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走到最近的车站,不一会儿就到家了,这点时间刚好够用来看完《威斯敏斯特公报》上的世界新闻。才进门几分钟,玛丽已经做好了晚上辛苦加班的准备。她打开抽屉拿出几页手稿,上面标着几个有力的大字,“关于民主国家的几点看法”。那几点看法的内容在句子的中间部分逐渐减小变得模糊不清,说明作者中间肯定被打断,无法继续写下去了,拿着钢笔悬在半空中停顿。哦,对了,是拉尔夫那会进来了。她狠狠地一笔划到了纸上,于是拿了张新的,飞快地写着人类社会的基本框架概述,这可比她平时的习作习惯大胆多了。拉尔夫之前就说过玛丽,她不会写作,刚好纸上频繁出现的墨水渍和新插入的内容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但玛丽把这些话都抛在了脑后,一股脑地写下来不断在她脑海里蹦出来的文字,直到写完了大半页纸,才停下来喘口气。停下笔,玛丽也停止了思考,她开始倾听。她听到了一个卖报童在大街上叫嚷;她听到了一辆公共汽车停了下来,载满乘客后又突然继续开走了;这些沉闷的声音意味着玛丽回到家后,大雾已经升起。大雾真的能减弱声音吗?玛丽现在并不确定,但拉尔夫·德纳姆肯定懂。不过,这不关她的事。玛丽正准备用钢笔蘸点墨水时,听到了石头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她听着这脚步声经过奇彭先生的屋子;路过吉布森先生的门口,然后走过特纳先生的屋门口,最后在自己的房门口停了下来。是邮递员吗?洗衣工吗?是有传单还是账单吗?玛丽脑子里略过这几种自然的可能性;但令人惊讶的是,她又不耐烦地否决了那些想法,有些不安。脚步声逐渐放慢,好像走到了陡峭的山坡尽头;玛丽听着有节奏的脚步声,内心紧张难耐。她靠在桌子上,感觉到心脏突突地跳动着,使她的身体前后微微晃动——对于一个精神状态稳定的女人来说,这样的紧张感令人诧异,应该受到斥责。玛丽想象着,怪物要现形了。她现在只身一人,头顶陌生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怎么逃?根本无路可逃。她甚至不知道天花板上那个长方形的标识是不是通往屋顶的一扇门。而且就算她逃到了屋顶——从屋顶到人行道可有60多英尺的高度。但玛丽很坦然地坐着一动不动,当敲门声响起,她径直跑过去打开了门。开门,玛丽看到一个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她眼里闪过一丝不妙。
“你想怎么样?”玛丽问道,楼道里的光线断断续续,所以看不清来客的脸。
“玛丽?我是凯瑟琳·希尔伯里呀!”
玛丽一下子有点冷静过度了,她冷冷地说了声“请进”,好像要弥补之前自己荒谬的感情浪费。她把绿荫灯拿到了另一张桌子上,用一张吸墨纸盖住了自己刚才写了一半的手稿。
“他们就不能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吗?”玛丽痛苦地想着,定是凯瑟琳和拉尔夫联合起来搞什么阴谋,连区区一点单独学习的时间都不给她,还跑到家里来——这是玛丽防御世界的藏身之地啊。当玛丽把手稿的吸墨纸弄平整,她已经做好了对抗凯瑟琳的准备。凯瑟琳的存在,不仅仅像往常一样影响了她,还对她产生了某种威胁。
“你在工作吗?”凯瑟琳犹豫不决地问道,意识到自己并不受玛丽欢迎。
“没什么。”玛丽回答说,搬出最好的椅子,开始通火。
“我不知道你下班后还要工作。”凯瑟琳继续道,语气听起来好像在思考别的什么事,不过确实是心不在焉。
凯瑟琳一直跟着母亲到处走访。拜访期间希尔伯里夫人匆忙跑进商店里,买了枕套和记账本,想给凯瑟琳的新房装饰一下,却又毫无章法。凯瑟琳感觉四周障碍重重,快要透不过气来。最后好不容易告别了母亲,按照约定,她要去罗德尼家里一起吃晚餐。但凯瑟琳并不想在7点之前就过去,要是她乐意,她有充裕的时间从邦德大街走到坦普尔大街。走在街道上,两侧的人流来来往往,再加上一想到晚上要单独和罗德尼共进晚餐,凯瑟琳陷入一种极度沮丧的情绪中。她和罗德尼都说,他们现在还是朋友,甚至是比之前关系更要好的朋友。对凯瑟琳而言,她倒真是这么想的。毅力、感情和怜悯心,都是之前凯瑟琳没能在罗德尼身上看到的品质,直到罗德尼对自己动了情才发现。凯瑟琳思索着,看着身边川流不息的人群,想着他们是多么相似啊,却又距离彼此多么遥远。没人能理解凯瑟琳在想什么,人与人之间再亲密,都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距离感,这是多糟糕的亲密关系啊。凯瑟琳看着烟草公司的橱窗,想道,“哦,亲爱的,我谁也不关心,我不关心威廉,但大家都说这是最重要的,我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她绝望地看着橱窗里光滑的烟斗,不知自己是该走斯特兰德街还是沿着河堤走?这不是一个容易的问题,因为它不仅仅指的是不同的街道,还和不同的思想有关。如果走斯特兰德街,她便会强迫自己思考关于未来的问题,或者想一些数学题;如果走河堤,她定会想到那些不存在的东西——森林、海滩、枝叶茂盛的孤独植物,还有坦坦荡荡的英雄。不,不,不要!绝对绝对不要!——绝对不要想这些。此刻她不愿沉浸其中;她必须想点别的了,不然现在的情绪着实很糟糕,然后她便想到了玛丽。是玛丽给了她自信,甚至给了她一种悲伤的快乐,仿佛拉尔夫和玛丽的胜利证明了,她的失败在于自己,而不能怪生活。凯瑟琳隐约以为,玛丽肯定能帮到她,再加上对玛丽的信任,自己应该要去拜访她的。当然了,她很喜欢玛丽,她猜玛丽必然也喜欢她。凯瑟琳虽然很少冲动行事,但她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就冲动这一次,于是便拐到旁边的小道上去找玛丽了。但玛丽并没有很热情地接待她,显然玛丽不想看到自己,也不想帮她,很快凯瑟琳想要吐露心声的想法就破灭了。凯瑟琳对自己的错觉感到有点好笑,显得心不在焉,来回摆弄着手套,似乎要在说再见之前打发掉这最后几分钟。
这几分钟最好还是问问普选法案的进展情况,或者谈谈自己对目前情况的看法。不知是自己讲话的语气,或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还是因为自己不停地摆弄手套惹恼了玛丽,显得她讲话很直接,不顾及玛丽的感受,甚至带有些敌意。她淡定地跟凯瑟琳讨论自己的工作,好像凯瑟琳也像玛丽一样为工作牺牲了个人,想让凯瑟琳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工作的重要性。大概过了十分钟,凯瑟琳放下手套,准备离开。玛丽看到这一幕,她意识到今晚似乎有些反常——突然自己产生了另外一个特别强烈的愿望:凯瑟琳现在不能离开,不能回到那个充满不负责任个体的自由快乐的世界。必须有人帮助她——觉醒。
“我非常不理解,”她说道,好像凯瑟琳直接要挑衅她似的,“现实本如此,人人至少都可以贡献绵薄之力来改变世界啊。”
“没错。但现实又是什么呢?”
玛丽紧闭双唇,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她同情凯瑟琳,只要她愿意,她完全可以向凯瑟琳呈现一堆令人反感的现实依据——被那些随意活着的人、门外汉、冷漠旁观者和愤世嫉俗的生活观察者忽视的现实。然而,玛丽犹豫了。照例,每次她和凯瑟琳交谈时都会改变自己对她的看法,包含个性的信封保护我们不受他人窥探,但感官的利剑将它轻易刺穿。她真是自我又冷漠的人啊!也许并不是从她的话语中感觉到的,但是她的声音、她的表情和态度里处处透露出一种沉思中的温和性情,那种直接而深刻的感知力,影响了她的思想和行为,所以她的言行举止都那么温柔亲切。面对如此柔情,克拉克顿先生都会自动败下阵来。
“你将来定是要结婚的,还有其他事情要考虑。”玛丽没来由地冒出这些话,语气颇傲慢。她不指望凯瑟琳能马上理解这些话的意思,那种痛苦的代价她自己早已经历。不,凯瑟琳应该是无知快乐的,这种没有人情味的生活自己来承受罢了。一想到早晨时的自暴自弃,玛丽的良心隐隐作痛,而且她想进一步探索那不受感情影响,超脱众人,毫无痛苦的状态。她得抑制此般想独立于他人的欲望,因为如此愿望与他人对她的期待大相径庭。玛丽为自己内心的痛苦而深感忏悔。
凯瑟琳又有了要离开的意思;她戴上一只手套,看着玛丽,好像还有些琐碎的话要说。是不是应该找些相片、钟表或者抽屉柜之类的话题来说呢?找些平和友好的话题来结束这次不愉快的拜访呢?绿荫灯在一角静静燃烧着,照亮了屋子里的书、钢笔和吸墨纸。这个房间给予了凯瑟琳新的想法,让她觉得很自由。在这样的房间里,你才能专注工作——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你真的好幸运,”凯瑟琳观察着说道,“我好羡慕你,可以独自一人居住,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有一份崇高的工作,虽然不被认同,也没有订婚戒指,但我打心眼里羡慕啊,凯瑟琳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玛丽微微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她想不到自己哪些地方能让凯瑟琳如此真诚地说羡慕。
“我觉得你没必要羡慕我。”玛丽说道。
“也许人们总喜欢对他人心生羡慕吧。”凯瑟琳有些茫然地说着。
“好吧,但你已经得到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啊。”
凯瑟琳沉默不语。她静静地盯着火炉,脸上没有一丝不自然的表情。她察觉到玛丽的话语中已经没有了敌意,也忘了自己刚才已经准备要走了。
“也许是吧,”凯瑟琳还是开口了。“但我经常会想——”她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是那天在地铁里突然想到的,”她笑了笑,重新理了理思路说道,“为什么有些人会选择与旁人不同的人生道路?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出于理智,我想一定是出于某种理念吧。玛丽,也许是我们自身的情感蒙蔽了思想的双眼,也许并没有所谓的感情……”她半自嘲式地提出疑问,没有特指玛丽或是其他某个特定的人。
但这些话在玛丽听来,是如此肤浅傲慢、不近人情、愤世嫉俗。内心所有反抗的本能在此刻又被唤醒。
“我可不是理性之人。”玛丽说。
“我明白,我知道你不是。”凯瑟琳回答说。她看着玛丽,好像她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解释。
玛丽不禁感觉到凯瑟琳这番话背后的天真和善意。
“我认为感情才是唯一的真理。”玛丽解释说。
“是啊,”凯瑟琳几乎有点悲伤地说着。她明白玛丽心里在想拉尔夫,但是她没办法强迫玛丽透露更多他俩现在的情况;只能选择尊重事实——毕竟有时候,人生自有其满意的安排,我们还是要继续生活。凯瑟琳刚站起身来,玛丽认真说她还不能走;本来两人就很少见面,好不容易见一次,她还有好多话要说……玛丽认真的语气,让凯瑟琳感到惊讶。她觉得提到拉尔夫的名字也不是什么有失检点的事。
想着“再坐十分钟”,凯瑟琳提起,“对了,德纳姆先生告诉我,他打算离开法律界,回乡下去住了。那他已经走了吗?之前他刚准备讲这个事就被打断了。”
“他是这么想的。”玛丽简短地说完,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这个想法不错。”凯瑟琳果断说道。
“你这么认为吗?”
“是啊,这样他便能做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比如写本书什么的。我父亲之前还说,德纳姆是给他写评论的年轻人里面最杰出能干的呢。”
玛丽弯下腰,拿起拨火棍搅动着火炉里的煤块。凯瑟琳一提到拉尔夫,激起她心中一种无法抗拒的欲望,想要告诉凯瑟琳她和拉尔夫现在真正的情况。从凯瑟琳提到拉尔夫的语气中,玛丽听得出来,她并不想刺探自己的秘密,或是含沙射影些别的什么。而且,她喜欢凯瑟琳,信任她,尊敬她。建立信任的第一步相对简单,但进一步的信任,正如凯瑟琳说的那样,就没那么容易了,但她必须信任凯瑟琳。她必须告诉凯瑟琳被蒙在鼓里的事——告诉她,拉尔夫爱的人其实是凯瑟琳。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玛丽迅速回复说,在想要吐露真言的压力下寻找合适的坦白时机,“圣诞节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
凯瑟琳心想这有点奇怪,大概是自己误解了玛丽和拉尔夫吧。不过,凯瑟琳并不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但她留意到自己现在的失败又一次证明了她不过是一个务实、思想抽象的人,比起解决男女之间的感情问题,她更适合和数字打交道。无论如何,威廉·罗德尼肯定会这样说。
“那——”她说。
“噢,请不要走!”玛丽大呼一声,伸手拦住她。凯瑟琳刚挪一步,玛丽便有种难以言喻的强烈感觉——她无法忍受凯瑟琳现在就离开。如果凯瑟琳走掉,那她将失去最后一次讲出真相——讲出极为重要的真相的机会啊。这几个字足以吸引凯瑟琳的注意力,然后玛丽沉默了。虽然话到嘴边,但她又生生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虽然这样,玛丽思索着,为什么要讲出来呢?因为直觉告诉她,向他人毫无保留地吐露心声是正确的。然而想了想,玛丽又退缩了。这对一个早已赤裸裸暴露在他人面前的人来说,着实要求太多。有些事只能埋藏在心底。但如果她真的对凯瑟琳保密呢?玛丽立即预想到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会过着这种监狱般被囚禁的生活,被四周厚厚的围墙围起来,不会改变。一想到这种生活的孤独感,玛丽吓坏了,却没有勇气说出真相——一旦说了,便会失去孤独,而孤独对她而言,已是弥足珍贵。
她的手抚摸着凯瑟琳裙边的皮毛,低下头好像要检查一番似的。
“我喜欢这皮毛,”玛丽说着,“我喜欢你的裙子。你可千万别以为我要嫁给拉尔夫,”她语气不变地继续道,“因为他一点也不在乎我。他心里装着别人。”玛丽依然低着头,双手抚弄着裙边。
“只是一条破旧的裙子,”凯瑟琳说道,语气有些不愉快,表示自己听到了玛丽的问话。
“你不介意我告诉你这些吗?”玛丽站起来问。
“不,不会啊,”凯瑟琳回答,“你误会了吧?”但其实凯瑟琳感到十分不自在和沮丧,甚至感到,自己的幻想破灭了。现在谈话的氛围突然紧张起来,凯瑟琳内心充满抵触,因为玛丽的无礼让她备受折磨,同时玛丽讲话语气中的痛苦让她感到震惊。她悄悄看着玛丽,眼里满是焦虑。但如果凯瑟琳发觉自己并未理解玛丽的话里有话,她定会大失所望。玛丽倚靠在椅子上,皱着眉看向凯瑟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在过去几分钟之内她已经活了十五年之久。
“你不觉得,有些事是不能被误解的吗?”玛丽静静冒出这句话,语气有些冷冰冰的。“这是我对爱情的困惑。虽然我总因自己是个理性的人而骄傲,”玛丽接着说,“但我似乎无法感知爱——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其他人没有明说。我真傻啊,自己还要假装。”然后她顿了顿。“凯瑟琳,你看,”她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提高声音说道,“我恋爱了,你无需怀疑……我疯狂地爱上了……拉尔夫。”玛丽微微摇了摇头,掉下一绺色泽光鲜亮丽的头发,衬托出一副傲慢和挑衅的样子。
凯瑟琳暗自思忖,“那就是爱的感觉啊。”她犹豫片刻,觉得自己不该讲这样的话,于是低声说道,“你已经有了。”
“是啊,”玛丽说着,“我已经明白了爱一个人的感觉。每个人都会坠入爱河啊……但我不是有意要说这些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玛丽停顿片刻。“我无法代表拉尔夫说这些话,但我确定——他爱的人是你。”
凯瑟琳再次看向玛丽,好像她如痴人妄想一般在说话,一定能看出来玛丽讲话时那种激动、困惑而又异想天开的样子。但没有,她依然皱着眉,好像在脑海里的争论中艰难地寻找出路一样,看上去更像一个理性而非感性之人。
“你误会了——真的误会了。”凯瑟琳理智地说道。她根本无需回忆过去的点滴便知道这一切都是误会,事实真切地摆在眼前,无需三思,拉尔夫对自己只有深深的敌意;而玛丽,说出了自己以为的事实,没有急于求证,反而想要向自己,而非凯瑟琳,解释清楚自己这样做的目的。
刚才出于强烈的本能玛丽鼓起勇气说了,现在被卷入了一场超出自己预判的浪潮中。
“我告诉你,”她说,“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不想再嫉妒你了,我真的——真的非常嫉妒你。唯一的办法,只有告诉你了。”
她犹豫着,努力保持情绪清醒。
“倘若我告诉你,那我们便能好好交流;当我心生嫉妒,也可对你直言不讳。而且如果我想做些可怕的事儿,那我可以说,你也能迫使我告诉你。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实属困难,而我又害怕孤独。我应该把所有心思都锁在脑子里,真的,那正是我所怕的。想着这一生都将是一成不变了,改变太难。当我认定某件事是错的,我会一直认为它是错的,拉尔夫说得很对,他说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我懂了,当你审判别人时,也没有绝对的好与坏—”
“拉尔夫·德纳姆说的吗?”凯瑟琳愤愤不平地问道。为了让玛丽痛苦,凯瑟琳以为拉尔夫一定对玛丽表现得冷酷无情。她觉得拉尔夫为了一己之私,还借着什么虚伪的哲学理论,使得他做出这些糟糕的事来,使得他已经放弃了他们之间的友情。要不是玛丽突然打断了她,她正准备把这些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不,不是的,”她说道,“你不明白,这都是我的错,毕竟,如果有人选择冒险——”
在这场感情的冒险中,如果说玛丽对拉尔夫的了解胜过一切她掌握的知识,那么玛丽丢掉了她最宝贵的东西,导致现在她失去了和拉尔夫说话的权利。她的爱不再完整,因为拉尔夫投入的那份爱飘忽不定;现在,为了给生活再添一份苦涩,她原本清晰的生活现在已变得令人颤抖而难以预料,因为有人已见证了这一切的发生。玛丽感觉自己对那份过往专属的亲密关系的渴望过于热烈,所以她无法承受眼泪的重量,只得站起来走到屋子另一角,拉开窗帘,静静站在那里。隐忍痛苦并不可耻,最痛的地方在于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先是因为拉尔夫,后又拜凯瑟琳所赐,自己曾陷入困境,被人欺骗、被人抢劫,现在置自己于如此备受羞辱的份上,完全找不回当初的自己。玛丽轻声啜泣,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自己也有软弱的一面啊;为了让事情变得苦上加苦,她原本清晰的生活现在已变得令人颤抖、难以预料。但至少,她可以控制自己的眼泪,然后转身,继续面对凯瑟琳,找回勇气。
于是玛丽转过身来,看到凯瑟琳一动不动地斜靠在椅子上,盯着炉火。这让她想到了拉尔夫。他也会像这样坐着,身体微微向前倾,然后看着眼前的东西,思绪却早已飘向远方去探索去观察,直到回过神来,“呃,玛丽?”——然后又是沉默,这比她知晓的所有对话都要浪漫。
凯瑟琳静静坐在椅子上的身影,让玛丽觉得有些陌生,那身影如此平静、庄重又意味深长,让玛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她停顿了,那一刻的思想已不再痛苦。她被自己的安静和自信惊讶到了,于是默默走回来,坐到了凯瑟琳的身边。玛丽没有心思讲话,但是在这沉默中,她似乎变得不再孤独;她突然变成了可怜的受害者,又是痛苦的旁观者;她比以前更快乐了;同时她失去了更多,摒弃了更多,但有了挚爱。玛丽试图表达自己的内心,但只是徒劳。而且,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虽然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好像凯瑟琳已经懂了。于是两个人沉默地坐在一起,玛丽一直抚弄着凯瑟琳裙边的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