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不在家吗?”
他看到桌子上只摆了两副碗筷。
“她走了吗?”
“没有。她去外面吃饭了。”
“跟娜塔莎一起吗?”
他说这句话时,突然生起气来,头昂得高高的。
“是我让她去的。”
“啊,原来如此!”
他很失望,感觉爸爸将他们俩给出卖了。
“别担心。我确信她今晚会很早回来的,一切都会很好的。”
他仍然在赌气,而爸爸轻轻地说着话,安抚他的坏情绪。
“安德烈,等一会儿我得跟你说些事情。”
“你希望我们去你的卧室说吗?”
“为什么要去我的卧室呢?”
“要么去卧室要么去阁楼,随便你,除非你想待在客厅里说。”
“不,我不想。”
今天,他更喜欢去自己的卧室,因为阁楼会让他想起太多他不愿想起的回忆。
“你要跟我说什么?”
“你很急吗?”
爸爸的表情太一本正经,让他感到莫名的焦虑,手指也因此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突然想马上听他讲,希望一切赶紧结束。
他们周围散落着一些书和唱片,床铺好了,角落里堆着的湿漉漉的裤子和衬衫。
“你要是愿意,可以躺在地板上。”
“今晚就算了吧。”
他更喜欢坐在爸爸面前。
“我们三个人刚刚经历了一次危机,我可怜的小安德烈,我们还要随时提防可能发生其他事情。放轻松点,孩子。静下心来好好地听我说。”
“我现在很平静。”
“你见过弗朗辛了吗?”
“我们在尼斯见过。”
“你什么都跟她说了吗?”
“我做错了吗?”
“恰恰相反。这可能对你是非常有好处。我知道你妈妈跟你说过话。我大概也知道她都跟你讲了些什么。”
安德烈一动也不动地等待着,觉得爸爸马上就要谈到重点了。但是,他爸爸却突然停住。于是他忍不住问道:
“那些都不是真的,对吗?”
“我确实错了,但没有她说得那么严重。我来你这里不是要为自己辩护。如果我要为谁辩护,那个人是她。”
“我爱她,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一直和以前一样爱着她,甚至爱得更深。但有一点,我应该爱得不够好,因为我没有让她过得幸福。”
这并不是安德烈想听到的话,他又有点生气了,和有人闯进他阁楼时一样的感觉。
“你现在十七岁半了。我和你妈妈都没意识到,我们已经把你拖进了我们这些四十岁的人的问题里。”
“当年我遇到你妈妈时,还是个很害羞的小伙子,对生活和女人都没什么经验。”
“我的梦想是,读完医之后,去巴斯德研究院做一个默默无名的研究员。谁知道呢?只要坚持不懈,我也许也会有点自己的小发现。你可能跟大部分人一样,都不知道在假牙塑形这一块,有一种手段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
他脸红了,好像为这个令人骄傲的成功感到不好意思。
“而你妈妈生气勃勃,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她才吸引了我。”
“我也许应该就停留在喜欢的阶段。剩下的都是我的错,这就是,今天晚上我想让你明白的事情。”
“在我们两个人里,是她在付出,是她一直过得不幸福,因为她跟我不一样,没有办法每天在一个小房间里待上六个小时,没有办法每晚都把自己锁在一个孤独的小工作室。”
“她和卡尼瓦曾经是情侣。她没有向我隐瞒这件事,在他之前,她也没有跟任何人谈过恋爱。如今我们有什么理由指责她呢?难道她就不能摆脱那些偏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吗?”
“我妈妈曾经是旅馆女仆,我父亲遇见她时,她也已经不是处女了。”
“这些我都知道。我都能接受。然而,就在结婚后的第一天,我开始介意了。”
“你妈妈没有告诉我她最近跟你说过什么,她没必要这么做。她的不满是周期性产生的,她感觉要失控时,很想扇我一耳光。你明白吗,安德烈?”
他点了点头,一边听着雨点一阵阵拍打着窗台的声音。
“我很嫉妒,并且什么都不能让我抛弃这种心态。我知道她仍然去见卡尼瓦。也许是因为我,她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生活,并且努力为自己构造一个让自己安心的过去。”
“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安德烈,但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可怕的怪物。”
“你需要你妈妈,这点我不怀疑,但是我认为你也应该喜欢的你的爸爸。”
“妈妈很坦诚地向你撒了谎,隐瞒了真相,因为她自己都无法直面真相。”
“她一生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得重要,努力扮演角色,努力让自己被理解,被爱。”
“是我欺骗了她也欺骗了自己。我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改变她,能够给她快乐的生活。”
“相信我,我是为了她,为了让她尽快过上更舒适的日子,才选择进入牙医学校读书的。也是为了她,我才搬到戛纳,因为她一直梦想着阳光普照的日子,但是和她想象的神话般的生活完全相反,她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全职家庭主妇。虽然我觉得自己没有做过什么牺牲,但是你必须明白,我已经尽力了。”
“接下来的话你可能并不能特别明白。”
“也许我能明白。”
“如果说她曾经或者现在还需要其他男人,那是为了给她自己信心。她本来应该跟一个声势显赫的男人一起周游世界。我一直在想,如果她真的如愿了会怎么样。她有过很多男人,儿子。”
“波奇先生吗?”
“他只是其中一个。我对此保持沉默,假装不知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每次,我都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但是事情从来都没有完全结束,我的沉默被她当做默许,是感情冷漠的表现。她对我的妥协并不领情。”
“前天,她收拾好行李准备去巴黎,然后跟我离婚。原因是你,因为她知道你已经知道了。她曾坦率地跟我说过这件事。”
“她觉得羞耻和难以承受。在尼斯的一条街上,她跟别人约完会,从一个房子里面走出来,结果被你看到了。”
“是尼瓦吗?”
“不是。是一个赌场账台管理员。”
爸爸艰难地站起来。
“这就是所有的真相,儿子。我说服她留下来。她更需要的是你的帮助而不是我的。今天晚上,她跟娜塔莎一起吃饭是为了告诉她以后再也不会再见她了……”
“她知道我们现在在一起说话。明天,她就会从你的脸上看出这次谈话的蛛丝马迹。我希望你能向她表示点温柔!不要露出同情、可怜她的表情,而是温柔。”
他缓缓地朝着门走过去,突然转个身来,轻轻地说了句:
“也许你比我更有能力。晚安,安德烈。”
他离开了。在安德烈的心中,他的形象也扭曲了,因为他刚刚说的话,也是因为他妻子说过的话。现在,他们两个人都像罗谢维尔那个雅美太太镜子里的影像。
走廊里传来跌跌撞撞的声音。
安德烈站起来,身体在摇晃,脑袋里一片空白。他就站在卧室中间,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唱片和书。桌子上还放着一本打开了的化学书。
总之,不管他们说什么,要干什么,怎么想,他还要参加自己的考试。
他像个男人一样生活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