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他们更有能耐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可能都会感到害怕。已经晚上十点了,他们被关在一个不知道引向哪里的地下通道,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很难逃出去。他们也许整晚都要待在这儿,但可能第二天早上就会出去——在被人发现的情况下,这进退两难的境地让他们心绪复杂。

如果救他们出去的人是黑胡子,那他救人的角色可能立马就会转换为杀人了——事实上非常可能会是这样。这场碰运气的游戏中有个严峻的因素,就是他们很快就会被发现不见了。

好吧,既然他们已经在这儿了,那么就要试试能不能靠自己逃出去。也许活板门并没有拴得很紧,这的确是有可能的。

“我们先试试活板门吧,孩子,”克里克说,“如果打不开的话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不过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在午夜赶到码头。你可能会在那儿得知所有秘密,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那该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事了,你绝不能错过。来吧。”

“我也这么觉得,”多洛普斯说,声音带着些许凄凉,“我能想象我们会像被束缚在家庭墓穴里的鬼魂,真是同情这些生物,我以前从未感觉到它们的存在。这里就像个壮丽的穴墓!”

“是坟墓,你这个词汇错误大王!”克里克回答道,即便在这焦虑的时刻他也无法抑制地笑起来。

“好吧,坟墓或是穴墓,对我来说都一样,先生。我想知道的是,我们怎么才能从这迷人的乡村别墅中出去。你说试试活板门,就该这么做!”

多洛普斯像子弹一般冲上粗糙的阶梯,忘记了就算门被关上了,也可能还有人在这隐蔽的地方溜达。克里克随后也跟了上去,他稳稳地踩在阶梯上以防发出声响,肩膀用力顶向沉重的活板门,用尽全力推挤,多洛普斯也不遗余力地在一旁帮忙。

但门纹丝不动,黑胡子把门彻底闩上了,或许是为了给詹金斯上一课。另外,詹金斯是克里克在工厂的新朋友的名字,嗯,这有些耐人寻味。那么詹金斯知道的就比他声称的要多了,也许黑胡子早就知道了他们午休时的对话。无论如何,他都要关掉这条信息源——如果他们能活着从这儿出去的话。

这些念头穿过克里克的头脑时,他的肩膀正用力推着那毫无反应的门,结果完全是徒劳。最后,由于过度用力,克里克气喘吁吁地从楼梯上下来。他听了一会儿,什么声音也没有,便示意多洛普斯跟着自己。

“他们肯定是进到里面的什么地方去了,希望不用再穿过那扇活板门,”克里克淡然地说道,“不管怎样,我们都去看看吧,除非他们把另一端的门也那么小心地锁上了。这是个冒险的机会,多洛普斯,我的孩子,我们要抓住它。如果没听到声音的话我就开着手电筒,接下来我们就只能相信运气了,只有上帝知道最后会怎样。如果我们像这样走的话,很快都能到伦敦了!”

“是的,然后发现我们到了纳克姆先生的办公室,那张大桌子下的洞穴里!”多洛普斯接着说道,咯咯笑起来,“他也不会感到惊讶,是吧,先生?……哎呀!不过,那些打通这条壮丽通道的人真是干得不错,不是吗?都没有尽头……哟!我已经要喘不过气来啦。”

“那么,天知道你走完这个通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啦,我的孩子!”克里克抬头回答道,他挨着墙壁,按了按,眼睛盯着前方的黑暗。“看来还要再走一段时间。嘿!这里能拐弯,不过问题是,我们应该直走还是转弯呢?”

“从那两个家伙声音的远近来看,他们好像是转弯过来的,先生。”多洛普斯凭直觉说道。

克里克点点头。

“你是对的……又有袋子。如果不是急着从这地方出去,好让你不要错过和我们的黑胡子朋友约定的时间,我一定会碰碰运气,看看袋子里到底有什么。不过现在我们没有时间了,不知道这场奇特的旅行要持续多久。”

他们稳稳地走在粗糙简陋的地面上,不停地走啊走啊走,小手电筒总是照亮前方几英尺的地方,以防有任何为大意的来访者准备的陷阱。他们似乎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了,越走他们对这个非凡精细的隧道系统越感到惊奇,里面时不时地会出现分岔路,主干的分支通向其他地方,也是一片漆黑。还有个非常棘手的情况——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有人从下个转角走来撞上他们,那么,这个游戏就要以他们俩被报复而告终了。根据多洛普斯的建议,他们每次在分岔路口都选择往右走。

“一直往右走,先生,这样总不会出大错——这是在伦敦学到的,也是我常常遵循的。要是迷路可就糟啦,所以最好设定一个规则,然后执行下去。”

“好吧,不管怎样,这么做总没坏处,”克里克有些闷闷不乐地回答道,“反正我们也不知道出去的路,不妨就这样试试吧。这里像是晚上不营业,对吧?这肯定是个通道,如果经过这么多蜿蜒曲折,而另一端的门是无法通过的,我真的会,真的会……我不知道。”

“但是我们这样等着也无济于事呀,先生。只有继续往前走——这就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多洛普斯努力安慰着克里克,“我们前面有些东西,看起来像是这个牢笼的终点,不是吗?在把它看得太难之前,我们最好去看看,先生。”

“你说得对,多洛普斯。”

克里克小心地往黑暗中走去,一边走一边照亮前面的路,那只小手电筒的光线总在他前方的五英尺左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的确是终点,因为有一条相似的黏土台阶向上方延伸,就像入口那个地方一样,而阶梯的上方——克里克长长地舒了口气——显示出一方靛蓝色和几颗星星——终于逃出来了。

“感谢上帝!”克里克一边走上粗糙的阶梯来到外面,一边喃喃道,头顶的自由天空和拂过的微风,很快驱散了他们在地底旅行的阴影,“天哪!能再次呼吸新鲜空气真是太好了……呃,多洛普斯?我们这是在哪儿?我说——你看看四周。”

多洛普斯看了看,接着,讶异、惊愕、畏怯让他的胸口不断起伏。

“火焰,长官——是那些闪亮的‘冰封火焰’!”

克里克笑起来。

“是的,就是那些火焰,多洛普斯。比我们上次看到的还要近!从这些亮光来看,我们肯定是在沼泽地中间,所以,我们总共在地下走了一公里多,并不算很糟,我们看看时间。”他把手表拿出来,借着月光看了看,“嗯,十点半。你得赶快了,孩子,如果要在十二点到达码头的话。我们有四英里的路要走,而且——那是什么?”

“那”是有人快速走向他们的脚步声。他们只有一秒钟的时间反应,要从这满是洞坑的沼泽地上逃走是不可能的。不,最好的办法就是待在这儿不动,赌一把运气。

“说话,孩子——说话。”克里克悄声说道,然后仓促地用伦敦腔开始高声说话,多洛普斯也勇敢地回答了,这是他在这种情形下能说出的最好的语调。

接着一个呵斥的声音从不远处向他们传来,是一个看不见脸的陌生人,他们本能地僵住了。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那声音问道,“难道你们不知道天黑以后到这里来很危险吗?如果不知道——那么,一口袋铅可能会让你们相信!”

从他们前方的黑暗中,一个人随着那声音出现了。克里克能依稀辨认出是一个高个窄肩的男人,穿着工作服,戴着顶帽子,帽檐几乎遮住眼睛,他的右手拿着一支小巧的手枪。

克里克想了一会儿,然后大胆地说起话来。

“我们是从通道上来的,先生,”他简短回答道,“今晚要装船,在我和我的同伴做完工作之前,一些笨蛋把那一端的门锁上了。所以就只能走到这边来,不然就要在里面待上一整晚了,而且我们要在午夜到码头装货。如果发现我们不见了,老板会气得发疯的。”

这是在赌运气,不过运气常常偏向于勇敢的一方。果然如此,那个人把枪放下,将他们从头到脚快速扫了一遍,然后转过身去。

“嗯,最好在没有危险之前赶快离开,”他严厉地回答,“还有另外两个人在巡查陌生人。走那条捷径吧。”他指着左边,“绕到大路上去,走四分之一英里就到了。你们那头的家伙应该保证没有你们的人跑到这边来,这不安全。晚安。”

“晚安,”克里克爽快地回答,“谢谢你,先生。”然后,抓着多洛普斯的胳膊,转向那人所指的方向,有多快走多快。

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时间,脚踏在沼泽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等他们完全走出了听力所及范围,克里克开始低声说话。

“侥幸脱险啊,多洛普斯!”

“就是啊,先生。我都可以感觉到子弹擦过脸颊的感觉了。今晚的冒险还真是刺激啊,对吧?”

“的确刺激。”克里克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在思考,先前他已把所有的线索结成一条粗糙的绳索,有这样或那样的断裂需要填补,而现在他开始衔接那些绳索断开的地方。实在是够奇怪的,这些地下通道竟通向这里,“如果一直往右”,就能从索尔特弗利特那边到达沼泽地的中心。这片无人居住的沼泽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白天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他已经查探过沼泽的每块地方,历尽辛苦却什么也没发现,所以不会是机器这类东西。嗯,这可有些难猜。不过有件事是可以确定的——无论如何,冰封火焰发挥着某些作用。索尔特弗利特的工厂、渔船和沼泽地,令人费解地锁在一条链上,要是有人能找到开锁的钥匙就好了。另外,那个拿着枪的男人晚上在那儿干什么?他要做什么事?而且他还说了,有另外两个人也在巡查。

克里克拿出一支有些发黑的陶土烟管——这是他比尔·琼斯伪装的一部分——塞了些烟叶,抽起烟来。多洛普斯斜眼看了看他的老板,明白这个标志性动作意味着什么,于是一句话也不说,直到他们远远离开了沼泽地,朝码头走去,赶着与黑胡子十二点的“约定”。接着——

“你有注意到什么吗,多洛普斯?”克里克转过身来,探究地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先生?”

“就是在你走到那些小阶梯的顶部,进入到沼泽地的时候。”

“就只有冰封火焰啊,先生。怎么了?”

“噢,没什么,火焰还会继续在那儿。只是看到了一点东西,让我往前进的方向走了一大步。你以后会知道的。时间快到了,多洛普斯,再过十分钟你就要去见你的黑胡子朋友了,从造船厂走过去大概就要这么久。你看有没有可能让我也过去搭把手?”

多洛普斯想了一会儿。

“可以试试,先生——反正也没有坏处,”他停了一会儿说,“特别是你又是我的同伴,应该可以的,我想……看,是谁来了?那不是黑胡子吗?”

果然是黑胡子,他懒洋洋地走向他们,手插在口袋里,帽子拉低得几乎遮住眼睛,这个凶恶丑陋的人有些面色不善。

“嘿,年轻人!”黑胡子厉声叫道,“在观赏乡村,啊?在这里,你和你朋友最好眼睛不要乱看。不要管其他人的闲事,这可没报酬。”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猛地一指身后,“我猜,你朋友懂规矩的吧?现在要一起来吗?”

“我可以拿性命打赌!”多洛普斯热诚地回答道,向大胡子用力眨了下眼,“我没有告诉比尔你跟我说的任何事,但我知道他是个聪明的家伙。他很精明的,长官,我敢发誓。现在怎么样呢?我们要带上他吗?就像你说的,长官,既然你是老板,而这个强壮的家伙是我朋友——他的嘴很紧的。”

黑胡子放慢脚步走在多洛普斯身侧,慢慢转过身来,克里克站在多洛普斯右边,黑胡子探寻地盯着这位“朋友”。黑暗中,只有一丝月光让黑色的水上倒映出图案,刻出桅杆、烟囱以及靛蓝天空下船的轮廓,克里克认出了这张脸,嘴冷冷地闭着。他曾见过这张脸,那晚这个人偷偷溜进自己的房间想刺死自己。

“你要去哪儿呢,伙计?带着你的这些秘密去哪儿呢?我想知道!”克里克开着玩笑说,捅了捅多洛普斯的肋骨,然后大笑道,“是去找姑娘吧,我猜。”

“我可以告诉你,是比女人更有价值的东西!”黑胡子没好气地说,“他要去帮我干点活——会得到加班费。如果你愿意来帮忙的话,也可以拿加班费,但是你要把嘴闭上。去还是不去,你自己选。”

克里克笑起来。

“我是笨蛋,老兄——但不是个十足的笨蛋!”他高兴地说,“比尔·琼斯知道该往面包哪边涂黄油!他可不会因为管不住自己的舌头,而让这么难得的轻松工作从指尖溜走。我去,老兄。”

“好的。”

“是什么工作?”

“把货物装船。”

“噢!……是违禁品吗,老兄?”

“这不关你的事,伙计。记住这点,你就能保住你的工作,就这样。”

“很抱歉。只是我自己以前干过这样的事——在牙买加的时候,常常通过海关走私东西。这也是极好的生意,我两次差点被抓,不过最后都逃脱了。装船就是我们的老本行,接下来呢?”

“就只是装船,”黑胡子意味深长地回答,“我们到了,接下来开始干活吧。看到那边的电管了吗?还有那艘码头边的渔船?要把电管放到渔船上去。今晚有六艘船要装货,我们得快点了。这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伙计,不过——这也不管你们的事,去干活吧!”

他们立刻开始工作,向那堆电气管道走去,那些管道靠船坞那侧放着,足足有两个人的脑袋那么高。他们的上方,一个灯笼挂在船坞边沿的钉子上,苍白地摇摆着,另一个灯笼挂在对面的门柱上。借着这两个灯笼的光亮,他们看见一群人聚集在造船厂的中心,正低声说着话,而他们底下,一排渔船在水的边缘摆动,等待着那神秘的货物。人群有些骚动不安,船帆哗哗作响,好像正等着开始任务。

接着,低沉响亮的声音一声令下,他们便开始工作。

“很轻松的工作嘛,伙计,”多洛普斯悄声说,然后和克里克走到了那堆电管前,准备扛一根下来,“我……天哪!这也太重了吧!我的神呐!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鬼东西?”

克里克竖起警告的手指,然后扛起了电管。电管的确很重,对于纯金属来说,这重量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而且这些电管装的还是电线……或者,真的是电线吗?从来没见过这么重的电线。

克里克把一根电管扛到码头边缘,在多洛普斯的帮助下递给接手的人,然后走回去搬另一根。他们不断地来回走着,重复着抬、扛、递,直到一艘船装满,另一艘船驶进人们的视线停在它的位置上。克里克看着第一艘船慢慢穿过黑色的水面,同时假装用颈巾擦额头。船的装载量居然低过水位线!它在水中沉得很低,看来就像是水面上的一点污迹,船帆则在细细的桅杆上拍打着。

电气管道,是吗?该死的!真是个好故事……

两艘船被装满了,三艘,四艘……第五艘船紧接着上一艘船驶来,撞在码头上,固定船的锁链哗啦啦地响。这艘船同样装到满得不能再满,然后慢慢驶出他们的视线。第六艘船接替而来。

挥汗如雨的人们停下来一会儿,站着抹脸或者靠在船坞上,低声交谈着。

克里克和多洛普斯站在码头边,听海水拍打在铁制大梁上,最后看一眼这队渔船。突然,其他人从黑暗中出来了。黑胡子低声下令,那些人就像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再次准备工作。这次船开过来时,他们聚集到码头边上,空手等着。克里克转向离自己最近的人,低声说话。

“现在要干什么,伙计?我是新来的。”

“噢,卸载。这很平常的,是数量错误。不过就好像这个工厂永远都不能做出数量合适的电管,我晚上来这儿工作已经两年了,每次都是这样。每批货运出去,总有一些超过数量的电管送回来。真是好笑,对吧?”

“是啊,”克里克简短地回答道,“太可笑了。”这的确可笑,除非……他吸了口气,嘴唇作出吹口哨的样子,不过一点声音也没有。

接着,卸载的工作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