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惊奇地议论起来,声音就像起风一般。死因裁判官举手示意肃静。

“你说这把枪是你的,布雷列尔小姐?这真是最引人注目——最引人注目的了!这种枪是法国制造的对吧?你是在国外买的吗?”

“是的,就在我第一次来英国之前。那时我正途经突尼斯,而且……嗯,我喜欢带着这些东西。我想奈杰尔爵士的手枪应该是在印度买的——通过那家法国制造公司的代理商。”

“但是……”死因裁判官用低沉的声音怀疑道,“你是在告诉我们那天晚上是你开的枪吗,布雷列尔小姐?”

她微笑着摇摇头。

“不,那是不可能的。但我的手枪一直放在那张小写字台里,自从我来到英吉利海峡的这边后我就一直没用过。那晚我有些头疼,早早就上床了。我叔叔可以作证。他送我回房间,然后整晚都待在书房里,这点他之前已经说过了。不,我不能说我谋杀了戴克·韦恩,虽然为了救奈杰尔我愿意说任何话。直到昨天我才发现我这把小手枪被人用过,当时我恰好要去写字台找一封锁在那个抽屉里的信。然后我把枪拿了起来,试着检查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做,也许是因为这把枪和奈杰尔的一样吧,我……”她突然哽咽了,于是紧咬着嘴唇控制自己,“这算是个漏洞吗,先生?奈杰尔爵士能凭借这点得救吗?显然我们必须查出是谁用过这把枪,是谁从里面打出过一发子弹。”

她的声音可怜极了,让在场的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泪。死因裁判官咳了一声,然后询问地看向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布雷列尔。

“你对此有什么要说的吗,布雷列尔先生?”

布雷列尔用舌头咂了下嘴。

“恐怕我侄女在浪费您的时间,先生,”他轻轻地说,“因为五个月以前我恰好用过那把小手枪。我们有一条受伤的狗——你还记得弗朗科吗,安托瓦内特?如果你把目光放在那时候,你还会想起他最终被枪杀了,是我被迫做了这件让人难过的事情。我很爱那条狗,它是——你们是怎么说的?——一个真正的‘朋友’。枪杀它让我很难过,但我还是这样做了,就是用的那把枪,很轻的一把枪。安托瓦内特一定是忘了我曾跟她提过这件事。

“恐怕这跟本案没有关系——虽然上帝都知道,如果我能帮忙的话,我愿意做一切事来终止这可怕的事情。这就是我要说的。”

他欠了欠身,又坐下来,微微皱着眉,示意他的侄女回到座位上。安托瓦内特哀怨地看着死因裁判官的脸。

“很抱歉,”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完全忘了。当然,这都是真的,就像我叔叔说的。但我是多么渴望——多么渴望!这看起来就像个机会,你明白吗?”

“我明白,布雷列尔小姐。但是很抱歉,这个证据在此案中没有用处。警员,把嫌犯带走等待高级审判。必须说,我认为在所有提出的证据的基础上,嫌犯只能得到我今天所通过的判决。很抱歉,奈杰尔爵士,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你知道的……我们回办公室去,默克福德先生。”他向他的办事员示意,办事员立刻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再会,先生们。”

于是,整个令人疲倦的讯问就结束了,而对那个半夜来到房间想要取他性命的潜在刺客,克里克却只字未提。克里克注意到鲍金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但什么都没说。鲍金斯所知道的比他今天发誓后所说的要更多,对于这点克里克很肯定。好吧,他会等待时机,除了在死因裁判官和警察面前公开说出证据,还有其他方法。晚上,他要去见鲍金斯,与他讨论自己去电器厂工作的可能性。由此可能会发现一些事情——一定会发现一些事情。要让案子就这样结束是不可能的,而一个无辜的男孩——虽然证据对莫里顿不利,但克里克肯定他是无辜的——也不应该被绞死。

克里克从房子里走出来,暮色渐深,他碰了碰纳克姆先生的胳膊,然后跑到嫌犯正要踏进的警车旁,警卫待在莫里顿两侧,他的脸色苍白,肩膀耷拉着。安托瓦内特站在几步之外,脸上满是泪水,安慰莫里顿的话不断被自己的呜咽声淹没。莫里顿似乎没注意到安托瓦内特,但一看到克里克他便急转过身来,发出刺耳的笑声。

“看你对我做的该死的好事,真对得起你的名声!”莫里顿嘲讽地说,脸气得发红,“天哪!怎么会让这些蠢蛋掌管法律呢!这次你犯错了,克……”

“等等!”就在莫里顿差点说出名字时,克里克捂住了莫里顿的嘴,“警官,我是从伦敦警察厅来的,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在你们带他走之前跟他单独说句话。我会负责他的安全,我保证……乐观点,孩子,我还什么都没做呢!”那两个警员从两旁走开后,克里克沉声说道,“我什么都没做是为了长远打算,但是证据莫名其妙就指向你了。我本来寄希望于那张借条,但整件事一下子就解释清楚了——斯塔克有证据,你知道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还不能下定论,但这明显是真的……你只需要保持乐观,孩子,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我敢发誓你是无罪的,而且我会证明这点!”

莫里顿发出了呜咽般的声音,猛地伸出一只手。

“对不起,先生,”他断断续续地说,“但这真是魔鬼般的考验。过去一周我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啊!如果你能知道能想到的话!我的勇气都要被撕碎了,我差点就放弃了希望……”

克里克抓住他的手紧握着。

“永远别放弃希望,莫里顿,永远别放弃希望,”他柔和地说,“我曾单独经历过一次打斗,那是很多年以前了,伤疤还留在那儿,但现在也只是一道红痕了。如果有什么事能救你,能完全证明你是无辜的,那我就会去做。这就是我想说的。再见,还有——振作起来。我要去跟那个小姑娘说几句话,让她也振作起来。一有情况我就会让你知道。”

克里克紧握住莫里顿那双被冷酷的手铐铐在一起的手,朝他微笑,那笑容满含着希望和承诺。

“上帝保佑你,海……海德兰德先生。”克里克向两位警卫示意时,莫里顿对他回答道。站在两个警员之间,莫里顿走进了身旁的汽车。门关了起来,引擎呜呜作响,车子启动驶向当地的警察局,留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姑娘在原地注目,两人眼中都闪烁着无声的悲哀与同情。

看着车消失在街角,安托瓦内特转向克里克,眼神充分显示了她内心的痛苦。

“海德兰德先生!”她顿时泪如泉涌,“噢,先生,要是您能知道,能理解我可怜的心为那无辜的男孩所遭受的折磨就好了!它每分每秒都在破碎。有什么办法能救救他吗?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打赌,他是无辜的!”

克里克将手放在安托瓦内特脆弱的肩上,低头注视着她苍白的脸。

“我知道你会的,”他温柔地说,“我也知道并理解一个好女人会怎样对待她心爱的人。但是,告诉我,告诉我有关那把手枪的故事——你的手枪。你能保证你叔叔确实是用了你的枪杀死了弗朗科那条狗吗?你记得吗?请原谅我这样问,或者质疑布雷列尔先生所说的证据,但我急于把莫里顿从法律的手中救出来,所以我们不能放过任何线索,也不能隐藏任何秘密。回忆一下那个时候,然后告诉我你叔叔说的是不是真的。”

安托瓦内特的眉毛皱起来,好似极为困惑,纤细且完美修剪的手指轻叩着她洁白的牙齿。

“是的,”她最终说道,“是的,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每句话,海德兰德先生。在那个恐怖的房间里,我一瞬间忘记了可怜的弗朗科的死。但现在——是的,我完全想起来了。我叔叔说的是事实,海德兰德先生……我可以向你保证。”

克里克叹了口气,接着说;

“但他用的是你的手枪吗,布雷列尔小姐?试着想一想。他说他当时告诉过你。你能记起你叔叔告诉过你他用你的枪杀了那条狗吗?这是我想知道的。”

安托瓦内特耸耸肩,摊开双手。

“这太难了。我试着去回忆,但这件事实在太小了!而且没有理由要怀疑我叔叔呀,海德兰德先生,因为他也很爱奈杰尔,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把莫里顿从这可怕的阴谋中解救出来的话——噢!我肯定他会告诉我的,我肯定!他完全没必要对此说谎啊。”

“但是你想不起来你叔叔曾对你说过吧,布雷列尔小姐?”

“是的,但是我肯定,肯定他说的都是真的。”

克里克耸耸肩。

“当然了,你是最清楚的。那么,我们必须尝试找到其他漏洞。我向莫里顿保证我会跟你说些话,布雷列尔小姐,只是告诉你要保持乐观——虽然这很艰难。但所有事都可以解决,也都会解决。另外,如果你碰巧听说我已经丢下这个案子回伦敦了,一点都不要惊讶。有用的方式方法并非只有平常人所能想到的那些。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对你说的话。请一定要保守秘密,而作为我的一点心意,我向你保证,只要能为莫里顿做的我都会做。再见。”

克里克伸出手,安托瓦内特将自己纤细的手放在他手里。她打量了他一会儿,扫视着他的脸,就好像在查探克里克是否有一丁点可能会背叛她所珍爱的莫里顿,然后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有种感觉,海德兰德先生,”她温柔地说,“你会成为我和奈杰尔很好的朋友。这是女人的直觉,这种直觉能帮助我承受我们正在面临的可怕悬念。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对别人提起我们这次谈话,如果这对奈杰尔有帮助的话,我以后也会闭紧嘴巴的。你会让我知道事情的进展吧,海德兰德先生?”

“这个我现在还说不好,这完全要取决于事情发展的具体情况,布雷列尔小姐。你可能很快就能听到消息,也有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但我也跟你一样,始终相信他是无辜的。所以你要相信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无论发生什么。再见。”

他轻轻地握住托瓦内特的手指,一会儿之后,他放开手,欠了欠身,提起脚向站在附近的纳克姆先生走去,他们是今天下午这可怕的讯问最后的观众。多洛普斯站在稍靠后一点的地方,等待他的任务。

“我们去乡村‘酒馆’吃晚餐吧,亲爱的雷克,”克里克大声清晰地说,他的声音传至这个冷清花园的每个角落,“然后我们有足够长的时间回到塔楼庄园来收拾行李,离开这鬼屋。这案子真是让人难以承受,我要放弃了。”纳克姆先生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克里克没给他机会。“这案子真是太可疑了,”克里克继续说道,“唯一的线索就是飞舞的火焰和一片烧焦的草地,完全不像那段有趣的美好时光一样打动我——而且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年轻的莫里顿。我能说的就是,我们走吧。这就是我的想法。”

“我也是这样想的,老伙计!”纳克姆先生断然同意,接着克里克的话说道,虽然他的脸色黑黑的,“什么时候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回伦敦。”

“只要多洛普斯把我们的行李收拾好送到车站去,我们就能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