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拉尔夫·德纳姆走进房间,看到凯瑟琳背对着他,他感到气氛有变,就像是旅行者,尤其在日落后,原本浑身潮寒,突然遇上了稻草与豆田,其中仍有尚未消散的暖意,尽管月亮已经升起,仿佛仍能感受太阳的照射。拉尔夫踌躇不前,浑身颤抖着,一步一步走到窗边,放下外套,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杖靠着窗帘放好。顿时整个人被自己的思绪和要做好准备的心态占满,没时间估计其他两位的想法。在拉尔夫看来,自己这样激动的情绪状态,就像是凯瑟琳的日常生活一样——让演员们参与到精彩的演出中。美丽和激情是她存在的每一秒呼吸,他思索道。
凯瑟琳几乎没注意到拉尔夫的存在,或者也许是她不自觉地故作镇定而不自知罢了。然而,拉尔夫比她更激动,之前她答应帮助自己的承诺,如今展现为谈起这座大楼的历史以及建筑家的名字,好让拉尔夫有借口在抽屉里寻找一番设计图,然后摆放在三人之间的桌子上。
很难说三人之中哪位在最认真地查看设计图,但可以肯定,此时没一个人说得出话来。多年来母亲在客厅里的调教,此时派上了用场。凯瑟琳说了些得体的话,同时把手从桌子上拿开,因为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威廉热情洋溢地表示赞同,德纳姆也跟着高声迎合,他们把设计图纸推到一边,往火炉边靠了靠。
“整个伦敦我最想住的地儿就是这里。”德纳姆说道。“我却无处可去。”凯瑟琳一边表示同意,一边暗自思忖。
“只要你想,你肯定能住在这儿。”罗德尼接过话说。
“但我就要永远地离开伦敦了——之前跟你提过的那栋乡下小屋,我已经买了。”不过这话似乎对两位听众没什么影响。
“当真?——那真是太遗憾了……你得告诉我你的新地址。不许跟我们大家断了联系,你保证——”
“我猜,你也会搬家吧。”德纳姆回答说。
明显看得出来,威廉情绪低落,于是凯瑟琳使自己镇定下来问道:
“你买的房子在哪里啊?”
德纳姆转过身看着她,刚要回话,两人的视线交汇,凯瑟琳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和拉尔夫·德纳姆说话;虽然没想起细节方面的东西,但她想到最近好像一直在讨论他,而且自己完全有理由轻视他。玛丽说了些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但脑子里有一大堆信息没时间细细思索——那些信息现在静静飘在遥远海湾的那一头。但是她激动的情绪突然在脑海里闪现出关于过去的奇怪火花。她必须先搞定手头这件事,然后再安静地想想清楚。于是凯瑟琳下定决心聆听拉尔夫说的话。他告诉凯瑟琳自己买下了在诺福克郡的一栋房子,凯瑟琳说她记不清楚是否了解那个地方。但刚专注了没一会儿,凯瑟琳的思绪就飞向了罗德尼,她产生了一种不同寻常又前所未有的感觉,感觉到她和罗德尼在交流、在分享彼此的想法。要是拉尔夫不在这里多好,她会马上握住威廉的手,然后让他的头靠在她肩膀上,此刻她只想这么做,除非,她真正想要的是一个人独处——没错,那就是她想要的。凯瑟琳已经厌倦了眼前的讨论,她为表达出自己的感情而颤抖着,已经忘了回话。只听威廉开口说道。
“但是在乡下,你能做什么呢?”凯瑟琳只听进去了一半的话便插嘴随意问道,罗德尼和拉尔夫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但凯瑟琳一开始讲话,威廉又陷入了沉默。他很快便忘了听他们在说什么,尽管他不时地插嘴说:是的,“是的,是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威廉越来越无法忍受拉尔夫坐在这里,滔滔不绝地跟凯瑟琳交谈。一旦威廉无法和凯瑟琳讲话,他便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越来越多没有答案的问题从他脑子里涌出,所以他必须向凯瑟琳一一呈现,现在只有她能帮助自己。除非让他和凯瑟琳单独见面,否则自己将无法入睡,或者知晓自己在抓狂时说了些什么,不知是真的半疯癫还是真的疯了?他点点头,神经兮兮地说:“是的,是的。”然后看着凯瑟琳,心想她看上去真漂亮啊,凯瑟琳是他在这世界上最崇拜的人了。凯瑟琳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自己之前从未见过的表情。然后,当他正在考虑如何才能单独和凯瑟琳讲话,她站了起来,威廉有点被吓到了,他以为凯瑟琳会比德纳姆在这里待的时间更久一点。现在,自己唯一和她私下交谈的机会,只有陪着她下楼走到街道上去了。然而,威廉现在满脑子都是混乱的想法,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决定克服困难要把自己的想法简单说出来,却发生了让他更为震惊的事,于是他又一次陷入沉默。德纳姆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凯瑟琳说:
“我也要走了,我们一起吧?”
威廉还没来得及想办法挽留拉尔夫——或者让凯瑟琳留下更好?——拉尔夫已经拿起帽子、手杖,拉开门等凯瑟琳一起走了。威廉只得站在楼梯上跟他们说晚安。他没办法跟他们一起走,也没能坚持让凯瑟琳留下。他注视着凯瑟琳走下楼梯,大概是因为楼道里灯光昏暗所以她走得比较慢,最后看到德纳姆和凯瑟琳的头靠得很近。突然一阵强烈的嫉妒向威廉袭来,若不是想起自己还穿着拖鞋,他多想追着他们冲出去大喊大叫,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楼梯拐角处,凯瑟琳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相信自己临走前看他一眼便能锁住和威廉之间的友谊。但威廉并没有默默地回应她,露出一丝冷笑,带着些许嘲讽或愤怒的意味。
凯瑟琳噔地停下脚步,慢吞吞地走到院子里。她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望向了天空。此时在凯瑟琳眼中,德纳姆就像一个障碍物,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想了想自己还要和德纳姆一起走多少路才能独自一人回去。但是当两人走到斯特兰德街上,发现一辆出租车也没有,这时德纳姆打破沉默说道:
“好像是没车了。不如我们走一走吧?”
“好啊。”凯瑟琳应和,未留意他。
注意到凯瑟琳一直心不在焉,他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拉尔夫便什么也没再说了。两个人于是默默地沿着斯特兰德街往前走。拉尔夫在努力整理自己的想法,最后决定只说有意义的话,所以他必须要想好恰当的词语甚至合适的地点才能开口。斯特兰德街太过于吵闹,极有可能找到空车。于是他一声不吭地拐到左边,朝着去往河边的小巷子走去。除非发生重要的大事,否则他们俩绝不分开。拉尔夫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说什么,不仅理好了要说的内容,还想好了讲话的顺序。然而,自己现在和凯瑟琳走在一起,发现自己不但难以开口,还对凯瑟琳充满了怒气,因为她让自己感到十分不安,还给他的生活留下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诱惑,这对凯瑟琳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于是,拉尔夫下定决心要严厉质问凯瑟琳一番,在他们两人之间,要么确认她的感情,要么全然放弃。但是他和凯瑟琳单独走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自己就越被她真实的存在困扰。她的裙边被风轻轻吹起,帽子上的羽毛悠悠随风摆动,偶尔凯瑟琳走得快了一两步,有时自己又停下来等凯瑟琳一同走。
两人沉默了许久,终于,凯瑟琳的注意力回到了拉尔夫身上。起先凯瑟琳因为找不到出租车而恼怒,毕竟没车就等于要一直陪着拉尔夫走路;接着她又想起了玛丽的话,顿时又对拉尔夫生出几分厌恶之意;虽然记不清了,但凯瑟琳记忆中拉尔夫熟悉的举止—为何他在这条街上走得这么快?—让她愈发意识到身边的这位虽令人生厌,却颇有魄力。她停下来找出租车,好不容易看到远处来了一辆。至此拉尔夫终于开口了。
“你介意我们再往前走走吗?”他问道,“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可以。”想着他的话也许跟玛丽有关。
“河边更安静些,”拉尔夫接着说,很快话锋一转。
“我就是想问问你,”拉尔夫开始说道。但他又停顿了好久,凯瑟琳甚至看到他的脑袋在天空的映衬下,那瘦削的脸颊和坚挺的鼻子。当他沉默的时候,脑海里之前想好的话都不见了,反而冒出些别的词儿。
“从我见你第一眼便知,你是我的梦中情人。我时常梦到你,心里念着你,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拉尔夫的话,还有那奇怪的语气,让凯瑟琳觉得他好像不是在对身边的女人讲话,而是对着远方的某人说一样。
“现在事已至此,我必须对你表明我的心意,不然我会疯掉的。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真实的可人儿啊。”拉尔夫语气兴奋地继续说着,也顾不上什么恰当措辞了,都直接用大白话讲了出来。
“无论走到哪儿我都能看到你,在黑夜的星星里,在河边;你就是世间的一切,是万物的本质。让我告诉你,如果没有了你,生命将失去意义。现在我只想——”
听着拉尔夫的话,凯瑟琳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话没说。她再也听不下去拉尔夫这些不着边际的瞎话了,必须得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凯瑟琳感觉自己听到的好像都是对另外一个人的告白。
“我不懂,”凯瑟琳回应说,“你要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吧。”
“这就是我要说的,”他断然说道,然后面向凯瑟琳。他一开口,凯瑟琳便知道自己使劲回想的话是什么了。“拉尔夫·德纳姆真正爱的人是你。”凯瑟琳的脑海里想起玛丽的声音,她的怒火在凯瑟琳身体里燃烧起来。
“我今天下午见了玛丽·达切特。”凯瑟琳大叫着说。
拉尔夫好像很吃惊似的抖动了一下,过了会儿才说:
“我猜她肯定跟你说了我向她求婚的事吧?”
“没有!”凯瑟琳大吃一惊。
“不过我确实跟她求婚了。就是我在林肯见到你的那天,”他接着说,“我本来是想让她嫁给我的,但我望向窗外时,突然看到了你,之后我便再也不想跟别人论及婚嫁了。但我还是求婚了,玛丽知道我在说谎,于是拒绝了我。我后来想了想,她应该还是喜欢我的。是我做得不好,我断不会为自己辩解。”
“你就是错了,”凯瑟琳说道,“你没资格那样做,我想不出理由为你开脱。若说有什么行为是错的,那便是你。”凯瑟琳说话的样子,好像更多的是在针对自己而不是拉尔夫。“在我看来,”她用同样的语调继续说道,“人必然是诚实的。做出此等错事,当然无可辩解。”她似乎在眼前看到了玛丽·达切特的表情。
拉尔夫沉默了一会,说道:
“我不是说我爱上你了。我并不爱你。”
“我没那样想。”凯瑟琳有些困惑地回答说。
“我从来没说过我没那个意思,”拉尔夫接着说。
“那请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凯瑟琳最后问道。
两个人心有灵犀,同时停下了脚步,微微俯在河边的栏杆上,看着流动的河水。
“你说,我们要诚实,”拉尔夫开口道。“好啊,我来告诉你实话,但我先把丑话摆在前面,因为你听了可能会觉得我疯了。事实就是,自从我在四五个月之前见到了你,似乎有些荒谬,我当时便把你当作我的梦中情人。这个念头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但我一直羞于启齿。你已经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拉尔夫想了想接着说,“我只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儿,其他我对你一无所知,但我相信,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我们有共同的追求,我们看事情的观点也一致……我已经习惯了在心中虚构一个你,想象着你在说什么做什么;想象着自己穿过街道去见你,和你说话,还时常会梦到你。这不是什么坏习惯,什么小学生的行为,或什么白日做梦;大家都会这样,我一半的朋友也有过这种经历,呐,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说话的同时,两人都走得很慢。
“如果你了解我,你便不会有这种感觉了,”凯瑟琳说道。“我们彼此都不了解——我们总是被——被打扰……我姑妈来的那天,你就打算跟我说这些吗?”凯瑟琳边说边回想当天的场景。
拉尔夫点了点头。
“那天你告诉我你订婚了。”他说道。
凯瑟琳默默回想,然后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订婚已经取消了。
“你说如果我了解你便不会这样想,我不同意,”拉尔夫继续道。“我应该会有更合乎情理的感受——就是这样。今晚我本不该讲这些蠢话……但那都不是蠢话,那是我的真心话,”拉尔夫固执己见地说。“这是很重要的话。你可以强迫我说我的感觉都是幻觉,我们最真实的感受也不过是半醉半醒,半是假象,”他接着道,好像同自己辩论似的,“如果这些都不是我的真情实感,那我又怎会为了你改变我的生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凯瑟琳不禁问道。
“我告诉过你,我打算在乡下买一栋小别墅,放弃我现在的工作。”
“是为了我吗?”凯瑟琳惊诧道。
“没错,为了你。”拉尔夫简短说道,便没有进一步说了。
“但我对你和你的情况都不了解啊。”凯瑟琳最终开口,拉尔夫一直沉默不语。
“你对我没有一点看法吗?”
“不是,我还是有的——”凯瑟琳犹豫了。
拉尔夫忍住了想要让凯瑟琳解释的欲望,但开心的是,凯瑟琳好像不断在脑子里搜索对他的印象。
“我以为你总批评我——或许是因为不喜欢我。我觉得你是一个爱评判——”
“不,我是一个有感情的人。”拉尔夫低声说道。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凯瑟琳顿了顿,问道。
拉尔夫一条一条向凯瑟琳讲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心里话,讲了自己与兄弟姐妹关系如何,他的母亲又是如何回应,他的姐姐琼如何对此闭口不谈;以及他名下存在银行里的钱有多少,他兄弟在美国谋生的前景如何,一家人赚的钱有多少花在了房租上,还详细讲了自己知道的其他各种事情。凯瑟琳认真听着,以便自己在看到滑铁卢大桥时能答得上来拉尔夫的问话;然而自己在数着脚下铺路石板的时候,却再也听不进去那些话了。这是凯瑟琳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刻。沿着路堤走过时,要是德纳姆能清楚看到那些代数书里遍布的莫尔斯符号在凯瑟琳的眼里闪现,他暗地里的欢喜也许会消散无踪。凯瑟琳继续往前走着,说道,“嗯,我知道……但那对你有什么帮助呢?……你弟弟已经通过考试了?”很明显,拉尔夫一直努力让大脑保持清醒;而凯瑟琳一直在幻想,自己用望远镜,透过裂成两半的白色光盘,看到了在她面前幻化成的另一个世界;凯瑟琳感觉有两个自己,一个和德纳姆一起走在河边,另一个则注视着在蔚蓝空间里的一个银色球体,漂浮在一片泡沫之上,覆盖了原本可见的整个世界。她抬头看了看天空,雨云在空中奔驰,想躲开即将来临的西风,没有一颗星星能够穿透其中。于是凯瑟琳很快又低下了头。她向自己保证,眼前的这种幸福感来得毫无由头;她并非自由身,也并非孤身一人,仍有上千个理由把她绑在这地球上,每前进一步都让她离家更近一些。尽管如此,她依然狂喜,因为从未有过如此开心的感觉。空气愈发清新,灯光愈发明晰,每次不小心碰到栏杆上的石头,都感觉它们愈发冰冷和坚硬了。德纳姆不再恼怒,他当然不会阻止凯瑟琳的选择,不论她是要飞向天空还是要回家;但凯瑟琳一点都未意识到,自己的现状都是德纳姆的所作所为导致的。
现在已经能看到萨里河旁来来往往的出租车和公共汽车,有车辆行驶的声音,汽车鸣笛的喇叭声,大钟的钟鸣声一下比一下更响;随着噪音愈来愈大,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出于共同的本能,凯瑟琳和拉尔夫同时放慢了脚步,好像这样便能延长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对拉尔夫来说,和凯瑟琳一起散步的时光着实让他感到幸福,他无法想象凯瑟琳离开的时光。有凯瑟琳的陪伴,拉尔夫不愿再多说什么浪费这美好时光,毕竟该说的话都说了。自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凯瑟琳变得不再真实,仿佛拉尔夫无数次梦到的那个她;但是在那些孤独的梦中,拉尔夫从未像现在这般,感觉到有凯瑟琳在身边的真切感受。奇怪的是,拉尔夫感觉到自己掌握了所有才能,不断在升华自我,这是第一次他感到拥有全部的力量。眼前的景色看上去似乎没有尽头,但此时并未有丝毫不安或狂热的情绪想要让身边的凯瑟琳也倍感欢喜,因为她已经是拉尔夫心中最让他痴迷的人儿了。虽然清楚考虑到了人类生活的现状,拉尔夫的心情至少没有被出现在眼前的一辆出租车打扰;拉尔夫心情平静,注意到凯瑟琳也看见了出租车,转头看向那个方向。两人的步伐都慢腾腾的,是时候该打个车了。于是他们停了下来,决定等车。
“那你做好决定后会立刻告诉我的吧?”拉尔夫手扶着车门,问道。
凯瑟琳犹豫了一下,突然没想起来拉尔夫让自己做的决定是什么。
“我会给你写信的,”凯瑟琳回答得模棱两可,顿了一下又说,“不行,”想到要回答一个自己根本没留心听是什么的问题,“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她站在那儿看着德纳姆,一脚踏在车门的台阶上,一边思考着犹豫不决。看到凯瑟琳的犹豫不决,他立即猜到凯瑟琳没认真听自己的讲话,也知道了她全部的感受。
“我知道有个地方很适合聊天,”拉尔夫很快说道,“裘园。”
“裘园?”
“没错,”拉尔夫重复说着,好像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他帮凯瑟琳关上车门,告诉了司机她的地址。于是凯瑟琳便立即离开了,出租车载着她穿梭在车流里,每辆车都亮着车灯,却难以分辨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拉尔夫站在原地望了会儿,然后好像被某种强烈的冲动驱使,他突然转过身,快步走过马路,不见了踪影。
拉尔夫向前走着,心情极为欢喜,走到了一条窄小的街道上,这个时间的这条街,没有车辆和人流。这里,商店的门窗紧闭,木质的人行通道上闪着一道道光滑的镀银曲线,拉尔夫高涨的情绪渐渐沉了下来,那股子欢欣劲儿也慢慢消退了。他现在意识到,真相被揭露后自己的损失。同凯瑟琳交谈,虽然他失去了些东西,但他深爱着的那个凯瑟琳和真实的凯瑟琳是同一个人吗?真实的她完全超越了梦中的她;她的裙摆轻轻飘起,帽子的羽毛微微荡漾,讲话的声音也如此真实,没错,但有时一会听到真人的声音,一会儿听到梦里的声音,这中间来回切换多可怕啊。每当人们砍去自己的一半,试图实现另一半想象中拥有的力量,拉尔夫会便感到反感和同情。当他和凯瑟琳从包裹着他们的思想云雾中挣脱出来时,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啊!他回想起自己和凯瑟琳交谈时说到的那些小词,无意义的词和普通词,开始自己对自己重复说着。通过重复凯瑟琳的话,他仿佛感觉到凯瑟琳就在身边,对她的崇拜更胜往常。但他开始想起来的是,凯瑟琳已经订婚了。于是拉尔夫立刻感知到了自己内心的感受,一股不可抗拒的愤怒和挫败感向他袭来。罗德尼那张愚蠢的脸带着轻蔑的表情出现在他眼前。那个小红脸的舞蹈大师要和凯瑟琳结婚了吗?那个口齿不清、长了一张猴子脸的家伙要娶凯瑟琳了吗?那个自负荒唐的花花公子也想娶凯瑟琳?就凭他那副傲慢自大、一看就满是坏心眼的样子?我的天啊,凯瑟琳要嫁给罗德尼那种人!她是不是傻啊,像自己之前也那样犯傻过。坐下地铁车厢的角落里,拉尔夫心里痛苦不已,整个人明显看起来让人难以靠近。到家后,拉尔夫赶忙坐下来,想要给凯瑟琳写一封疯狂的长长的信,乞求她和罗德尼分手,恳求她不要毁掉自己这样一个美丽、真实、充满希望的存在;如果凯瑟琳给自己回复,他希望凯瑟琳不要做一个叛徒和逃兵——他最后的结论都是,无论凯瑟琳做了什么,在他眼里她都是最好的,他会怀抱一颗感激的心接纳凯瑟琳。拉尔夫的信写了一张又一张,睡觉前还听到了伦敦清晨时分,手推车经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