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纳姆无意追随凯瑟琳,但眼见她离去,他拿起帽子冲下楼梯,若非凯瑟琳走在跟前,想必他不会如此匆忙。他追上一位名叫哈里·桑迪斯的朋友,两人刚好同路,一起走在凯瑟琳和罗德尼身后几步。

夜色如水。如此夜里,路上车辆渐稀,行人方意识到街上朗月当空,仿若天幕已然拉开,天堂一览无遗,同乡村景致般开阔。空气清柔凉爽,刚刚还围坐讨论着的人们发觉,无论是乘坐公交车抑或灯火通明的地铁,在此之前先漫步片刻也极为惬意。桑迪斯是个颇有哲学气质的律师,他拿出烟斗点燃,呢喃几句“哼”“哈”后便沉默下来。走在前方的凯瑟琳与罗德尼保持相当距离,稍稍转身面对对方,德纳姆由此判断,他俩正在交谈。他发现,当迎面而来的行人使两人分开,他们随后又站回一起。他并非特意观察,可目光一直拂过凯瑟琳颈上缠着的黄色围巾,还有那件使罗德尼在人群中显得特别时髦的浅色大衣。行至斯特兰德街,他以为他俩会分道扬镳,他们却一同过了马路,沿着一条狭窄的通道穿过古老的短街通向河堤。在熙熙攘攘的大道上,罗德尼似乎仅仅充当凯瑟琳的护花使者,如今行人愈疏,静谧中清晰响起两对脚步声,德纳姆禁不住想象两人的谈话内容渐生变化。光影交杂,令凯瑟琳与罗德尼身长有增,变得神秘非凡,德纳姆对凯瑟琳不感丝毫恼怒,而是半梦半幻,融于世事当中。是的,她是他的幻梦之源—可突然,桑迪斯说起话来。他生性孤僻,朋友都是上大学时交的,到现在还总把他们看作是当年在宿舍唇枪舌剑的毛头小孩,尽管在此时与彼时的会话之间,已横亘数月甚至数年。他聊天的方式不拘一格,令人心情平静,似是完全无视人生中一切遭遇,以寥寥数语便跨越岁月的深渊。

他们在斯特兰德街的交界处驻足,桑迪斯开始讨论:

“我听说班尼特已经放弃了他那关于真理的理论。”

德纳姆得体地予以回复,桑迪斯接着解释这决定从何而来,其中涉及哪些他俩都接受的哲学思维上的变化。与此同时,凯瑟琳和罗德尼走得更远了,德纳姆保留着—倘若这是对无意识行为的正确表达—一丝注意力在他们身上,剩余的智识则用于试图理解桑迪斯所说的话。

他们边走边聊经过数条短街,桑迪斯用拐杖尖拄在一座破旧拱门的石基上,就人类理解事实这一过程的复杂性质侃侃而谈,有两三次说到晦涩难懂处,便用拐杖轻敲石基。在这停顿中,凯瑟琳和罗德尼转过街角消失无踪。有一瞬间,德纳姆不由自主地讲着讲着便停了下来,重拾句子时已怅然若失。

凯瑟琳和罗德尼走到堤岸,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观察。两人过到马路对面,罗德尼用手拍着河上的石栏杆,大声喊道:

“我保证不再多说一句,凯瑟琳!但你一定得停步看看水面上的月亮。”

凯瑟琳止住脚步,仔细打量河水,轻轻吸了一口气。

“风往这边吹的时候,一定能闻到大海的味道。”她说。

两人沉默有顷。河水缓缓流动,映衬在波纹之上那银色、红色的灯光随水流晃荡,分离又聚合。河流远处传来汽船轰鸣,空洞的声音荡着说不出的忧郁,仿佛悠悠缘起薄雾笼罩的旅程深处。

“啊!”罗德尼喊着,再次用手拍打栏杆,“为何我无法形容眼前的美景?凯瑟琳,为什么我永远词不达意?所言所语又毫无价值。相信我,凯瑟琳,”他急忙加了一句,“我不会再说了。可在美景之下——看看月亮的光晕!我感到—我感到——如果你嫁给我——我算半个诗人,你看,我不能假装对自己的感情无动于衷。假若我能将感受写下来……啊,那将是另一回事。我不该烦着你嫁给我呀,凯瑟琳。”

他时而眺望月亮,时而低望河流,断断续续的句子喷涌而出。

“不过我猜,你还是建议我结婚吧?”凯瑟琳盯着月亮,问道。

“那当然。不只是你,所有女性都该结婚。倘若没有婚姻,你什么都不是;你的生命还没完全绽放,你的官能尚未全部开发。你必须自己意识如此,这就是为什么……”讲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两人沿着河堤,迎着月光慢慢走着。

她迈着多么悲伤的步子爬上天空,

多么沉默,多么苍白的一张脸。

罗德尼念出一句诗。

“就在今晚,我被人说了一顿,听了好些难听的话。”凯瑟琳说着,并没有留意他。“德纳姆先生似乎认为他的使命就是教训我,虽然我跟他根本不熟。对了,威廉,你认识他吧,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威廉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们可以不停教训你,说得筋疲力尽……”

“是的,但他是怎么样的人?”

“我们写着十四行诗颂扬你的眉毛,你这残忍又实际的女人。”凯瑟琳沉默不语。罗德尼只好回答,“德纳姆?我想他是个好人。当然,他的心思都在正道,但肯定当不了个好丈夫。他骂你了,对吧,他说什么了?”

“是这样的,德纳姆先生来我家喝茶了。我尽我所能让他放轻松,可他就坐在那儿,对我冷眼相待。后来我领他参观我们家的手稿,他便非常生气,指责我没有资格自称为中产阶级妇女,于是我们不欢而散。下一次见面就是今晚,他径直走到我面前喊:‘你滚开!’这正是我妈妈抱怨的粗鲁行为。我想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话毕她放慢脚步,望着亮着灯的火车徐徐驶过亨格福德桥。

“我认为,这意味着他觉得你冷淡无情。”

凯瑟琳大笑起来,圆润的哈哈笑声透露她真心被逗乐了。

“那我该赶紧找一辆出租车回家躲起来了。”她大声回答。

“你母亲介意我和你在一起吗?别人大概认不出我俩,对吧?”罗德尼关切地问。

凯瑟琳看着他,明白他的关心情真意切,便又笑了起来,笑声中带上讽刺的意味。

“你尽管笑吧,凯瑟琳。我告诉你,此时此刻要是你任何一个朋友看到我俩在一起,肯定要讲闲话。我不喜欢那样。你笑什么呢?”

“我不知道。大概是笑你性格复杂矛盾吧。我看呀,你半是诗人半是老处女。”

“我知道你觉得我荒唐可笑。但我生来就相当老派,立志保持传统。”

“胡说,威廉。就算你来自德文郡最古老的家族,也无需介意被看到与我单独在堤岸上吧。”

“凯瑟琳,我比你大十岁,也比你更了解这个世界。”

“好好好。那你赶紧回家。”

罗德尼转头望望身后,看到不远处有辆出租汽车,明显地等待他召唤。凯瑟琳也看见了,她喊:

“不要给我叫出租车,威廉。我要走路回家。”

“凯瑟琳,你别任性。快十二点了,我们走得太远了。”

凯瑟琳大笑着快步走开,罗德尼和出租车不得不加速跟上。

“好了,威廉,”她戏谑,“要是被人看到我像这样在堤岸上奔跑,他们肯定要说闲话。你不想让人乱说话,还是马上道晚安吧。”

听见这话,威廉专横地截停出租车,一手拦住凯瑟琳。

“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让人家看到我们在拉拉扯扯!”他压低音量说。凯瑟琳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

“比起诗人,你还是更像一个老处女。”她简短地评论。

威廉用力关上车门,把地址告知司机后转过身去,一丝不苟地举起帽子与在视线背后的凯瑟琳道别。

出于多疑,他两次转头望向出租车,半希望她会让司机停车,走下车来;可车子载着她迅速离去,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之外。威廉感觉凯瑟琳千方百计要激怒他,愤慨之情喷涌而出:

“在我见过的所有蛮不讲理、轻率妄为的人里,她是最糟糕的!”他一边沿着河堤大步走,一边激动地自言自语,“但愿我再也不要跟她一起自欺欺人了。我宁愿跟女房东的女儿结婚都不要跟凯瑟琳·希尔伯里一起!她只会让我不得安宁,她永远不会明白我,永远,永远,永远!”

身边空无一人,他将愤懑告知天上星辰,每词每句俱情真意切。罗德尼逐渐平静下来,他默默走着,直至看见有人靠近。从走路的姿势与身上的衣着判断,来者与威廉相熟,但他暂时还认不清是谁。走过来的是德纳姆,他在桑迪斯公寓楼底与桑迪斯告别,正前往查令十字街地铁站。他深陷方才与桑迪斯的对话当中,已然忘记在玛丽·达切特房间的聚会,忘记罗德尼以及隐喻与伊丽莎白女王时期的戏剧,且可以起誓忘记了凯瑟琳·希尔伯里,尽管这尚且存疑。他的思绪正徜徉于阿尔卑斯山的巅峰,眼前仅余璀璨星光与无人践踏的皑皑白雪。他与罗德尼在灯柱下相遇,他几乎认不出对方。

“哈!”罗德尼呼唤。

若非德纳姆正迷迷糊糊,否则他估计会跟罗德尼打声招呼便径直告别。但他思绪蓦然中断,一时震撼停下了脚步,意识蒙混间已转身与罗德尼离去,依从罗德尼的邀请到他家里小酌。德纳姆本无意愿与罗德尼喝酒,可还是顺从跟随,罗德尼相当满意,他想和这个寡言少语的人聊聊,因为德纳姆显然拥有卓越的男性魅力,这偏偏是凯瑟琳认为他缺少的。

“德纳姆,”他冲动地开始,“你从不与年轻女子纠缠,这十分明智。依我的经验,要是你信任她们,最后定会后悔。倒不是此时此刻我有特别缘由要抱怨,”他匆忙补充,“这只是我不时咀嚼的问题。我敢说,达切特小姐是个例外。你喜欢达切特小姐吗?”这些话清楚表明,罗德尼正处于恼怒激动的状态,德纳姆随即回想起一小时前的场景,当时罗德尼正与凯瑟琳一同散步。他不禁忆起诸等事端,琐屑零碎的细节令他再次懊悔不已。看来罗德尼想要长篇大论探讨男女间的情感哲学,而后还要一诉衷肠,德纳姆细加思索,理智劝告他尽快离去,他沿路眺望,望见几百码远处的一个灯柱,决心待走到那儿,便跟罗德尼告别。

“是的,我喜欢玛丽,我想大家都会喜欢她吧。”他小心翼翼地回答,眼睛盯着远方的灯柱。

“啊,德纳姆,你我真是截然不同。今晚我看着你和凯瑟琳·希尔伯里聊天。你从不吐露心声,我呢,无论与谁对话都推心置腹,大概这就是我老上当受骗的原因吧。”

德纳姆看似在思考这番宣言,事实上,他几乎没有留意罗德尼透露的心里话,只想在到达灯柱前,让罗德尼再提提凯瑟琳。

“谁欺骗你了?”他问,“凯瑟琳·希尔伯里吗?”

罗德尼停下脚步,再次颇有节奏地击打河堤光滑的石栏,仿若以交响乐表达所思所想。

“凯瑟琳·希尔伯里,”他重复凯瑟琳的名字,边发出奇怪的咯咯笑声,“不,德纳姆,我对那位年轻女士不抱任何幻想。今晚我已跟她说得清楚明白。你千万不要误会。”他兴致勃勃地往下说,手臂绕紧德纳姆臂弯,似要防止他逃脱,使得德纳姆经过灯柱仍无法借机离开。罗德尼的手牢牢挂在他手臂上,他该如何逃脱?“你可别以为我对她心怀芥蒂,绝对没有。这不全是她的错。你知道,她生活在那种可恨可恶、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里——至少,我认为那种生活对女人而言非常可憎——让她自觉比谁都聪明,以为自己能操控一切。她在家里要什么有什么,在某种意义上算是被宠坏了,感觉所有人都匍匐在她脚下,便没有意识到她伤害了别人——她对待不如她的人是多么粗鲁啊。不过咱们得实事求是,她可不笨,”他加了一句,似在警告德纳姆不要擅自判断。“她品位不错,也理智清醒。你跟她对话,她都能听懂。但她毕竟是个女人,所以也就那样了。”他轻笑一声总结,放下了德纳姆的胳膊。

“你今晚有告知她这一切吗?”德纳姆问。

“噢,天哪,我可不敢跟凯瑟琳道明真相。那根本不起作用。要与凯瑟琳相处,就必须心存崇敬。”

“好了,既然我知道她拒绝他的求婚了,为什么还不回家去呢?”德纳姆暗忖。可他依然走在罗德尼身旁,两人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罗德尼哼着莫扎特一部歌剧的曲调。德纳姆心中蔑视与好感交织,而罗德尼刚刚无意坦白了个人想法。两人忖量起对方的为人。

“我猜,你跟我一样被人奴役?”罗德尼问道。

“是的,我是名律师。”

“我有时候想,咱们为什么不干脆辞职。你为什么不移民,德纳姆?那挺适合你的。”

“我家在这里。”

“我经常想着要一走了之。不过我知道我离不开这里……”说着他向伦敦市挥挥手。此时此景,伦敦像是用灰蓝色纸板剪成的剪影,映衬于深蓝色的夜幕当中。

“知己一二,乐音萦绕,偶尔还有几幅好画,我为此方停留在伦敦。啊,但是我不能忍受粗野之徒!你喜欢书吗?音乐呢?绘画呢?你对初版书籍感兴趣不?我家里有些好东西,都是低价买回来的,正常的价格我可付不起。”

他们走到一条短巷,两边高耸着数幢十八世纪建筑,罗德尼的套间在其中一幢楼里。他俩爬上陡峭的楼梯,月光透过窗帘挽起的窗户,照亮柱子已有些许变形的扶栏、窗台上的一堆碟子,还有半满的牛奶罐。罗德尼的房间不大,可起居室的窗户能望见院子的石板地及院里唯一的一棵树,还可以一直望到街道对面大楼门面的扁平红砖。如果约翰逊博士从坟墓爬出来,在月光下转一转,定然觉得眼前景色相当熟悉。罗德尼点了灯,拉上窗帘,请德纳姆就座,将他那关于伊丽莎白时期的隐喻的论文手稿丢在桌子上,大声感叹:“哦,天哪,多浪费时间啊!好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再也不需要想它了。”

说完,他利索地点燃火炉,拿出杯子、威士忌、蛋糕和茶碟。他身穿一件褪色的绯红色长袍,脚踏一双红色拖鞋,一手递给德纳姆一只平底无脚酒杯,另一只手拿着一本擦得铮亮的书。

“《巴斯克维尔皇室》。”罗德尼介绍,边将书递给客人,“我可没法看廉价的版本。”

罗德尼身处藏书藏品之间,变得和颜悦色,带着波斯猫般的敏捷,优雅地四处移动,致力让客人舒适顺心。德纳姆不再急于批判,感觉与罗德尼相处比起跟许多交情更深的人一起要畅快自然。罗德尼的房间展示他兴趣广泛,他小心翼翼地保护藏品不被外界粗暴对待。论文和书籍成堆地放满了桌子和地板,他经过时需踮着脚,以免晨衣打乱它们。一张椅子上放着厚厚的一叠照片,内容是些雕像与绘画,他习惯每隔一两天就逐张逐张查看。书架上的书籍似军团般井然有序,书脊如同青铜甲虫的翅膀般闪亮;倘若你拿出一本,便会发现后面还有较为陈旧的一卷,空间到底有限,必须合理使用。一面椭圆形的威尼斯镜子立在壁炉上方,斑驳黯淡的镜面映衬出摆放在壁炉架上那书信、烟斗与香烟间的一大罐淡黄色与深红色混杂的郁金香。一架小钢琴占据了房间一角,托架上摆放着《唐·乔瓦尼》的乐谱。

“喂,罗德尼,”德纳姆一边往烟斗装烟叶,一边环顾四周赞叹,“你家非常舒适。”

罗德尼转过头来,带着房主的骄傲笑笑,故意克制着表情含糊应了一句,“也还可以吧。”

“但我敢说幸好你还是得上班谋生。”

“假如你的意思是就算我身处闲暇也无法尽情享用,那确实没错。不过那样我会比现在快乐十倍。”

“我不相信。”德纳姆答道。

两人静坐不语,淡蓝的烟雾从烟斗萦绕升腾至头顶上相互交融。

“要是那样,我就能每天读上三小时莎士比亚,”罗德尼说,“还能听听音乐,看看照片,更别说可以和有趣的人聚聚会。”

“不出一年你就得闷死。”

“噢,我承认要什么都不干,的确非常乏味。可是,我可以写写剧本呀。”

“嗯哼!”

“我可以写写剧本,”罗德尼重复,“我已经写好了3/4个剧本,待下次放假便可完成。我写得还不错,不,其中一部分写得真好。”

德纳姆思索是否应该要求读读这剧本?毫无疑问,罗德尼期待如此。德纳姆偷偷瞥了他一眼,他正紧张地用拨火棍轻敲煤炭,身体微微颤动。德纳姆猜,他想必是怀着迫切而无望回应的虚荣,热切地盼望谈谈这部剧。他似乎很在乎德纳姆的想法,德纳姆禁不住喜欢他,多少是出于这缘故。

“嗯……我能拜读你的作品吗?”德纳姆问,罗德尼一听立即平静下来,尽管如此,他还是沉默片刻,手里的拨火棍直直立着,大大的眼睛直盯着它,欲言又止。

“你真的喜欢诗歌、戏剧这些玩意儿吗?”他终于问道,口吻与先前大不相同。还没有等到回答,便又抱怨,“几乎没有人在乎诗歌。你肯定也觉得无聊。”

“也许吧。”德纳姆说。

“好吧,我把剧本借给你。”罗德尼放下手里的拨火棍宣布。

他起身去拿剧本。德纳姆伸手到身旁的书柜上,拿下摸到的第一卷书。那碰巧是一本小巧精致的托马斯·布朗爵士诗集,收有《瓮葬》与《居鲁士的花园》。德纳姆翻到一篇他熟背于心的诗歌读了起来,好一段时间里一直读着诗集。

罗德尼回来坐下,手稿放在膝盖上,他不时瞥瞥德纳姆,两手指尖轻碰,瘦弱的双腿交叉放在挡泥板上,仿佛非常快乐。德纳姆终于把书合上,站起身来,背对着壁炉,不时喃喃几句,似在颂念托马斯·布朗爵士的诗句。他戴上帽子,站到罗德尼身边,罗德尼依然坐着,脚趾塞进挡泥板的缝隙。

“我有空就读。”德纳姆说。罗德尼举起手稿,简单回答了一句,“随你喜欢。”

德纳姆拿起手稿离去。两天后,他惊喜地发现早餐盘里有一份薄薄的包裹,打开后竟是他在罗德尼房里全神贯注研读的托马斯·布朗爵士诗集。纯粹出于懒惰,他没写感谢信,可他不时会想起罗德尼,想他的时候故意不想凯瑟琳。他打算找个晚上过去找罗德尼,同他一起抽抽烟。罗德尼很喜欢将朋友们真心欣赏的东西送出去,藏书由此日渐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