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顿站在书房的窗户旁,眼睛看着窗外,大口抽着雪茄,一副深思的样子。在他身后,巴塞洛缪医生身穿宽松的粗花呢衣服,站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边捋胡子边用和蔼的眼神担忧地看着他。

“不喜欢这样,奈杰尔,我的孩子,一点都不喜欢!”突然,他用一贯的声音急促地说道,“这些侦探才是真正的麻烦。他们就像医生——包括我在内,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一行就这样,我的孩子,很讨厌。我宁愿守着一个谜,也不要请他们进家门。反倒简单些。收费也不菲,你也知道。”

突然,莫里顿转过身来,沉着脸,眉头紧锁,好像一团阴云。

“我才不管,”他怒气冲冲地喊道,“只要能解决问题,就是倾家荡产我也愿意。我摆脱不了它——就是做不到。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每日每夜地悬在我头上!我跟你说,不解开韦恩失踪的谜团,我就不能和安托瓦内特结婚。她跟我想法一样。而且……而且……我们都把房子准备好了,你知道,一切都备齐了,就剩这件事。等到可怜的柯林斯也失踪了,我觉得自己受不了了,所以请来了这些警探。整体来说,都是挺可靠的人,尽管放心。”

巴塞洛缪医生耸了耸肩,好像在说:“随你的便吧,我的孩子。”不过他实际说的是:

“他们都叫什么?”

“那个年轻人叫海德兰德……是乔治·海德兰德还是约翰·海德兰德,我记不太清了。另一个叫雷克——格雷戈里·雷克。”

“嗯。是个好名字,奈杰尔。应该还有些头脑。不过我从来都不相信警察,你知道,孩子。伦敦警察局多亏有个克里克,不然他们得犯下很多错误,还会把自己给毁了。他倒可以算个人物!可惜你没有让他过来办这个案子。”

自从戴克·韦恩失踪之后,巴塞洛缪医生就时不时来看他,穿着也很随意;哪怕是过去,医生也算得上一位父亲了。奈杰尔很想把“乔治·海德兰德”的真实身份告诉这位忠诚的朋友,不过他甩掉了这个念头。他已经答应克里克了。他连安托瓦内特都没有告诉,其他人就更不能知道了。他只是抖了抖肩膀,转身走回到窗边,看向外面,好掩盖悄然爬上脸颊的喜悦之情。

说实话,他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而且很快就会发生。他还不太习惯预感,但这反而使他更加坚信自己的感觉。有克里克在,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对克里克来说,事物从来不是静止不动的,就像之前他集中精力,最后成功破案一样,这次,他那惊人的头脑也都集中到这个案子上了。莫里顿感觉,破案只是个时间问题。

这时,他正站在窗边,轻声哼着小调,一队人来到了门前,领头的是克里克和纳克姆先生,两个人神情忧郁,沉默不语。在他们身后——莫里顿突然大叫一声,医生马上走到他的身边——在他们身后,三个人抬着个东西——用黑色的油布裹着,又大又重。其中一个人是海德兰德的仆人多洛普斯!直觉告诉他,“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他也认识到了这点。

“天啊!他们找到了尸体。”他声音沙哑,兴奋地大喊道,同时快速跑向前门,嘭的一声推开门。声音传遍了老屋,吓得鲍金斯用与他的年龄和威严不符的速度从厨房的楼梯赶上来。莫里顿简单直接地命令道:

“打开起居室的门,把靠墙的沙发拉出来。我的朋友去了一趟沼泽地,找到了什么东西。你可以看到他们正沿着车道走过来。你觉得是什么?”

“天啊!是个意外,奈杰尔爵士,”鲍金斯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是不是要让马默里太太那间蓝色卧室准备好,多烧点开水?……”

“不,”这时,莫里顿正跑下门前的台阶,他回过头来说,“你睁开眼睛看看,是尸体,你个笨蛋——是一具尸体!”

鲍金斯先是大口喘着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薄薄的双唇吸在嘴里,表情非常难看。肥胖的巴塞洛缪医生跟在莫里顿身后,步履蹒跚地出去了,只剩鲍金斯孤零零地站在过道里。

他举起拳头,朝他们挥了挥。

“真可惜不是你的尸体,你个暴发户!”他小声嘀咕道,然后转身朝起居室走去。

这时,莫里顿来到了这队人面前,他们都神情严肃。他在克里克身边往回走。克里克脸色惨白,瞳孔因为兴奋而有些扩大。

“找到他们了?你说,两个人都找到了,海德兰德先生?”他们一起走上台阶,他不断地重复说道,“天啊!多么奇怪——多么怪异的事情!我去了沼泽地好多次,可连他们的影子都没见着。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的!”

“噢,我们会弄清楚的。”克里克回答,同时敏锐地看了他一眼。有一件事他想弄明白,而且要尽快:“你知道,二加二,只要加对了,总能得到四。只有傻瓜才会算错。你要是能和我一样,经常和不同的人打交道,看到事情的发展如此契合,会越来越觉得惊奇……对了,这是谁?”

他用脑袋指了指医生。医生正站在台阶下面,等着他们。

“噢,我的一个老朋友,海德兰德先生。巴塞洛缪医生。他在城里有个很大的诊所,不过第一眼看去,有点古怪。”

克里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穿着破旧粗花呢衣服的怪人。

“明白了。那你告诉我,他怎么有空跑到这来看你呢?在我看来,一个拥有大诊所的医生连工作的时间都不够呢。至少,我知道的医生是这样的。”

莫里顿立刻气得涨红了脸。他回过头来,愤怒地看着克里克,后者正用冷漠的眼光看着他。

“我知道你是来查案的,不过还轮不到你来怀疑我的朋友,”他回击道,眼睛闪着光,“巴塞洛缪医生有位合伙人,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而且他本该退休了,可是仍然因为热爱这份职业而继续工作。他可是世上最好的人——记住这点!”

看到他突然发作,克里克内心微微一笑。真是个脾气火爆的年轻人!不过,莫里顿能忠诚地为朋友出头,克里克倒是很喜欢。这种绝不怀疑自己、同时关心自己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很抱歉冒犯你了,”他平静地说道,“不是有意的,真的,奈杰尔爵士。但作为警察,有这个不太招人喜欢的职业病,你知道的,要时刻保持警惕。如果你觉得我冒犯了你,可以随时递个眼色给我,我就收起这个心思。”

“噢,没关系。”莫里顿平静下来说道,对之前的爆发有些羞愧。为了转移话题,他说:“不过,想到你们找到了他们两个,海……嗯……海德兰德先生!它们……很恐怖吗?”

“很恐怖,”克里克平静地回答,“嗯,雷克先生?”

“上天保佑……好的!”雷克先生颤抖着说道,“来吧,伙计们,要是不介意……”他装作他的两名助手只是普通朋友,过来帮个忙,“进来吧。这边走……对。你刚刚说放哪里,莫里顿?放到起居室?好的。啊,看来鲍金斯把什么都准备好了。这个沙发挺宽的。很好,因为是两具尸体。”

“两具尸体,先生?”鲍金斯突然举起双手,大声喊道,他恐惧地睁大了眼睛。纳克姆先生点点头,一副职业老手胜利的神情。

“是两具尸体,鲍金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第二具尸体很符合詹姆斯·柯林斯的特征——嗯,海德兰德?”

克里克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意识到,纳克姆说的太多了;因为这位稀客不应该知道一个仆人的模样,纳克姆来访的时候,柯林斯并不在场。

“至少——这是根据那天奈杰尔爵士说的推测出来的,”他补充说,想努力做出补救,“好了,伙计们,把尸体放到沙发上。真可怜!我可提醒你,奈杰尔爵士,这可能不太好看,不过恐怕你只能将就了。警察会来确认身份的。你要不要给这边的警察局报个案?你知道会有人处理的。”

莫里顿点了点头。看到两个人确定无疑死了,尸体——毫无气息——躺在起居室里,他完全惊呆了,也不说话,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对,对,”他很快地说道,同时朝鲍金斯挥了挥手,“麻烦你立刻去办。让罗伯茨探员带上几个人过来。这几个人能过来帮你,实在是太好了,雷克先生。这是你的男仆,多洛普斯,对吧,海德兰德?要不要带他们去楼下喝点威士忌和苏打水?他们应该很需要喝点东西。”

克里克抬起手,表示反对。

“不,”他坚定地说,“还不急。等探员过来,他们要作证人。现在……”他走到尸体旁,缓缓地掀开油布。莫里顿的脸立刻变得煞白,医生见惯了这种情形,他紧咬双唇,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年轻人的胳膊。

“天啊!”奈杰尔爵士绝望地喊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克里克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韦恩太阳穴上的黑点。

“子弹打到头上,射穿了大脑,”他平静地说道,“用的是小口径左轮手枪。因为你,又多了一个火焰啊,朋友!”

不过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毫无准备。听到这句话,莫里顿突然伸出手,好像要挡住别人的攻击,他往前迈了一步,紧紧地盯着这位曾经的朋友——情敌——接着失声痛哭起来。

“打到了头上!”他尖叫道,这时鲍金斯悄悄地走了进来,听到主人的叫声,迅速止住了脚步,“我跟你说,这不可能——不可能!不是我开的那一枪,海德兰德先生——这根本就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