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卡斯尔累当权时期28
一
冷冰冰的是墓中尸体;
铺街的石子没有声息;
流产的胎儿死在子宫里,
他们的母亲都露着惨白的脸,
就像丧失了自由的阿尔比温29 死气沉沉的海岸。
二
她的儿女们30 就像铺路的石板,
也像一堆堆泥土,麻木不仁,
任人践踏,犹不动弹;
使她受尽了痛苦的那个死婴,
就是自由,已在打击之下殒命。
三
压迫者,你尽可践踏和跳舞!
因为你的被害者不知抗恶;
你就是唯一的王,唯一的主,
你占有她的所有尸体、骸骨和死婴——
这些,正好给你铺一条通向坟墓的途径。
四
你听见吗?狂欢的叫嚷从里边传来:
死亡、毁灭、罪恶和钱财,
都在狂呼:破坏,破坏!
这酣醉的宴会使得真理沉默,
宴会上唱着你的婚礼之歌。
五
啊,快快娶你可怕的媳妇!
让恐惧、不安、争夺
趁早就给你搭好床铺!
同废墟结婚吧,暴君!让恶魔带引你,
走向你们新婚的床席!
给英国老百姓之歌
一
英国人,何苦为地主耕植,
他们把你们当牛马来驱使?
何苦辛勤地、细心地织造——
为你们的暴君织造锦袍?
二
那群忘恩负义的雄蜂,
他们从出生以至寿终,
全由你们保护,给吃给穿,
却把你们的汗水,不,血液舔干!
三
英国的工蜂,你们为何打造刀剑,
冶铸出钢鞭与铁链,
让无刺的雄蜂持以掠夺
你们被迫劳动的产物?
四
你们曾否享受闲暇、安宁和舒适,
居室、食物和爱情的香脂?
否则你们受苦受难受惊慌,
代价这么高,得了什么报偿?
五
你们播种,别人收获;
你们创财富,别人去掌握;
你们缝衣裳,都让别人穿,
你们铸武器,别人挂腰间。
六
播种,——但不许暴君搜刮;
创造财富,——但不许骗子讹诈;
织布缝衣,——不给懒汉穿,
铸造武器,——保卫自己的安全。
七
还是钻进你们的地窖和破屋去,31
把你们造的楼厦让别人安居;
何必挣脱你们自己铸的铁链?
看,你们炼的钢对你们瞪着眼。
八
用你们的铁锹和犁锄,
挖好你们自己的坟墓;
用织布机织好你们的尸衣,
等候美丽的英伦变成你们的墓地。
1819年两个政治人物的姿态32
一
仿佛在一棵古老的橡树上,
两只饿鸦聒噪,
呱——呱——呱地直嚷,
因为它们闻到一阵异香:
新故者的尸体在中午香味缭绕——
二
仿佛两只夜鸟,吱吱喳喳,
飞出墓边水松树上的窝,
想对夜空进行恫吓,
月亮正好突然病发,
没有星星,有则也不多——
三
仿佛一条沙鱼和一条小鲛,
在大西洋一个岛屿下等待,
等待贩黑奴船的来到,
船上的负载引起了它俩一场争吵;
它俩扇动着红色的鳃——
四
就是你俩;你们是两只嗜斗的兀鹰,
两只蝎子,在潮湿的石块下做巢,
两只饿狼,干渴的喉头咯咯作声,
两只乌鸦,依附着患疫疠的畜群,
两条毒蛇,纠缠成了一条。
新 国 歌
一
求主降福赐恩,
求主救活英伦
被害的女皇!
快快用胜利,
为自由铺成阶梯;
只有她,在英国人心里,
是不朽的女皇。
二
瞧,她来了,从云端,
驾着不朽之飞船!
主佑女皇!
千人万人在等,
坚决、迫切、兴奋,
等待她圣驾光临!
主佑女皇!
三
她是你纯洁之魂,
主宰着浩浩乾坤,
主佑女皇!
她是你深厚的爱情,
像天上降下的甘霖。
不论她到何方,
主佑女皇!
四
她的敌人猖狂,
披上阴险的伪装,
主佑女皇!
人间的帝王贼子,
盗用她神圣的名字;
那就消灭他们的权势。
主佑女皇!
五
让她永恒的宝座
筑在我们心窝;
主佑女皇!
压迫者虽然盘踞
金碧辉煌的殿宇,
她始终是我们心眼里
永久的女皇。
六
被天使触发的嘴唇,
合唱着颂歌声声:
“主佑女皇!”
有如天使歌唱,
有如号角嘹亮,
唤醒世上睡汉;
主佑女皇!
1819年的英国(十四行诗)
一个老朽、疯狂、昏聩、受鄙视的、垂死的王;33
王爷们,就是他们愚蠢的一族的渣滓,
在公众的蔑视下漂浮——像臭水中的泥浆;
尽是些不见、不识、不知、不觉的家伙在统治,
叮住羸弱不堪的国家,像一条条蚂蟥,
喝醉了血,不须拍打,就会自行跌下;
全国人民在荒芜的田野上挨饿、遭杀害;
军队呢,弑了自由之神,横行不法,
成了一把双刃之刀,谁也无法统率;
辉煌而血腥的法律有如恶毒的陷阱;
宗教呢,没有基督和上帝,像封闭的书本;
元老院,——时间的还未废除的最坏的法令;——
从这些坟墓,也许会有一个光辉的精魂跳出来,
照亮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
颂 歌
(作于1819年10月,西班牙人恢复自由的前夕)
奋起,奋起,奋起!
这不给你们面包吃的国度,遍地血流如注;
让你们的伤口像眼睛,流出热泪,
为那些死难者、死难者、死难者哀哭。
还有什么别的不幸值得伤痛若此?
他们是你们的兄弟,你们的儿子,你们的妻子;
谁说他们已在战斗的日子里被杀死?
醒来,醒来,醒来!
奴隶和暴君是一对孪生的仇敌;
把那冰冷的锁链摔开,
砸成泥土——你们的亲人就在这泥土下安息;
他们的遗骨会从坟墓里惊起,疾行,
当他们听到他们所爱的人们的呼声,
地上的神圣的战斗中最嘹亮的声音。
举起,把旗帜高高举起!
当自由之神腾云驾雾去征战:
虽然给她打扇的奴隶
是饥荒和劳苦,他们面对面悲叹。
而你们,跟随在她的宝辇之后,
绝不要在被指使的战争中举起拳头,
你们是她的儿女,只为保卫她而战斗。
光荣,光荣,光荣
归于你们:你们受尽了痛苦,
你们也立下了丰功!
你们将赢得历史上最高的荣誉。
征服者们只是征服他们自己的私敌,
他们消灭了仇敌的报复、威誉和权力。
你们却更威武地驾着你们的令名高飞。
戴吧,戴在每个人的前额,
紫罗兰、常春藤和松叶的花冠:
用大自然的神圣的彩色
盖住点点的血斑:
青碧就是希望和万古长青,绿色象征力,
然而别把三色堇也织在花冠里,
因为你们曾受损害,而三色堇代表着回忆。
西 风 歌
一
你是秋的呼吸,啊,奔放的西风;
你无形地莅临时,残叶们逃亡,
它们像回避巫师的成群鬼魂:
黑的、惨红的、铅灰的,或者蜡黄,
患瘟疫而死掉的一大群。啊,你,
送飞翔的种子到它们的冬床,
它们躺在那儿,又暗、又冷、又低,
一个个都像尸体埋葬于墓中,
直到明春你青空的妹妹34 吹起
她的号角,唤醒了大地的迷梦,
驱羊群似地驱使蓓蕾儿吐馨,
使漫山遍野铺上了姹紫嫣红;
你周流上下四方,奔放的精灵,
是破坏者,又是保护者;听呀,听!
二
你在动乱的太空中掀起激流,
那上面漂浮着落叶似的云块,
掉落自天与海的错综的枝头35 :
它们是传送雨和闪电的神差。
你那气流之浪涛的碧蓝海面,
从朦胧的地平线到天的顶盖,
飘荡着快来的暴风雨的发辫,
像美娜德36 头上金黄色的乱发
随风飘动;你为这将逝的残年
唱起挽歌;待到夜的帷幕落下,
将成为这一年的巨冢的圆顶,
你用凝聚的云雾为它做支架。
从这浓云密雾之中,将会涌迸:
电火、冰雹和黑的雨水;啊,快听!
三
你也把青青的地中海水唤醒,
他原在贝宜湾37 的一个浮岛边,
沉醉于他夏日幻梦里的美景,
被一圈圈晶莹的涟漪所催眠,
他梦见了古老的宫殿和楼阁
荡漾于更明朗皎洁的水中天,
满披着翡翠似的苔藓和花朵,
花朵多芬芳,那气息使人醉迷;
浩瀚的大西洋本来平静无波,
随着你的脚步而裂开;在海底,
那些枝叶没有浆汁的湿树林,
还有海花,听到你来临的声息,
便突然地变色,它们大吃一惊,
瑟瑟地发抖,纷纷凋谢。啊,听,听!
四
如果我是任你吹的落叶一片;
如果我是随着你飞翔的云块;
如果是波浪,在你威力下急湍,
享受你神力的推动,自由自在,
几乎与你一样,啊,你难制的力!
再不然,如果能回返童年时代,
常陪伴着你在太空任意飘飞,38
以为要比你更神速也非幻想;
那我就不致处此窘迫的境地,
向你苦苦求告:啊,快使我高扬,
像一片树叶、一朵云、一阵浪涛!
我碰上人生的荆棘,鲜血直淌!
时光的重负困住我,把我压倒,
我太像你了:难驯、迅速而骄傲。
五
把我当做你的琴,当做那树丛,39
纵使我的叶子凋落又有何妨?
你怒吼咆哮的雄浑交响乐中,
将有树林和我的深沉的歌唱,
我们将唱出秋声,婉转而忧愁。
精灵呀,让我变成你,猛烈、刚强!
把我僵死的思想驱散在宇宙,
像一片片的枯叶,以鼓舞新生;
请听从我这个诗篇中的符咒,
把我的话传播给全世界的人,
犹如从不灭的炉中吹出火花!
请向未醒的大地,借我的嘴唇,
像号角般吹出一声声预言吧!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规 劝40
变色龙以光线和空气为食粮,
诗人却依爱情和名誉为生;
如果在这广大的愁苦世界上,
诗人能找到他的这些食品,
而又像诗人那样不用流汗,
他们愿否教自己的色彩起变化,
学那机灵的变色龙的办法,
使自己迎合每一种光线,
一天里把颜色换上二十遍?
诗人在这冷酷的尘世,
仿佛跟那些变色龙一样,
从他们呱呱坠地时起,
就在海底的洞里躲藏。
哪里有光,变色龙就变色;
哪里没有爱,诗人也就变样:
名声就是爱情的化装。
如果说只有少数诗人兼得二者,
仍不必为诗人的善变而惊愕。
然而诗人的自由而高洁的心胸,
终不肯让财富和权势来玷污;
如果色彩斑斓的变色龙,
除了光和空气,竟吃下别的食物,
它们立刻会变成庸俗得很,
就和它们的兄弟蜥蜴相似。
一个更辉煌的星座养育的孩子,41
从月亮之外的天国飞来的灵魂,
啊,还是拒绝那些馈赠!
爱 的 哲 学
一
涓涓的芳泉投入江河,
河水流入海洋;
天上的清风也耳鬓厮磨,
那情意多深长;
世上的一切都不孤零,
天经地义是团□,
万物都融合于一个精神,
为何你我独不然?
二
你看那山峰吻着苍穹,
波涛互相偎依;
花朵儿也如姊妹弟兄,
姐姐绝不能厌弃弟弟;
阳光搂抱着大地,
月光轻吻着海波;
这般的柔情有什么意义,
如果你不吻我?
致玛丽·雪莱42
我最亲爱的玛丽,你为何离去,
把我留在世上凄凉孤苦?43
你的形影确在眼前——那可爱的模样;
但是你却像远去,沿着那凄凉的道路,
走向悲伤的最渺茫的去处;
你正坐在惨白的失望的炉旁;
我没跟你同去,正是为了你的缘故。
致玛丽·雪莱
世界如此惨淡,
我也感到疲倦,
玛丽,奔走漂泊,却没有你陪伴;
在你的声音和笑容里,
不久前,还有一片欣喜;44
但它逝去了,那么,我也该逝去了吧,玛丽。
致 意 大 利(断片)
像日出对于黑夜,
像北风对于流云,
像地震的猛烈的脚步,
摧毁了山间的寂静,
不朽的意大利呀,
愿这些成为人们对你的希望和恐惧。
“是不是在一个更美妙的世界”(断片)
是不是在一个更美妙的世界,
我们与友朋分手,然后又在此世重逢?
或许,从现实的朦胧镜面,
我们看到了未来的影踪?
我们总像是在把梦的碎片缝补,
这究竟又是什么缘故?
一部分变成真实,但其余的片段,
却只在我们心胸中激荡、抖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