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Ⅳ The Science of Life·

我们要着手把“生命的奇迹”加以哲学的研究,似乎先要把我们这事业定个明了的观念。我们一定要把生物学的地位,与别种科学的关系,与各系哲学的关系,仔细说清。

1876年的海克尔

在19世纪里,科学的范围大加扩张了。许多新科目都已经卓然自立,许多新奇有效的研究法陆续发明,应用到各方面,催促近世思想界的进步,功效极大。然而这知识界非常扩张也有不便的处所。科学越发达,分业自然越繁,许多小部分成了很狭隘的专门,所以各科知识的天然联络和其对于全体的关系就很难知道了。各种科学之一偏的专家,新造许多名词,各人各解,所以生出许多误解许多混淆。科学界渐渐要变成一座“迷楼”,里面千门万户,人进去总要迷了路径,并且这科学者和那科学者言语不通,因为这种情形,我们要着手把“生命的奇迹”加以哲学的研究,似乎先要把我们这事业定个明了的观念。我们一定要把生物学的地位,与别种科学的关系,与各系哲学的关系,仔细说清。

(生物学之目的)从最广的意义说起来,生物学是有机体、生物的全般研究。所以不仅植物学、动物学,就连人类学也都属于他的范围。那研究无机体、无生物的科学,就可以统称做无生物学,或是无机学,像那天文学、地质学、矿物学、水学,都属于这一方面的。科学照这样分为两大分科,看着似乎不难,因为生命这个观念已经由生理学上用新陈代谢,由化学上用原形质,把他下了个界定,但是临到我们研究“自然发生”的问题(第十三章),就晓得这个区分并非是绝对的,有机的生命是从无机进化出来的。并且生物学和无生物学是宇宙学(就是世界学)的两个相连的分科。

现今大多数的科学书都把“生物学”三个字用作这样的广义,包举所有的生物,然而也常有把这名词用作狭义的,这样在德国是尤其多。许多著述家(大概都是生理学家)把他解作生理学的一部,就是生物和外界关系的科学,研究他的产地、习性、敌、寄生物等等。我早想把生物学的这个特殊部分名为“埃坷罗缉”(cology),就是自己关系的科学,或名为“拜阿挪密”(bionomy)。20年后又有人把他名为生性学(ethology)。我很不愿意这种特别研究再叫作狭义的生物学,因为只有生物学这一个名称好去包举有机科学的全体。

(一般生物学和特殊生物学)生物学也和别种科学一样,分做一般、特殊两部分。普通生物学是关于一切生物的普通知识。这就是现在这“生命的奇迹”的研究题目。这又可以称为生物哲学,因为真正哲学的目的,一定就是把科学研究的一般结果加以概括的检审,合理的说明。由观察实验得来的事实之无数的发现,把他联合成个哲学上的人生观,这就是实验科学的题目了。因为这实验科学在有机界的方面,或是当作实验生物学的时候,做了生命科学的第一个目的,并且想在自然的系统里,把生命的无数特殊形式,作个名学的排列、简要的类别,所以这种特殊生物学往往被人错叫作“分类的科学”。

(生物学的自然哲学)19世纪初年,那所谓“旧自然哲学”的,首先想把18世纪里系统的研究所搜罗来的许多生物学的数据,安排整理起来。布理门(Bremen)的莱因何尔德·特理维拉尼斯(Reinhold Treviranus)1802年著了部《生物学》,一名《生物哲学》,极力要从一元论的见地完成这件艰难的事业。尤为重要的就是1809年,这一年里,巴黎的拉马克发刊他的那《动物哲学》(Philosophie Zoologique),耶那(Jena)的罗林次·俄铿(Lorenz Oken)刊行他那《自然哲学纲要》。我早年的著作里很称颂“成来说”首倡者拉马克的功绩。我又承认罗林次·俄铿的大功,他不仅用他那“一般自然史”引起了世人对于这科学的兴味,并且提出了几件极重要的一般观察。他的那“原始黏质说”,说滴虫类是由此而生,当时虽然受人冷淡,却做了久后世所公认的原形质说、细胞说的基础。旧自然哲学的这许多功绩,一半埋没,一半被人轻轻看过,因为这些学说高过了当时科学界的地平线,这些学者又未免有些耽于空中楼阁的玄想。其后的半世纪里,科学家越是专心实验的研究和各个事实的观察记载,他们就越是看不起一切的自然哲学。最不可解的就是当时纯思索的哲学和偏于理想的形而上学同时也极其流行,他们那毫无生物学上根据的架空臆说,世人却极其称赏。

(一元论)我们只要读一遍哲学史,就晓得过去3000年间人类对于世界的性质和其现象所下的见解是怎样的万别千差了。尤伯尔维希(Uberweg)的那部绝好的《哲学史》,把这各样的说头,叙的很公平很清楚。佛理慈·修尔财在他那哲学系统图表里,把这些观念的概要,列为30个表,又明其发生的顺序。这许多哲学系统,要是从普通生物学的见地审察起来,可以分做两大类。第一类是少数的一元哲学,把所有的现象都归之一个公共的本原。第二类是多数的二元哲学,这种二元系的哲学,以为宇宙间有两个全然不同的本原。有时谓之神和世界,有时谓之精神界和物质界,有时谓之心和物,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据我看起来,一元二元之争,在全部哲学史里是最关重要。其余一切的哲学系统,都不过是一元或是二元的变化,再不然就是两种混在一起。

(万物有生论)我38年来在著作中所竭力倡导,认为真理之最完全的表现的这种一元论的方式,现在通称做“万物有生论”,这就是说一切实质有两个根本的属性,一面为物质而占空间,一面为精力而具感觉。这个见解,斯宾挪莎(Spinoza)的“一致哲学”里说的最完全,他说实质是个包括一切的世界本质,有个普通的属性,就是“延长”和“思想”。延长就是空间,思想等于感觉(无意识的)。但是这感觉可万不能和有意识的人间感觉相混,理智是不在实质里的,这是人类和高等动物的特性。斯宾挪莎以为自然和神就是他那所谓实质,所以他的哲学叫作泛神论,但是有一件,他却排斥那和人一样的有人格的神。

(唯物论)自来哲学家的许多纷争,都是由于他们根本观念的暧昧难明,像那实质、神、灵魂、精神、感觉、物质等名词,各人照各人的意义用去,并无一定。唯物论这个名词,尤其是这样,人往往误认他和一元论是一个意义。唯心论对于“实行的唯物论”(就是纯粹利己主义、肉欲主义)的道德上憎恶,随即转嫁到那毫不相干的“理论的唯物论”上来了,该骂“实行的唯物论”的话,大概总要屈加到“理论的唯物论”上去的。所以把唯物论的这两个意义仔细分开,是最要紧的。

(理论的唯物论)理论的唯物论(就是万物有生论)要算现实的一元哲学,他主张物质和力是紧连着的,不承认有非物质的力,那是对的。但是他不承认物质有感觉,以为能动的精力是死物质的个机能,那就错了。古时候德摩克理塔斯和刘克理提斯把一切现象都归诸死原子的运动,何尔巴哈(Holbach)和拉梅特理(Lamettrie)在18世纪也都还是这样说。今日大多数的化学家和物理学家也都还抱这样的意见。他们以为重力和化学上的和亲力只是原子的个机械的运动,这也就是一切现象的本源,但是这种运动一定先要假定有个无意识的感觉,他们却不以为然。我和许多有名的物理学家、化学家谈论,往往见他们绝不肯听原子里有灵魂的话。然而据我看起来,虽是极简单物理化学现象,要不假定有这灵魂,都不能说明的。我当然并非想着什么好像人类和高等哺乳类的有意识的精微的精神作用那样的灵魂,这不过是个顶不发达的精神作用,像那极简单原生动物“摩内拉”的罢了(比照第九章)。这些原形质同种分子(例如克罗马塞亚)的精神作用,比那结晶体的高不了许多,在结晶作用里,也和在“摩内拉”的化学结合里一样,必须要假定一个低度的感觉(不是意识)才好去说明那运动微分子在一定组织里的有秩序的配列。

(实行的唯物论、快乐主义)反对理论唯物论的偏见,现在依然很是流行,这一半是由于他排斥二元形而上学的三大中心教义,一半是由于人把他和快乐主义误认为一件东西。这实行的唯物论之走到极端的,像奇利尼(Cyrene)的亚理斯提泼斯(Aristippus)和奇利尼学派,以及后来埃辟克又腊斯(Epicurus)所倡导的那样,以为人生的最大目的就是快乐,或纵肉欲,或求精神上的愉快。到某点为止,想幸福想安愉生涯的心,是人类和高等动物的生性,这也是应该的。到基督教起来,教人心都向着未来生活的永生,道现世的生活不过是未来的个预备,这时候才骂求幸福求愉快的心算件罪恶的。等到第十五章里,我品评生命的价值,你们就晓得苦行克制是不应该的,不自然的了。然而无论怎样正当的娱乐要是过度,都不对的,无论怎样的美德,要是过当,都反成罪恶,所以那狭隘的快乐主义是该排斥的,再要羼了为我主义,那就尤该唾弃了。但是有件事我们不能不指摘的,就是这样的纵欲无度,和唯物论绝不相干,倒是主张唯心论的人往往是这样的,主张理论的唯物论的,像那些科学家医学家的生活,倒是很清高很纯洁的,不大喜欢物质上的快乐。反是那许多倡导理论的唯心论的僧侣、神学家、唯心派哲学家,实际上倒真是耽于淫乐的。古时候许多寺院里,一面在理论上敬奉上帝,一面在实际上酗酒贪淫,就连现在那些高僧(例如在罗马的)的豪奢生活,作孽的生活,也去古人不远。这都由于人情是禁之愈严思之愈切的缘故。但是对于过度的利己的快乐主义之恶感,绝不该波及理论的唯物论和一元论上去。现在盛行的,那种轻物质重精神的习惯,也是一样的不对。近年公正的生物学研究出来,我们所谓“精神”,是像往年盖推(Goethe)说的那样,和物质合在一起,分不开的。那离了物质的精神,实在是未之前闻。

(物力论)至于那物力论[现在往往又叫作精力论(energism)或叫作唯心论],和纯粹的唯物论一样,也是个一偏之论。物力论把实质的第二个属性,所谓力的,当作一切现象的总因,犹之纯粹唯物论把实质的第一个属性,所谓物质,当作一切现象的总因。古代德国的哲学家里,莱布尼兹(Leibnitz)倡导的最力,费希纳和财尔纳(Zllner)近来也有几分采用这种学说。这物力论的最近发达是1902年,阿斯特瓦德著的《自然哲学》。这部书全是一元论,极力主张全自然界里,无论有机无机,是同一的力在那里动,这些力都可以用“精力”的个总称包括干净。尤可喜的,阿斯特瓦德把意识、思想、感情、意志,那些人心的最高机能,和热、电、和亲力等极简单的物理化学作用,都归之于自然力(就是精力)的特种形式。不过他自以为他的那精力论是个新学说,这却错了。这种学说的要点,莱布尼兹都已经说过,莱卜乞希(Leipzig)派的科学家,像费希纳和财尔纳的学说和他同样的唯心的见解很接近,后者全要归到心灵论里去了。阿斯特瓦德的大错,就是把精力这名词当作和“实质”的意义一样。他的那普遍的创造一切的精力,大致实在和斯宾挪莎所谓实质是一样的,斯宾挪莎的这实质,我们的实质法则里已经采用了。然而阿斯特瓦德要把实质的物质属性夺去,自夸驳倒唯物论。他要只留精力一个属性,把一切物质都归于力之非物质的特性。然而他也像物理学家化学家一样,离不了个占空间的实质(其实就是我们所谓物质),天天拿他当个“载精力的车”(纵使只当表象,这也是物理学上的微分子,化学上的原子)。阿斯特瓦德在他那《无假说科学》的迷梦里,连这些话都想排斥。其实他也和科学家一般,天天少不了那物质的观念和分子原子。离了假说哪里还会有什么知识呢?

(自然论)一元论最好是叫作“万物有生论”,因为叫了这个名字,可以免了唯物论和唯心论(或是机械论和物力论)的许多争端,把他们联合成个自然的和合的系统。人家骂我们的一元论导人于纯粹自然主义,腓理德力克·鲍铮(Frederick Paulsen)骂得最厉害,他以为这个和独断的宗教论是一样的危险。所以我们最好是先把自然主义的观念弄清楚,表明我们是怎样的个意味去承认他,把他和一元论当作一物。这个的密钥,就在我们的那一元的人类发生学,就是我在《宇宙之谜》第二至第五章所说的我们对于“人类在自然界里的位置”的公平主张,这是人类学的各方面研究所赞助的。人类是个纯粹自然物,是个猿类的胎盘哺乳动物。他是在第三纪时候从下等猿类进化出来的(直接从人猿进化出来,更往上追溯就是从猩猩和狐猿进化出来)。现在的那吠多人和澳洲土人,从生理上看起来和猿类相去很近,和文明人相去反倒远些。

(人类学和动物学)人类学从广义看起来,是动物学的一个特别的分科,因为他非常的重要,所以我们要给他个特别的地位。所以关于人类和其精神作用的一切科学,从我们一元论的见地看起来,定要当他是动物学的特别分科,当他是自然科学,那所谓“精神科学”尤其是要这样看了。人类心理学和比较动物心理学是有不可解的关联,就连和植物、原生动物的心理都有关联的。言语学研究出来,人类的言语是个复杂的自然现象,这种现象也和兽鸣鸟啭一样,都是靠思想中枢的脑细胞,舌头的筋肉,喉头的声带等几个器官的联合动作的。人类的历史(就是我们由那奇怪的人类中心思想叫作世界史的)和他最高的分科文明史,由近世史前学把他直接和猿类以及别种哺乳动物的历史联合,间接和下等脊椎动物的发生史联合。所以我们要是不偏不颇的研究这个问题,就晓得绝没有一种关于人类的科学是超乎自然科学(广义的)范围之外,犹之乎“自然”自己不是“超自然的”。

(自然)据我们的理论说起来,自然这个观念,包含科学上可知世界的全体,恰似一元论、自然主义之包括科学全体一般。照斯宾挪莎的严密的一元意义,“神”和“自然”是一件东西。自然界以外是否有个超自然界、精神界,我们不晓得。宗教的神话、传说,以及形而上学的思索和独断说里所说的那些,全是些诗歌的、想象的话。文明人的想象力,时时要想在艺术和科学里做个统一的影像,若是在观念的联合里遇着了罅隙,就要自己创造个东西来弥补他。这种弥补智识罅隙的思想中枢创造物,要是合乎实验的事实的,就叫作“假说”,要是不合的,就叫作“神话”,像那宗教的神话、灵异等类,都是这不合实验事实的。就连世人把心和自然对立,大抵都是由于同样的迷信(像那些精灵学、心灵学等)。然而我们说人心是高等精神机能的时候,我们的意思就是说他是个头脑的特别生理机能,或是所谓思想中枢、思想器官,那块脑皮层的生理机能。这个高等精神机能是个自然现象,也和其余一切的现象一样,都是服从实质法则的。古腊丁文的“自然”natura这个字(从nasci孳乳出来的,nasci的意义就是“生”),也和希腊文的physis(从phyo孳乳出来的,phyo的意义就是“长”)是一样,表示这世界的本质是个永久的“实在和变化”——这真是好一个深美的思想。所以“生长科学”的物理学(physics),从这字的极广义说来,就是“自然科学”。

(物理学、形而上学)19世纪人类智识非常的增长,并且兴起许多新学问,因此科学里的分业很繁,各科学的相互关系和对于全体的关系就变动得不少,连科学名词的含义也都改变了些。所以像物理学这个名词,在现今许多大学校里,都当他是个无机科学,专研究实质的微分子关系和质量,以太的机械作用的,至于各种元素由原子量的不同而生的性质上差异,是绝不管的。关于原子、和亲力、化合物的研究,是属于化学的事。因为这种研究的封域非常广泛,并且有他的特别研究法,所以这种研究和物理学并列,两个都是一样的重要。其实化学不过是物理学的一部分,就是原子的物理学。因此说到“物理化学”的研究,“物理化学”的问题,我们简直可以叫他做物理学的研究、物理学的问题(物理学三字从广义)。生理学也是物理学的一个特别重要的分科。就是生物的物理学,或生体之“物理化学”的研究。

(形而上学)亚理斯多德著书,第一部论自然之永久的现象,称作形而下学(物理学),第二部论其内里的性质,名为形而上学,直到如今,这两个名词的意义经了许多重大的变迁。我们要把物理学这个名词,立个界说,限为现象之实验的研究(用观察法和实验法),那就可以把那些弥补罅隙的假说和学说,都叫作形而上学的了。照这样的意味说起来,物理学上那许多不可少的假说,像分子、原子、电子那些话,都可以说是形而上学的,就连我们说一切实质都有感觉有延长的那些话也是如此的。这种绝对承认一切现象全属实质法则,及只研究自然不管超自然的一元形而上学,连他的那许多学说和假说,都是合理的生命哲学所不可少的。要像阿斯特瓦德那样,主张科学里不容有假说,那就是夺去科学的基础了。然而那主张有两个世界,以种种花样号称二元哲学的,现行的二元形而上学,就全然又当别论了。

(形而上学之发达)我们若是把形而上学这个名词,解作“由人心对于事物原因之合理的要求而生的,研究事物究竟之科学”,那就可以由生物学的见地,认他为思想中枢的个发达最晚的高等机能。这门学问只有从文明人的完全发达的头脑里可以产出来。野蛮人的思想器官比伶俐动物的高不了许多,绝没有这种学问。近世人种学把野蛮人的心理法则研究的很精密。据说野蛮人没有高等理性,并且他们的思索力和构成概念力都很低微。例如住在锡兰岛森林里的吠多人,虽然识得一株株的树,会把他取些名目,却没有“树”的这个概念。许多野蛮人种都不知道五个以上的数,他们绝不晓得想想自己存在的原因,也不晓得什么过去未来。所以萧本豪埃尔(Schopenhauer)和别的哲学家,把人类下个定义,叫作“形而上学的动物”,想以形而上学的有无,做个人禽的分别,这是大错了。这个欲求是随着文明的进步,兴起发达来的。就连文明社会里的人,幼稚的时候也不会有这个欲求,都还要渐渐的发生呢。小孩子是要学着说话,学着思想的。和发生学法则一致,小孩子的心理发达状态,就是把由野蛮到未开化,由未开化到半文明,由半文明到有学识人的全体阶级重演一遭。若是这人间高等能力之历史的发达,能常得适当的理解,心理学忠于比较的发生的方法,现在那形而上学的许多误谬就可以免去了。到这时候康德一定不会倡他那先天的知识论,他也会晓得文明人的那些像似先天的智识,都是在文化科学的进化里由后天的经验得来的了。二元论和形而上学的超越论之种种误谬,其根源都在这里。

(实在论)生物学也和一切科学一样,是个现实的,所谓现实的就是说他看他的对象——有机体是实有的,其状态要点,由我们的感觉(感觉中枢)和思想器官(思想中枢)可以知得到某限度。并且我们也晓得,这等认识器官和其所赍来的智识,都很不完全,有机体也作兴含有别种情状,超乎我们知觉范围之外。然而绝不能因此就照唯心派那样,说万物(连有机体)便是吾心,都是脑皮层上的影像。我们的纯粹一元论(就是万物有生论),承认各有机体之一致,至于那隐微的本体,无论是卜拉图所谓“永久的观念”也好,是康德所谓“物如”也好,总不承认他和可知的现象有什么大区别,一元论就是这点和现实论一致。现实论不但和唯物论不是一事,并且可以和那正相反的物力论、精力论,明确结合。

(二元论)现实论大抵总同一元论相合,唯心论就常同二元论一致。二元论的两位最有力量的代表卜拉图和康德说道: “有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我们的经验只及的着自然界、经验界,至于那精神界、超越界,就不行了。我们只有靠感情或是靠实际理性,可以晓得这精神界、超越界的存在,然而绝不晓得他的性质。”这个理论的唯心论的大错,就是把灵魂认为个特殊的非物质的存在,说他不灭,说他具有先天的智识。脑生理学、脑发生学和思想中枢的比较解剖学、组织学,证明人的灵魂也和别种脊椎动物的一样,都是个头脑的机能,和那器官有个分不开的关系。所以这唯心的知识论,和汪德(Wundt)的《心物平行论》、近代生理学家的“精神一元论”是一样的不合现实生物学,什么精神一元论,终归是个完完全全的心身二元论罢了。实际的唯心论可不是这样的。实际的唯心论揭橥有人格的神,不死的灵魂,自由的意志三大征象,三大理想,为伦理学上的刺激,利用其教育学上的价值来教育青年的时候,一时也可以得着良好的效果,这效果却不关他那理论上的不通。

(“生”的知识之分科)19世纪里各自独立发达的生物学各分科,要想达那远大目的,构成个包括有机生命界全分野的统一科学,就应当互相联络,各人明白自己的事业,努力同心的做去。不幸各干各的专门就把这个共同的目的丢开了,大家只顾去实验就没人问哲学的事业了。因此弄得很混乱,所以先要把生物学各分科相互的地位划分清楚。

(生物学之主要的领土)因为从来把植物、动物分作为两种东西,所以生物学的大分科,植物学和动物学,就并驱争先,许多大学校里都分做两个讲座去教授。和这些科学全不相干,在初有学问的时候,就兴起了研究人生各种方面的科学,这就是人类学的各科,就是所谓“精神科学”(像那史学、言语学、心理学等)。自从“成来说”证明了人类是从脊椎动物进化出来,人类学就变做动物学的一部分,我们才晓得人类学各科中间的内部历史关系,要把他们联合成个包举的人类科学。因为这科学的范围很广,价值很重,近年来添了几多人类学的特别讲座。最好是原生动物,或称单细胞有机体的科学也这样办。细胞说,有植物学动物学两科来研究他,算做解剖学的个重要部分,然而动植两界的最下级单细胞体的代表,原始植物(protophyta)和原始动物(protozoa),是有极密切的关联,并且以个独立的原始有机体,对于多细胞有机体的组织之解释,大放光明,所以夏敦(Schaudinn)近来提议,创立个原生物学的学会,刊行一种杂志,我们不能不认为斯学进步的个证据。这科学的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细菌学。

(形态学和生理学)应乎有机界的限度,把生物学的分类,可以划为四个大研究范围: 一、单细胞生物学,二、植物学,三、动物学,四、人类学。这四大类里,每一类都分形态学生理学两种研究。两种的研究观察方法迥不相同。在形态学里,关于外面形状内部构造,比较和记载最为重要。在生理学里,要观察生活机能研求其物理的法则,物理学和化学的严正方法是尤为要紧。因为医学离不了人体解剖学和生理学的正确知识,并且这种事要有很大的机械仪器,所以这两科久已是分开研究,并且在学校的分科上让给医科去了。

(解剖学和发生学)形态学的广大封域,可以分作解剖学和生物发生学两部,一个研究已经完全发达的有机体,一个研究正在发达的有机体。研究已成形有机体的解剖学,既管外面的形状,又管内部的构造。我们可以把他分为两科,一个是研究构造组织的“构造形态学”(tectology),一个是研究根本形状的“原形态学”(promorphology)。构造形态学考究有机个体里构造上的要点,研求细胞、组织、器官等各部分怎样的构成物体。原形态学说各部分和全体的实在形状,用数学法极力把他们归诸根本的形状(第六章)。发生学,就是有机体进化的科学,也分作两部,一部是个体发生学,一部是种类发生学,这两部各依各的方法,各有各的目的,但是都由发生学的法则紧相联结的。个体发生学研究各个有机体自生至死的发达,说个体在胎膜里的发育状态的就为胎生学,研究出产后生命变化的就为变态学(第十四章)。种类发生学的事业,在乎探究有机种类的进化,就是研究所谓“类”“属”等动植物界的主要项目,换言之,就是研究种类的系统。这个科学参验古生物学上的事实,用比较解剖学和个体发生学弥补这上面的罅隙。

(“埃尔歌罗辑”和“陂利罗辑”)我们叫作“生理学”的那种生活现象的科学,大抵都是动作的生理学(一译作业生理学),就是“埃尔歌罗辑”(ergology),这科学问审察生物的各种机能,极其力所能至,要把这些都归之于物理学和化学的法则。植物生理学研究滋养生殖等植物的机能,动物生理学研究运动感觉等动物的作用。心理学和后者有直接的关联。然而研究有机体和其四围有机物无机物的关系,也是广义的生理学的事,这科学问我们叫他做关系生理学,就是“陂利逻辑”(perilogy),属于这一门的,有分布学(chorology)(因为这门学问研究地理上、风土上的分布,所以又叫作生物地理学)和生态学(ology)、生状学(bionomy)(近来又叫作生性学ethology),就是研究有机生命的内里方面,有机体的生活必要,和其与同居的其他有机体的关系的科学[像生物群落(biocenosis)、共生(symbiosis)、寄生(parasitism)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