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具」指的是船上所有與桅桿、船桁、船帆以及連接它們的繩索有關的裝備。
當然,「索具」從頭到尾都與桅桿相關。儘管你可以憑著殘缺的繩索和篩子一樣的船帆航行,但是在沒有桅桿的情況下,你不可能還可以正常起航,因為所有的船帆都要靠桅桿和船首斜桅來支撐。
只有當桅桿有前後支索,再加上橫桅索的時候,它才能在暴風雨中屹立不倒。支索就是把桅桿與船首斜桅和甲板連在一起的繩索,而橫桅索則是在桅頭和船兩側之間的粗繩索,其作用就是支撐桅桿,而且水手們可以靠它爬到船桁來固定船帆。如今我們常常把這些繩索和繩梯混淆。繩梯是中世紀的一項發明,在它出現之前,水手們爬的都是橫桅索。他們就像猴子一樣光著雙腳抓緊繩索,從兩條繩索之間向上攀爬。在歐洲的一些小漁船上,橫桅索仍為此用,而且船上也沒有常規的繩梯。
剛剛我提到的索具中,橫桅索和前後支索也稱「固定索具」,因為它們一旦被固定就不會再活動,不作為牽引之用。剩下的繩索(數量成百上千)用來升降和操控船帆,也稱「活動吊索」。
隨著帆船的迅速消失(現在剩下不足十幾艘頭等帆船),已經很難再找到熟知這些索具、船桁、船帆等複雜術語的人,也很難找到在颶風中可以對主帆、頂帆、後桅頂帆、後桅縱帆、帆腳桿和主上桅帆發號施令的人。只留下那些喜歡老式帆船照片的外行人,還有那些喜歡描繪全帆裝船在強風中行駛的素描畫或油畫的人。
橫帆船和縱帆船
甲板
這景觀的確漂亮,但什麼是全帆裝船呢?我知道的定義全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也許,一位我曾採訪過的老水手可以給出最讓人滿意的答案,他說:「全帆裝船,指的是各種類型的橫帆船,船上載著與運輸量匹配的船帆,其中也包括船長的T恤。」
普通的三桅船上的桅桿(上帝不准我提及七桅縱帆船,儘管我曾經看到過一艘擱淺在英格蘭的南海岸)分為前桅、主桅和後桅。尾桅或者中桅當然應該在船的中間,而在全帆裝船上,它變為三根桅桿中的最後一根,卻依舊採用之前的名字,這是為了保持海上的傳統。大洋上的生活是毫無邏輯可言的,既然這樣,為什麼要在航船的命名問題上有所不同呢?
關於桅桿,它們又細分成不同的種類,每一種都有特別的名稱。由於桅桿不再像羅馬時期和中世紀那樣,只由一棵樹製作而成,而是由下桅(最靠近甲板的桅桿)、中桅(真正的中心部分)以及上桅組成。如果一根桅桿不是由三部分而是四部分組成(這種情況很少發生),在上桅上面就會有一根短桅桿,它就叫作頂桅。如果桅桿是由五部分組成,那麼在頂桅上面的就叫作天桅。但是我最好就此打住,如果繼續介紹下去,我自己也會完全被主天桅、後頂桅帆、後桅天帆的後支索、主上桅翼帆的船桁這些名稱弄得暈頭轉向的。
15世紀之後,桅桿不再是一整根木料,而是由好幾段組成
在《晨郵報》近期的一篇文章中,其作者說道:「軍艦上(引進蒸汽機之前)最高的船帆是頂帆和天帆,但是在私家船和私掠船上,有時在天帆之上還有三角頂帆,而且在某些情況下在三角頂帆之上還有船帆,叫作月帆。」這些是作者從她父親那裡得知的,他是一名海軍上將,曾經擔任過第一海務大臣。
40年前,在我12歲的時候,我已經將全套索具的名稱熟記於心。我的叔叔曾是荷蘭皇家海軍最後一艘帆船上的軍官,這艘船當時是作為訓練船使用的。在假期的時候,如果叔叔他們的船恰好停泊在港,就會允許我上船待上幾天。當然,那時候我決定成為一名海軍軍官,為此,我央求一位水手長幫我繪製所有船帆、桅桿、船桁的簡圖,這樣我好為將來做好充分的準備。然後,他幫我將每部分的名稱寫在對應的位置,每天晚上我都會溫習背誦:「前桅天帆支索是從前桅天帆的桅桿頂端到船首斜桅底端之間的部分,馬頷韁支索(船首斜桁撐桿支索)是從船首斜桅底端到船首斜桅垂木之間的部分。」船首斜桅垂木是從船首斜桅的桅帽開始垂直向下的桅桿,通過馬頷韁支索支撐著第二桅桿。「馬頷韁」是比較陌生的中世紀詞彙,原本是在馬廄裡用到的詞,已經被用到船塢中了,這個詞的本義是馬前腿間用來讓馬低頭的皮帶。
帆船的結構
但是當年少的我把腦中填滿了這些有用的知識的時候,卻發現要想進入海軍學院,必須要學比想像中更多的數學知識,所以我很遺憾地放棄了戴上三角帽和金肩章的夢想,轉而成為一名作家。如今年紀也大了,已記不住一艘普通三桅帆船上251種索具的英語術語了,而荷蘭語版本的更是完全不明白。但我不覺得這是什麼重大損失,因為瞭解這種老式索具的知識已幾乎是完全出自對古物的興趣了。帆船已經消失了,永遠地消失了。如今的帆船大多數是遊船,業餘水手也都能在一周內記住這種船上繩索的名稱。
桅桿由好幾個不同的部分組成
如果你明白作為一名水手要履行哪些職責,那我的無知也沒什麼關係了。作為一名水手,在猛烈的暴風雨中,桅桿都傾向青藍色海面的情況下,你要爬到主中桅上,還要在那待1小時,收集被颶風吹壞的、濕冷的主中桅翼橫帆碎片。
平衡桅桿是一件複雜的事情
錯誤的航道
輪船已經不用擔心這些情況發生了,而往昔的水手則會從他們的墳墓(更有可能是從海底)中出來,感恩地喊一聲:「阿門。」
但是話題回到17世紀,那個時候的船開始失去小型戰船的特點,逐漸發展成「商品載體」。
開始的時候,船沿著新路線發展得很迅速,之後發展速度就急劇減緩。直到19世紀上半葉,在我們遇到新的重大變革之前,出於恐慌,著名的快速帆船嘗試過去擊敗輪船,但那時已經太晚了。因為不久之後輪船就將所有的對手驅逐出了大海,而它們再也沒有回來。
17世紀上半葉是最佳的起點,當時去往印度的航線最終為北方人所知,而且荷蘭和英國的貿易公司正如雨後春筍般在世界各地湧現。比起以前的時代,我們更熟悉這個時期的航船,因為大眾對於地理方面探索的時代有著極其濃厚的興趣,也想要知道近期發現的大陸是什麼樣子。旅行書籍以及關於陌生國家和民族的書籍,都像今天的驚險小說一樣暢銷。由於所有來自赤道以外神秘土地的財富都是通過航船被帶回船籍港,國家的安全和繁榮也依賴於航船,所以很自然地,大眾對航船的照片的需求量很大。
而且,為了迎合大眾需求,藝術家們也繪製航船的素描畫、油畫。他們有空閒的時候,就會做一些船的模型,烤制船型陶器和瓷磚,或者讓他們的女兒們將船繡在她們的刺繡品上。
實際上,就像一個世紀前的人們有地理意識一樣,當全世界都有航船意識的時候,這確實是一段愉快的時光,而我們自身也從這狂熱中獲益良多。1600年之後,我們真正知道了關於航船的一切,它們載著那個時代的祖先到達新大陸,到達遙遠的四大洋。
在那之前,我們不靠豐富的想像力甚至無法判斷哥倫布航行的時候用的是哪一種帆船。17世紀新政時期(西印度群島不再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獨佔領地,所有的人都可以為分一杯羹而戰)的航船和之前的船相比,區別到底在哪裡呢?
它們的航線更直。從中世紀保留下來的、有近一個半世紀之久的船首戰鬥炮塔已經沒有了。船尾也不再像城堡一樣,在海浪之上高高矗立。但是沒有了艏樓卻打破了船身的平衡,所以在船首部分有必要增加一點重量。因此一支、兩支或三支船桁被固定在船首斜桅上,而且加長了很多。這些船桁上有小型正方形的船帆,分別叫作斜桁帆、斜桁中桅帆、斜桁上桅帆。
17世紀的碼頭
這些船帆曾經肯定讓所有的水手深惡痛絕。即使是在風和日麗的天氣,在一艘快速行駛的帆船上,船帆的操作也是非常複雜煩瑣的,這使得船首最前端變成了一個潮濕且讓人難受的地方。在調整船帆的時候,水手們要在船首斜桅上爬上爬下,和馬頷韁支索一起上演一場真實的走鋼絲表演。如果暴風突襲(在海上所有的自然現象都來去突然),他們通常就懸在那裡,在翻滾的海浪上方緊張地上下擺動,咒罵著當時自己是因為喝多了才被帶到船上的。
水手們顛倒的世界
這些船首斜桅船帆被綁在船首斜桅的下面,是有其邏輯上的原因的。它們承受得了波濤洶湧的海洋,是因為其中位置低一點的船帆上面有很多洞,當船身傾斜的時候可以讓海水從洞中通過,這也說明了這些船帆並不是只在天氣好的時候才能派上用場。
但是從船首斜桅末端立起的小中桅桿為什麼在現在的這個位置,以及它為什麼有那麼多支索,是我一直不能理解的事情。但是所有的17世紀航船的圖片上都有這根小桅桿,我很確定它在那個位置絕對不是用來做裝飾的。最後一位使用這一精巧裝置的船長在兩個世紀之前就去世了,現在沒有人能夠告訴我們真相。那個小桅桿,就像中世紀著名的希臘火藥一樣,可能永遠成為一個無法解開的秘密。
在暴風雨天氣,船首斜桅並不是一個舒適的地方
17世紀的人浪費那麼多時間和金錢在裝飾上的原因也將永遠成為我(我確信對其他很多人也是如此)無法瞭解的秘密。他們把船首到船尾裝飾上一些漂亮的木雕,這個很容易理解。對於船來說,「她是位女士」,正因如此,她有資格享受額外的照顧和關注,也有資格打扮得漂亮一點,這樣她才能有自信並為自己感到驕傲。但為什麼船尾裝飾得像座藝術館?為什麼要把船尾弄得像一出滑稽戲一樣,上面畫著天使、神話人物、戴著雛菊花環的小天使,還裝飾著成噸的錨鏈呢?為什麼船尾欄杆上有著精美的油畫?為什麼在船尾最高部分有支撐著旗桿和燈籠的三角木頭呢?
對此我還是不瞭解原因,但是「船尾欄杆」(taffrail)一詞,只是荷蘭語中「tafereel」一詞的英語化詞彙。至於油畫,則是告訴我們船上特別為一些藝術家留下空間,讓他們為這個工藝品增添些許色彩。
精心裝飾的戰船船尾(1750年)
然而我們應該記得,這是一個崇尚裝飾的時代。當時人們突然變得富裕起來,金錢不會在乎它的主人是誰,更不會干涉他在藝術領域做些奇怪的事情。在陸地上,巴洛克式教堂有著過分精緻的外觀,驕傲地向天聳立著,而大眾也青睞這種過分裝飾。在17世紀的人們的房子裡,他們正是被這樣的傢俱裝飾包圍著。他們的刀叉和今天的刀叉的簡單樣式完全不同,銀盒子上刻著彎著腰的小天使,鐘錶上滿是海景圖、山水圖、明月和繁星照耀下的海軍交戰圖,這些多到你都看不清鐘錶的時刻了。
17世紀船舶的船首
他們社交生活也很繁複精緻。在生活中你要做的不是「挽回面子」,而是「扮鬼臉」。你在許多非正規貿易公司中擔任股東,你的平民名字被贈予無人知曉的偏遠地區的山河。你慢慢變得富裕,你的妻子擁有17件絲質裙子,你的孩子穿著美麗的裙子到處玩耍,而這些裙子原本是給濟羅羅島的蘇丹的女兒製作的,她現在已不在人世,正是不幸地死於你的水手槍下。總之,你是一個好人,富有,但不在乎別人對此是否知曉。但自從你只能隔很久才能親自出國一次,就想讓這些航船代表你,幫你漂亮地完成這個使命。如果你是法國國王,以你妻子命名的帆船的船尾上有28尊雕像,每一尊都比真人大得多,它們或懸吊著,或坐著,或悠閒地躺在船邊緣上,你想讓普利茅斯或倫敦海邊的居民看到這些時目瞪口呆。因為你知道,這些英國的碼頭工人會相互轉告,只有非常有權勢的人才能支付得起這麼多無用的奢侈品(你自己數一下雕像的數量吧!看看古老海神頭上戴著的金冠!我敢保證那絕對也是純金的),因此你一定是這地球上最有權勢的人之一。 [1]
荷蘭議會尊貴的閣下們給瑞典的國王寄送了一份正式的外交文件,表達他們不想冒險,讓他們的大使被瑞典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伯爵鄙視。這些伯爵當然很清楚自己偉大的父親是在批發麻布行業中發了財,並沒有資格擁有徽章,也沒資格擁有自己的廚師。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讓瑞典人深刻意識到,如果他們喜歡的話,可以買下整個瑞典,把它作為放置捕獲的鯨魚和鯡魚的便利基地。正是因為這樣,才會有那些精緻雕刻的船尾,而很顯然,此法有效。
他們炫耀自己的家族盾徽。這樣的盾徽,即使是哈布斯堡家族 [2] 以最復古的方式都不見得能設計出來。他們炫耀著盾徽上抬頭蹲伏的獅子、躍立狀的獅子,以及其他動物。他們有彩色玻璃的窗戶,在晚上當地人可以透過窗戶看到荷蘭海軍上將招待他身份尊貴的客人。有些人的房子也有陽台,在陽台上人們就可以看見他們的閣下悠閒地抽著捲煙,這讓他自己和他的仰慕者為之感歎。
是的,那些華麗裝飾的17世紀帆船船尾是項不錯的投資。當兩船交火的時候,只有船的兩側會受影響,船尾很少被擊中,所以絕對可以借此讓鄰船眼前為之一亮,這一點你不用擔憂。
幸運的是,當我們涉及歷史上這個時期的造船業,我們不再完全依賴圖片,圖片只能給我們展示那個時期帆船的外形而已。我們有那個時代一些著名帆船的精確平面圖和規格細則,根據這些古老的藍圖,我們已經重建了它們中的一些帆船。還有一些帆船,其中包括令人生畏的1795年左右的英國監獄船,已經由現代的水手駕駛著在海上航行過了。這些教會我們三件事:一是這些航船的絕對適航性。二是不管它們的外表多笨重,卻有著超出我們想像的加速能力。三是從今天的視角去看,這些船不是很適合人在上面生活,也不是很舒適。
但是當我這樣說的時候,不知情的人們回答我說:「但是那些人不介意,他們很無知,他們喜歡那樣。」
靠這樣的船隻,清教徒移民們穿越了海洋
也許是這樣的。但是,那個時候,他們很小心地隱藏自己的感情,因為每當他們手裡有筆要記錄海上的經歷時,他們都不忘用那種對愛人失望的口氣去詛咒海水的強大有力,他們也不隱藏自己對各種事物的態度,比如糟糕的食物、難以忍受的昆蟲、壞血病、不合理且殘忍變態的紀律條令。這些在上文提到的監獄船上比比皆是。
就像所有在17世紀的信仰中長大的人一樣,水手們也不會違背上帝。他們接受了萬能的上帝賜予他們的特殊奴隸地位,但這也不能讓他們擺脫離開陸地後像蒼蠅一樣死於大海的命運。首先,他們不可避免地吃了或者喝了不恰當的食物。通常情況下,航海人的思考和生活方式都很保守,很顯然,這也是無法改變的事情,這也似乎是他們職業中的一個危險問題。他們過著孤獨的生活,幾周、幾個月,有的時候甚至是幾年的孤獨漂泊,這使他們變得非常內向。他們唯一的智力資源,就是每天仔細研究《新約》《舊約》中晦澀難懂的部分,至少在古代的時候是這樣。這在本質上很大程度地讓他們意識到了自己的卑微,並讓他們感受到一種神意顯靈之前的徹底的無助,同樣,這些神意要比在陸地時強烈很多。所以幾個世紀以來,水手們都耐心地遵循著完全不利於身體消化的食譜。300年前的船長肯定從長期悲慘的經歷中知道,他們發放給水手的食物是不適合人類吃的,但是他們似乎從沒想過他們可以改變一下。同時,水手們已經習慣了對無可改變的事情採取服從態度,所以他們就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沒有任何抱怨。
他們還能做什麼呢?從兒時起,他們就被灌輸了這樣的思想:世界是被分成兩部分的,大家之間沒有任何關係。假設他們上過學,他們的老師也教會了他們這條奇怪的原則。它質疑了那些17、18世紀出於生活需求,被強制在海上工作的人。他們的教堂教會了他們同樣的事情,那個時候,所有傳教士無休止的重複的說教是:「尊重你的父親和母親,尊重你的僱主們,尊重你的上級,尊重任何比你更智慧的人。」
對於那些被醉鬼毆打致死或者死於某種可預防疾病的20歲出頭的人,這只是一種無用的安慰罷了。「主將他深愛的孩子分為兩類:『富人』和『窮人』或『領導者』和『受命者』。」對於一個對此深信不疑的社會來說,出現以上的情況也是不可避免的。在這樣的社會中,吃虧的總是那些底層的人,他們甚至不能為自己做主,這些社會中存在的問題,只能讓這本書變成一本展現人類如何殘忍對待同類的控訴書。
在海上謀生的人都知道海上的生活是怎樣的,商人覺得不盡理想,艏樓和橋樓的水手們在老闆和自己有矛盾的時候,幾乎沒有機會做出任何決定。因為管錢的是老闆,而歸根結底,是他們決定了水手們和其家人能不能過活。
但是他們不像從前那樣無助了。首先,他們的世界觀已經完全改變了,不再接受自己的命運是「已注定的」,同時質疑「無可逃避地屈從」這一教條,而他們的祖父輩們,正是用這樣的教條安慰自己消沉的靈魂,度過了在濟貧院的最後幾年。其次,他們知道,他們所到之處,一定會有法庭、法官或者執行官,這些機構和人員存在的職責就是處理他們的不滿。此外,他們可以通過報紙求助於採納公眾意見的特別法庭。
所有這些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辦到的,甚至是非常困難的。但是至少這是一種可行的途徑,而這在50年前都是不存在的。直到半個世紀前,水手們還完全被他們的僱主所掌控,只因為小小的冒犯,他們就可能會被鞭笞,就像赫爾曼·麥爾維爾 [3] 筆下的船主那樣,他們只是拒絕聽從船長的命令剃掉鬍鬚,就要被罰。不管船長或官員如何殘忍地對待他的船員,他們總是對的,而船員們一定是錯的。
食物只是他們日常生活中的一個小寫照,在那樣的環境下,這些不足以讓我們吃驚:幾個世紀以來(在我們的記憶裡是這樣的),船員的食物的質量完全取決於船主和船長的貪婪程度,以及廚師做飯時會不會偷工減料,而儲物艙的看守也能從中搾取利益。
從船上的生病頻率就可以看出飲食不足的後果,在航海中,常常會有一半的船員喪失行為能力。而從歐洲到西印度群島的航程中,死亡率竟然高達20%~30%。當時的情況是完全不可扭轉的,而今天的航船即使環遊世界或者沿赤道繞行十幾次,都不會有一名船員犧牲。
你可能會這樣對我說:「但是,17世紀的船主都不是傻子,他們做生意是要賺錢的,他們肯定會意識到這樣大量地損失船員,會帶來更大的經濟損失。他們肯定知道,可以通過降低船員的死亡率來獲取更大的利潤。」
這樣的邏輯在17世紀是行不通的,通過減少船員損失來達到盈利的目的,對這些僱主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他們就是在那樣的社會意識形態中長大的,把水手視為法律範圍以外的生物。水手們和普魯士腓特烈大帝或俄國沙皇彼得大帝的士兵有著同等的社會和法律地位,而且他們不僅當了炮灰,還要做潛在的「海灰」。誰在乎呢?一塊舊帆布和幾個炮彈就可以讓裝著水手屍體的袋子沉到海底,而這也花不了多少錢。對於每個水手來說,那就是從船上被扔到海裡的一個草率葬禮,而其中的兩三個傢伙原本是被迫入伍的。
救生船
我們抱怨我們這個時代的社會不公和殘酷,但是相比一個半世紀前的情況,我們彷彿是在天堂一樣,因此歌德這樣寫道:「真相就是我們所處的世界一直是很悲慘的,人類總是和自己周圍的人對抗,並且折磨他們,而從來不會學習去尊重和享受他生來就有的美景和幸福。」
所以自從發明了航船以來,在過去漫長的世紀裡,水手們悲慘地死去,而沒有人會在乎他們。極其偶然的情況下,某個有人性的指揮官會對他的海員的命運有所擔憂,讓他們至少吃住得正常一點,給他們提供基本的醫療看護,防止他們得病。但只有那些非常確定自己在群體中地位的人,才能支付得起這些花銷。當他們打開船上的一箱餅乾來檢查其質量和重量是否達標的時候,船商就會緊隨其後、嚴格追查,讓他們難以忍受。一旦他們把一大袋鹹豬肉扔到海裡,因為「它的臭氣讓人難以忍受,連狗都不想吃」(不要怪我,我只是引用別人的話而已),屠夫就會曝光海軍部的大人們給他們的莫須有的罪名,他們自己也曾是這些大人的部下手裡的受害者。當他們發現賣給海軍的毛毯(被單更是新奇之物,甚至在今天都沒在艏樓裡找到它們)是贗品的時候,同樣的事情又會發生了。當帆船需要新的船帆的時候,同樣的事情又會上演。如果你想知道關於往日海軍中盛行的貪污細節,那就去讀一讀皮普斯先生著名的日記吧!
皮普斯在1665年荷蘭戰爭期間,負責為英國的艦隊裝載食物。他那時深受約克公爵的恩惠,之後約克公爵登上了英國的王座,成為詹姆士二世,但是那個時候他只不過是個海軍大臣。皮普斯當時只是出於個人原因寫下了日記,所以他在日記中沒有任何隱瞞。他也沒有特別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驕傲,似乎也從沒為此感到羞愧。海軍的生活條件一直是那樣的,可能永遠都沒有變化。皮普斯有什麼立場要去改變這一切呢?
某天,拿起皮普斯的日記,讀一下1665年、1666年和1667年所記錄的內容,你就會開始理解其實沒什麼理由去控訴伊麗莎白女王——常常有人控告她在對抗無敵艦隊之戰中故意讓她的海軍挨餓,如果英國水手當時有充足的食物,那麼整個西班牙艦隊就會被擊潰了。
這位有著強大能量的高效率女士,對她的臣民有著很強的責任感,卻在被要求對抗眾多的貪污者和奸商時沒有了任何辦法,這些人像禿鷹圍繞著屍體一樣圍繞著女王的船塢。直到尼爾森時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這樣的情況才得以徹底改變。即使是那個時候,水手們忍受了許多世紀的各種殘酷虐待——劫掠喝醉的人到船上;綁架剛從海上回來的人;在帆船和不定期貨船上,不給水手充足的食物已經形成了風氣;官員們對水手的人身虐待,水手拿不到任何的賠償;在船到港前,船長想方設法卑鄙地搾取水手們的工資。而在有些國家,這些虐待延續至今,而且同往昔相比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1660年,荷蘭軍艦進入港口
供膳船
還有唯一一個理由,當權的人可以用來解釋或者辯解他們的態度:在當時的情況下,他們怎麼能做得更好呢?在那樣一個年代,所有人對食物價值、維生素、熱量、碳水化合物菜譜都一無所知,所有繼承法都基於父親在45歲去世、兒子繼承遺產的設想,他們怎麼能給自己的水手提供均衡的膳食呢?
這些無知是很糟糕,卻不及「沒人認真想過如何解決問題」這個現實的一半糟糕。例如,在18世紀的前50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