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阿尔街周围的所有商贩大概都去大特鲁安得西街看过奥古斯特了。老肖塞尔穿着节日的盛装,在对面的马路上笔直地站着,他儿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打着领带,站在旁边。
女人们还是穿着往常的工作服,离开摊位,站在路边,有些女人用围裙轻轻拭着眼角。
加布里埃尔,那个从里永来的一个堂亲的儿子,带着妻子和三个孩子站在灵堂里,那里已经没什么位置了,人们都趁着最后一会儿时间来看看奥古斯特。
费尔南德、维罗妮卡还有妮可都待在家里,而费迪南、安托万和贝尔纳兄弟三人肩并肩走在灵柩的后面,车子正缓缓地朝着圣厄斯塔什教堂驶去。
天气温和,不冷也不热。阳光明媚。灵车后面跟着蜿蜒了大概三百米的黑压压的人群,丧钟声直上云霄,天空万里无云。
兄弟三人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有看对方一眼。葬礼主持人戴着一顶双角帽,将他们带进教堂里,引到第一排。后面的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们依然站在前排,一动也不动。
最里面的那扇门开了,因为那里也有许多人。阳光在昏暗的教堂里投射出一大片光辉。
在进行恒献仪式时,每个人都机械地将手伸进口袋里。
“我们的天父……”
穿着黑色祭披的神甫提着香炉绕过灵柩台,唱诗班的一个小孩在他后面小跑着,然后在圣幕前跪下来。
“不要让我们陷于诱惑……”
唱诗班的歌声像海浪般穿透教堂中堂的每个角落。
“阿门……”
安托万觉得头脑发热,耳朵发烫。明天,这里的这些人就会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工作。早上七点,他会让于勒给他倒杯咖啡,那时候他已经从里昂的肉铺买完肉回来了。
几年之后,雷阿尔街就会被拆了,到时候那些摊位就会变成孩子们的玩物。房屋的墙壁会先被推倒,然后是地板、楼梯,在墙面上只能看到曾经摆放过家具的痕迹。
神甫碰了碰他的手。他跟在神甫后面走着。更确切地说,是跟着费迪南走,因为他是长子,得走在前面。
外面一片混乱,人群挤来挤去。灵车上摆满鲜花和花圈,他们另外租了两辆车。
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人头,几百个人头,有些人还举着“奥弗涅人在巴黎”的旗帜。
有人过来用力地跟他握了握手,他都不知道是谁。然后他们就进了一辆汽车。
灵车还要过十分钟左右才会往前走。在前面一辆车里,可以看到神甫的白色宽袖法衣和那个唱诗班的孩子金色头发。
他们的车队慢慢穿过雷阿尔街,街道两边站满沉默的人群。快到码头附近时,人群开始变得稀疏。
他们三个坐在车里一言不发,好像都当旁边两个人不存在。现在穿过的是居民区,可以看到阳台,以及晾在阳台上的衣服。接着,灵车又慢慢穿过郊区,穿过低价租房区,来到宽阔的田野上。
几辆汽车从他们旁边呼啸而过,里面的乘客扭过头来看灵车,想看看后面的车里坐着些什么人。
树上的叶子开始长出新芽,一片片生机勃勃的嫩芽裹着柔软的绿色探出了头。不远处,有两棵树已经开了花。在一个菜农家的墙边,几个喷水管正在为庄稼灌溉,一个女人正弯着腰割地里的韭菜。
不一会儿,他们将回到饭店。在第一餐厅,小桌子将首尾相连,摆成一个长条,就像婚宴上的餐桌。
他将再次看到那个火车站副站长加布里埃尔,带着家人一起在那里站着,还有窗台下沙发上的他的母亲,以及曾经在奥古斯特的生命里出现过的、住在圣伊波利特的那些亲戚。
灵车里躺着的那个老人真的是奥古斯特吗?
对于安托万还有许多人而言,奥古斯特不仅仅是死了。他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他再也不会工作了。他的身后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他保留着那个十六岁的头发蓬蓬的女孩子的肖像。
他在雷阿尔市场上的那个饭店里有香肠、火腿,还有巨大的黑面包。在饭店里,他抓着方巾和餐具倒地之前,还骄傲地向一对夫妇展示自己年轻时候的相片。
他有三个孩子,费迪南,安托万,贝尔纳。他们曾先后在那个锡柜台前面的地上打过滚。
他们曾经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奥古斯特曾经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和三个可爱的孩子。
如今只能把食物放在勺子里送到他妻子嘴边。昨天晚上,他们还背着她用了她的名字,希望尽快从银行拿到钱。
三个儿子曾经是好兄弟,曾经睡在一张床上,曾经都很怕黑,也曾经在街上一同追着阳光戏耍。
如今他们坐在同一辆车里,一语不发,不敢说也不想说话,因为奥古斯特死了,他们现在好像成了陌路人。
现在,留在雷阿尔的,就只有一个锡柜台,还有橱窗里摆放的那些猪肉制品了。
等到房子被拆的那一天,安托万也许会带着费尔南德去别的地方建一个新饭店,最好是在海边,他们会一起白头到老,什么也不留下,管他让·卢普的孩子会不会为钱争吵,或者玛丽·洛尔要是结婚了,她的孩子也许也会闹得头破血流。到那个时候,贝尔纳也老了,也许他还是像年轻时那样追逐财富,但是这一切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安托万看了看旁边的两张脸。
他们跟他一样空虚、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