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尽管在莫里顿塔楼庄园的开端有些糟糕,但对莫里顿来说,接下来的几周则充满了幸福和快乐。他和安托瓦内特很快熟识起来,自己一向过着独居的生活,现在这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在他的心中越来越有分量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的生活洒满了阳光般的快乐。他开始常常往韦瑟斯比庄园跑,人家也盼着他来。说不定什么钟点就去了,和安托瓦内特一起待上一两个小时,或者和布雷利尔安静地玩撞球,又或是,如果太阳没下山,由他们两个陪着,在花园里抽支烟。他没再提起那些火焰,也没有做任何调查。他已经答应安托瓦内特了。可是,他仍然经常在夜里透过卧室的窗户观察它们,一边看一边想,他不断揣摩鲍金斯在第一天晚上就叔叔的消失事件对自己撒的谎。

对于他们之间产生的不信任,他觉得有些遗憾,但是也没有做任何化解的努力。可怕的是,事实上,他还时不时地尽力激怒这位在此服务了多年的稳重的老人。他觉得鲍金斯挺有意思,禁不住想逗他。鲍金斯注意到这点以后,变得更加寡言少语了,脸色也冷漠得如面具一般。

只要莫里顿在场,鲍金斯就会变成石像,可每当布雷利尔先生来到塔楼庄园时,他又会变得异常活跃。布雷利尔先生和他的侄女走到哪儿,他就像影子一样跟到哪儿。一天,莫里顿开玩笑地说:“鲍金斯可更像是你的跟班,布雷利尔先生。真的,若是没有在这所房子里服务这么多年,我估计他早就是了。”听了这话,布雷利尔顿时紧绷嘴角,接着又立刻露出了笑容。那时候,莫里顿和布雷利尔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两人的关系非常融洽。

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几个月了。莫里顿突然认识到,自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向安托瓦内特表明心意了。他已经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布雷利尔。他大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并祝他好运。不久之后,他告诉布雷利尔好消息,说安托瓦内特接受了。两个人都来和他分享他们的幸福。

“真的啊?”布雷利尔先生平静地说,“我真的很欣慰。我的孩子,在这件人生大事上,你们很明智,没有草率行事……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我的安托瓦内特,因为我觉得你理应跟一位真诚善良的人度过一生。这个世界上,这种人实在太难得了,相信我!……

“安托瓦内特,客厅里有位朋友在等你。恐怕他不会乐意听到这个消息,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是戴克·韦恩,安托瓦内特。”

听到这个名字,莫里顿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戴克·韦恩?在这儿?不可能!可是这个名字又是那么罕见,不可能是别人。无论莫里顿去哪儿,他总会出现在同样的地方。就像好朋友那样,可是他想要的东西,戴克·韦恩好像总能先他一步得到。他们可不止是一般的朋友之间的竞争关系。很久以前,还只是十七八岁的时候,他有个小女朋友,可是戴克冒出来,用他擅长的方式抢走了她。戴克身上有种强大到近乎残暴、坚如磐石、咄咄逼人而又有磁石般的引力。在奈杰尔那年轻、未受污染、健康而不带有病态想法的心目当中,他们的灵魂似乎是由某种神秘的力量缠绕纠结在一起,束缚得人透不过气来。自己正生活在幸福之中,他又冒出来了。难道又要被迫陷入这种让人不自在的亲近关系了吗?如果韦恩出现的话,他肯定没有能力避免这种局面。好像他们天生相互吸引。

“你认识戴克·韦恩吗?”他近乎恐惧地问道。

安托瓦内特·布雷利尔看了一眼叔叔,犹豫了,最后她低声说道:“是的,我……认识……他。我不知道你也认识他,奈杰尔。他从来没有说起过你。我……他……他也在追求我,奈杰尔,我害怕跟他讲……我们俩的事情。可是我……我不得不去见他。我可以告诉他吗?”

“当然。可怜的家伙,我为他感到难过。是的,我认识他,安托瓦内特。但是我们算不上朋友。其实,我……噢,嗯,没关系。”

但是戴克·韦恩会对他、对安托瓦内特、对公众、对遥远的伦敦警察局以及神探汉密尔顿·克里克有多重要,别说他们——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

他们一起走进宽敞舒适的客厅,见到了戴克·韦恩。他一身骑装,还是奈杰尔记忆中的模样,身材魁梧,古铜色的皮肤,非常英俊。他背对着他们,正在端详立在雕花写字台上的安托瓦内特的画像。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朝他们走来,满脸喜悦地伸出手。这时,他看到了安托瓦内特身后的莫里顿,脸上的喜悦顿时减了不少。

“你好,”他说,“你怎么会在这儿?可真让人烦……你可真快活呀,安托瓦内特!”

莫里顿和气地跟他打过招呼,安托瓦内特双眼放光,看着他那古铜色的脸庞。

“有吗?”她尴尬地笑了笑,“我最近在骑马——和奈杰尔一起。”

“噢,奈杰尔住在附近,是吗?”韦恩挖苦地笑道,“喜欢这儿吗,老伙计?”

“噢,我非常喜欢这儿,”莫里顿回击道,“反正都要适应的。我已经彻底告别印度了,韦恩。我要在这里住下来。”

听了莫里顿的话,韦恩转过身,眼睛眯了起来。他几乎比莫里顿高了一头——莫里顿也不算低——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莫里顿总觉得自己吃亏了。

“这样啊?那你是打算在这里永远住下去了?”韦恩说,他那深沉而洪亮的嗓音中透着些许怪异。安托瓦内特迅速地看了看她的爱人,显得很紧张。他微微一笑,让她放心。

“是的,”他略带挑衅地说,“其实,韦恩,我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我……我很快就要结婚了。跟安托瓦内特,你大概猜到了。她已经答应嫁给我了。祝贺我吧?”

这就像给了韦恩迎面一拳。他那古铜色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白得吓人。

“我……我……当然要祝贺你,衷心祝贺,”他用那奇怪而沙哑的声音说,“说真的,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莫里顿。你简直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家伙。”

他突然拿出手帕,擤了一把鼻涕,然后擦了擦额头——莫里顿注意到,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他找遍了口袋,掏出一支烟。

“我可以抽烟吗,安托瓦内特?谢谢。我骑了很长一段路,费了千辛万苦……你们两个要结婚了,是吗?”

安托瓦内特的脸也变得苍白。她紧张地笑了笑,然后本能地伸出一只手碰了碰莫里顿的衣袖。她感到他立刻挺直了腰板,骄傲地昂起头。

“是的,”安托瓦内特说,“我们要结婚了,戴克。而且我——噢,很开心!对此——我知道你一定也非常高兴。叔叔也很高兴。他看起来很开心。”

韦恩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着迅速看向别处。

“好吧,莫里顿,你可算是为了萝西·德维里尔的事报仇了,对吧?当时你才十六岁,她突然任性地爱上了我,还记得你当时多么伤心吗?现在……你时来运转了。我祝你好运。我会没事的。今天晚上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因为要去开罗了,大概下周吧。所以我才来看你,安托瓦内特,不过恐怕我来得有点迟了。”

“开罗,韦恩先生?”布雷利尔也进来了,他惊讶地说道。

“噢,没了我,你们也会过得很好的,我的朋友,”韦恩冷酷地笑了笑,这是对三人共同的讽刺,“我没想象中的那么受欢迎。奈杰尔,我猜新婚之前,你应该要举行一个单身宴会吧。很遗憾我不能一起庆祝了。”

他伸出手,奈杰尔抓住它,真诚而友好地握了握。这份真诚和友善,他从来没有过。毕竟他赢了!安托瓦内特要嫁的是他。对韦恩,他心里充满了同情。

“听着,”他说,“走之前来塔楼庄园和我吃顿饭,韦恩,老伙计。我们举行一个真正的单身聚会,就像你说的那样。叫上那几个家伙,算是给你饯行。周二怎么样?你不答应可不行。”

有那么一瞬,韦恩也露出了友善的神情。他凝视着莫里顿的双眼,然后真诚地握了握他的手。他似乎是理解并毫无保留地接受了奈杰尔无声的歉意。

“多谢了,老伙计。你真大度,真的。好的,我愿意在走之前再看看那帮家伙。哪怕看在过往交情的分上。我周二没什么特别的事非做不可。所以……我会来的。到时见。”

“再见。”莫里顿说,看到韦恩很配合,他也放松了不少——但是,仍然不由自主地有些怀疑。

“再见,安托瓦内特……这次是真的再见了。祝你幸福。”

“谢谢。”

他看着她的眼睛,然后突然叹了口气,快速转过身,走出房间。布雷利尔大步跟上他,握住他的手,留下他们俩,手拉手沉默地站在那里。好像房间里无形的恶魔突然离开了,紧张的气氛也消失了,他们又能自由地呼吸了。

他们肩并肩站着,听到前门砰的一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