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柴秀吉作为信长的派遣司令官,于天正五年(1577)十月二十二日从安土城下出发,踏上讨伐毛利氏的征途。伊右卫门当然亦随其出征。
正如望月六平太所言,这次战役对织田家来说是最为艰难的一次。不过因是秀吉领军,他不会用兵将的性命做无谓的消耗,采取的是战事与外交相得益彰的策略,因此自然就化作了持久战。
无论如何都不得不承认,毛利氏实在是太强大了。秀吉还未曾踏入毛利氏领国一步,便被入口处播州(兵库县)三木一地二十万余石的领主——别所长治绊住了脚,为围攻三木城耗费了许多精力。
“何时才能得见毛利之兵啊?”有年轻武士这样无奈道。
这种心情很容易体会。他们进入播州时是天正五年(1577),天正六年(1578)就这么对峙着耗了过去,直到天正七年(1579)的正月仍在播州没有挪过一步。更何况正面敌人还并非毛利,只是作为毛利同盟军把守前哨的别所氏而已。
“这样下去,得打很久啊。”伊右卫门也这么想。更有同僚笑道,待到攻入毛利领土,他恐怕都变成老头儿了。
最伤脑筋的莫过于战马了。已经病死一匹,换乘的那匹也不幸中弹而亡。现在骑的是从敌方夺过来的,已老得不成样。伊右卫门跟侍从们抱怨道:“还跑不到一町远就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
吉兵卫、新右卫门更是可怜,骑的竟是拉货的马。“大人,下次战斗杀敌的事先放放,抢匹好马才是真格儿的。”吉兵卫道。
就这样他们一直盼到天正七年(1579)。被困城里的人终于耐不住饥饿了。
三木城位处播州美囊郡的西部,城郭所在的山丘仿佛一只倒扣的碗,北方有条三木川流过,东方覆盖着繁茂的竹林。本丸、副城楼、新城楼,还有稍远处的鹰之尾、宫之上这些支城都连成一片,有七千五百的守军滞守于此。
二月六日凌晨,城门突然打开,对方发动了对围攻军的最后决战。
战斗在各处打响。伊右卫门此时正在平井山的秀吉本营附近驻扎,他一得知敌人来袭的消息,二话不说便上了马背,疾驰起来。吉兵卫等侍从慌忙紧跟其后。“大人、大人,比起杀敌,夺马才最为要紧啊。”
“早知道了。”伊右卫门冲进敌方的先锋队里,横穿过去,到田埂上调了个头,手里攥紧马缰,凝视着敌军动向。
伊右卫门一动不动,他已胜券在握。执念是一种可怕的力量,伊右卫门已经练就了一手独特的夺马技能。
(就看成功与否了。)
敌方有一骑发现了伊右卫门,于是举一根泛着寒光的长枪冲了过来。敌人一身黑色铠甲,戴着一顶金色半月冠盔,胯下一匹鹿毛马 【1】 皮厚肉多骨骼强壮。就这匹马咯噔咯噔跑了过来。
(不错嘛!)
伊右卫门“啪”的一鞭子抽在自家老马臀上,老马吃痛狂奔,速度却很慢。而对方举着长枪,宛如疾风般猛扑而来。将要错身而过之时,伊右卫门忽然斜身,左脚脱镫飞起,狠命踢中对方的马镫。这一脚踢得相当漂亮,对方一个失衡,从马鞍上滑落,跌了个仰面朝天。伊右卫门迅疾调头,追上空鞍之马,抓了缰绳翻身一跃,稳稳地坐了上去。
秀吉从平井山上把这一番情景尽收眼底,笑起来:“伊右卫门这小子!”
不久,秀吉视野里的伊右卫门开始纵马骑圈,以此化解落马男子的长枪攻击。最终伊右卫门不再理会对方,逃之夭夭了。或者应该说是他成功躲避了对手,转而冲入敌阵之中。
“看他那神气自大的样儿!”秀吉拍着铠甲下摆,大笑起来。他思忖,不回去对付那个落马的敌人,倒是很有伊右卫门自己的风格。若从敌人的角度来看,自己的马已经被抢走,若是连小命都保不住,那也太没有面子了。伊右卫门还不至于这样落井下石。
“不愧是伊右卫门啊。”秀吉心里满是对伊右卫门的赞许。不过这与实际情况是有很大出入的。伊右卫门其实并非那样高风亮节,只是那位落马的敌人持枪站起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凶神恶煞,他不由得心底一哆嗦,决定走为上策。
不一会儿,他发现自己冲入的敌阵已开始有溃败迹象,而不幸的是,自己正处于敌阵中央。伊右卫门自己也吓了一跳,四面八方竟然都是袭来的长枪。
(糟了!)
他打算撤身,可路已被堵死。五六名步卒挥舞着丈余的长枪,朝伊右卫门的马匹刺了过来。
“走开,走开!”伊右卫门一面处处防备一面大吼数声,可敌人很是执拗。
“织田武士,报上名来!居然在战场上耍滑抢马,真是有辱武士名号!快快报上名来让所有人看看到底是哪个孬种!”其中一个这样嚷道。大概是被抢武士的侍从吧。
伊右卫门的马蹄踢倒其中一人,他的长枪又解决了一人。可寡不敌众,从背后绕过来的一人竟一枪刺入马身。“哇——”马儿登时纵立而起,伊右卫门眼前所见竟是蓝天一片。身体仿佛飘了起来,而后重重摔倒在地。
敌人终于败走城门。
这日的战斗结束后,秀吉在平井山麓设帐论功。秀吉坐于中央的布凳之上,背后围了一道幔帐,正逐一评审武士们所持的敌将头颅。别所方在这次战斗里一共损失了三十五位知名武士。
“就这些了吗?”秀吉最后特意问了一句。
“是。就这些了。”
“山内伊右卫门怎么没来?今天早上从平井山上望去,见他很是勇猛嘛。”
秀吉这才知道,伊右卫门好不容易夺来的马立时便毙了,连自己也给摔折了腰椎,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幸好有五藤吉兵卫、祖父江新右卫门他们前来驱敌,才保得他安全退回后方。
夜晚,秀吉到各队阵地巡视时,探访了伊右卫门借宿的民家。“怎样了?痛么?”他亲切问道。伊右卫门慌慌张张在草垫上坐起来行礼。“好不容易得来的鹿毛马又没了?”
“您都看到了?”
“俺什么都看得到。那匹鹿毛,虽在围城里瘦了些,可是挺好的一匹悍马啊。”
“最后连自己的老马都弄丢了,真是没脸见人哪!”
“这才是你的有趣之处嘛。没得什么战功也无妨,把这故事跟千代讲讲也挺不错。”
“真是不好意思。”
此后一旦有了战事,伊右卫门只好徒步往返于战场之上了。不过徒步移动只是多了些焦躁,根本没有机会让他去赢取那些醒目的功名。
三木城在不久后被攻破,之后又用了一个月左右清扫了一些地方武士盘踞的小城,整个播州便归于织田的名下了。秀吉在三木城留了一支守备队后,领着众将士朝信长的居城安土凯旋而归。对毛利的正式进攻,需要重做准备。
伊右卫门也回到了长浜的府邸。到下次出征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来休养生息了吧。
“哎呀,千代,这次战役那个惨啊!”他一到家就说开了,“俺好像是被武神抛弃了似的,眼见着运气一个个从面前溜走。”
“怎么会呢?”千代笑着上下打量伊右卫门的身子,“貌似没什么被抛弃的迹象啊。”
“不骗你的。俺这次是无功而返。”
“不过,夫君还是把这条命好好地带回来了嘛。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武运?”千代垂首思索了些好词出来,抬眼又道,“一定是武神想让一丰夫君博取更大的功名,所以这才让夫君先保住性命的。”
伊右卫门这个人,只要老婆千代这么一鼓励,自己也会觉得真是这么回事儿,于是就又精神起来。“真的么?”他的脸上明显很高兴的样子。
长浜以南十里的琵琶湖畔,信长新居城安土的城下町 【2】 正在建设中。
伊右卫门这天做了一件大事——自此以后,“山内一丰”这个名字便成了后世子女广为传颂的对象。之前数日,他都在安土城内的羽柴府邸逗留,为的是去城外逛马市,思忖着要是有合适的良马就买下来。于是这天一大早,他便从羽柴府邸出发了。他的背后是一座从未在这片国土上出现过的高达七丈的七层天守阁,耸立在湖畔云层前面,蔚为壮观。
(真是壮丽啊!)
天守阁——这个新词,也是因为这座巨楼的出现而得以普及的。连在城下的那些来传教的南蛮 【3】 人,也不得不啧啧称赞。织田家的领域虽然还未超过五百万石,但已经将京城、大坂尽收囊中,有了向天下发号施令的一番气势。而这巨城,便是这番气势的象征。
(咱们织田家,真是厉害啊!)
伊右卫门为自己运气之好,胸中再次澎湃起来。拥有这种澎湃心绪的,并非只有伊右卫门一个,织田家的所有武士都毫无例外。
(只要兢兢业业,以后成为大名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个想法亦不再只是个不着边际的梦想,因为迄今为止,还有很多地方诸如奥州、关东、北越、中国、四国、九州等大片广袤领土,都还等着他们去征服。信长毫无疑问将会一个一个征服下去。而每次成功都会连带着一位或大或小的大名,从织田家的武士团里脱颖而出。
在织田家中,连足轻小者们都抱有大名的梦想,而支撑他们有勇气怀抱这种希望的,正是这座七层七丈的巨楼。
安土是水乡之地。天空广袤,田野辽阔,遍洒城郭与城下的阳光也自然是最明亮的。
(筑城之地,真是个好地方啊!)
伊右卫门在街路上缓缓而行。往返的行人熙熙攘攘。此城下町的武士多,商人更多。这是与其他诸位豪族的城下町所不同之处。因为信长制定了一个招揽商人的政策,使买卖变得更为便利。
若是在其他诸位豪族的城下,商人活动会很不自由。不是营业权被神社佛阁牢牢抓住;就是领主乱设关卡,到处收取过重的税金,从而使得物资流通变得艰难。然而信长却打破了所有这些妨碍,设立了一种自由商业,也就是所谓的“乐市乐座 【4】 ”政策。
安土的马市这般繁荣,也是有这一层理由在里面的。马市就在城外的原野上。伊右卫门到达时,已经有五百匹以上的马儿聚集在此,到处都可以看到栅栏内外的伯乐与武士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样子,嘈杂犹如战场。
“噢,伊右卫门大人,您也来买马啊!”一个壮汉冲他喊道。此人不过十六岁左右,却身高六尺,壮实的筋骨是伊右卫门等人远不能及的。他是秀吉之妻宁宁的远房亲戚,从十四五岁就开始跟着秀吉打杂,常被秀吉亲热地称作“阿虎”。数年后,他成为远超伊右卫门实力的大名,姓名正是加藤虎之助清正。
“这不是阿虎么?您也来了?”因是秀吉的亲戚,伊右卫门态度很是殷勤。
“听说今天马市从东国奥州运来了一批名驹,不过就我这般人物,怎么都是买不起的。我觉着反正看看也好,就来了,可哪里知道越看越窝心。”虎之助说道。
“俺也深有同感啊。”
“瞧您说的!伊右卫门大人可是两千石的主啊!”
“不不,俺家手下太多,修补盔甲的钱还犯愁呢。”
“原来养手下比养马匹重要啊,看来您是一心要当将校的啦!”虎之助对伊右卫门仿佛很有兴趣。他认为这样一个并非能力出众的老武士,却每次都能在战场上夺得不菲的功名,定是因为拥有众多优秀侍从的缘故。
“不过俺的马也实在鄙陋,根本拿不出手啊。”伊右卫门打心底里说。“阿虎,那匹栗毛怎样?”伊右卫门指着栅栏里的一匹问道。
“要黄金两枚呢。哎呀,不是像我这种单枪匹马的近卫可以买得下来的。”
“黄金两枚……”伊右卫门喃喃念道。
虎之助自己又不买,却把各种少见的名驹价格记得清清楚楚,带着伊右卫门看了一匹又一匹。“那匹鹿毛要黄金一枚。”“那边在挠脚的星鹿毛要白银七枚。”等,他都一一做了说明。
“原来如此。这么多名驹都到这里来了,说明东国商人们也知道织田家的隆盛兴旺了嘛。”
“岐阜那边如何?”虎之助似乎想听些过去的事情。
“信长主公刚刚进入岐阜城那会儿,东国来的马商一年也见不到几个。那时,东国的马匹几乎都被小田原的北条氏买走了。在北条城下卖剩的,又拿到甲州的武田、越后的上杉那些城下町去卖。记忆中,好像在岐阜城是很难有名驹出现的。”这样边说边走,伊右卫门锐利的眼光一直不停地在各种马上扫来扫去。
一晃已是午后。伊右卫门也实在看累了,便找了块儿石头坐下,取出饭团想填饱肚子。虎之助正好碰到他的朋友,便离开随朋友而去。
就在此时!有位迟来的马商,只身牵了匹马走了进来。伊右卫门惊得站起,手里的饭团都掉了。
(天哪,多俊美的马儿!)
这样暗自揣度的人可不止伊右卫门一个。原本喧嚣嘈杂的马市,因这一匹马的出现,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一片肃静之中,马儿悠然前行。
其毛色被称作“山鸟芦毛”,是一种较为复杂的毛色。身上有褐、赤、黄三色,偶尔夹杂些许白色;马鬃为暗褐;尾巴是鲜亮华美的黄色。马腿好似琵琶,有种强劲的张势;肩胛骨宽阔地张开;四条小腿宛如紧绷的麻绳,没有一丝赘肉。其行走的姿态,是俗称“鸡足”的那种轻快灵巧之态。说实话,伊右卫门还从未见过这般神骏的马儿。
武士们已经在马儿周围筑成一道厚厚实实的人墙。
“看哪,面上显现寿星之象了呢。”刚以为会有人来一通马相论,接着又有人说:“眼睛不错。初看柔和可亲,可眼底里藏的竟是极不寻常的光彩,而且,还会在不同的地方看出不同的颜色来。都说会变色的是最上等的,可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眼睛。”
“是哪里的马呀?”有人问道。
马商是位矮个子老人,骄傲地回了一句:“奥州南部。”他从遥远的奥州南部,就带了这一匹骏马来,傲然立于武士群的中央,想是决不会对买主妥协了。
“老爷子,卖价多少?”一武士问道。
“卖价?您说呢?难道这就是所谓天下最强的织田家中各位豪士的眼力么?这般的骏马就这样站在诸位面前,难道不是应该一眼就能看出它的价值么?不然请诸位先估一估价?”
“黄金四枚。”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说话者是伊右卫门的朋僚藤堂高虎。
“啊哈哈哈!”南部的马商高声笑了。高虎的估价就这样在笑声中被无视。
大家心底泛起一股凉意。能拿出更多黄金的武士,在织田家中并不多。这时,从人墙里挤出一人,名叫杉原治右卫门,是信长部将之一的明智日向守光秀的侍从,正奉了主人之命前来买马。
“黄金五枚。”
马商鼻孔朝天毫不理睬,仿佛没听见的样子。
杉原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再次藏进人墙之中。要是比这价还高,就会超出主人允许的预算了。
“老爷子,到底卖多少?”加藤虎之助出了人墙问道。
“你要买?”老爷子淡然地看着虎之助。
“呃不,就是想知道价钱。”
“啊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鄙人也正在询问诸位的意见呢。鄙人做马匹生意做了五十年了,可这种名马不仅从未卖过,更是见都未曾见过。鄙人愿意走遍天下,让天下的慧眼之士给它估一估价,再为它相一位伯乐。”
织田家的武士,正在被这位老人试探。若是价格估得太少,定会被嘲笑一顿,说他们只有这点眼力。
一直盯着马看的伊右卫门只觉得气血上冲。他的脸颊赤红得厉害,像是立时便会从毛孔里喷出血来似的。
(想要!)
他都快想疯了。如果这才是真正的马,那自己所乘的那些马不过是大号的狗罢了。
“这不是马,是龙。”老爷子一脸得意的神情。
(原来如此,是龙啊!)
这样一说,倒还真是!几十万、几百万匹马驹里面,混了一条真龙的龙驹,这种事也无法肯定就是完全不可能的吧。正所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
“老爷子……”伊右卫门竟出了人墙,“俺……俺来估一估价。”
“哦?那您是准备买啰?”
“……”伊右卫门胆怯了。倒是十分想买,可自己连一枚黄金都没有,拿什么去买?
老爷子看到伊右卫门涨红了脸一个字也不再多说,顿时神色和蔼下来。
“在此所拜见的织田家诸位武士当中,就您的眼神最合我意。您是懂这匹马的。您先等等,先别估价。”他这样说,是因为看到伊右卫门穿的粗布麻衣了吧。这个奥州的马商大概已经看出伊右卫门执意想要却又囊中羞涩,觉得可怜,这才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的吧。
伊右卫门这时已经再没勇气估价,两腿都在微颤。冲着伊右卫门微笑的老爷子,像是在告诉他“那回头见……”,然后就把眼光移向别处了。
“哎呀,这可真是的。正因为想到是天下的织田家,所以鄙人才千里迢迢从奥州过来,看样子得原封不动带回去啰。或者——”老爷子叫了一声马儿的名字,“咱们不如改道去安艺广岛的毛利大人城下看看。”他这句话像是在对马呢喃。这位老爷子想是很喜欢做戏的人。“那,咱们就在城下住上一晚,慢慢考虑考虑好了。”众人听了均是一脸茫然。被老爷子这样数落却没有一个人生气,那是因为这匹马实在是太出众了。
老爷子牵了马缓步离开。
伊右卫门不知怎么回事,像是着了魔一般,一直跟在马儿后面走。前方有棵老榛树。到了树荫底下,老爷子回头道:“这位武士小哥,您还真是执着啊。”他拴好马儿,露出一副跟刚才完全不同的表情,充满了善意的微笑。
“俺很想要,可是没有钱。”
“不好意思,敢问小哥是几石之身啊?”老爷子从穿着上揣测,至多不超过五六十石,因此问得都有些不忍心。
不过一听对方回答“两千石”,老爷子不由得身形一震。“这……这可是大户啊。鄙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不过说句失礼的话,从您的穿着上看最多不过百石之身啊。”
“俺手下太多。”
“原来如此。定是这样了,您的侍从人数肯定远远超过了俸禄的范围。武士就得这样。战场上的功名靠的就是人。噢,只要织田大人家运不衰,您定有出人头地之日的。”
“您真的这么认为?”伊右卫门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无力。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有足够的勇气和器量来养那么多手下的人。都是千代让他这么做的。武士的罗绮美服就是手下的人才,就是拥有好而多的侍从,而不是漂亮的服饰。这是千代的想法。
“所以,俺没钱。”
“这可太不幸了。这样吧,不管买不买,以您的眼光,您觉得这匹马值价多少?”
“不管买不买?”
“正是。多少?”
“黄金十枚。”
“噢!说得好!鄙人也正是这样认为的。不多不少正是十枚黄金。”
“老爷子,今晚是在安土歇脚吗?俺有一事相求。俺府邸离此地有十里远,在一个叫长浜的湖岸上。俺夫人正在家里,不管成与不成,俺想回去商量商量。您可以稍微等一等吗?”
“哦,一定等。鄙人住在城下一间叫美浓屋左兵卫的旅馆。”
“明白了。”伊右卫门立刻回到羽柴府邸,牵了马就往长浜赶。他的眼里只剩了那匹骏马,现在这只马鞍下的生物,就好似狗一般。
(黄金十枚……)
这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款。当时作为流通货币,黄金并非主流。直到秀吉即将夺取天下之前,黄金才大量从佐渡出产,日本才成为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产金国,桃山的黄金文化才得以繁荣。而当时,连很多大名都是没有一枚黄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以大米来计价。
因此,哪怕一枚,也是极为可观的了。伊右卫门的长浜府邸,只需要区区三枚就可以轻轻松松建好。
回到长浜府邸,已经入夜。千代寝妆完毕,正要去睡。当见到伊右卫门铁青的脸色时,她是不会说什么“哎呀,你到底怎么了”之类废话的。
(这定是有大事。)
她即刻便有了心理准备,打算在闲聊中不动声色地把话套出来。“千代正想喝点儿小酒。有附近的百姓说酿了些好酒,还送了一坛过来呢。”
“就你能喝。”伊右卫门并没有好脸色。
“那是,人家喜欢嘛。只要喝了就畅快,世上之事不论什么都一下子变作彩景一样漂亮起来,真是很不可思议呢。”
“你倒是悠闲。”
“是啊,人家就是很悠闲嘛。”
“就是。你眼前看到的都是一片风和日丽鲜花无数嘛。”
“嗯!一丰夫君脸上也是鲜花无数呢。”
千代备好了酒菜。她在伊右卫门面前也摆好酒杯。不过伊右卫门最多只会润润嘴唇意思意思。“来,请!”她在杯里斟好了酒。
“看样子酒很不错嘛。”下酒菜有醋拌墨鱼山芋,还有三条取自湖里的小鱼。
“千代,今天俺去看马了。”
“马?”
“嗯,看到一匹像龙一样的马。”伊右卫门把安土马市的情景一一道来。
“明智大人的侍从、丹羽大人的侍从,他们都奉了主人之命前来买马,可在那匹马面前都丢了颜面。还有加藤虎之助那孩子也在。”
“听说过。羽柴大人对他很是满意呢。”
“他一个子儿都没带,却大言不惭,结果被马商数落了一顿。”
“哎呀!”千代边听边笑,但心中已经大致明白了伊右卫门到底想说什么。总之,是有些意外,可因为并非什么坏事,所以渐渐安了心,变得开朗起来。
“那匹马,多少钱呢?”
“不要问!一问又勾起馋虫来了!”伊右卫门的一张脸因酒而变得通红。
“就告诉人家嘛。”
“你又没有一敲就出钱的小锤子,问了作甚?”
“呵呵呵……人家说不定有呢。”
“有一敲就出钱的小锤子?”伊右卫门的眼神一如少年。
千代这样一说,他才想起他的老婆是有些不可思议。总是不经意间露出些聪慧来,在最紧张的关头也似乎都是老婆在处理。这次,他虽知道绝无可能,却仍想着回家跟千代商量,仔细想来,难道不正是因为对千代的依赖么?
(或许她真有办法?)
千代喝得晕晕乎乎的。
“千代你可别吓蒙了,听好了,要黄金十枚!啊哈哈哈,小胆儿没破吧?”
“……”千代呛了一口酒。她蜷着身子,手背捂着嘴,频频咳了起来。好像是酒呛到气管里去了。还别说,她真的是唬了一大跳,以至于酒都入错了地方。
“你怎么啦?”
“啊,有点儿……”
咳嗽怎么都停不下来。伊右卫门觉得千代的样子实在不对劲儿,于是绕到她背后帮她捶背。“都怪我把你吓蒙了。哎呀,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就当个笑话听听就好。”
“嗯,是很好笑。”
“这就对了。好些了么?”
千代终于抬起头来。她在呛酒的时候就考虑好了,一双眼眸澄澈明亮,闪着清辉。只听她道:“买了吧!”
伊右卫门都有些不耐烦了,渐渐着恼起来,怒叱她傻得厉害:“哪怕是一句玩笑,你也太过分了!”
“呃,是玩笑么?”千代一脸天真,自问自答一般斜倾着小脑瓜。
千代认为,大马并非都会在战场派上用场;最好的马,是适合骑手自己的马。然而,就常识来说,拥有骏马的武士,无论在追、逃,还是格斗等诸多方面都是有压倒性优势的。特别是在敌阵之中拿长枪作战的时候,起初总是会有杂兵在四周碍手碍脚,难以靠近敌方的骑马武士,而骏马则可以轻轻松松就把杂兵踢散。
不管这个骏马论是对是错,今日织田家中无人能买得到手的那匹神骏之马,此刻在城中与城下定是人气极旺,好评连连。要是在这个当下,伊右卫门出手买了下来,那就是在织田家五万石以上武士之中的一个大话题,也一定会传到信长的耳朵里去。
武士的功劳,又并非只能在战场上获取……千代这样思忖。
(是应该买呢!)
她在心底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真是胡闹!”伊右卫门回到自己座儿上,夹了条小鱼连头一起放进嘴里嚼起来。
千代也随之站起。你要去哪儿?——伊右卫门眼神里露出的这个疑问,被千代的微笑挡了回去。
她回到自己房间,拿出镜子。这个镜子是自己出嫁时,姨父不破市之丞送给自己的嫁妆。铁质的圆镜,下方有柄。镜子背面用行书刻着一句诗:“每傍玉台疑桂月,未开宝箱似藏雪”。就在这个镜子的镜匣里面,放着十枚黄金。正是当年姨父不破市之丞送给自己的。
——千代,不要轻易用。
不破市之丞曾这样告诫。不破家虽是美浓三大乡士之一的富豪之家,但黄金十枚这一大笔钱,也确实是他下了大决心才送给侄女的一片心意。
——一定要在你丈夫遇到紧要关头时才用。
姨父也这样说过。千代把黄金取出,用绢帛包好站了起来。
伊右卫门正低头把小刺丢在碟子里,见千代回来,满面狐疑地问道:“去哪儿了呀?”
千代见伊右卫门两手都沾了小刺,眉头一拧:“手上都一股腥味儿啦!快去洗了手来。”
“为何?”
“待会儿给你看样好东西。”
伊右卫门依言起身去洗了手回来,见膳桌旁放了个紫色的绢帛包。他不经意地翻开一看。“啊”的一声惊叹,一双眼神像是立刻便要啃噬了千代的脸似的。
“怎么回事?这不是黄金吗?还……还有……十枚!”
“没错。夫君大概会觉得奇怪,可这是有缘由的,能听我把话说完么?”
“能不听吗?说!”
于是千代把姨父不破市之丞的好意,与他定下的使用黄金的条件等事都告知了伊右卫门。可是,伊右卫门眼睛越瞪越大,眨的次数愈见稀少,最终怒道:
“真……真是不像话!咱俩一年四季都过着穷日子,可你倒好,悄悄藏了黄金!还一个字不透露给我!理由我算是明白了,可你也未免太可怕了吧?千代!你就是这么强势这么无情的女人么?”他第一次用这种陌生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老婆。“你太聪明了,千代!一颗心七窍玲珑,里面分作好多房间,从门口完全看不到头!”
泪珠从千代眼里滚落而出。她十分清楚自己就是伊右卫门话里的那个女人,她自己也十分理解伊右卫门被蒙在鼓里的愤怒。自己要是个男人,也不喜欢有个这样聪慧过头且构造复杂的老婆。
(麻烦了。)
自己现在给伊右卫门留下的这种印象,该怎么消除好呢?
(只有哭啦!别问什么理由!)
这样在心底里决定以后,千代越想越伤心,眼泪不停地往下淌。而只要一哭起来,那简直就是悲从中来。她举袖掩面,肩膀也抽搐得厉害。
这下轮到伊右卫门手足无措了。“千代,是俺搞错了,是俺说过分了。哎呀事情太过意外,俺猛一听脑筋一下子没转过来嘛。本来是件大好事,该高兴的,俺却弄得让你伤心。哎呀,这可怎生是好啊,你这么老哭着!”
“是谁让人家哭的呀?”
“千代——”伊右卫门张皇失措,仿佛游泳似的夸张地站起,抱住千代的肩。“刚才都是俺心中的恶魔说的话啦,俺心中就住着这样一个恶魔。”他不惜故意夸大自己的缺点,来博取千代的回心转意。
(既然这样,那这次就先饶了他吧。)
她虽然这样想,不过在斜坡上滚落的悲伤,不到眼泪流尽的那一刻好像是停不下来的。她一头扑到他怀里。好不容易终于停了下来,这次是笑意涌将上来。她的后背在笑意中乱颤。
伊右卫门用黄金十枚买下骏马的消息,不仅在长浜传开,在安土城下也是传得沸沸扬扬。
“噢,山内伊右卫门竟是这么有器量的人啊!”
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对他另眼相看。织田家中的人对他的印象,本来除了平凡二字以外没有其他。可因为这个传言,人们心里的伊右卫门的形象,一下子便焕然一新。
人在看待他人时,总是有很尖锐的一面,可有时又会因为区区一个传闻而形成非比寻常的印象。千代似乎早就看透了这个道理。
先说明一下。人们并非是对他买下了一匹奥州的骏马这件事感到惊诧,而是对“黄金十枚”这个价格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个时代的人们,对黄金这种珍稀金属抱有一种梦幻般的憧憬。民间故事里的桃太郎,在打败魔鬼后,从鬼岛带回来的宝物就是金、银、珊瑚、锦绫这四样。这个故事在室町时代到战国初期这段时间广为流传,反映的就是当时的人们对这四种宝物的向往。
作为货币的黄金,是从江户时代才开始为武士所不齿的。战国时代的武士还没有这种精神风俗,甚至可以说只是一种纯粹的向往。黄金十枚这种传言一出,伊右卫门便仅仅凭此一项,就得以荣登织田家中的英雄宝座。
对了,还有一点也需要说明一下。在日本把黄金作为流通货币的,正是秀吉。秀吉发行了天正大判。家康模仿秀吉,发行了庆长大判、庆长小判。
因此,千代在镜匣里放着的这些黄金,并非正式通货。只是捶打得平整一些的金块,没有天正大判那样规则的锤印,也没有记录重量的字样,更没有辨别真伪的极印。不过其重量与后来的天正大判类似,都是一枚四十钱左右。千代那个时候便是如此,四十钱的金子俗称黄金一枚。
总而言之,是很了不得的一大笔钱。
“伊右卫门以两千石之身,养了相当于三千石的兵,而且另外还有那么多的财产啊!”他留给大家的印象就是:非比寻常!
而后,渐渐开始有人知道——好像是他夫人出的钱。于是,这个传言就在更深层次的意义上变得更让人感动:“伊右卫门大人娶了一房贤内助啊!”没有什么传言比这个更能让人感觉到山内家竟如此深奥。
织田家的战斗人员,共计五万。假定每一位均有三位家人,那就有十五万人对伊右卫门评头论足过。
在没有多少娱乐的年代,他人的传言便可以代替戏剧、小说的功能。山内一丰夫妻的故事,不光当时,就算现在也仍然广为传颂,在战前还登上了学校的教科书。以上这些都充分说明了这个小故事拥有多么顽强的生命力。
可以说,千代用黄金十枚买下的,与其说是骏马,不如说是这些传言。马终有死去的一天,而传言是永生的。
由此,伊右卫门成为织田家中的名士。
天正九年(1581)二月二十八日,信长的阅兵阅马大典在京城举行,伊右卫门一跃而成天下的名士。
这个留名史册的阅兵阅马大典,据说是因为当时的正亲町天皇对右大臣信长说:“听说武家有阅兵阅马这一说,我很想见一见。”大概这并非实情。这应该是信长自己提出的。或者是对仪式、规定等了解详尽的明智光秀所献的计策。信长此人,对光秀这个在战国武将里极为罕见的博学才子很是倚重,这样的提议定会应允。
总之,这是一次空前的阅兵阅马大典,直至明治都无出其右者。
此时的信长虽然还只是占据了中原这一片地,但官位已经超越了源赖朝——这位镰仓幕府的创设者兼右大将。
——天下终归是织田家的天下。
若是要这样对被征服大名示威,还要标榜织田有天下最强大的军容,有什么比让天皇亲临观摩的一次阅兵阅马大典更为有效的呢?
信长在此后的第二年,于本能寺被杀。这个阅兵阅马大典大概是他这一生之中最为得意的一个场面了。
——请诸位着意准备阅兵阅马大典。
离大典还有一个多月的正月二十三日,上述布告发往全军上下。
“千代,那匹马还真买对了!要举行阅马大典啦。”伊右卫门雀跃着对千代道。
“哎呀,真是好运呢。”阅兵阅马这种仪式,可以说绝少会碰到。连信长也是未曾举行过亦未曾见过的。
“嗯,还别说,咱夫妇运气真正不错。要是我还骑着以前那匹肋骨都凸得像旧伞骨架子的瘦马去参加的话,肯定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的。”
“能有这种机遇,正是因为夫君天生就是运势很强的人嘛。”
“千代,你老是这样说。”
“本来就是嘛。”
这是千代自结婚以后就一直在伊右卫门心底里种下的信念。千代觉得,人生本就是福祸相依相存的,就好比一根拧好的麻绳。可以认为自己运势很背,也可以认为自己运势不错。哪个都对,又哪个都不对。既然如此,那不如干脆就认为自己运势不错,这样的话不就可以更开朗快乐地度过一生了么?千代觉得不幸这种东西是很难缠上开朗之人的。
凑巧此时安土城中的信长,正跟御伽众 【5】 夕庵法印老人谈论伊右卫门的事。
“黄金十枚买下来的?”信长吃了一惊。
“是啊,这位山内伊右卫门做得不错。如果伊右卫门没买,那位奥州的马商肯定会去其他诸国行走,再吹嘘一些织田家武士不堪的话就麻烦了。功劳并非只有在战场上的刀枪之间才可以看到啊。”
说句实话,信长几乎完全忘记了山内伊右卫门的存在,此时也不禁叹道:“他竟是这般的人物啊!”还感念了一句:“那匹骏马,就盼着阅兵阅马大典那日,得以一睹芳容了。”
大典这天终于来临。京城里像是炸了锅似的,光从邻国过来长见识的人就有十万之众。
大典的会场,位处天皇宫殿的东方,是自南而北宽至八町的一个大广场。在四方边端立了数根高达八尺的柱子,且用毛毡包裹得漂漂亮亮。柱与柱之间也结了栅栏作为边界。
天子领着公卿、殿上人 【6】 所坐的观摩席,是在皇宫东大门外紧急搭建而成。亦是一处临时御殿。不过虽是临时的,但也决非粗制滥造。屋顶由桧木板搭建,栏杆、台阶上都缀有金银,很是富丽堂皇。
当日辰时,天子亲临御殿。即刻,在遥远的马场对面,宣告阅兵阅马大典开始的太鼓便“咚咚咚”地奏响了。
信长的诸位大名中,在第一阵列出场的是丹羽长秀。他骑着一匹漂亮的小鹿毛,“咯噔咯噔”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金色马帜灿烂而夺目。随之而出的,是摄津、若州、山城等地众位小大名。
第二阵列的将领是明智日向守光秀。他骑着一匹极为出众的糟毛 【7】 马,领着大和等地众位小大名缓步出场。
第三阵列是村井作右卫门。待先驱队过去后,织田家的家门接着出场,有织田三位 【8】 中将、北畠 【9】 中将、织田上野介 【10】 、神户三七。随后又是诸位大名。
山内伊右卫门在羽柴秀吉之后十骑左右,才悠悠然骑了那匹山鸟芦毛马出场。对这匹马的神骏不凡诸位都是有目共识,连公卿的坐席上都传出阵阵感叹之声。
“噢,那就是吧?一看马就知道了嘛!”信长拍了一下腿,“在伊右卫门的山鸟芦毛面前,连各位大名的马都给比下去了啊。”
伊右卫门御马“咯噔咯噔”缓步而行。骑姿也与平素不同,很是飒爽出众。似乎只要马好,人的骑姿便会精进许多。
(千代,你看哪。这就是你的马呀!)
伊右卫门眼前铺开了一片浅绿莹莹的春日晨空。晨空之下,他悠然前行。
“今天可算是发现了一个好武士。给他加封两百石,就当是马匹钱。”信长心情大好。
轮到信长自己的马群上场了。在饲马官青地与右卫门的指挥下,许多身着素衣、白袴、赤脚穿草履的马夫们,牵着马匹一一上场。
首先通过的,是三千个黑漆金莳绘 【11】 的华丽饮马柄勺;接着又是一些人拿着工艺精美的草桶走过;然后是鬼芦毛马,仅跟在这一匹后面的就有多人拿着水桶、饮马柄勺、丝缎马鞍,还有遮泥用具等。
除了这匹鬼芦毛,信长还有小鹿毛、大芦毛、远江鹿毛、小云雀、河原毛等六匹。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压轴的绝品。
不过这六匹之外,在当日的评价中,则是既非大名亦非名将的伊右卫门所骑的山鸟芦毛最养眼了。
注释:
【1】 鹿毛马:毛色整体上跟鹿一样是茶褐色的马,一般马鬃、尾、四肢下部是黑色。
【2】 城下町:以封建领主的居城为中心,在周围形成的街市。
【3】 南蛮:在日本,从室町时代到江户时代,南蛮是对暹罗(泰)、吕宋(菲律宾)、爪哇(印度尼西亚)等南方诸地的总称。另外还指代来到上述地域的葡萄牙、西班牙本国以及其殖民地。
【4】 乐市乐座:是织田信长、丰臣秀吉推进的一种都市商业政策。主要内容有:废除贩卖特权,打破垄断,免除苛捐杂税等。
【5】 御伽众:伺候在将军或大名身边的陪聊者。
【6】 殿上人:指上皇、女院、东宫等可以上殿的人。
【7】 糟毛:马毛色的一种,灰毛之中夹杂着白毛。
【8】 三位:“三位”是日本律令制下的一种官阶,有正三位、从三位之称。从三位以上便可称公卿,属上级贵族的位阶。
【9】 北畠:公卿之一。北畠家出身于村上源氏,是武家名门。此处的北畠中将指过继给北畠家的织田信长次子织田信雄。
【10】 上野介:律令制下的一种官阶。
【11】 莳绘:漆工艺的一种。用漆描好纹样后,在其上撒一些金、银、锡等金属粉末的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