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函
我对他的看法的确前后矛盾。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首先他花六百美元买下斯科金斯的台球厅,要知道六百美元可以买三个那样的破屋子了。几把椅子,一个柜台,更何况这个台球厅的营业许可只剩下两年了。还有,他不仅让那个可怜人继续住在那里,而且每个星期还会给他二十美元。
这你能理解吗?你不觉得其中有诈吗?
买下台球厅的星期一,他就叫做零活的尤戈去那里粉刷墙壁。现在已经过去一个礼拜了。
还有一个细节能反映这个人的品质。每个星期六的晚上,尤戈都会来我这里找陶瓷土。我允许他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他这个人不错。他上个周六过来时,贾斯丁就坐在柜台的另一头,但是他却没和尤戈说话。尤戈可是星期一就要开始给他干活了呀!难道他非要第二天在冰天雪地里走十万英里路去找他吗?我觉得这是故弄玄虚。
有确切消息说他每天给尤戈七美元,要知道尤戈以前每天只挣五美元。这也是个让人不太明白的地方。他们的工作进行到哪里了?
你能告诉我他准备怎么把这些钱挣回来吗?就算他能拿到啤酒销售许可,也要到几个月之后吧?
我再给你爆点料,但你可能不会相信。你知道他每天买那么多报纸,但只会一字不落地读其中的一份吗?那就是《芝加哥法律报》。这显然是有原因的。
这封信是查理写给儿时的朋友吕吉的。这个人也生于布鲁克林,从小这两个意大利人就结为一帮,形影不离。在查理所有儿时的玩伴中,吕吉是最成功的那一个。从大西洋沿岸起家、准备在戏剧街创立吕吉大酒店时的他,已经是斯蒂芬大酒店的领导层,在该酒店芝加哥分店当头儿。
我觉得你要是跟你认识的人随便聊聊,说不定有人认识这个家伙。
我要有别的消息再和你联系。我的描述千真万确。不过我觉得还有一些细节也不能忽视。你还记得那个断指的红头发女孩吧?我忘了告诉你,这个陌生人很怕穿堂风,所以会不停地站起来关门窗。而且他时不时会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片来吃。这都是些我注意到的小细节。我会尽力查查他在哪家药店买药的,再告诉你他到底有什么病。
朱利亚还在不停地变胖,她现在可以称得上肥胖了。吕吉,你还记得戴着蜘蛛手套的那个小女孩吗?不过我没什么好抱怨的,她在生意上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有这个酒吧,我们……
查理拿着一支紫色的笔,躲在酒吧的角落里。但这毫不影响酒吧的熟客不停地叫他。这已经是他第十次被叫起来,其中有两次是伍德叫的。
这个星期,陌生人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只是他早上离开埃莉诺家的时间提早了些,去主街上买报纸前会先去自己的台球厅看看,再认真地把门关上。尤戈每天都会比他来得还早。他现在的主要工作是清洗墙壁,之后再重新粉刷。
为什么查理觉得贾斯丁和迈克私下的交易对迈克是一种侮辱呢?这两个人貌似相处得非常不错。贾斯丁那样一个吝啬言语的人,竟然和迈克聊得热火朝天。而迈克这个粗人有时还会大笑起来。真想不到贾斯丁还会开玩笑!
和人们预想的不一样,贾斯丁并没有装修台球厅,也没有改变它阴郁的风格。台球厅的整体颜色还是一样灰暗,没有生气。墙壁是暗绿色的,地板是棕色大理石。他也没有换掉原来昏暗的灯泡,只用一根电线吊着的灯泡。
陌生人一副完成大业的生机勃勃的样子。而老斯科金斯,在漆桶和刷子之间显得更加寒酸和衰老。
像往常一样,十点的时候,陌生人走进查理酒吧,点了松子酒就开始看报纸。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会时不时看向对面的台球厅,露出满足的微笑。
雪停了。深冬时节。落在大街小巷的雪已经不再融化,结成一层厚厚的冰。一天中会有一两个小时的太阳,不过更多的时候只有凛冽的狂风和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行人。这也是流感易发季节,酒吧里一半的顾客都随身带着阿莫西林。圣诞的气氛渐渐浓了起来,商店的橱窗里挂满彩色的灯泡,街上也开始出现装饰一新的圣诞树,圣诞树上是闪闪发光的“圣诞快乐”字样。
晚上孩子们都睡着之后,查理发现枕旁的妻子还醒着。她想和查理讨论圣诞礼物的事情。
在同一个星期,切斯特·诺德尔睡觉前也发现妻子还没睡。四十二岁的她刚刚生完第八个小孩。每天晚上她都会醒来两次,但每天从六点开始就一定会生机盎然、热情洋溢地活动在家里的每个角落。
诺德尔一边躺下一边嘀咕道:
“我觉得最好还是和你谈谈最近困扰我的一件事吧。”
因为孩子们,这两人一辈子说话都轻声细语。每次有事情商谈,都要确保孩子们已经睡熟了。
“我年轻时犯过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我一直追悔莫及。现在,这个错误回来找我了。”
她很镇定地问:
“抢劫?”
“比这个还糟糕。但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当时只有十九岁,我父母把我送到达拉斯一个影印师舅舅家学手艺。”
“布鲁斯舅舅。我知道。就是那个口齿不大清楚的人,好像送过你一块手表。”
“他是给过我一块表,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对我就像对工人们一样。这就是他的处事原则,我每个月挣的钱只够吃饭和交房租的。当时我有个女朋友,所以有时候晚上会出去。有一次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就把她带到当时城里唯一一家夜总会。那是一家很奢华的夜总会。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那里是不允许有色人种和犹太人进入的。”
“你的女朋友是犹太人?”
“不是,等一下。我马上和你说。我们两个当时坐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桌上撒满粉红色的灯光。突然她对我说:”
“切斯特,你不觉得那个小子有点夸张吗?他一直那样看我。他难道没发现我是和你在一起吗?”
“离我们两张桌子的地方,坐着一个很普通的小伙子。长得可以说挺难看的,而且一副病殃殃的样子。我可以肯定他没有一点出格的表情。”
“你肯定知道小女生第一次去夜总会是什么样子。爱丽丝觉得所有的男人都在看她。”
“‘切斯特,我都不知道该转向哪边了。这也太痛苦了。’”
“我觉得坐在那边的那个小伙子应该比较穷,他很可能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可能和我一样,在担心一会儿结账的问题。”
“他碰到你算走运。你是遇到这种事也不会挥拳头的那种人。”
“你听她在说什么!我以前确实很懦弱,但是那晚我做了我这辈子最可怕最坏的一件事。我当时真想暴打一顿眼前这个对我毫无意义的女人,一个我还没有亲吻过的女人。”
“而对那个陌生人,我只是想上前问问,他应该会马上解释吧。”
“我听说这家夜总会前不久因为犹太人进入停业了几天。”
“所以我确定地说:”
“‘你等着瞧吧,我很快就让那个小伙子离开!’”
“于是我打电话给夜总会老板,用我最无赖最有气势的语气说,我是城里最有名报纸老板的外甥。”
“‘你们竟然允许犹太人进来,太让我惊讶了。之前我还以为这里是达拉斯甚至整个德克萨斯排查最严格的夜总会呢!’”
“最后我指着那个可怜人:”
“‘你们不觉得他是犹太人吗?’”
“我当时根本不确定。虽然他头发发黑,脸色发白,鼻子也过于挺拔,但是这完全不能证明他和我不是同一个人种。”
“我确定地说:”
“‘昨天我还看见他从一家犹太教堂出来。’”
“夜总会老板走向那个年轻人,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年轻人马上把眼光投向我,一种震惊但不是责怪的目光。”
“他从来没有见过我。他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他不知道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为什么对他做出如此残酷的事情。”
“我现在觉得,他如果是犹太人,应该会争辩几句。他当时如果有时间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就算是为了付钱而掏出钱包,也可以证明自己有一个基督徒的名字。但是他们没有给他这个时间。”
“他马上被赶了出去,门又马上被关上。”
“只有这样?”
“如果不是前几天在印刷厂看到他,这件事就只是这样。我无数次心怀悔恨地梦到他。所以前几天我看到他在印刷厂门前的黑板旁看新闻时,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来了一次、两次、三次。他每次来,都像是一次严厉的指控。”
“我后来去问查理。因为我好几次看见他从酒吧出来。查理跟我说,据他所知,伍德在德克萨斯待过一段时间。”
“所以他第二天再次路过时,我打开了门。我在门口叫他的名字,他好像对此并不惊讶。我问他还记得我吗?他说他不确定,因为外表看起来不是很像。”
“您还记得达拉斯吗?”
“嗯,他犹豫着。所以我接着说:”
“‘是一个您受了点侮辱的晚上?无论如何,您如果是那个人,我希望您能够接受我的道歉。您如果有什么事情用得着我,我一定尽心竭力。毕竟我更了解这里的情况,而您刚到这里。’”
“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他说他刚到,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没和你要钱吗?”
“绝对没有。以我现在的经验来看,他如果是当时那个人,那他绝对不是犹太人。”
“他如果不是那个人呢?”
妻子还没等他回答,就把头埋进枕头里,嘀咕道:
“睡吧,切斯特。”
三十秒钟后,她像往常一样进入酣睡。
曾经是凶猛猎人的石匠工杰夫·萨伍德看着窗外说:
“您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我想到正在布置陷阱的猎人,一个摩拳擦掌、心思缜密的猎人!”
这话不无道理。贾斯丁如果不是在摩拳擦掌密谋着什么,为什么寻常的表情下有时会出现一丝诡异?
很显然,光顾台球厅的不只有叛逆少年。白天来的大多是无业游民。可能是因为来这里的人通常会赌钱,有时候还会赌很多钱在政党上面。
在斯科金斯的台球厅,布鲁克斯警长经常能发现小偷或者是抢劫犯的身影。
这就是贾斯丁决定藏身于年轻人之中的原因吗?如果是这样,中情局又为何密电告知他不要插手此人的事情呢?
查理时刻留意着这个神秘人物,他多么希望真相能水落石出。
他得到了一个有价值的情报。一天晚上,棕色头发的小欧若拉一个人来酒吧喝酒。她的好朋友应该去城里跟谁约会了吧。查理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们的邻居没有追求你们两个吗?”
她一边擦口红一边回答说:
“反正不是我,谢谢。”
“那是谁呢?马贝儿?”
“马贝儿做什么不关我的事,对吧?”
他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而且迫切希望知道这个蹊跷是什么。不过他克制住了,没有继续追问。不过他又为欧若拉递上一小杯酒之后,这位小姐主动开口了: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穿高跟鞋,这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老天!我想他是觉得那个女人太矮了吧,或者说他更想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散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不是逛街时。”
他皱了皱眉头,因为他想起了一些事。
他从前在底特律时,管过几个月的烟草店。
他看店时读了些通俗文字。说实话,他从来没想过要读这类东西。这些通常用塑料纸包着的书籍杂志有着一个永恒不变的主题:性。欧若拉刚刚那句话让他想起那些杂志上的半裸女。她们都穿着高得离谱的高跟鞋!
查理小声嘀咕道:
“每个人都有癖好,亲爱的。”
他希望欧若拉能继续刚才的话题。
但是欧若拉神情恍惚地快速喝完杯中酒,走到镜子前整理一下发型,就和查理道别了。
欧若拉这样心神不宁,是因为昨晚发生了一件事。
马贝儿和她为了节省开销,住在一起已经很久了。她们两个晚上也经常一起和男人出去。有时候他们会把车停在乡下僻静的地方。四个人,两男两女,在车里待很久。
但是昨天那件事,马贝儿只是简单地说她不想提。
她不是个性情乖戾的女孩,尽管她的脸有点长,有点像马脸,不过棕红色的头发让她显得清新可爱了许多。也许以后她也会像埃莉诺一样慢慢衰老,不过男人们根本不关心这个。他们才不会去想五十岁的马贝儿是什么样子。
昨晚,欧若拉坐一个朋友的车去加来吃饭,回来时已经深夜一点。不过一般要不是在酒吧喝吐了,她不会这么早回来。
昨天她回来时没有在房间里看到马贝儿。她准备脱衣睡觉时突然注意到自己衣橱的门是开着的。她的第一反应是马贝儿这个婊子肯定又偷穿她的裙子,尽管根本不合她的身。但是裙子一件没少。少的是她之前为参加舞会买的一双黑色高跟鞋。
欧若拉刚刚回来经过昏暗的楼道时,没有留意其他房客是不是还没睡。
她看到马贝儿的衣橱里什么也没少,也就是说,她还是穿着下午那件海蓝色毛呢裙、红色毛衣。欧若拉也没疑心为何马贝儿会穿一件红毛衣和黑色高跟鞋出去。
她的大衣和手提包也都还在家。
她只穿着内裤和胸衣,打开门往外瞧了瞧。这时她正好看见马贝儿从贾斯丁的房间出来,踮着脚尖,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双高跟鞋!她穿戴整齐,但是脸色比平常难看,好像有点手足无措。
“天哪,孩子!”
“你,我求你,快关上门!”
“关上门?你偷偷拿走我的鞋,竟然要我关门!”
“给你,你的鞋!我不就用了不到一刻钟嘛,况且我也没有把它弄坏,也没有穿出去。再说了,你的鞋穿着不舒服。”
“好啊,那你为什么还要穿?你觉得它和你每天穿的红毛衣很搭?”
“你能不能闭嘴!”
素来温和的马贝儿一下子栽倒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墙壁,牙紧紧地咬着揉成一团的手帕。
“他来这里找你的?”
“求你了,欧若拉!”
“那随便你。这也不关我的事。你爱跟谁睡就跟谁睡!”
马贝儿这时开口准备说点什么,不过没有说完:
“我没有……”
看到朋友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她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如果没和他睡,那做什么了?”
马贝儿又被问住了。她坐起来,眉头紧锁,面容严肃,但目光和刚刚一样坚定。换衣服前,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从胸衣里掏出什么东西,立马放进手提包里。欧若拉虽然背对着她,但从玻璃窗里看到了。她确信那是一张五十美元的纸币。
第二天早上欧若拉在走廊下打电话,马贝儿坐在地毯上等她。这时从楼梯走下来的贾斯丁却像往常一样头也不抬,仅扶了扶帽檐便径直走了出去。
难道查理知道高跟鞋代表什么吗?
查理故意没有跟她说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马贝儿没有再说起这件事。有一天欧若拉趁她不在,在她的床单底下发现了一双还没有穿过的黑色皮鞋,一双比自己那双还高的黑色高跟鞋。
杰夫每天都冷笑着重复一个笑话:
“马上就要捕鸟了。”
今天他终于说:
“可以捕鸟了。”
大家似乎对对面的台球厅束手无策。贾斯丁不是裤子挂在屁股上的斯科金斯。墙上挂的还是黑色壁画,椅子也一把把叠在墙边等着来打球的客人。他还不能提供啤酒,可是报纸刊登了他的申请,公开接受大家的意见。
这意味着邻里、商家、父亲们都可以正式提交反对意见。通常,大家会签署一份联名书,然后去游行。
上一次,切斯特·诺德尔负责牵头这项请愿。他在报纸专栏里义正言辞地反对啤酒许可证扩大化。但是从星期六可以公开提意见以来,《哨兵报》并未表达自己的看法。
查理一般遇到这种事情总是最积极的那一个。自己酒吧对面的台球厅在申请啤酒经营许可!通常他都会起草一份联名反对书,并招呼常客来签署。这是他的一贯所为,这是关系生死存亡的战争。但是这一次当被问到:
“你就任由他这么做吗?”
查理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看吧……再看看吧……”
“承认你有点害怕吧!”
一切都是假象。贾斯丁自有安排。也许他本人也有一点焦虑,一种不由自主的焦虑。暴风雨来临前的闷热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焦虑。
然而贾斯丁是个不太明确的威胁。他会威胁到谁,会对什么造成威胁,人们不得而知。
有一个小细节似乎很好笑,但是意义深长。那就是查理吃醋了。当然,不是因为一生都在厨房辛勤的朱利亚,而是因为这个陌生人。陌生人突然成了街头巷尾举足轻重的人物。更让查理恼火的是,在自己的酒吧里,人们也开始悄悄地讨论这件事。
迈克并不是一个好顾客。他一星期只来一次,而且酒钱会分好几个礼拜付清。
但是上个星期六迈克的表现却让查理大吃一惊。这一次,迈克对查理,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这种变化中可以看到贾斯丁的影子。
其实这种变化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迈克当时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坐在酒吧一角,背靠着墙喝酒。他还是自言自语地讲着他家乡的大雪,那更轻柔的大雪,讲着家乡每逢周日大家都去教堂礼拜的习俗。
桑德斯当时也喝了几杯,开玩笑地说:
“你不会是说你们那里的人都穿着白色睡裤去礼拜吧?”
“白色的套装。用我们那里的山羊毛做的……还有到这里的靴子和腰带。”
他指着屁股以上的位置和大家说,然后又说起那些用金包裹的铃铛。
“对,你们那里的铃铛都镶着金子。瞧你这猴子一样的身材,临走前肯定爬到墙上偷拿了不少吧!”
沃德当时就在柜台的另一头。迈克这一次却一反常态,似乎有些愤怒。他咬紧嘴唇。这时正好有人进来,人们也就不理会这件事情了。
他还是继续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酒,说着他的故事。但他暗淡的脸色分明写着怨恨二字。
十点,贾斯丁付款走出酒吧,沿街走进埃莉诺家。
有人说:
“乌鸦总算走了!”
有人更过分:
“如果他想要什么恶心人的东西,我们这里没有。”
查理这时无意中看到,迈克现在真的生气了。他握紧了拳头。
难道这是因为他为沃德工作了十来天?这十来天让他觉得应该报恩?
“呱!呱!呱!”
所有人都回头看尤戈。
“你够了没?你呱呱呱乱叫什么?你不能像个基督徒那样说话吗?”
尤戈喝醉之后,通常会忘了他所学的不多的几句英语,而用没人能听懂的家乡话手舞足蹈地乱吼。
“呱!呱!呱!”
“停下来!尤戈!”
“你们!呱!呱!呱!”
大家哄堂大笑。但是大笑过后是一阵尴尬。因为尤戈这次好像真的很生气。大家也有点担心,毕竟他身材高大,一个顶四个。
“好了,尤戈,喝醉了就快去睡吧。”
他尽管口齿难辨,却开始以一种嘲讽的语气反复说着一句话:
“喝完你的酒……喝完你的酒……喝完你的酒……”
他的身体像游魂一般乱晃。
这些在别人看来不知所云的单词,对尤戈而言必有一番深意。他看着周围的人、墙、酒瓶,眼神越来越粗野,声音也越来越愤怒。然后他突然夺过查理手中的一瓶酒,嘴唇贴了上去。
这一切似乎有些戏剧性。
他知道他们怕他,他们在等他爆发,他不应该让他们失望。他头发上沾满汗珠,口中念念叨叨。可是喝完酒的那一瞬,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接着他摇摇晃晃地拿着酒瓶,用尽全身力气把它甩向墙壁。
“喝完你的酒……”
大家全都屏住呼吸,看着他慢慢往外走。
“喝完你的酒……”
打完最后一个酒嗝后,他苦涩地冷笑道:
“在我们那里,你们都是奴隶……”
酒吧里飘来一阵凉风接着门又被甩上后,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大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好一会儿,焦躁却在人群中慢慢散布开来。不知道桑德斯是不是真的醉了,他从椅子上滑下来,站在地上夸张地说:
“先生们,有人落坑了!这里已经有人落坑了,下一个会是谁呢?”
“闭嘴,杰夫!”
“是谁呢?”
“闭嘴,笨蛋!”
桑德斯当然比尤戈乖顺,听到这话马上不说话了,不过独自偷偷地冷笑起来。
“可能是我。查理,给我一瓶酒。今晚似乎是个兆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