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个关于棒球的故事。大看台上的观众并非整齐划一地站起来开心地呐喊,直到把自己的嗓子都喊哑了。这三千字的故事里没有一个“三垒打”,也没有人被观众扛在肩上抬回家。要看那种东西,你无需在你最喜爱的杂志上花费十五美分。你只需花上一分钱就能买到一份《品客报》,上面能找到整个赛季的赛程安排。这个赛程表也许由一个“第六畅销”的艺术家、一个数学专家和一个原创俚语幽默作家共同制作,绝对是大师级的水准。没有哪篇笨拙的短篇小说有望跟这些东西竞争。

在过去的日子里,拳击场的“贵族们”还没学会将他们赢得的钱投资到固定资产而非流动资产之前,人们最热衷的一个难题就是:一个职业拳手何时不再是职业拳手?

对于这个难题,人们会齐声回答:当他去酒吧的时候。

我站起来问你,球迷兄弟,一个棒球手何时不再是棒球手?面对大家嘻嘻哈哈的各种回答,我喊出了答案:

当他是个鞋店店员的时候。

倘若一个男人穿着一身肮脏的棒球服看上去仍然英俊,那他一定是个阿多尼斯[1]。棒球服那肥大的裤子、米考伯型的衣领、紧箍头骨的帽子,以及伸向胳膊一英尺左右的黄褐色、蓝色或粉色的汗衫袖子,这些服装的特点正好能自然而然地抹杀男人身上最好看的地方。而且,棒球服还对腿型有极高的要求。因此,当我说鲁迪·希拉奇维勒即便是穿着他的棒球服——裤子一侧还有一条长长的、肮脏的棕色污迹,那是他滑向一个垒时弄脏的——也是一个梦幻般的美少年的时候,你就知道整个赛季姑娘们都会在棒球场上宿营了。

在夏天的几个月里,我们的棒球场对于我们的意义,就像巴黎大赛马之于巴黎、阿斯科特赛马会之于伦敦。谁还在乎埃弗斯一年能赚到七千美元(还是一个月赚到的?);或者芝加哥的新南方棒球场能容纳3.5万人(还是100万人?)。跟下面这条激动人心的消息比起来,谁还会对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感兴趣呢?——游击手“狮鼻”库兰跟坐在第八排、穿粉裙子、帽子上插着红玫瑰的姑娘温蒂妮·迈耶斯恋爱了!当“狮鼻”抓住一个从空中飞来的高球时,我们便开心地大喊起来,甚至一边喊一边转身往看台上望,想看看温蒂妮是什么反应。温蒂妮亮晶晶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狮鼻”,他知道这一点,弯下腰去拂走棒球裤上的尘土,心不在焉地故作潇洒,结果错过了下一个球。

我们的大看台差不多有两千个座位,包括包厢在内。但只有那些假绅士和戴新帽子的姑娘才会坐包厢。包厢座位很舒服,这没错,而且只比普通座位多花十美分,但我们都认为包厢座位有违民主精神,真正的球迷都不屑坐包厢。弗雷迪·范·达因夫人通常冬天去埃及度假,夏天就泡在棒球场上,她每天下午来看比赛时,都是坐着专车过来的,可她从来都没有坐过包厢,所以我们干嘛要坐包厢?她跟热情的球迷一起坐在高高的看台上,当凯利投出一记好球时,她也跟着那些最好的球迷一起站起来握紧拳头,挥舞着手臂大声呐喊。当比赛进行到白热化的时候,人们甚至听见她喊:“好眼力!好眼力!”整个球场上只有一个人对这一切麻木不仁,那就是威利·格兰姆斯,他是球场里的圆筒冰激凌小贩。关于这一点,我有一次曾看见威利懒洋洋地转过头来,用他的细嗓门尖声叫道:“给他们来个厉害的,荷兰兔!给他们来个厉害的!”

好了,上面关于地方特色的简介已经足够了,下面就开始讲故事吧。

六月十九日,艾薇·凯勒从香特小姐的少女精英学校回到家,可是,刚刚过了两天,她就已经无聊得无精打采了。你几乎看不见她那件定做的白衬衫上用于别大学联谊会徽章和秘密社团徽章的辫状饰带,她的卧室里挂满了色彩艳丽的大学横幅和三角旗,以至于打扫卫生的小女佣每周四——周四是楼上的清洁日——都抱怨个没完,威胁要辞职不干了。

回家后的两个星期,艾薇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写信和等回信,不然就是坐在前门廊上读古典名著。这时候她通常穿水手衫、蓝裙子,头发梳成卷卷的希腊发型,就像《淑女杂志》封面上的姑娘那样。她身子靠在那张门廊椅的帆布椅背中间,一只脚垫在屁股下面,另一只脚自如地荡来荡去,脚上穿着饰有珠子的拖鞋和长筒丝袜,露出小说家们所说的“纤细足踝”。这是一个诱人的画面。

艾薇回家后的第二个星期六,她父亲中午回来吃午餐,发现她正全神贯注地读着《悲惨世界》第二卷。

“哎呀,天可真热啊!”他大声说着,一屁股坐在艾薇旁边的一张柳条椅上。艾薇懒懒地瞅了父亲一眼,脸上露出标准的“女儿的微笑”。艾薇的父亲是个保险推销员、所在选区的市议员、城市改进俱乐部主席、五个地方分会的会员,还是大家一向公认的人民代表。在阵亡将士纪念日,通常由他介绍在歌剧院发言的贵宾。他叫凯勒太太“妈妈”,为人虽然正派,但也不算古板,还不至于注意不到漂亮女性身上的衣服合不合身。他认为艾薇是莉莉安·罗素[2]、斯塔尔夫人[3]和潘克赫斯特夫人[4]的“删减版”。

“觉得不舒服吗,艾薇?”他问道,“你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儿发白。天气太热了,我想是这个缘故。哇!什么东西这么香?快进去告诉妈妈我回来了。”

艾薇将一根修长的手指插在书页之间。“我很好,”她答道,“那一定是牛排和洋葱的味道。呃!”她哆嗦了一下,走进屋去。

凯勒爸爸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然后他走进屋,洗了手,跟艾薇和她母亲一起在餐桌旁坐下。

“给我一小块就好了,”艾薇说,“不要洋葱。”

父亲放下刀叉,清了清嗓子,说:

“你戴上你的帽子,2:45到城际铁路车站跟我见面。我们一起去看棒球赛。”

“棒球赛?”艾薇重复道。“我?可我——”

“是的,你要跟我去。”父亲打断她说,“你一直在家里无精打采地看着圣塞西利亚[5]和小伊娃[6]之间的十字架,看得已经够久了。我不管你看球赛时能不能区分‘湿曲线球’[7]和‘低速曲球’[8],但你整个下午都会待在空气新鲜的户外,而且球赛还能让你兴奋起来。姑娘们都去看比赛,你会喜欢的。他们今天将对阵马绍尔队。”

艾薇去了,看上去就像只待宰的羔羊。比赛开始五分钟后,她用一根尖尖的洁白手指指着投球区方向。

“那是谁?”她问道。

“投手。”凯勒爸爸简洁地答道,接着又耐心解释:“他负责投球。”

“噢,”艾薇说,“你刚才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没说呀!但他是鲁迪·希拉奇维勒。男孩子们都叫他‘荷兰兔’。荷兰兔是一种宠物。”

“鲁迪·希拉奇维勒!”艾薇轻声低语,如在梦中,“多么强壮的名字啊!”

“想吃点儿花生吗?”她父亲问道。

“看球赛时通常吃花生吗?”

“不吃也不犯法。”凯勒爸爸说。

“那就来两袋吧。”艾薇说,“爸爸,他们为什么叫它‘钻石’[9],那几个角上的棕色袋子有什么用,击中球以后是怎么算分的?他们干嘛要伸手在土里蹭,然后——呃——在手上吐唾沫,投手一个月能挣多少钱,那边的那个红头发男人干嘛要在第二和第三个棕色袋子之间那样跳来跳去,投手是不是除了投球什么都不干,还有,为什么——”

“好啦。”爸爸说。

从这以后,只要他们的棒球队在家乡比赛,艾薇就场场不落。她去看比赛并没有戴新帽子,也不关心冉·阿让[10]离开时有没有偷那些东西,甚至忘了自己玩桥牌时的第三手牌是好还是坏。她甚至跟温蒂妮·迈耶斯成了密友,尽管她俩完全是两种类型的女孩。温蒂妮虽然很瘦,却很性感(如果这样的矛盾成立的话),而且唇红齿白、眼波流动,她常常不戴帽子在市中心到处跑,尽管严格来说,有时候帽子的确需要。不过,温蒂妮和艾薇有两个共同语言:棒球和爱情。只要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我们就都能成为英雄,这真是奇怪啊!

“狮鼻”库兰一头红发,肩膀像公牛一样雄壮,两支胳膊垂下来几乎能到膝盖,就像猩猩的胳膊,又像冬天芝加哥的养牛场里被屠宰的公牛。但在夏天,他“屠杀”对手的心。他常常穿一件深黄色衬衫,那颜色跟他的红头发很相配,他的棒球袜通常有一道裂缝,但当他在棒球场上比赛时,我们几乎羞于去看温蒂妮,因为她的眼里闪动的都是她的心。

现在,我们还得介绍一点儿地方特色。小镇里几乎没有什么崇拜英雄的机会,若非有男人旅行到此,姑娘们甚至不知道今年的男装流行款式是条纹还是格子。棒球赛季开始之后,姑娘们全都涌向棒球场,不懂棒球的姑娘也不懂装懂。当他们的球队去外地比赛时,镇里的问候语也就从“早上好!”或“您好!”变成了“比分多少?”每天晚上,全联盟的所有比赛结果都会粘贴在施拉格尔五金店外面的黑板上,看到人群围在黑板周围和不断穿过街道涌向五金店的样子,你没准儿会误以为五金店在赠送煤气灶和吊床呢。

比赛结束后坐电车回家时,姑娘们常常一脸崇拜地凝望着她们的英雄那沾满汗渍的脏脸,然后她们会冲回家,吃晚饭,换衣服,梳头发,冲向镇上,经过帕克旅馆前去寄信。棒球男孩们住在格里格斯旅馆,那是一家三流旅馆,但他们总是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在我们镇最好的旅馆帕克酒店外面总结当天的比赛。在六月、七月和八月这三个月里,我们镇邮局的收入都是创纪录的。

弗雷迪·范·达因夫人宴请包括“狮鼻”库兰在内的所有棒球队员,从而引发了这桩麻烦事。不过话说回来,她干嘛不这样做呢?没有哪个外国的落魄王子会深入我们这样的内陆小镇来拜访,他们最远也只能到达纽约或纽波特这样的大城市,而他们一到那里就被那些有钱的主妇“生吞活剥”了。既然弗雷迪·范·达因夫人发现“狮子”[11]供给有限,那她干嘛不试着满足于享用豺狼之类的小猎物呢?

艾薇也受邀赴宴。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满足于凝视她的英雄。她已经成了铁杆棒球迷,总是全神贯注地观赛,还在一张记分卡上准确地记下每局比赛的得分。

筵席上她就坐在鲁迪旁边。她小口小口地咬着盐焗杏仁,还没吃完第二块,艾薇·凯勒和鲁迪·希拉奇维勒就成了知心朋友。鲁迪一边用餐刀在桌布上画线,一边向艾薇阐述某些局的比赛,艾薇瞪大眼睛看着,一点儿也不介意她的汤放凉了。

一天晚上鲁迪初次登门拜访,凯勒爸爸当时还以为那是他开的一个大玩笑。他跟鲁迪和艾薇一起坐在门廊上聊棒球,还站起身来给鲁迪示范,要是鲁迪尝试了他那著名的“无面罩传球”,那他可能已经把基奥卡克队的那个捕手激怒了。鲁迪礼貌地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在所有需要他发笑的地方,都准确无误地笑出声来。但艾薇无需假装。鲁迪·希拉奇维勒让她迷上了棒球。她并不认为穿着蓝色哔叽西服和白衬衫的鲁迪是个英俊青年。即便是他坐在这里,在艾薇眼里他仍是一个金发白肤的“神”。这个“神”正站在投手区,棒球裤上带着战斗的伤疤,左脚放在右脚前面,跟右脚形成直角,狡黠的目光凝视着本垒位置,竭力骗过击球手,正是投手准备旋转左腿将球投出去之前那一瞬间最受欢迎的态度。

鲁迪第二次来访时,凯勒妈妈说:

“艾薇,我不喜欢那个球员到这里来看你。邻居们会说闲话的。”

鲁迪第三次来访时,凯勒爸爸说:“那家伙又来做什么?”

鲁迪第四次来访时,凯勒爸爸和凯勒妈妈一致表示:“这样的事必须停止。”

但它并没有停止,因为它的开始太好了。在赛季余下的时间里,艾薇在离家不远的拐角处跟她的“棒球骑士”见面。他们的恋爱是一种“散步求爱”。他们常常在一起四处漫步,最远走到北边的斯泰特大街和南边的那条河,鲁迪情愿谈论爱情,可艾薇只想跟他聊棒球。

“亲爱的,”鲁迪会紧贴艾薇的胳膊低语,“你最早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噢,我看第一场比赛时就喜欢上了,当时爸爸——”

“我是说,你最早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噢!是在你们跟马绍尔队那场比赛中,当时你们在第八局还是平局,但你一连打败了他们的三个击球手。还记得吗?对了,亲爱的鲁迪,今天你的胳膊到底怎么回事呀?你将对方的三个人保送上垒,就连阿尔比亚最弱的击球手都从你身上赢得了本垒打。”

“噢,暂且忘了棒球吧,艾薇!我们聊点儿别的。我们聊聊——我们。”

“我们?哎,你就是棒球,对不对?”艾薇反驳道,“如果你是,那我也是。你昨天有没有注意到奥塔姆瓦的那个男人的投球方式?他没有冲着看台表演,也没有将胳膊伸过头顶,用他的左脚趾掩护他的右肩,将胳膊晃三次,然后才将球扔到本垒板外面七英寸的地方。他只是将球拿在手里,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就用力投出去——嗖!——就像这样,从本垒板上方飞了过去。假如我是你,我一定能击中它。”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啊!”鲁迪喃喃地说。

“可他们没有一个击球手,”艾薇继续说,“也没有一个人能跑垒。所以他们现在才会在联盟垫底。不过,那个投手绝对是个奇才,要是他有一个能干的队友支持他的话——”

别急,故事的高潮就要来了。在赛季结束之前的两个星期,一天晚上,艾薇戴上她的帽子,说她要去镇上寄信。

“你该白天去寄信的。”凯勒爸爸不满地说。

“白天没时间,”艾薇答道,“今天的比赛打了十三局,一直打到六点钟。”

就在这时,凯勒爸爸重重地一拳砸在书房的桌子上,做出了决定。

“这样的事必须停止!”他炸雷般地怒吼道,“我不要我的女儿跟着一个球员满大街乱跑,明白吗?从现在开始,你禁止去见那个一个月挣75美元的小联盟球员,否则你就离开这个家。我是认真的。”

“好吧,”艾薇盛怒之下反倒平静了,“我会离开的。我能用药蜀葵糖霜做第一流的白蛋糕,而且你也知道,我做的软糖谁也比不上。不出三年,他会在更重要的联盟里打球。对了,就在昨天,有个陌生人来看比赛——那是个城里人,从他的帽带和衣服款式就能看出来。他看了整场比赛,眼睛从没离开过鲁迪。我知道,他一定是某个俱乐部的球探。”

“也可能只是个五金推销员,要么就是希拉奇维勒欠他的钱。”

艾薇开始别帽带了。凯勒爸爸眼里闪过一丝恐慌。此刻,他看上去有点儿苍老,脸色也很憔悴。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

“艾薇——孩子。”他说。

“干嘛?”艾薇没好气地说。

“你的老父亲这样说你,都是为你好。你妈妈为这件事伤透了心。你和我一直都是好朋友,对吧?”

“嗯。”艾薇勉强答道,没有抬眼看她爸爸。

“那你听我说,我有个建议。再过两周赛季就要结束了,最后一周他们会出去比赛。然后,那些男孩子会回来待上一周左右,只是为了在镇上逗留几天,尽量让自己习惯即将离开我们的事实。然后他们就会四散离开,去找冬天的工作——多数是去切割冰块。”他冷酷地补充道。

“希拉奇维勒先生在俄亥俄的斯勒茨维尔的一家大公司里找到了工作,”艾薇骄傲地说,“他把棒球视为职业,不会做任何有损他投手胳膊的事。”

凯勒爸爸眼神迷离地望着艾薇,用颤抖的声音说:

“艾薇,你会为你的老父亲做最后一件事的,对吧?”

“也许吧。”艾薇冷静地答道。

“别答应那家伙任何事。等一下!让我把话说完。我不会对你的计划做任何干涉。我不会跟希拉奇维勒谈。不过请你答应我,赛季结束前不要鲁莽行事。然后我们会再等一个月,明白吗?大概等到十一月。到时候要是你还想见他——”

“可是怎样——”

“等一下,先听我说完。在那期间,你不能给他写信,不能跟他见面,也不能让他写信给你,明白吗?到那时,要是你还是现在的感觉,那我就带你去斯勒茨维尔见他。这很公平,对不对?只是别让他知道你会去找他。”

“呃——好吧。”艾薇说。

“一言为定啊!我们握个手吧。”艾薇跟爸爸握了手,冲出书房,径直跑向自己的卧室。凯勒爸爸得意地使劲儿眨了眨眼,到外面的菜园找妈妈去了。

他们的球队出去巡回参赛,赢了两场,输了五场,以第四名的成绩回到家乡。在接下来的一周里,他们在帕克酒店附近闲逛,在镇上的街角里徘徊,喝了很多场告别酒。然后,他们三三两两地渐渐散去,回到罐头厂、货运站和男士家具店,他们正是从这些地方来的。

十月在一片五彩缤纷的漆树叶和橡树叶之中来了。艾薇待在家里学习制作小牛肉卷和苹果派。凯勒爸爸脸上的皱纹因为担忧而加深了,艾薇说她不想回香特小姐的少女精英学校了。

十月三十一日终于到了。

“我们明天坐8:15的车。”她的父亲对她说。

“好的。”艾薇说。

“你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吗?”他问道。

“不知道。”艾薇答道。

“没关系,去年八月我特意去拜访过他。”

当艾薇和父亲沿着斯勒茨维尔的大街(我不能告诉你那是些什么街道,因为我也不知道。)往前走时,那个短暂的十一月下午正在(正如我们最好的天才描述的那样)“接近尾声”。凯勒爸爸在一家狭窄的小鞋店前面停住脚步。

“我们到了。”说完便领着艾薇进了店。一个身材矮胖、店主似的家伙走上前来,脸上挂着商人惯有的微笑。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他问道。

艾薇的眼睛在店里搜寻着一个身形高大,穿着肮脏棒球服的金发身影。

“我们想见一位名叫希拉奇维勒的先生——鲁道夫·希拉奇维勒。”凯勒爸爸说。

“有什么特别的事吗?”店主问道,“他——他现在很忙。难道别人不行吗?当然,要是——”

“不行。”凯勒粗声粗气地说。

老板转过身去。“喂!希拉奇维勒!”他冲着昏暗的小店后面吼道。

“是的,先生。”一个含糊的声音答道。

“到前面来!”老板喊道,随即退到一个安全的倾听距离。

艾薇的眼里隐隐现出一丝不安。一个高高的人影从小店后面冒了出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英雄。他穿着短袖,一边走一边费力地穿外套,同时匆匆地用手背擦着嘴,嘴里还在咽着什么东西。

我说过,店里光线昏暗。艾薇和父亲站在一边,背对着光线。鲁迪走上前来,用店员惯有的方式搓着手。

“鞋子有问题吗?”他礼貌地问道。但他随即看清了来人。

“艾薇!——啊——凯勒小姐!”他惊呼道,但随即尴尬地说:“哦,你好,凯勒先生。见到你们真高兴。那个老镇子还好吗?你们在斯勒茨维尔做什么?”

“呃—艾薇——”凯勒爸爸笨拙地开了口。

但艾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打断了他的话。她眼里隐隐的不安已经变成了万分焦急。

“希拉奇维勒!”老板的声音叫道,“有客人!”他朝试鞋凳那边挥了挥手。

“好的,先生。”鲁迪答道,“这就去。”

“爸爸来这里出差。”艾薇赶忙说,“他带我一起来。我要——我要去克利夫兰的学校,你知道的。真高兴再见到你。我们得走了。我确信那位女士想要她的鞋子,你的老板正瞪着我们呢。来吧,爸爸。”

来到门口,她转过身来,正好看见鲁迪从那位肥胖的女顾客的胖脚上脱下那只鞋。

现在,我们要跳过六个月的时间,直接来到四月的怀抱里了。

凯勒爸爸从他的晚报上抬起眼睛。艾薇回家来过复活节,此时在弹钢琴。凯勒妈妈在缝衣物。

凯勒爸爸清了清嗓子。“报上说,”他宣布,“希拉奇维勒被卖到得梅因去了。我们失去他真是太糟了。他是个很棒的小投手,可他比赛时运气不好。每当他站到投手板上的时候,他的队友似乎给不了他什么支持。”

“一派胡言!”艾薇大声说,一面继续弹琴,一面将一张神采奕奕的脸庞转向父亲。“真是胡说八道!每当一个球员投出一个坏球,你总会听见他大声抱怨,说他没有得到队友的支持。希拉奇维勒只是个糟糕的投手。在刮风天,当太阳照着他的眼睛时,任何人都能用一根柳枝击中他投出的球。”

[1] 阿多尼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是爱与美的女神阿佛洛狄特所爱恋的美少年。

[2] 莉莉安·罗素(Lillian Russell,1860/1861—1922)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美国著名演员和歌手,以非凡的美貌、动听的嗓音和独特的表演风格著称。

[3] 斯塔尔夫人(Madame de Stael,1766—1817),法国评论家和小说家,法国浪漫主义文学前驱,少女时代即以才智见称,受到文学界人士的赞誉。

[4] 埃米琳·潘克赫斯特(Emmeline Pankhurst,1858—1928),英国政治活动家,妇女选举权的积极倡导者。

[5] 圣塞西利亚(Saint Cecilia)是基督教文化中的人物,她是音乐的保护神。

[6] 小伊娃(Little Eva)是美国反奴隶制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中的人物。

[7] 湿曲线球是棒球术语,指投手在投球之前在球上弄上唾沫、汗水或凡士林等杂质之后投出的犯规球。

[8] 低速曲球是棒球术语,指投手投出的逐渐变慢的下坠球。

[9] 棒球场因场地形状像钻石也有“钻石”之称。

[10] 冉·阿让(Jean Valjean)是法国作家雨果的名著《悲惨世界》的男主人公。

[11] 英文lion既有“狮子”的意思,也有“社会名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