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于往日,对住在这座房子里的一家三口来说,今日十分不同;但家庭的日常生活照旧——女佣在准备餐桌,希尔伯里夫人在写信,钟表滴答滴答地走着,大门开着,连同其他有着长久家庭文明历史的标志性事件,都突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这让希尔伯里夫妇相信,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碰巧那天希尔伯里夫人十分沮丧,可能是她最喜爱的伊丽莎白时代作家那粗鲁冒犯的脾气让她情绪低落。不管怎么说,她合上了《马尔菲公爵夫人》这本书,深叹一口气;怀揣着一颗好奇心,她在晚餐时询问罗德尼,为何现在没有那种精神伟大的——能让你相信生活是美好的年轻作家呢?她从罗德尼那里得到了些许答案,随后因为当代诗歌的难以崛起而满心哀伤地唱完了《安魂曲》后,她回忆起了莫扎特,又一次沉浸在了莫扎特的美好曲声中。她请求卡桑德拉弹奏曲子听,于是等她们上楼后,卡桑德拉直接弹奏起了钢琴,尽最大努力为希尔伯里夫人营造出一种纯粹的美感。乐声甫响起,凯瑟琳和罗德尼俱感到如释重负,行为举止也稍稍放松。两个人就这样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希尔伯里夫人心情大好,进入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混合了愉悦的忧郁和纯粹的极乐。只有希尔伯里先生全神贯注地聆听。他极具音乐天赋,让卡桑德拉明白他认真欣赏了每一个音符。卡桑德拉弹奏出了最佳水平,获得了希尔伯里先生的赞赏。他坐着椅子上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手里玩弄着小绿石,大加赞赏了卡桑德拉的弹奏,又突然让她停了下来,开始抱怨身后传来的一阵噪音。窗户是开着的。于是他示意罗德尼,罗德尼立刻走过去关上了窗。他站在窗户边儿停留了好一会,远超过了关窗户所需的时间,然后关好窗户,把椅子往凯瑟琳那边拉近了点。音乐声继续响起。在动听旋律的掩护下,他向凯瑟琳倚过去,低声说着些什么。凯瑟琳看了一眼爸爸妈妈,随后悄无声息地和罗德尼离开了房间。

“怎么了?”刚关上门,凯瑟琳赶忙问道。

罗德尼没有回答,带着她下楼走到了一层的客厅里。甚至到了楼下关上门后,他依然一言不发,径直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接着向凯瑟琳招了招手。

“他又来了。”他说。“你看,就在那儿——灯柱下站着的。”

凯瑟琳望向窗外,完全不知罗德尼到底在说些什么。一种莫名的惊慌和未知感笼罩了她,让她感到很不安。她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马路对面的灯柱下,脸朝向她家的房子。正当她和罗德尼向外张望时,那个身影背过身去,走了几步,然后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似乎那男人注视的人是凯瑟琳,也知道凯瑟琳注意到了他。她一下便知道了那个监视他们的男人到底为何人。于是她突然拉上了窗帘。

“是德纳姆,”罗德尼说,“他昨晚就在这儿。”他用严肃的口吻说道。整个人的行为举止都透出一种掌握大局的感觉。凯瑟琳感觉罗德尼好像在指责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眼看罗德尼言行古怪,德纳姆又近在眼前,凯瑟琳脸色苍白,十分焦虑不安。

“如果是他自己选择来这儿——”凯瑟琳倔强地说。

“你不能让他这样在外面等着的。我应该喊他进来。 ”罗德尼语气坚定,看他扬起手臂,凯瑟琳以为他要立即拉开窗帘,于是她有些震惊地抓住了罗德尼的手。

“等一下!”她喊出声来。“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你不能一直等着啊,”罗德尼回答。“你做得着实过分了。”他的手仍放在窗帘上。“凯瑟琳,你为何不承认呢?”罗德尼突然情绪爆发,满脸轻蔑和愤怒地看着她说,“你为何不承认你爱他?难道你要像对我那样去对他吗?”

凯瑟琳看着他,尽管心里万般不解,却对此刻被怒气冲昏了头的罗德尼感到纳闷。

“我不许你拉开窗帘。”她说。

罗德尼默默想了想,把手放了下来。

“我没有资格干预你们俩的事。”他最后说道。“我会走的,或者你要是愿意,我们就回去客厅待着。”

“不,我不想回去。”她摇了摇头说。接着低下头默默沉思着。

“你是爱他的,凯瑟琳。”罗德尼突然说道。他的语气有些严厉,好像在教育小孩子要认错一样。凯瑟琳抬头注视着他。

“我爱他吗?”她重复说。罗德尼点点头。她观察他的表情,似乎要证实他的话,然而正当罗德尼沉默不语、满脸期待的时候,凯瑟琳又转过身去继续整理思绪。罗德尼就这样仔细看着她,但没有一丝激动,仿佛要给足了她时间来下定决心再去行动。莫扎特的曲声从楼上传了下来。

“那现在就拉开吧。”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像要指示罗德尼完成什么使命一般,有些绝望地突然开口道。罗德尼立即拉开窗帘,凯瑟琳也没有丝毫要制止的意思。他们俩的目光同时望向那个灯柱。

“他不见了啊!”凯瑟琳大喊。

灯柱下一个人也没有。威廉把窗子向外推开,伸出头去看。风呼啦啦地吹进了房间,伴随着远处车轮碾过马路的声音,人们从人行道上匆匆而过,河边还传来了警报声。

“德纳姆!”威廉冲外面大喊。

“拉尔夫!”凯瑟琳也喊了一声,但她声音轻柔,就像在跟同一个房间里的人谈天似的。他俩都在张望着马路另一边,没注意到在靠近栏杆那儿——隔开了马路和花园的栏杆处有一个人影。于是两个人被那声音吓了一跳。

“罗德尼!”

“你在这儿啊!德纳姆,快进来。”罗德尼跑到前门那儿打开了大门。“他在这儿。”他把拉尔夫扯进了客厅里说道,只见凯瑟琳背对窗户站着。两人视线交汇了几秒。好像是强烈的光线照得他有些头晕,头发有些被风吹得纷乱,德纳姆扣住大衣,看起来好像是被海上的航船刚从海里救起来的一样。威廉见状立即关上窗,拉上窗帘。然后做了一个愉快的决定,好像他才是这事件的主人公,清楚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似的。

“德纳姆,你可是第一个知道这消息的。 ”他说着。“总之呢,我和凯瑟琳不打算结婚了。”

“该怎么说呢——”拉尔夫把帽子拿在手上,盯着对方,含糊不清地说道。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帽子放在餐具柜上的银碗上。然后,又在椭圆形的餐桌旁坐了下来。罗德尼站在一旁,凯瑟琳在另一旁。拉尔夫仿佛在主持一场会议,然而大多数会议成员都缺席了。与此同时,他等待着,目光落在了那张精美的桃花心木桌子上。

“威廉要和卡桑德拉订婚了。”凯瑟琳简短地说。

听到这话,德纳姆迅速抬起头望着罗德尼。罗德尼脸色唰地一下子变了,看起来不再那么泰然自若。只见他有点紧张地微微一笑,然后注意力似乎被楼上的一段旋律吸引。他似乎忘记了别人的存在,朝门口张望了一眼。

“恭喜你啊。”德纳姆说。

“哎,是啊。我们都疯了——绝对是疯了,德纳姆。 ”他说。“这既是凯瑟琳的主意,也有我的份。”此时房间里坐着的他看起来很奇怪,好像他想要确保他扮演的那个角色是真实存在似的。“简直是疯了,”他又说道,“就连凯瑟琳——”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她的身上,仿佛她也改变了他对她的旧看法。于是他微笑地看着她,颇有些鼓励的意味。“让凯瑟琳来解释吧。”他朝德纳姆微微点点头,说道,随后离开了房间。

凯瑟琳立即坐了下来,双手托腮。似乎只要罗德尼还在房间里,今晚的一切就都在他掌控中,仿佛一切如梦似幻。现在凯瑟琳和拉尔夫单独在一起,她立刻感觉到两人都不受束缚。她感觉只有他们两人待在房子的底层,而这层楼一层、一层地往上升,升至他俩头顶。

“你怎么会在外面一直等着呢?”她问。

“我想着有机会能见到你。”他回答。

“要不是威廉,你可能要在外面等一晚上了。现在还刮着大风。你肯定冻坏了。但你在外面,除了窗户,什么都看不到啊。”

“但值得了。我听到你喊我了。”

“我喊你?”当时是凯瑟琳无意识喊出声的。

“他们今早订婚了。”凯瑟琳停顿了一会,告诉拉尔夫。

“你开心吗?”他问。

凯瑟琳低下了头。“当然啊,我很开心。”她叹了口气。“但你不知道他有多好——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拉尔夫应和着表示理解。“你昨晚也是这样在外面等着吗?”她问。

“嗯,我没关系的。”德纳姆回答说。

这话似乎让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温情,让凯瑟琳联想到了远方的车轮声、人行道上匆匆的脚步声、沿河鸣响的汽笛声、黑夜和风声。她看到了站在灯柱下那笔挺的身影。

“在黑夜里等待。”她注视着窗户,仿佛拉尔夫能看到她在看些什么似的,说道。“啊,不过还是不一样的——”她顿了顿。“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除非你能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凯瑟琳把胳膊肘压在桌子上,若有所思地把红宝石戒指从手指上扯了下来。她对着对面那排皮革装订的书皱起眉头。拉尔夫满心炙热地看着她。凯瑟琳面色苍白,但一脸严肃地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她花容月貌,但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似乎离拉尔夫很遥远;这种遥远的距离感和让人难以理解的置身事外感,让拉尔夫兴奋的同时又保持着冷静。

“是,你说的没错。”拉尔夫说。“我不了解你。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你。”

“但也许比任何人都懂我。”她沉思着说。

突然有种超然的直觉,让凯瑟琳意识到她正盯着一本书,那书本应放在其他房间里才对。于是她起身走向书架,取下那本书,回到座位上,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拉尔夫翻开书,看到扉页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衣领子的男人自画像。

“我说,我是懂你的,凯瑟琳。”他肯定地说道,然后合上了书。“我只是偶尔才丧失理智。”

“你觉得两个晚上算偶尔吗?”

“我向你发誓,现在,此时,我恰恰看到的是真实的你。没人能像我这样懂你……若我不了解你,你刚才会把那本书拿下来吗?”

“那倒没错。”她说,“但你无法得知我的心智被扯成了两半——此时与你一起轻松自在,另一个我却晕头转向。虚幻的世界——无尽的黑暗——在狂风中的等候——是的,当你看着我,你看不见我,而我也看不见你……不过我看到了,”她换了坐姿,皱着眉头快语继续说道,“我看到了许多许多事物,唯独看不到你。”

“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他急切地问道。

但凯瑟琳无法将眼之所见转换成唇间细语,因为在黑暗中,任何有形状的东西都失去了颜色,更像是一种兴奋、一种氛围,当凯瑟琳试着想象时,它就像风一样,呼啸在北山坡的侧翼,在玉米地和池塘上闪烁着光芒。

“不可能的。”凯瑟琳叹息,默默嘲笑了自己这种竟想要把画面转换成文字的可笑念头。

“你试试吧,凯瑟琳。”拉尔夫催促她。

“但我没办法——都是些空洞的话——乱说给自己听的罢了。”随后她因为拉尔夫脸上那种期待又绝望的表情感到沮丧。“我只是在想英格兰北部的一座山。”凯瑟琳努力想要阐释。“这太傻了——我不要再说了。”

“我们一起在那里吗?”拉尔夫追问。

“不,只有我一个人。”她的回答似乎破灭了一个孩子的愿望。拉尔夫的脸拉了下来。

“你总是一个人在那儿吗?”

“我没办法解释的。”她无法解释,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人在那山上。“它不是说英格兰北部的一座山。这是一种想象——一个自己讲给自己听的故事。你也自己幻想过的吧?”

“我的幻想里有你。你看,你就是我想象中的主角。”

“啊,我明白了。 ”她又叹气。“这就是为什么不可能。”她猛地转向拉尔夫。“你必须停止你的想象。”她说。

“我不要,”拉尔夫粗鲁地回应说,“因为我——”他停了下来。

拉尔夫突然意识到,就是现在了,现在就是表达自己最重要心声的时刻,之前他试着想要说给玛丽 ·达切特听,想要在河堤旁说给罗德尼听,想要在路边的座椅上说给喝醉了的流浪汉听。要如何讲给凯瑟琳听呢?他瞥了她一眼。凯瑟琳只有一半的心思在他身上,只将自己内心的一部分展现给了他。这样的一幕让拉尔夫感到了绝望,他努力控制自己想要起身离开这栋房子的冲动。凯瑟琳把手懒懒的放在桌子上。拉尔夫见状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握着,仿佛要确定自己和她的存在是真实的一样。“因为我爱你啊,凯瑟琳。”他说。

他表白的语调生硬冷淡,眼看凯瑟琳轻轻摇了摇头,他便放下了她的手,满心羞愧地别过头去。拉尔夫以为凯瑟琳已经识破了自己想要离开的意图。她看出他决心动摇,看出他的愿景深处尽皆空白。比起此时此刻与她共处一室,之前站在街道上痴痴思念着她的时光,还更为快乐。他满脸内疚地看着她。但凯瑟琳的表情里既没有失望,也毫无责备之意。她就那样坐着,看着自己的红宝石戒指在磨光了的咖啡桌上旋转,静默冥思。拉尔夫一时忘记了自己的绝望,想知道凯瑟琳在思考些什么。

“你不相信我?”拉尔夫问。他语气谦逊得让凯瑟琳冲他笑了。

“据我对你的了解,我是相信你的——不过,你觉得我该拿这枚戒指如何是好呢?”她伸出戒指说道。

“我觉得,你应该交给我来保管。”他用略微幽默式的严肃语气回答说。

“但听你说了那番话,我现在很难相信你了——除非那些话你收回?”

“好吧。那我不爱你了。”

“但我觉得你爱我的呀……就像我爱你一样,”她很随意地说道。“至少, ”她一边把戒指戴回手上一边说着,“还有什么其他词能表明我们现在的关系吗?”

她一脸严肃又好奇地看着他,好像在寻求帮助一样。

“只有我跟你在一起时我才这样怀疑,我独处时便不会这样。”他说。

“我也这么想。”她回答。

为了向凯瑟琳解释自己的想法,拉尔夫描述了他在裘园拍照、写信和摘花的心路历程。凯瑟琳认真地听着。

“然后你在大街上到处乱跑。”她默默说着。“好吧,这确实很糟糕了。但是我的状态比你还要差,因为与事实毫无关系。那是一种幻觉、一种纯粹简单的——自我陶醉……一个人可以单纯地陷入爱情吧?”她冒险说着。“因为如果你爱上了一种幻想,我相信那就是我所爱上的。”

这种说辞在拉尔夫听来简直不可思议,但是经过了刚才半个小时的相处,他的情绪起伏太大,所以无法再指责凯瑟琳夸大其词的说法。

“罗德尼好像很了解他自己的想法啊。”他有些愤恨地说。方才停下来了的音乐,现在又开始了,那传来的莫扎特的乐曲旋律似乎表达了楼上两个人轻松又细腻的爱。

“卡桑德拉不曾有过任何怀疑。但是我们——”她瞥了拉尔夫一眼仿佛要确定他的位置,“我们只是偶尔见到彼此——”

“就像是暴风雨中的灯光——”

“像飓风中的灯光。”她说道,一旁的窗户在大风中被刮得呼呼作响。两个人都静静地听着那声音。

门开了,希尔伯里夫人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刚进门时她有些警惕,但是确定了自己进的是客厅而不是其他什么奇怪的地方后,她直接走了进来,对眼前的场景好像一点都不吃惊。像往常一样,她本来正要去什么地方忙自己的事情,却意外闯进别人沉浸其中、奇怪尴尬的场景,真是又惊又喜。

“千万别因为我打断了你们,这位——”她和平时一样,想不起来拉尔夫的名字,于是凯瑟琳以为希尔伯里夫人没认出他来。“希望你们找了些好书来读,”她指着桌上的书继续说道。“拜伦——啊,拜伦。我认识一些人,他们可是拜伦勋爵的熟人呢。”她说。

凯瑟琳有些摸不着头脑,站起身来,想到母亲竟会以为自己在深夜里和一位陌生男子坐在客厅里读拜伦的书,就不禁笑出声来。她不禁感激母亲随和的性情,对母亲还有她那各种小怪癖都满怀柔情。但拉尔夫注意到,虽然希尔伯里夫人把书拿到了自己身边,却一个字都没有在读。

“妈妈呀,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呢?”凯瑟琳大叫,立即又变回平常那冷静权威的模样。“怎么还出来到处走动呢?”

“我相信,比起拜伦的诗,我肯定会更喜欢你写的。 ”希尔伯里夫人对着拉尔夫 · 德纳姆说道。

“德纳姆先生不写诗的。他是为父亲写文章的,写些评论文章。”凯瑟琳说着,仿佛要让母亲回想起来似的。

“哦,我的天!我怎么这么傻!”希尔伯里夫人嚷嚷道,突然大笑起来,让凯瑟琳一头雾水。

拉尔夫发现希尔伯里夫人把视线转到了自己身上,目光看似迷离,但又直视人心。

“但我想你肯定在夜晚会写诗。我是根据你的眼神感觉的。”希尔伯里夫人继续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顺便补充了一句。)“我不懂什么法律, ”她接着说,“但我有很多亲戚都是律师。他们中许多人带着假发还是蛮英俊的。但我自以为还是懂一些诗歌的。”她补充。“还懂些没能写出来的东西,但是——但是吧——”她挥动着手,好像在指向这些未曾写下来的诗歌财富一般。“黑夜和星辰,黎明来临,驳船游过,太阳落山……啊,亲爱的, ”她叹息,“好吧,落日也很美。但有时候我觉得吧,诗歌不仅仅是我们写下的文字,也是我们的所思所感呀,德纳姆先生。 ”

听到母亲这一番长篇大论,凯瑟琳已背过身去,而拉尔夫觉得希尔伯里夫人是在对他说话,想要确定他的一些什么事,巧妙地以含糊的话语掩饰意图。希尔伯里夫人眼中的光芒,而非她的话语,令拉尔夫心生触动,深感鼓舞。她与他年龄迥异,却似在向他招手示好,就像是一艘已远行至海平线以下的大船,向身后一艘正要启程的轮船摇旗招呼一般。他低头不语,但莫名确定她已然得到满意的答案。希尔伯里夫人随即谈起了法庭,而后开始谴责英国的司法制度,据她说,英国法律把无力偿还债务的穷人一概关进监狱。她质问:“你倒是跟我说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些不合理的制度?”但此时凯瑟琳细语轻声地坚持要母亲回到床上去睡觉。楼梯走到一半,凯瑟琳扭回头看了看,似乎看到了德纳姆的眼睛一直在专注地注视自己,凯瑟琳猜,他的眼神想必与之前站在马路边,凝视她家窗户时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