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伊的房间应该是整个纳乌赫家最简朴的了吧。房子之前的主人应该有一个正在读中学的儿子,因为盖伊的这个房间很像是学生住的。房子的新主人似乎并未对这个房间做一丝的改变。

坐在皮椅上的盖伊身着和昨天一样的西服套装,两腿伸着,一副无所事事的放松模样。麦格雷仔细一看,发现他的指甲好像刚刚保养过。

麦格雷装作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这两个大男人互相盯着对方,就像两个正在玩谁先眨眼游戏的孩子。

“盖伊先生,您之前并不是很配合。”

这位秘书的脸上没有一丝紧张。他那充满讽刺和自信的微笑让麦格雷很难堪。

“丽娜……”

盖伊听出了这个词中的亲密含义。

“什么?”

“纳乌赫太太——也许您更愿意这样称呼她。她的证词和您的证词并不完全一致。她对警方交代,她午夜回家收拾行李时,看见您和纳乌赫先生在一起。她具体地说,当时纳乌赫先生坐在办公桌旁,您当时站在他旁边。”

麦格雷停下来,希望盖伊能有所回应。不过这位先生并没有说话,而是又笑了笑。

“您不觉得是她的陈述不符合我的证词吗?”

盖伊从一开始就恰到好处地掌控着对话的节奏,好像精心算计过。

“您想改口供吗?”

“我昨天已经回答过您的问题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您讲的是真话。”

他把手指按进皮椅里,似乎觉得警长的这句话是对他的侮辱。不过他马上恢复平静。

麦格雷警长慢慢走到窗前,手里拿着烟对着窗外长长地抽了一口,然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您自称凌晨一点离开迪乐酒吧,但是没有人知道您是几点进酒吧的……到目前为止,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您不是在杀人后来到酒吧,制造不在场证据……”

“您问过当晚在俱乐部的所有人?”

“您应该知道警方还没来得及去俱乐部取证。酒吧在星期天不营业。”

“您有的是时间。我也是。”

他是想故意激怒警长的吗?警长很难在这样镇定的赌徒身上找到突破口。

警长又一次站到他面前,以一种随意的口吻问道:

“盖伊先生,您结婚了吗?”

这位先生的话似乎是他们国家的习语:

“只有不满足于夜夜欢愉的男人才会给套上一辈子的枷锁。”

“您说的是纳乌赫先生?”

“他的私生活和我无关。”

“您有情人吗?”

“如果您一定想知道,我可以告诉您,我不是同性恋。”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鄙视更加明显了。

“也就是说,你有时会和女人发生关系?”

“如果法国的法律对公民的私生活如此好奇,我可以给您提供她们的姓名和住址。”

“您星期五晚上会不会是去找女人了?”

“没有。关于我那晚干了什么,我已经回答过了。”

麦格雷又走到窗户前面,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蒙索利公园。外面一片冷清,偶尔有几个行人。

“盖伊先生,您身上有枪吗?”

他慢慢地从椅子上坐起来,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把长管手枪。这不是一把可以轻易放在口袋里的枪,而是一把枪筒直径至少二十毫米的专业手枪。这显然不是击中纳乌赫先生的那把枪。

“您满意了吗?”

“没有。”

“您问过阿尔维多这个问题吗?”

这次轮到麦格雷一言不发。这次问询进行得很慢。两个人似乎在对弈国际象棋,都在小心地猜测着对方的攻守意图。

警长的脸色很难看。他使劲地抽着手里的烟。四周一片静寂。

“您知道纳乌赫太太两年来一直想要离婚吗?”

“我跟您讲过,他的私生活和我无关。”

“您和纳乌赫先生关系这么亲密,他不会没有跟您提起过吧?”

“您可以去问。”

“我什么也没有问到。我现在在问您,但您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只回答和我相关的问题。”

“您知道纳乌赫太太一个星期前就计划离开家去阿姆斯特丹吗?”

“同上。”

“您还是继续坚持案发时您不在现场吗?”

盖伊耸了耸肩,似乎认为这个问题多余。

“您和纳乌赫先生认识二十多年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您和他形影不离。在这段时间里,他成为职业赌徒,或者说科学赌徒。您没少帮助他吧?”

盖伊坐在椅子上,似乎并没有在听警长讲话。警长从墙边拿过一把椅子,放到盖伊对面不到一米的地方,跨坐在椅子上。

“您刚来巴黎时很穷吧?纳乌赫先生付您多少薪水?”

“我不是他的雇员。”

“您肯定需要钱。”

“如果我需要钱,他会给我钱。”

“您在银行里有账户吗?”

“没有。”

“您一般会需要多少钱?”

“我跟他要的数目。”

“很大一笔?您有很多钱吧?”

“我的所有财产就是身上的衣服。”

“盖伊先生,您应该也是和纳乌赫先生一样厉害的赌徒吧?”

“这我说了不算。”

“在赌桌上时,他会不会偶尔让您代替他做决定?”

“有时候。”

“您会赢吗?”

“有输有赢。”

“您如果赢了,会把钱留下来吗?”

“不会。”

“你们在这方面有没有合作关系?比如说,他会不会把赢来的钱分一部分给您?”

他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您不是合伙人,不是秘书,只是一个完全依靠他的人。那么,纳乌赫先生结婚时,您会不会担心你们的关系会受到影响?”

“不会。”

“纳乌赫不爱妻子吗?”

“这个问题您要问他。”

“现在去问他有点迟。您什么时候知道纳乌赫太太有情人的?”

“我应该知道吗?”

到目前为止,盖伊的话让警长丧失正常的判断力了吗?但警长和他一样泰然自若。

“不可否认的是,这对夫妻这两年的关系平淡了许多,也可以说恶化了不少。您知道纳乌赫太太正在办离婚吗?您跟踪过她吗?或者说,是不是您把她和阿尔维多的关系告诉纳乌赫先生的?”

又是不屑的微笑。

“他自己在皇家宫殿门口看到他们两个的。他们两个从来不遮遮掩掩。”

“纳乌赫当时很生气?”

“这个人从来没有生气过。”

“所以说,他明明知道夫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但还要逼迫纳乌赫太太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是种报复吗?”

“有可能。”

“纳乌赫先生看到了那一幕之后,才决定把纳乌赫太太和孩子们分开的吗?”

“我和您一样,无法猜透人类的心思,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

“我可以确定,盖伊先生,纳乌赫太太说您当时在场这件事是真的。我也倾向于认为,您对纳乌赫太太离家出走的事情不仅知情,还知道具体日期。”

“我不能阻止您这么想。”

“她丈夫恨她……”

“她不也恨他吗?”

“可以说他们两个互相恨着对方。所以她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争取自由……”

“没错,不惜一切代价……”

“您觉得是纳乌赫太太开枪打死她丈夫的吗?”

“不。”

“您觉得是您自己开的枪?”

“不。”

“那是谁?”

几秒过后。盖伊开口说:

“还有一个和案件相关的人。”

“阿尔维多?”

“他当时在哪里?”

“在门口,他的车里面。”

现在似乎轮到盖伊询问警长。

“您相信他的话?”

“除非有反证。”

“那是一个深陷爱情的男人,不是吗?”

麦格雷很好奇他的推断,所以任由他问自己。

“很有可能。”

“您刚刚不是说两年来他就一直是纳乌赫太太的情人吗?他的父母怎么能轻易接受一个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他的一意孤行难道称不上是伟大的爱情吗?”

此刻盖伊眼神凶残,嘴唇颤抖着。

他继续说:

“他知道自己当晚的角色吧?”

“对。”

“请您告诉我,麦格雷先生,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你会让自己深爱的情妇独自面对她的丈夫吗?您真的相信他会在门外等一个小时,一点都不担心屋里发生了什么?”

“您看到他了?”

“别给我下这么大一个套。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因为我当时不在场。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人比我可疑得多。”

麦格雷站起来,突然感觉如释重负,案情的脉络慢慢清晰。

警长轻描淡写地说:

“所以说,案发现场至少有两个人。”

“纳乌赫和他太太。如果这样,纳乌赫太太应该携带了一把不能放在口袋里的大型号手枪。纳乌赫先生先开枪,纳乌赫太太随后击中了他。”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她先开枪,她丈夫慌乱中也扣动扳机。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纳乌赫太太的枪伤并无大碍。”

“谁先开的枪在目前不是重点。假设您当时在现场。纳乌赫太太从包里掏出手枪,您护主心切,从抽屉里拿出枪先朝纳乌赫太太开枪。因为您当时就在放枪的抽屉旁边。”

“您的意思是,她因为我手上有枪,所以不敢对我开枪,于是对纳乌赫先生开枪?”

“现在您可以承认您对这位纳乌赫先生也怀有仇恨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

“二十年来,在纳乌赫的身边,您一直都像是个穷亲戚,甚至连亲戚都不算。您无名无分,处理所有的大小杂事,甚至为他准备早餐。而且这一切全部都是无偿地付出。只有在您需要时,他才会施舍您一点。”

“我觉得您的处境和您与他不是一个种族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这种处境确实是一种无形的侮辱……”

“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纳乌赫先开枪射中去意已决的妻子,之后您也开枪了。不过不是朝纳乌赫太太,而是朝您的主人纳乌赫先生。因为您心里清楚,事发后很容易嫁祸于纳乌赫太太的情人。之后您又去迪乐酒吧制造不在场证据。”

“盖伊先生,警方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内由专业人员重演一遍案发经过。我马上就可以打电话给警署尸检所最优秀的技术人员莫尔斯。他可以带来模拟案发经过的所有设备。到时候警方就会知道您当时到底有没有开过枪。”

盖伊没有说话。更奇怪的是,他更加讽刺地笑了。

但麦格雷走向电话机时,他拦住他。

“这没用。”

“您认罪了?”

“我知道开枪后火药残留会在手指上存在至少五天。”

“您真是博学。”

“我星期四碰巧去过汉斯街的一家地下武器商店。”

“带着您的手枪?”

“不是。我还有另一把手枪,和楼上的那把一模一样。我和这家商店所有的熟客一样,在商店里存放着一把手枪。”

麦格雷有些愤怒地问:

“您为什么要去武器商店练枪法?”

“因为我加入了一个地下枪手组织。这个组织每年都会组织射击比赛。这个组织所有十岁以上的男性都有火器。”

麦格雷慢慢地抬起头。

“如果在纳乌赫太太和阿尔维多手上都没有发现火药残留呢?”

“阿尔维多从零下十二度的室外走进室内,我们可以推测他当时戴着手套,而且是很厚的手套。您不觉得吗?”

麦格雷觉得有些受辱。

“很抱歉帮您做这样的推理。纳乌赫太太马上要走,我猜她当时已经穿好大衣,戴好手套了……”

“这是您的辩护词?”

“我觉得除非是在法庭上,否则我没有必要辩护。”

“我请您明天早上十点到巴黎总警署做正式口供。大法官随后可能会问您一些问题。”

“那从现在到明天十点呢?”

“我希望您可以留在这里。我的同事会继续在这里看着您。”

“我忍耐力很强,麦格雷先生。”

“我也是,盖伊先生。”

也许是室内温度较高的缘故,麦格雷警长从盖伊的房间出来后觉得脸色潮红。他路过走廊向正在看报纸的特伦斯做了一个友好的手势。接着他敲响楼下办公室的门。

“麦格雷先生,请进。”

屋里的两名男子都起身走过来。年长的那位走在前面,先伸出自己干瘪但有力的手。

“真希望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您,麦格雷先生。”

“希望您能接受我沉痛的哀悼。我来这里是想告诉您,巴黎警方已经出动最精良的力量,正全力以赴地寻找真凶,还您一个真相。”

“您现在有什么线索了吗?”

“我还不敢说有什么线索,但我已经知道案发时现场有什么人了。”

“您觉得是菲利斯开枪打伤那个女人的吗?”

“这一点似乎没有疑义。他当时要么是有意开枪,要么是情急之下乱了阵脚……”

父子两人惊奇地看着对方。

“您觉得是这个让他受尽折磨的女人……”

“我现在还没有认定谁是真凶……二位先生,晚安……”

特伦斯有点犹豫地问:

“我继续留在这里?”

“继续监视盖伊,不能让他自由活动。我希望你搬去一层,注意他和别人的电话往来。我现在还不知道谁会来接你的班。”

出租车司机恼羞成怒地大喊:

“我还以为您只是进去几分钟呢!”

“卢浮宫酒店。”

“我早知道您要去那里,就不等您了。我十一点换班,没有时间了。”

夜幕慢慢降临。车里非常暖和。司机刚刚在蒙索利公园外面等候时,应该不下十次地重启过发动机吧?

麦格雷独自穿过人行道,看着路上行人被拉长的孱弱身影,似乎并不满意今天的收获。

卢卡斯正在酒吧标志性的长椅上躺着。他半睡半醒间,突然发现麦格雷警长就在眼前。他马上站起来,揉了揉眼睛,问道:

“老板,怎么样?”

“行……不行……阿尔维多来过了吗?”

“还没有……那两位女士也没有出来过……只有那位朋友下来在大厅那边买过杂志和报纸……”

麦格雷犹豫了一下,嘟囔道:

“你渴了吗?”

“我一刻钟前刚喝了一杯啤酒……”

麦格雷一个人向酒吧走去。他进门之后,在更衣室脱下大衣、围巾和帽子。酒吧里没有一个客人,酒保在收音机旁听足球比赛……

他最后没要啤酒。

“一杯威士忌……”

他确实需要一杯酒提提神再开始工作。应该从何处着手呢?还是像往常一样,从最薄弱的地方下手吗?

他在出租车里考虑过这个问题。这起案件中有四个知情人,或者说四个知道一部分真相的人。这四个人他都已经询问过两遍。每个人都至少在一个地方说谎了。

谁是这四个人中最容易被攻克的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内莉。这个女人的天真似乎并不完全是装出来的。但正因为此,她很有可能会无所顾忌地乱说一通。

阿尔维多总的来说人还不错。他对丽娜的爱似乎是真的。这份真诚的爱可以让他对任何可能伤害到这个女人的事情都守口如瓶。

盖伊是个很难预料的人。他一直在玩把戏。

还有丽娜。他还没对这个女人形成确定的印象。他的直觉是,这是个在大人的世界里不知所措的孩子。

她在阿姆斯特丹当小打字员时被著名时装店相中做模特,之后又去参加选美比赛。

奇迹真的发生了。这个女子一夜之间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一个每天在赌场赢钱、受到大小赌场老板的敬重的有钱人给她送花,请她到最高级的餐厅用餐,不求回报。

他带她到比亚里茨。有一天,他鼓起勇气走进她的房间,之后很快又向她求婚。

她理解纳乌赫吗?

她没对那个无处不在却没有理由存在的盖伊起过疑心吗?

她希望招一名荷兰女子来陪伴自己,这难道不像是一种无言的求救吗?最后她选了一位淳朴又快乐的姑娘。

她是拥有金银珠宝,她是享用着山珍海味,她被人带到天南海北,可是这一切都是她真正想要的吗?夜深人静时,她真的快乐吗?所以后来她经常回到阿姆斯特丹,和自己儿时的朋友安娜谈心。

后来她有了第一个孩子。她真的做好成为一个母亲的准备了吗?纳乌赫会不会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才马上找了奶妈?

她在那个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有情人,或者说有过一夜情?

岁月流逝,她依然保持着孩子般的容颜。但是她的内心呢?这么多年过去,她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

她终于生出一个儿子,丈夫应该满意了。

这时她遇到阿尔维多……她的人生瞬间有了别的颜色……

麦格雷开始同情这个女子,不过他马上自言自语道:

“现在还不能说这个眼神无辜的女子不是凶手……”

因为也是这个女子,从星期五晚上开始,就一直保持着一种异乎常人的镇静……

他差点又叫了一杯威士忌,但他转念一想,不可以。几分钟之后,他搭乘电梯来到酒店五层。开门的是内莉。

“纳乌赫太太已经睡了?”

“没有。她在喝茶。”

“跟她说我想见她。”

纳乌赫太太正坐在床边翻阅一本英国或是美国的时尚杂志。床头柜上还摆放着精致的糕点和沏好的茶。在另一张床上悠闲躺着的安娜看到麦格雷进来,马上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了好几倍。

“我想跟您单独谈谈,纳乌赫太太。”

“安娜不可以留下来吗?我和她之间没有秘密……”

“这么说吧,她的存在让我觉得不自在。”

麦格雷说的基本上是实话。门关上之后,他拿了一把椅子局促地坐在两张床中间。

“您见过阿尔维多了?他没有因为我的事情太过于担心吧?”

“我跟他说您身体很好,他不用担心。再说,你们已经通过电话了。我猜您现在在等他吧?”

“他半个小时之后就会到。我们约好下午五点半见面,因为我觉得我可能会睡久一点。您觉得他怎么样?”

“他看起来已经深陷爱情,无法自拔了。我理解您千方百计要维护他。毕竟他如果被牵连进来,你们二人未来的关系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不过您可以放心,对于涉及他的事,我一定会低调处理。”

“有一个细节让我觉得很困惑。据您之前所说,周五晚上您回家收拾行李时,他一直在屋外的车里等了您将近一个小时。”

“他知道您的决定。但他也许想到您和丈夫的谈判不会很顺利。那么他是如何做到让自己置身事外的呢?”

警长说这番话时,她咬了咬下嘴唇。她只是这样回答:

“这是事实。”

“盖伊有另一个版本。”

“他跟您说什么了?”

“阿尔维多差不多同时和您进入到办公室。他还提到一个细节,您的这位朋友当时戴着厚厚的手套。按照盖伊的说法,您的丈夫开枪后,阿尔维多向您丈夫开了枪……”

“盖伊在说谎……”

“我更愿意相信的版本是,您和纳乌赫先生激烈争吵时,阿尔维多应该正躲在门外。纳乌赫先生明白您去意已决,从抽屉掏出手枪威胁您,阿尔维多推门而入。他为了保护您先开了枪。而您的丈夫慌乱中也扣动扳机。”

“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你推翻我的推论。”

“我已经跟您解释过了。是我坚持要求阿尔维多不能踏进纳乌赫家的别墅。我甚至威胁他,他要是进门,我就和他断交。”

“您的丈夫当时是坐在办公桌后面吗?”

“是。”

“盖伊呢?”

“站在他的右手边。”

“也就是说在放手枪的抽屉旁边。”

“我觉得……”

“您觉得还是确定是这样?”

“我确定是这样。”

“盖伊当时没有想离开?”

“他换了一个位置,但是并没有离开那个房间。”

“他换到什么地方去了?”

“中间。”

“在您说完那些话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

“您之前说过您讨厌他。您当时为什么没有要求他离开?”

“菲利斯会让他留下来的。而且我当时觉得他在不在无关紧要。”

“您当时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说:”

“‘这就是我的最终决定。我走了……’”

“您讲的是法语吗?”

“英语。因为我小时候讲英语,讲法语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您的丈夫是怎么回应的?”

“‘和你的情夫,那个在门口等你的男人?’”

“纳乌赫先生当时状态如何?”

“脸色惨白,神情严肃。他站起来,我听到他拉开抽屉,但是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想说我并不怪他,我很感谢他这些年为我做的一切,所以我主动放弃孩子的抚养权。您可以向我的律师求证……”

“盖伊当时在哪里?”

“我当时没有注意他。应该在我附近。但是我不清楚他具体在哪里,他向来走动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您的丈夫开枪了?”

“不,还没有。他继续说那句他说了几百遍的话,说他绝对不会同意离婚什么的。我说我别无选择。这时候我才发现他手里有一把枪……”

“然后呢?”

麦格雷靠近她一些,像是怕她继续胡编。

“两……”

她顿住,又继续说:

“一声枪响。”

“不。是两声。您刚刚差点说出两声枪响。我确定阿尔维多当时是在办公室,但是并不是他开的枪。”

“您觉得是我开的枪?”

“也不是您。纳乌赫先生开枪前后,盖伊从口袋里掏出枪……”

“我在办公室时,只有一个人开枪。内莉可以证实这一点。”

“内莉说谎的本领跟您不相上下,孩子。”

已经有些咄咄逼人的麦格雷警长按捺不住,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戏份已经完成,把两床之间的椅子放回墙角,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丽娜觉得,刚才慈父一般的麦格雷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您最好不要再撒谎了。赶紧说出真相。如果您继续这样,我恐怕得打电话给法院,要求对您进行刑事拘留。”

“盖伊为什么会对我丈夫开枪?”

“因为他爱您。”

“他?盖伊?他也会爱人?”

“丽娜,别装了。从您第一次遇到纳乌赫先生之后不久,盖伊就成为您的情人了吧?”

“他跟您说的?”

“这个不重要。请回答……”

“结婚后没多久……我并没有想到……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和女人在一起……他似乎看不起所有的女人……”

“所以您就主动示好?”

“您是这么看我的?”

“很抱歉。是谁先主动的根本无所谓。他是纳乌赫先生的奴仆。你出现之后,他们俩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成为您的情夫,对他来说是洗刷过去所有耻辱的一种方式。”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脸上做作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眼泪刷刷地掉下来。

“不管是在酒店还是任何别墅,您和丈夫都是分房而睡。所以盖伊要接近您轻而易举……比如说蒙索利公园……”

“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她开始恐慌,泪眼汪汪地望着麦格雷警长……

“我发誓!我对阿尔维多是认真的……”

“什么意思?”

“当我知道他真的爱我,而且我也爱他,我就断掉了和盖伊的关系。”

“他同意了?”

“他试图挽救,有一次还强迫我和他发生关系……”

“多久以前?”

“差不多一年半以前。”

“您觉得他还一直爱着您吗?”

“对。”

“星期五晚上,您当着他的面和纳乌赫先生说那些话,对他是一种折磨。”

“我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那天晚上您走进办公室后,他悄悄靠近您,是不是为了保护您?”“我没有叫他保护我。后来我不知道他在房间里的什么位置。”

“两声枪响差不多是同时响起来的?”

她没有说话。她已经完全没有了防备。她的肩膀靠着床上的枕头,身体缩成一团。

“为什么您一开始不愿意说真话呢?”“什么真话?”

“盖伊开枪的事情。”

她小声回答道:

“因为我不想让阿尔维多知道这件事情……”“知道什么?”

“我和盖伊之间的事情。我很羞愧。我很久以前在戛纳时有过一次一夜情。我对阿尔维多坦白了这件事情,但是我没说出盖伊的事……如果起诉他,他会在法庭上说出这一切,我和阿尔维多的婚事就泡汤了……”

“盖伊开枪打死了您的丈夫,阿尔维多没有疑心什么吗?”

他们对视了好久。麦格雷的眼神渐渐不那么锐利,丽娜疲惫不堪,妥协了。

“他把我拉到外面,我在车里告诉他盖伊一直恨我的丈夫……”

她的下嘴唇微微鼓起。

“麦格雷先生,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