣布:“进攻大明国。”而且命令诸位奉行让沿海各国备好船舰。这用当时的话来说就是“入唐”。“入唐”一词,是秀吉当年做织田家部将时说出来的话,没人当真过。可如今却真真切切提上了日程。

千代在大坂府邸得知此种令人惊异的事态时,凭直觉认为——

(定是因为鹤松大人归西的缘故。)

秀吉的悲痛怎么都无法治愈。割掉发髻无用,入寺拜佛无用,有马温泉无用。最终,他采取的是进攻大明国这个可谓天方夜谭的行动。

(只能是这一个原因。)

秀吉精神错乱了。

诸位大名之中没有一人对此次外征感到高兴。所有人都经历了战国的混乱,疲乏非常。以诸大名为首的全天下的臣民,都希望休养生息。也正因为大家都想休养生息,秀吉的天下统一才能进行得这么顺利。无论哪位大名现在都在致力于领内的治安与生产,都很满足于现状。

(秀吉大人这般的人物怎会——)

千代不明白了,像秀吉这样一个能抓住时代的脉动,能洞察人心所向的大人物,怎么会连大家希望休养生息的心思都不懂?

(定是发狂了。)

只能这样想。

丰臣家的衰落的确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千代则从她女性的视角,很早就通过鹤松的死,察知到了。

“殿中没了笑声。”伊右卫门道。他开始以为是鹤松丧事的缘故,可千代不这么想。造访大坂城的诸侯们心里所烦的,肯定不是鹤松的死,而是筹集军费等事宜。绝大多数都是新的领国,若是压榨得太厉害,那些侍奉过旧时代领主们的当地武士,说不定会怂恿农民揭竿而起。

后来,这个时期家康的情形也辗转传入人们耳中,千代是晚年才知晓的。

家康那时已经回到江户城。在秀吉的正式传信使到来之前,从家康大坂府邸来了急报。谋将本多正信来到家康跟前,上报了一遍急报有关入唐的内容后,家康沉默不语,只闭着眼安静地坐着。

(也不知德川大人听见没有?)

于是本多正信又报了一遍。他还是闭着眼,面露苦涩之态。

听见第三次上报,家康终于睁开眼睛,怒道:“闭嘴!都听见了!入唐入唐嚷嚷得那么厉害,谁来守护箱根?”

(原来大人没有动的意思。)

正信安心退了下来。家康以守护箱根为由,决意不参战。入唐只会消耗国力疲敝军民,这点他是看得相当清楚的。

“有意思。”

对包括伊右卫门在内的男人们所操纵的“政治”这种东西,千代不由得感觉奇妙而有趣。当入唐令昭告天下时,日本最大的大名德川家康的名字却未被记载进秀吉所立的出征朝鲜的大名名簿里。

家康曾对秀吉说过:“有在下在大人帐下尽犬马之劳,大人今后想是用不着亲自披挂上阵了。”言下之意就是,秀吉的战事全都由家康来效力。可这次家康却不愿出征。理由只一句话,于自家繁荣有碍。江户的府城建设才刚刚开始,关东八州这片广袤的领地数十日前还属于北条氏,若不下番功夫安抚当地武士与农民,都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总而言之,家康在内部治理上甚忙。

(还去得了什么朝鲜、大明吗?)

通常英雄都会有些冒失之处,可在家康身上却完全见不到冒失的地方。若是寻常人,此种情形下定会拍胸脯保证:“请让在下领兵去夺了朝鲜、大明,献给大人。”可是家康无论是在感情上还是理性上都不允许自己这样做。他实际上是个看似侠肝义胆,但内里却只考虑利益的人,而且藏得极深,还有精彩的表演作掩护。

他让部将们去秀吉的诸位奉行那里说:“如若在下外出征战,关八州的旧势力肯定会死灰复燃,从而陷丰臣的天下于危难之中。倒不如让在下为了天下安泰,专心致志镇守关东。可是,如若前线告急,实在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则会立即前往助大人一臂之力。”

秀吉已经习惯了对家康过分地客气。当他察知家康不是很乐意,还未等家康亲自说出口便下令道:“德川大人暂作预备队。”

家康成功留了下来,自己的军队、军资也不必白白消耗在外征上了。后来,出征朝鲜的诸位大名在经济上疲惫不堪,家康却反而在财政上相当滋润。

(所以,一丰夫君也会留下来。)

千代又猜对了。这也属当然,远州挂川城主伊右卫门是关东家康的“狱卒”,秀吉对德川有戒心,自然会留下伊右卫门。千代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觉得“政治”相当有趣。

“哎呀千代,”伊右卫门这天回来,一脸愁容,“留守京都的总大将,是秀次大人,俺可不喜欢这个主子。干脆俺也申请渡海出征如何?”

伊右卫门无论多不愿意,最后还是得去伺候京都的秀次。千代也搬去了京都。这个夏天就这么过去了。

“千代,都说衙门的差事不好当,曾经在战场厮杀的武士如今也得穿上长袴当差了,看样子,还得多培养培养公卿的那份儿闲心哪!”

据伊右卫门所言,在秀吉手下做事是他自己的选择,可他却不记得自己选过秀次这般嘴上无毛的愚劣之人做主公。所以,他想说的大概是,要去侍奉一个自己明明讨厌的家伙,这心中境地该何等凄凉。

“那个臭小子!”这是从伊右卫门嘴里说出的话。这个一板一眼的沉稳男子,在千代面前能这么说,想是真的太厌恶秀次了。

“千代你认为呢?”

千代倒是想顺着他的心情,也说句“那人讨厌死了”,但千代明白,夫妇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同化作用,总是互相影响着彼此的爱憎,所以她微笑着不置可否,道:“我又不认识他。”

“真的是个讨厌的家伙。这么讨厌的家伙这个世上也不多见呢。”

“就是……就那么讨厌么?”千代差点儿被伊右卫门同化,腹部使了好大一股劲儿这才缓过来。

“千代你口是心非。”伊右卫门一根手指数落千代,“其实你跟我一样是讨厌这人的。”

“怎么会?”千代忙道,“都没有见过,怎么会凭空讨厌一个人呢?”

“有传闻的嘛。听了传闻自然就该有喜欢有讨厌的嘛。赶快承认说讨厌!”

“可是——”

“否则俺今后还能跟谁诉苦去?你好歹体谅体谅俺好吗?”

“可是——”千代踌躇起来。若是在此刻便遂了他的意说自己也讨厌,那伊右卫门对秀次的厌恶之情则会增倍。而厌恶之情总是很容易让对方察知,将来会有怎样的不幸可是谁都预料不到的。

“好啦,忍一忍就过去啦。”她如此安慰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冬天来临。这年的十二月二十八日,秀吉把关白的职位让给了养子秀次。鹤松过世后,秀吉大概是觉得再无生子的可能了,于是起了把天下传给秀次的心思。秀次便是“下一任天下之主”。

公布此事的那天,伊右卫门回来甚至说了句:“俺想出家。”

让伊右卫门如此讨厌的秀次,到底是怎样一个“臭小子”呢?千代很想弄个明白。

(总得去拜见一下。)

千代心里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就会想方设法多去了解一些关白秀次的事。

秀吉的血亲很少,这对战国武士来说很不划算。战国之世,亲人便是手足心腹。可秀吉没有那么多亲人,只能从妻子的家系中挑选心腹,得了天下之后让其中好几人都做了大名。

可是一直没有子嗣的秀吉总是想从血亲之中找一位养子来栽培,百年之后便将天下传与他。怎奈秀吉的血亲不但人数少,而且除了弟弟大和大纳言秀长以外,几乎都不是有能之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他只能把姐姐瑞龙院日秀与三好一路的孩子抱来做养子,这就是后来的关白秀次。其早先的名字叫次兵卫,其后叫孙七郎,总之不是有能之人。

曾经在长久手之战中,秀次败北,竟抛下大军独自逃了回来,前线因他而枉死的将士何其之多。秀吉怒极而斥,在指责状中说“如此不识大体,苟且偷生,简直是我一门的耻辱”,还说“你至今为止都挺乖巧,有点儿小聪明,俺都想把姓赐予你了,可如今才知你真正的心性。大概是上天不愿俺留下姓氏吧,实在可惜!从今以后你要是不洗心革面,俺就亲自解决了你”。

乖巧,有点儿小聪明,就是这个“臭小子”的长处。

秀次的形象跟着那篇指责状被到处传得人尽皆知,千代也知道。总之,就是哪个村子哪条街上都可以找到一大把的那种脑筋不好,却喜欢耍点儿小聪明的年轻人。

(这样的人——)

千代想,这样的人竟成了天下之主丰臣秀次,无论是对秀次自己还是整个天下来说,都只能是不幸之事。

他的领地包括尾张、北伊势等共百万石之多。官阶在小田原征伐战时已经高居权中纳言,之后一路攀升成为权大纳言,今年又在鹤松死后成为秀吉的养子,进而登上内大臣、关白之位。

把关白之位传给秀次后,秀吉便被敬称为“太阁”。

又是年关。天正十九年(1592,即文禄元年)正月,按秀吉即位关白之时的惯例,秀次也请了后阳成天皇来聚乐第庆贺。跟随的大名虽然只有守护内地的伊右卫门等人,但终究是秀次这一代最大的盛典。

盛典后数日,千代前往拜见秀次夫人,第一次见到了“臭小子”的模样。

千代前往聚乐第内室伺候,先见到的是关白秀次的妻子。

还在行跪拜礼时,千代听到一声“把脸抬起来”,可按常规是不允许抬头的,于是只好为了不失礼数稍稍抬头一瞥。

(哎呀。)

没想到竟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女,正坐在关白之妻的位子上。这位尊称“一之台夫人”的少女,是菊亭大纳言的女儿,年纪只有十六七岁。

不久便听见走廊处传来数人的脚步声,接着门开了。关白秀次与身后数名侍女一起走进室内。这般在内室相见,已属特例。

“是山内对马守的妻子吗?”秀次一坐下来便开口道,“你的名字我知道,据说是才貌双全,很受好评哪。”

“……”千代清瘦的双臂仍伏在地上,她只听见头顶有高亢的声音飘过。

“马的事情我听过。你为了山内对马守,把藏在梳妆镜里的十枚黄金拿给他买马了是吧?”

以前的那些被人传过的风言风语,千代并不愿多提及。因为听到那些就像看到自己是一个恃才而骄、精明过头的女人一样,很不自在。

“陈年旧事,愧不敢当。”

“那时对马守还是浪人?”

“已在织田家做事了。太阁殿下任长浜城主时,曾以与力的身份替大人效力。”

“身份还挺低啊。”

“是。”

“现在看来,长进了不少啊。”

秀次这么说,其实也并没有轻视侮辱之意,他只是喜欢这种说话的口吻罢了。可是听者不免生气。伊右卫门那么讨厌此人,大概也是源于此。

(唉,同样一句话,说的方式不同便可能伤人于无形。)

“我还年轻,但总想多知道些过去的事情。学问嘛,也不是只是一些文字。”

“是。”

“加藤清正的事我也听说了。他还在近江长浜的时候,才只有一百石左右,可如今都成了肥后半国二十五万石的大名。”

他这么一比,伊右卫门这区区六万石,岂不是该自认丢人?

可秀次好像并没有恶意,只高声笑着:“人的命运还真是奇妙啊。”这句话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既然说到此处就顺便感叹了一下。

“你很漂亮嘛。”他装出很磊落的样子。

“承蒙谬赞。”

“有学问吗?”他突然一问。

“算不得有。”

“我喜欢学问。”

好像他就是想说这句话。说到学问,可以说秀次对学问的追求实属异常。

(唉,这人会喜欢学问……)

千代压制着想笑的冲动继续跪伏在地。

关白秀次的脸初见时觉得很像狐狸,可又没有狐狸那般密实。不知是否是因为年轻的缘故,有种看起来欲望横流的感觉。而且,一双眼睛老是乱瞟。这个人居然说喜欢学问,纯粹矫情嘛。难道是有什么苦衷,他不得不这么炫耀自己?

“我跟诸位大名也说过,叫他们好好研究学问。你丈夫对马守,读过书吗?”

“没有。”千代这样回答时不由得好笑,她实在难以想象伊右卫门拿着一本书念的模样。

“那可不行。下次对马守来了我得好好教训他。”

“拜托大人严加管教。”千代顺势应承了一句。

其实千代早就知道关白秀次既无学问也无教养。只因他的舅父秀吉在马背上得了天下,这位秀次还是个黄口小儿时便已是从四位下品的右近卫中将,位及公卿。之后一路飙升,权中纳言、权大纳言、内大臣、关白。

说句题外话,这些官位与之后的德川时代的官位不同,是作为公卿的官位,所以必然要在宫廷之中作为公卿与其他世袭公卿交往。而真正的公卿们身上是有学问有才艺的。

据说秀次在皇宫曾出过好几次洋相。千代大概不知,当时有位公卿近卫信尹作过一篇手记,名曰《三藐院记》,里面用了这样一个过分的词:“无知轻狂的秀次卿”。

当时在朝廷之中,学问热情空前高涨。作为朝廷中心的后阳成天皇极为爱好学问,《孝经》、《职原钞》、《弘安礼节》、《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都印刷了多次。

身为关白的秀次自然也不得不加把劲儿。可无奈实在胸无点墨,且才气欠缺。因此,为了担得上“学问之父”这个关白的名号,他把下野足利学校的藏书搬至京都,印刷并呈献给朝廷多种书籍,包括《日本纪》、《续日本纪》、《日本后纪》、《续日本后纪》、《文德实录》、《三代实录》、《实了记》、《百炼抄》、《女院号》、《类聚三代格》等,另外还召集过大和诸寺的僧人十七名抄写《源氏物语》,做的都是些出版业者的工作。

“千代,《源氏物语》这类的你不妨读一读。”

千代没有看过。

“读过后,就懂得温柔优雅了。”

“大人——”千代再也忍不住,“您是在说千代不懂得温柔优雅么?”

“啊哈哈,你看,这就是你武家出身的粗野之处。读了源氏,你就知道‘怜爱’是怎么一回事了。”大概这便是所谓公卿酸气吧。

这位关白秀次还学公卿涂了御齿黑,脸上薄薄施了一层脂粉。

千代出了聚乐第,回到府邸。

(那便是第二代啊!)

这么一想,她心里顿时暗淡下来。实在不愉快,就好似见到一条恶心的长虫一般。

“把茶室准备好。”她吩咐侍女,心情无法平复。

府邸深处有一处小小的茶亭,可以说是他们夫妇促膝长谈之地。按千代的喜好,周围用篱笆隔开,自成一处十坪 【2】 左右的庭院。茶亭下种了一株茶花。

本来茶花是武家所忌讳的一种花,因花落的模样正像是头颅落地一般。然而秀吉却极为喜好此花,这才风靡一时,成为家家都有的园艺之花。

经过回廊踱步入亭的千代,见到一朵即将绽放的花骨朵。“这花儿,竟是白色?”她驻足喃喃道,“我还以为是红色呢。”说罢不由得为此番错觉笑出了声,一提到茶花便认为是红色,这种固定思维的确可笑。

(太阁殿下这条枝蔓上,开了一朵“奇葩”,我一个人在这里不平不忿有用么?)

千代在炉前坐定。忽然她想到,对秀次最不满意的人,应该是秀吉自己。千代听说,秀吉把关白之位传给秀次时,对秀次提出的训诫,一条条看来就好似教训的是个愚劣之童似的。

第一条:“尽武臣之本职,专注于武备。”

第二条:“为政须公,不可营私。”

第三条:“爱护臣子。”这条理所当然,却被作为训诫写了进去,对一个二十好几的人来说本身就是不体面的事儿。

第四条很有意思。秀吉知道自己喜欢玩乐喜欢女人,而且也十分清楚秀次的这种性格很容易就会被声色所吞没。所以这样写道:“茶道、狩猎、贪恋女色等秀吉的癖好均不得模仿。但以下情况可酌情考虑:茶道用于招待客人;狩猎目标是小鸟或斑鸠;府邸内侧室五人、十人均可,但不可过分,不可淫乱。”

侧室的人数是有限制的。

(难怪——)

千代抱着茶碗想。

(难怪一丰夫君会那么讨厌此人。这么烦人的主子,确实少见。)

秀吉死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何种模样?千代想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战。

一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在静悄悄地发生。秀吉的那张加盖朱印的训诫,终于还是被关白秀次在女色上给破了。

“侧室有三十人呢!”这句话传遍京城。

(下流!)

千代思忖。作为这个时代的女性,千代对男人的好色并无多少厌恶之感,但也会因人而异,只要想到那个年轻人,她心里就会不舒服。那个四脚蛇一样无知轻狂的年轻人,那个在脸上施了脂粉画了眉毛染黑牙齿的人,竟然有妻妾三十余人,实在可怕。

“秀次大人真的好讨厌啊。”这种话千代只会对伊右卫门说。

然而,此时的伊右卫门已经不那么深恶痛绝了。

“俺都习惯啰。”他最近说道。

有一天千代为此事跟伊右卫门小小地争执了一回。

“所以说男人最是靠不住了。”千代斩钉截铁道。

“说什么呢?俺又没有花天酒地过。”

“人家不是说的这个。一丰夫君起先不是那么讨厌关白秀次大人么?怎么变啦?”

“俺说过,都习惯了。”

“这些天才没听你说过呢。你一直在说聚乐第这样好那样好。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你为何要欺骗自己的感情呢?”

“喂——”伊右卫门无可奈何,“那位怎么说都是俺的准主公啊。”

“这我知道。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骗自己啊?男人就是喜欢在这种事情上拖泥带水,喜欢对自己妥协,简直讨厌死了。”

伊右卫门一时怔住,千代竟变得如此感情用事,实属不寻常。

“不光我,”伊右卫门道,“天下诸侯都一样。正因为大家都明白关白秀次是第二代主公,所以任谁都不愿忤逆于他。奥州的伊达政宗大人、出羽的最上义光大人、丹后的细川忠兴大人等等,更是巴巴地拿了本地的奇珍异品敬献上去,殷勤得什么似的。”

“一丰夫君是有节有义,对得起自己的武士,自然不会跟那帮人一般见识。”

“可是千代,俺也很难办哪。”

伊右卫门这次是真的很难办。秀吉已经把他编至秀次麾下,听从秀次的调遣,也就是秀次的家臣了。不过今年春却从京城、大坂城内传出消息,说秀吉第二夫人淀姬怀上了第二胎。诸位大名都面面相觑,若这胎是男孩儿,关白秀次的命运将会生出怎样的变故?

千代对这个胎儿如此关心,并非因为她也是女人。实际上全天下的臣民都十分关切这个孩子。

秀吉当时正在肥前名护屋城。当这位五十八岁的老人得知淀姬怀孕时,简直欣喜若狂,很快便给正室北政所写了封信,内容怪诞:“这孩子不是俺的,是淀姬的。”

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既不是要顾虑正室的感受委婉道出第二夫人怀孕的事实,也不是说淀姬是跟人私通得子。秀吉其实是想把这次生的孩子当做“捡来的”,而非亲生的。因为都说捡来的孩子容易养活。有种迷信说捡来的孩子是神佛之子,而神佛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无辜死去的。

八月三日,淀姬顺利产下一名男婴。秀吉先让人把这孩子丢到街上,再让家臣松浦赞岐守去捡过来,起小名“拾儿”,而且禁止在名字前添加任何敬称。

秀吉匆匆从肥前名护屋赶回大坂城,父子团聚后,便开始思索——这个孩子的将来。

(糟糕!)

秀吉大概很是懊恼,他以为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所以才一个不小心说要将天下传给秀次,更糟糕的是此事已天下皆知。

(这可如何是好?)

一年前鹤松过世,如今秀赖出生,这段时期里的秀吉似乎变成了傻子。功成名就之后的英雄们晚年多有痴愚的倾向,秀吉也不例外。

(殿下的下一步呢?)

这是千代关心的事情。可以说,世间所有人都时刻注视着秀吉的一举手一投足。

秀吉在秀赖出生时就在想,要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留给这个孩子。而秀吉最重要的东西,便是天下大权。可是,中间有关白秀次碍事。于是他便对这个襁褓婴儿道:“俺就把大坂城给你。”

他有言必行,大坂城给了秀赖,那他自己就得另起一座隐居的城郭。待去各处勘察了方向、地点后,先觉得大和的信贵山不错,想在那里建一座巨城,可因与京都往来不便只好作罢。最后选中京都南郊伏见一地的丘陵地带,决定修一座伏见城。

这是秀赖出生后第六个月里的事情。

注释:

【1】 唐纸:由中国传入的厚纸。中世以后常用于贴窗。

【2】 坪:土地、建筑面积单位。1坪相当于3.306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