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停地扭动着,身体使劲往后靠。他甚至想用拳头呼救,可是四肢却像被打了麻药一样僵硬,完全不听使唤。
他觉得自己被人紧紧地绑住,动弹不得。情急和耻辱之下,他大喊一声:
“你是谁?”
突然,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于勒!电话……”
睡梦中,他确实听到一串紧促的声音。但是他根本没想过那串咄咄逼人的声音原来是电话铃声。他猛地惊醒,原来只是一场噩梦。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慢慢地坐起身,完全记不得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
他木讷地接过妻子递来的话筒。床头灯发出温暖而柔和的微光,麦格雷太太这时也坐起身来。
“你好。”
他差点把开场白说成自己刚才在梦里挣扎着说出的那句话:
“你是谁?”
“麦格雷?是我,很抱歉……”
警长这时才扫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一点半。
麦格雷和帕尔东已经是十年的朋友。这份友谊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君子之交。每个月,他们都会聚在一起吃饭。但是,两人从来没有想过用“你”来称呼对方。
只是,他今天刚从帕尔东家享用完烤羊肩,离开时是十一点多。
“是……我在听……”
“很抱歉把您从睡梦中惊醒。只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太突然,而且这件事还在您的辖区……”
“我在听,帕尔东……请继续讲……”
电话那一头的声音很焦急,很局促。
“我希望您能亲自来我这里看一下……这样您可能会更了解情况……”
“没什么大事吧?”
电话那头有一丝犹豫。
“没事……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有些担心……”
“您的妻子没事吧?”
“没事……她正在给我们煮咖啡……”
坐在一旁的麦格雷太太关切地看着丈夫,尽力捕捉电话里的只言片语,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马上就到……”
他挂掉电话。这下他真的醒过来了,不过脸像霜打的茄子。这么多年来,帕尔东第一次这么晚打来电话。以他们两家的交情,麦格雷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帕尔东需要我……”
“他为什么不来找你?”
“他让我过去应该有他的原因吧……”
“刚刚他还挺高兴的……他太太也是……我们还聊到他们的女儿和女婿,还说到他们一家夏天要去海边度假……”
麦格雷似乎并没有在听。他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寻思着帕尔东医生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给你准备咖啡吧……”
“不用了。帕尔东太太已经在准备了……”
“我去叫出租车?”
“这么晚了,你应该叫不到车,况且就是叫到了,他们没一小时半小时也过不来。”
现在已经是一月十四日,星期五。巴黎白天的温度已经持续几天都在零下十二度。前两天下的雪这两天已经完全结冰,市政部门已经洒了盐,但恐怕无济于事。每天来来往往的行人就像溜冰一样小心翼翼。
“把围巾戴上……”
麦格雷太太说的是那条她亲手织的加厚羊毛围巾。只是麦格雷一直都不太愿意戴它。
“还有那双保暖鞋!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为什么?”
这么晚了,她不想丈夫一个人出门。刚刚在回来的路上,他们两个紧紧地搀扶着对方,可是在维希街口,麦格雷先生还是重重地摔了一跤。
“疼吗?”
“不疼……我只是有点惊讶……”
只是后来他坚决不要麦格雷太太扶他起来,也不要她挽着他走路。
“要是我们两个都摔倒就更不好了……”
麦格雷太太懂了丈夫那一句“为什么”的含义。她看着丈夫走到门口,抱了抱他,说:
“小心点……”
麦格雷太太听到丈夫下了楼的声音,才把门关上。这一次,麦格雷没有走维希街,而是绕道雷诺街,然后再转到帕尔东医生家所在的伏尔泰街。
他慢慢地走着。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一辆车,只有他自己沙沙响的脚步声。这样独自走在空旷而陌生的巴黎,麦格雷一生只经历过两三次。
他到了伏尔泰街街头时,终于看见一辆正在撒盐消雪的大卡车。
从远处望去,帕尔东医生家的灯全亮着。在一片黑暗中显得尤为扎眼。
麦格雷猜窗帘后面那个影子应该是帕尔东。他正准备上前按门铃时,帕尔东拉开了门:
“请再次接受我的道歉,麦格雷……”
帕尔东医生还穿着刚刚晚餐时穿的那件海蓝色毛衣。
“我现在的处境有一点微妙,我不知道该如何脱身……”
他们乘电梯时,警长看见帕尔东的脸色有些难看。
“您还没有睡?”
帕尔东医生有点尴尬地解释道:
“你们离开以后,我还不觉得很困,所以想去整理今天下午的病人的资料……”
也就是说,不管工作多忙,这位医生都不愿意改变他们聚餐的时间。
而不巧的是,麦格雷一家今天比往常待得久,因为他们正好聊到假期。帕尔东还说,他发现他的病人每次度假回来似乎都比从前更累了。
他们穿过一间亮着灯的候诊室,进到帕尔东的工作室。
帕尔东太太马上端来两杯煮好的咖啡和糖。
“今晚这样唐突地出现请您见谅……我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不过我马上就会离开,因为我丈夫和您有要事相商。”
帕尔东太太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浅蓝色的外套,光脚穿着拖鞋。
“他并不想打扰您……只是我一直坚持……如果是我判断失误,请您不要怪他……”
帕尔东太太倒好咖啡后就准备往外走。
“您二位先聊,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我暂时应该不会去睡……麦格雷先生,您需要吃什么东西吗?”
“我刚刚已经吃很饱了……”
“你呢?”
“也不用,谢谢……”
帕尔东医生诊室的门微开着。中间一张折叠桌子上盖着一块血迹斑斑的布。麦格雷还注意到,绿色的塑料地板上也有一些血迹。
“您请坐……先喝点咖啡……”
他指了指桌上的一叠看诊资料。
“您看到了吧……病人并不知道他们走后,医生还有很多办公室工作要做……可是医生又经常会被一些突发状况打扰,所以这些工作只能一拖再拖……我打算用两三个小时整理这些资料……”
也就是说,每天十点接待病人前,帕尔东医生其实八点就已经在工作了。皮卡斯街区并不是富人区,所以候诊室经常会有十五六个人。就连每个月一次的聚会,大家也是掐指算好了不能超过几个小时。
“我当时正在整理资料……我妻子已经睡下了……我听到有人按门铃时有些惊讶……我把门打开,发现是一对奇怪的情侣……”
“为什么?”
“嗯,首先是因为我并不认识他们。一般会在这个时候来看病的,都是家里没有电话、住在附近的人……”
“我懂了……”
“其次,我觉得他们并不是本地人。那位女士穿着一件水獭皮大衣,戴一顶同样皮质的帽子……几天前我妻子在翻一本时尚杂志时,跟我提起过水獭皮这回事。”
“你下次给我买礼物时,不要买水貂皮的。水貂皮现在已经很普通了,要买水獭皮……”
“我当时并没有往心里去,看见那位穿着水獭皮的女士才又想起这件事。”
“从穿着看,那位男子也不像本地人。”
“不过是他先开口讲话的,听得出来有一点口音:”
“‘是帕尔东医生吗?’”
“‘对,是我。’”
“‘这位女士刚刚受伤了,我希望您能帮她检查一下。’”
“‘您是怎么知道我的?’”
“‘路上的一位老太太告诉我们的……我觉得她应该是您的病人……’”
“男子搀扶着女士走进我的工作室。那位受伤的女子脸色惨白,像是快要晕厥过去了。她的双手还一直捂在胸前。”
“‘医生,麻烦您快一点……’那男子一边摘下手套一边催促我。”
“‘她受的是什么伤?’”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三十来岁的金发女子。”
“‘您最好先脱下外套……’”
“她什么也没有说,脱下水獭皮大衣。她里面那件淡黄色的裙子已经被血浸染。”
“您看,地毯上还有那位女子留下的血迹,她当时摇摇晃晃地站在我的桌子前。”
“我把她带进诊室,建议她把裙子也脱掉。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照做。”
“那位男子并没有跟进来。但是两间屋子之间的门没有关,他一直和我说着话,或者说一直回答着我的问题。我出去洗手,换衣服。那位女士就静静地躺在那里,甚至连痛苦的呻吟也没有。”
“几点的事情?”
麦格雷插了一句,点起烟。这是他接起电话后抽的第一支烟。
“他们按门铃时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当时是一点十分。这件事发生得太快,我很快就会说到了。”
“事实上,我帮她清洗完伤口,涂上止血药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第一眼看,伤口并不严重,伤口在右边肩膀上,八厘米长,正在流血。”
“我一边忙,一边问在另一边的那位男子:”
“‘您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我当时正走在伏尔泰街上,离这里只有一百米的样子,这个女子走在我前面……’”
“‘您不会是要告诉我她不小心滑倒了吧?’”
“‘不是……这个点看到她一个人在那里,我觉得很惊讶。我故意减慢速度,希望她不要误以为我是要上前和她搭讪……就在那时,我听到一辆汽车驶过……’”
说到这里,帕尔东拿起手边的咖啡喝了几口,随后又添满。
“您需要吗?”
“好啊……”
麦格雷还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上下眼皮像黏在了一起似的睁不开。他想自己的鼻炎是不是又犯了。最近几天,警察局里已经有十多位同事生病了,所以麦格雷的工作更加繁重了。
“我尽量为您还原当时的情景,但是不能百分百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当事人的原话……我在她的第三根和第四根肋骨之间发现了另一处严重的伤口。我当时正在给她消毒,突然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也没有特别在意。”
“一颗子弹?”
“您先听我说……隔壁的男子继续说:”
“‘那辆车快开到那位女士身边时,我觉得那位女士走得更慢了。虽然她原本速度就不快。这时我看见车窗里伸出一只胳膊来……’”
麦格雷打断医生:
“是前排还是后排?”
“他当时没有跟我细说,我当时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要知道我当时正在进行一场真正的外科手术……我有时候也会有急诊,但是这个领域并不是我的专长。不过,我觉得这场意外真的有些蹊跷。最让我惊讶的是,从始至终,那个女子都没有说一句话。”
“那位男子继续说:”
“‘然后我听到一声枪响,前面那位女士晃了一下,慢慢地跪下,蜷缩在雪地里……’”
“‘那辆车里的人开枪之后迅速消失在街头,我没来得及看清车具体是什么样子……’”
“‘我赶紧走上前去……我觉得她应该没有死,她自己抓着我站了起来……’”
“‘我问她是不是受伤了,她做了一个是的手势。’”
“‘她跟你说话了?’”
“‘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看看周围,想找人帮我……这时正好有一位老妇人走过,我赶紧上前问附近有没有医院……她跟我指了您的诊所,还告诉我您的名字……’”
帕尔东住口,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好意思地看着麦格雷。
警长问道:
“那名男子没想过把她送去医院?”
“我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还告诉他圣安东尼医院离这里不远。他只是小声嘀咕一句:”
“‘我不知道。’”
“他难道不知道社区警署就在一百米之外吗?”
“我觉得……我当时有点措手不及……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在报警前就医治一位受到枪击的病人。而且我还擅自询问我不该询问的问题……不过,我想解释一下:”
“我当时只为她做急救,心想止好血之后,我就叫一辆救护车……”
“我当时只为她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借您一套衣服……’”
“她摇了摇头,几分钟之后她又套上原来的内衣和裙子,出去和外面那位男子会合。”
“我跟他们两个说:”
“‘你们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我当时想先脱下沾满血迹的白大褂和医用手套,再把刚刚用过的药水瓶盖上。我一边做这些,一边继续说:”
“‘你们两个需要留一下姓名和地址……你们如果不愿意去大医院,想来私人诊所看病,现在告诉我,我好做准备……’”
麦格雷已经明白了。
“您换衣服用了多长时间?”
“很难讲……我只记得我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枚子弹,连同刚刚用过的卫生棉一起丢进垃圾桶……两三分钟?我一边说话,一边往门那边走,结果发现办公室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办公桌上被洗劫一空……”
“我先是赶紧去候诊室看了看,没人。我又赶到电梯平台那里,结果楼道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于是我回到办公室,想从窗户看看他们是不是走了,可是看不清楼下的人行道。”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辆汽车启动的声音……听声音,我觉得那肯定是一辆大功率的豪华跑车……我打开窗户时,伏尔泰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辆撒盐的卡车,还有远处像是您的身影……”
除了老同事卢卡斯、让维埃和特伦斯,最近最得麦格雷警长欢心的就是年轻的拉伯特。在警长心目中,能称得上朋友的,大概只有帕尔东医生。
两个人相差不到一岁,每天面对的问题也很相似。人类的身体和心理问题。正因为如此,这两个人看待问题的方式也很像。
他们可以在每个月的聚会之后,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们的经历雷同。
也许正是出于对对方的尊重,他们两人之间才一直保留着“您”这个称谓。但是此刻的这次谈话并不像几个小时以前那样轻松。也许这是命运故意为之!
医生有些紧张,说话的速度比平常快,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好像他正在警察局接受审问。而麦格雷似乎问了很多稍微一想就知道不该问的问题。
“帕尔东,您最开始跟我说,您觉得他们不像当地人。”
医生努力解释清楚:
“我的病人大部分都是附近的店主、小手工业者和无名小人物。我不是上流社会的医生,也不是专业医生,而是一个每天爬二十次楼梯的普通医生。这个小区也住着一些富人,但刚才那两人的神态与他们不同,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那位女士一言未发,但我觉得她是外国人……她北欧人的特征很明显。毕竟在巴黎街头很少能看见那样一位皮肤雪白、头发金黄的女子。不过如果她戴了假发,那就另当别论了……从她的乳房来看,她应该喂养过孩子……”
“有什么特别的体征吗?”
“没有……等等……有一个两厘米的伤疤,左眼到耳朵之间的地方……我注意到这个是因为那个伤口有点像鸭掌,这在一张年轻的脸上,挺让人遗憾的……”
“您觉得她是自愿不开口的吗?”
“我猜是这样……从在办公室第一眼看到他们,我一直觉得他们两个相互认识,而且还很亲密。这样说,可能有点主观……可是我个人认为,情侣或者是夫妻间总是有一种难言的默契。即使他们互相不说话,不看着对方,旁人也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信息。”
“跟我说说那个男子的情况。”
“我和他直接接触的时间很短。不过我注意到一点,他一直没有脱下那件柔软的外套。”
“他戴帽子了吗?”
“没有。他棕色的头发,精致的面庞,褐色的皮肤,瞳孔比褐色还要更深一些……我觉得他应该在二十五六岁。从他的穿着和说话的方式来看,他应该一直过着优渥的生活……他很帅,从外表来看,温柔里有一丝忧郁……有可能是南美或者西班牙人……”
“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没有记下他们的名字和地址,现在也没有办法填写病历……难道,这和犯罪有关?”
“您相信那男子的说法吗?”
“我当时没来得及细想……可是看到办公桌被洗劫一空、跟您通过电话之后,我现在觉得他的理由实在很可疑……”
麦格雷仔细地看着那枚子弹。
“这应该是六点三五毫米的子弹。这种子弹杀伤力不强,只适用于短程射击,而且精确度很弱……”
“这也印证了伤口的情况……子弹从肩头擦过,穿过肋骨……”
“就这样草草包扎一下,那个女子能坚持很久吗?”
“这个我不好判断。我不知道她来诊所之前有没有服用镇静剂,因为一般来说,皮外伤是最痛苦的……”
“帕尔东,您听我说。”
麦格雷一边打哈欠,一边站起身来。
“这件事我会处理的。您明天写一份报告交给我,把您刚刚和我说的那些话重复一遍就好……”
“我会不会有麻烦?”
“您的职责就是解救所有有危险的人,不是吗?”
麦格雷临走之前又点了一支烟。随后他拿起大衣和帽子。
“我会和您保持联络的。”
他一个人又走在寒风凛冽的街头。回去的路上,麦格雷一直密切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可是雪面上没有留下一丝血迹,也没有人倒下的痕迹。他走到雷恩广场,来到市政大厅一楼的警署办公室。
“你好,德马里!”
正在低头看漫画的德马里看到突然出现的长官,有些局促不安。
“你好,卢维尔!”
巡警卢维尔正在煮咖啡。
“你们两个刚刚有没有在附近听到什么,大概一个小时之前……”
“警长,没有……”
“类似枪声,离这里不远。”
“什么也没有……”
“大概一小时或者一小时又十分钟之前……”
“在哪边?”
“伏尔泰大街,靠近市政府。”
“一个小时前,马蒂斯和贝尔纳去阿梅洛街巡逻,他们应该会路过伏尔泰街。”
“他们现在在哪里?”
宪兵小分队队长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他们应该还没到霍怀特街,不过肯定快到巴士底狱了……他们三点会回来……需不需要把他们找回来?”
“不用了……帮我叫一辆出租车……他们回来之后,你打电话去巴黎总警署找我……”
队长打了两三通电话后,好容易才找到一辆出租车。麦格雷接着又给雷诺街打电话。
“我可能凌晨才会回去,不要担心……我现在在社区警署这里……一会儿会有出租车来接我。不行!绝对不行……从现在开始我就要投入工作了……我没事,真的……一会儿见……”
出租车路过伏尔泰大街时,麦格雷又看见前面那辆行进速度堪比路人的撒盐车。他一路上没有看到一个人。他到达巴黎总警署时,门口站岗的警察已经冻得快没有知觉了。
他上楼,看到卢卡斯正和朱西厄、鲁利特在一起。其余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晚上好,各位!现在大家要给巴黎所有的医院和诊所打电话……我想知道凌晨一点到一点半之间有没有医院接收过一男一女两个人……当然也可能是一位肩部受伤的女子一个人就诊……他们的特征如下……”
他努力回想帕尔东刚刚的描述。
“大家可以先从城东的医院找起……”
大家马上各自拿起电话机开始工作。麦格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灯,脱掉外套和围巾。
他不认为是路人开枪的。在那个钟点,还在街头的只有乞丐和流浪汉。但是一个流浪汉怎么会有六点三五口径的手枪呢?行凶者只开了一枪,这在开车枪击案中基本是不可能发生的。
对于这两个人的关系,麦格雷同意帕尔东的观点,这两个人应该互相认识。他俩不谋而合地偷偷溜走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他走到正在打电话的同事们身边:
“还没有消息吗?”
“老板,没有……”
他自己拿起电话,打给应急中心:
“快一点时,你们有没有接到什么报警电话?有没有人因为听到枪声报警?”
“请您稍等,我去问问同事们……”
几分钟之后,对方回答:
“没有人针对枪击声报案,不过有人举报一家意大利餐厅有人打群架,而且有人动刀……之后救护车前去救治伤员……现在围观的人群大部分已经散去……重要的事故就这一件,不过差不多每十分钟就会有新的报警电话打进来……”
麦格雷还没放下电话,旁边的卢卡斯就又叫他听另一个电话:
“老板,有人找您……”
是十一区的德马里。
“巡逻队刚刚回来……马蒂斯和贝尔纳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现象……据他们报告,路上只有一些偶尔从建筑上掉落的冰块……不过马蒂斯注意到在皮卡斯七十六巷前停着一辆阿尔法·罗密欧,他还开玩笑地和同伴说:”
“‘这就是我们要巡逻的原因……’”
“当时是几点?”
“大概一点五分到十分之间。马蒂斯还上前抚摸了一下那辆跑车,发现发动机还是热的。”
也就是说,两个人是从车上下来的,然后按了帕尔东医生家的门铃……
他们怎么会知道帕尔东的住址呢?据马蒂斯回忆,他在路上并没有碰到什么年长的妇人。
这两个人从哪里来的?他们为什么会恰好到警署对面就医?
现在派警车寻找这两个人已经毫无意义。红色跑车不管去哪里都非常快。
麦格雷眉头紧锁,不停地抽着手里的烟。一旁的卢卡斯小心翼翼地猜测着老板的心思。
外国人……西班牙人……那个女人没有开口……难道是因为她不会讲法语?北欧人?为什么要去伏尔泰街,为什么要去帕尔东家?
最后一点是最让他迷惑的地方。这两个人如果住在巴黎,他们的住处一定很豪华,豪华社区都有专门的诊所……如果是一起室内枪击案,为什么不在家叫医生过去,非要带着枪伤在零下十二度的巴黎乱跑?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麦格雷突然发现对面的卢卡斯一直盯着自己看。
“我在等您的吩咐,看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你觉得我知道吗?”
他被自己说的话逗乐了。
“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有人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时,我正在做噩梦!”
“您需要咖啡吗?”
“我刚刚喝过了……一个貌似西班牙人的男子和一个貌似北欧人的女子,在一点十分敲开我的朋友帕尔东家的门……”
麦格雷简略地给其他人讲刚刚听到的事情。但是他讲着讲着,突然发现有一些蹊跷的地方。
“案发地点不是在酒店,也不是在大街上。所以,应该是在公寓或者别墅里……”
“您觉得他们是夫妻吗?”
“我感觉不是,但是现在还没有证据。枪击发生后,他们如果找固定的私人医生来,行踪可能会暴露……”
但是他们为什么选择去帕尔东医生那儿就诊呢?一个住在偏僻小巷里的小医生?难道他们只是随机地从黄页中找到了这个名字?
“那位女子没有去任何医院和诊所就医……帕尔东主动提出借给她衣服……但是她还是穿上自己那件沾满血迹的裙子……这又是为什么呢?”
没等卢卡斯张开嘴,麦格雷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他们想要逃走……我不敢说这个猜测一定对,但站得住脚……”
“出巴黎的大部分路都被封了……车里还有一位受了枪伤的女子……”
“对……帮我接布鲁克,奥利的布鲁克。如果他不在,让他那个笨蛋副手接电话……”
布鲁克,阿尔萨斯人,机场警长。这个点他不当差,他的副手接起电话。
“我是机场副警长马蒂厄。”
麦格雷听到电话那边自负的声音,生气地大吼一声:
“我是麦格雷。”
“警长先生,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现在还不知道……从两点或者两点半开始到现在,机场一共有多少趟国际航班?”
“只有两趟……一趟飞往阿姆斯特丹,另一趟去印度,在宽特兰转机。不过四十分钟前,由于霜冻,机场已经取消了所有航班。”
“您离机场停车场远吗?”
“不太远……但是您知道外面的霜冻天气,走过去没那么容易……”
“您如果愿意,请还是去一趟吧!帮我看看有没有一辆红色阿尔法·罗密欧……”
“您知道车牌号吗?”
“不知道。这个钟点停在机场的红色阿尔法·罗密欧没几辆吧……如果有这么一辆车,问一下巡逻的警备人员有没有看到一对男女从车上下来……”
麦格雷放下电话前又说:
“有消息马上告诉我,我在巴黎总警署。”
麦格雷伸了伸懒腰,对大家说:
“我们看看会怎么样……”
对于机场副警长来说,这项突如其来的任务更像有趣的游戏,而不是什么事关人命的大事。
卢卡斯说道:
“马蒂厄应该会疯了……他那样一个自视尊贵的人突然被人差去冰天雪地里走一遭……”
他们等了大概二十分钟,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麦格雷对周围的人说:
“我是机场副警长马蒂厄……”
麦格雷接起电话后果然立即听到了这句话。
“好,有没有我刚才说的那辆车?”
“停车场是有一辆红色阿尔法跑车,巴黎牌照……”
“锁着吗?”
“对……您刚刚跟我描述的那两个人已经乘三点四十分的飞机飞往阿姆斯特丹……”
“您有他们的名字吗?”
“看见这两个人的巡逻警没有特别在意……他只知道他们一位拿哥伦比亚护照,一位拿荷兰护照……两本护照都盖了好多国家的印章……”
“他们什么时候能到阿姆斯特丹?”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四点十七分。”
现在已经是四点二十二分。这两个人应该正在出示护照准备过关。但是案件还在调查阶段,麦格雷没有充分理由要求荷兰警方介入。
“老板,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等着就行。不过我倒是应该先睡一觉。晚安,孩子们……对了,你们谁愿意把我送回家?”
半小时后,警长已经在妻子旁边酣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