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顿塔楼庄园后面,赫恩山那边不远处的教堂里传来了十二响钟声。钟声低沉洪亮,打破了温暖的吸烟室里的宁静。一拨人正坐在里面。听到钟声,莫里顿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韦恩愚蠢地走进黑夜之后,压抑的气氛便笼罩在大家心头,奈杰尔心中的怒火也渐渐减弱、消失。

“韦恩说是十二点,对吧?”大家在他面前坐成半圆形,看着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他半开玩笑地说道,“现在已经十二点了。再等半个钟头,到时他还没回来,我们就去睡觉。他肯定是在跟我们开一个恶毒的玩笑。这人的脾气可真让人讨厌!今晚他本该在布雷利尔家过夜的——老布雷利尔好心请他——可能他就去了那儿,想着我们一帮人大早上傻坐着等他回来,自顾自笑呢!”

满头银发的巴塞洛缪医生固执地摇了摇头。

“你错了,奈杰尔。韦恩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不论有没有喝醉,他会回来的,毫无疑问。除非出了意外。”

“这可是我们最具怀疑精神的先生说的话,伙计们!”托尼·韦斯特突然插进来,极尽嘲讽地说道,“奈杰尔,伙计,有人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我们的好医生已经有点相信那个故事了。现在怎么办,伙计?你有什么打算?”

“再等半个钟头,然后去睡觉,”莫里顿猛地抬起头,表情严肃,“当初我主动留他过夜,他却毅然拒绝了。他要是没有趁机去了布雷利尔家,我情愿受罚。伙计们,到点之前玩几局牌怎么样?”

接着他拿出牌,开始打牌。但大家都竖着耳朵留意前门的铃响,眼睛紧紧地盯着窗外的动静,所以打起牌来也都漫不经心的。半个小时没到,牌局就草草收场了。可戴克·韦恩仍然没有出现。

这时,鲍金斯拿进来一些威士忌。莫里顿故作轻松地说:

“韦恩先生出去调查冰封火焰了,鲍金斯。他不定今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更准确地说是凌晨,因为已经是后半夜了——我们马上要去睡觉。擦亮眼睛,留意他的动静。我一睡觉,就睡得跟那个恶魔一样沉。”

听了这话,鲍金斯脸色突然一沉,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

“出去了,先生?韦恩先生……去……那儿……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噢,天啊,先生。这……这是自杀,千真万确!韦恩先生……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我发誓。”

莫里顿轻松地笑了笑。

“发誓就省了吧,鲍金斯,”他说,“去把大家的房间准备好。巴塞洛缪医生住我隔壁那间,韦斯特先生住我对面。上午我已经跟德莱基太太说过了……晚安,鲍金斯,做个好梦。”

鲍金斯退下了。他的脸色阴沉晦暗,浑身颤抖,好像受了天大的打击。

“你们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恐惧,”巴塞洛缪医生抽口烟,平静地说道,“他整个人像断了的弦。从医以来,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如此害怕。他要么亲身经历过,要么知道一些底细。不论哪个,他都是我见过的最惊恐的人。”

莫里顿禁不住大笑起来。然而不是那种愉快的笑,更多的是担心和不安,使得托尼·韦斯特也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老伙计,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去睡觉,”他站起来,抱着奈杰尔的肩膀说,“看来,住在这儿,对神经真是个煎熬。我可是跟小猫一样胆小。我向你保证,韦恩会回来的,奈杰尔,回来的时候,他一定会让我们听到的。他很可能会拿石头把这儿的玻璃砸个粉碎,然后挨个房间炫耀呢。他高兴了就是这副德行。祝你健康幸福,老伙计,希望你交好运。”

祝酒结束以后,大家都去睡了。巴塞洛缪医生挽着奈杰尔的胳膊,走到他的房间。在昏暗的烛光里,他们站在拉起帘子的床前,安静地看着远处的火焰,韦恩去调查的冰封火焰。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足足有十分钟。这时,医生快速转过身,微微笑了笑。

“好吧,”他自在地说,“不论我们的朋友韦恩要做什么,我们都不用相信传言,担心他回不来,奈杰尔。所以,你就放心去睡吧,好吗?”

莫里顿点点头,然后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什么?相信传言?当然不会,医生。我可不傻。韦恩在和我们玩捉迷藏,说不定他现在正坐在布雷利尔的书房里,嘲笑我们像老婆娘一样焦急地等他回来呢。哎哟!我累了……你对枪支挺感兴趣,医生,给你看看我的宝贝,睡觉都不离身,你知道,它已经陪我经历了无数的战斗。”他弯腰从床边小橱子的抽屉里拿出一把袖珍左轮手枪。医生本人也收藏了不少枪支,他娴熟地把玩着手枪,口中啧啧称赞。只见他扣动扳机,然后突然抬头,直视奈杰尔的眼睛。

“枪是上了膛的,老弟。”他平静地说。

莫里顿大笑。

“对。是习惯了吧,我想。在危机四伏的森林里,需要一把上了膛的左轮手枪。挺不错的小玩意,对吧?”

“是的,看起来也非常实用。”

“确实很实用。已经救过我两次命了,对我真是恩重如山啊……好了,”他把枪放在橱子上面,转过身,微笑着对医生说,“我想你该去睡觉了。做个好梦,老伙计,多做点。要是有韦恩的消息——”

“我会告诉你的,”医生带着亲切的笑容,插嘴说,“晚安。”

他转身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也就是沿着走廊过去,隔壁那间。

奈杰尔犹豫了一下,然后大步走到窗边。外面依然漆黑一片,离天亮还有几个钟头,黑暗里,火焰还在尽情欢跳。他冲着它们挥舞拳头,这时他又想到了戴克·韦恩,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让他见鬼去吧!他总是变着法地打扰他的清静生活,不管是在精神上还是其他方面。看着看着,天鹅绒般的夜色里,火焰的左侧好像突然冒出一个新的火焰。他非常激动,觉得它更大、更亮、也更新!这不可能!那块沼泽地是无人居住的。

他盯着火焰看了一会儿,突然间,一阵莫名的恐惧袭上身来,他大步穿过房间,拿起那把袖珍左轮手枪。

“见鬼!我要疯了!”他愤怒地喊道,然后一把推开窗户,把枪对准火焰。此时,香槟加上夜里的各种刺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现在我看你消不消失,你这可恶的魔鬼!”

他扣动扳机,手枪只发出轻微的响声——这也是奈杰尔喜欢它的主要原因之一——吐出一条小小的火舌。伴随着枪响,脑袋瞬间清醒了。他大笑着,让自己从精神恍惚的状态中挣脱出来。那个火焰还在。他可真傻,竟然像疯子一样对着萤火虫开枪!他砰的一声关上窗户,开始脱去衣服。这时,他听到了门外医生的说话声,就走过去开门。

“我好像听到了枪声,奈杰尔,怎么……?”

“是的。我就是个蠢货,竟然朝那些可恶的火焰开枪,”莫里顿羞愧地回答,“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告诉那几个家伙。他们一定会觉得我疯了。不过当时我确实是疯了。还好没造成什么伤害。”

“朝那些火焰开枪!”医生的语气里也有些担心了。接着,他耸了耸肩说:“噢,好吧,没关系!之前,我偶尔也从卧室里对着鸟射击。没事,去床上躺下吧,奈杰尔,听话,睡一觉。来,把枪给我。否则你可能趁我不注意朝我一通乱射呢。我把它拿到我的房间,谢谢!”

“说得对!”听到莫里顿的笑声正常一些了,医生愉快地点点头,“晚安,医生。”

“晚安。”

门又关上了,房子再次陷入一片寂静。不到十分钟,莫里顿就跌跌撞撞地爬上床,沉沉地睡去了……他没有看到,医生趁着他和托尼·韦斯特说话的当儿,悄悄地在他最后喝的那杯威士忌里放了催眠药水。所以,他才睡得这么快。

然而,后来,正是因为他为那天晚上自己朝火焰开枪的愚蠢行为感到羞愧,才造成了很大的困难。因为在对克里克讲述整个事件的原委时,他漏掉了这一点。而这差点毁了他自己,因为那晚的射击造成了非常诡异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