槳帆船是一種小型的划槳航海船,在適當的時候也使用船帆,但帆的作用並不大。一艘真正的槳帆船主要以人力為驅動力。

西班牙大型帆船有若干根桅桿,有時能夠容納近300人之多。它的裝備要比槳帆船好得多,但是這種船是槳帆船開始消失後才出現的。因此,西班牙大帆船在歷史上的影響很小,也從未在商業或戰爭中發揮重要作用。所以,給了它這樣無足輕重的評價後,我們就不再談它了,繼續介紹槳帆船。

當然,槳帆船是由地中海最古老的幾種船型直接發展而來的。但是在中世紀,槳帆船發生了一些重要變化,成為比希臘人和腓尼基人時代的船更高效實用的戰船。它沿用了過去7:1或8:1的長寬比例。和之前的船型一樣,中世紀和16、17世紀的槳帆船高出水面的高度很少超過1.2米。船體的首尾都比原來窄得多。一個不同於古代斯堪的納維亞敞艙船的細節是,整條船從頭至尾由一塊甲板覆蓋。一座用以監視船工的橋貫穿艏艉,船主手持長鞭上上下下地來回巡視。他的任務是保證沒有划槳奴工偷懶。如果有人偷懶,他們會遭到毫不留情的鞭打,直到賣力幹活為止。

船槳有時有9~12米長,四五個人操作一支。他們有些面對面坐著,有些背對背——情況視天氣而定。划槳奴工們根據自己不同的位置,依次從坐板上起身推槳,完成一次划槳後再坐回去。船上會有人以打鼓或吹小號來提示他們調整划槳的節奏。

進攻中的槳帆船

划槳奴工們赤裸著上身,頂著炎炎烈日幹活。他們一年四季的全部衣服包括兩條褲子、兩件襯衣、一件紅布外套、一件冬天穿的油布長雨衣、一頂紅色便帽,以及和同一坐板上的人共用的兩條毯子。除此之外,他們唯一的財產是繫在他們脖子上的鎖鏈上的一塊梨子形狀的木頭。起航時,船上的划槳奴工需要把這只木梨含在嘴裡。這樣,當他們受了傷,或忍受不了劇痛,或對於同伴的死亡大驚小怪時,他們就沒有辦法大聲喊出來了。所有人都被鎖鏈繫在他們的船槳或坐板上。如果船沉沒了,他們也隨之葬身大海。

一個力氣和健康處於平均水平的人可以持續全速划槳的時間是1小時左右。但有歷史記錄表明,有些情況下,他們會被強迫全速划行長達11~12小時。為了讓他們持續不停地工作,船主將浸了酒的麵包放在他們的嘴裡,但如果這點福利不能激起他們的幹勁,他們就會挨鞭子,直到繼續划船為止。如果有人精疲力竭,這種恐怖的方法都不起作用的話,水手長會將他拋出船外,殺一儆百。

沒人相信會有人自願到槳帆船上幹活,但是這樣的人確實存在。無一例外,他們曾經都是囚犯。他們經歷過多年的監獄生活,在法國南部和意大利那些恐怖的監獄裡,他們只要沒有出海划槳,就會被鎖起來。然而當他們刑滿釋放時,已經無法適應文明世界了。這些自願划槳的人可以自由蓄頭髮,算是享受一種特殊照顧。而另外兩類槳手——服刑的罪犯和奴隸(大多是來自北非的黑人和土耳其的俘虜),則被剃成一種很容易識別的髮型,以防止他們逃跑。囚犯被剃成光頭,奴隸則留著短短的一束頭髮,他們最後可能會被送到一些土耳其或阿爾及利亞槳帆船上。

這些人的食物貯存在船的底艙裡,跟艏艉大炮的彈藥放在一起。艉樓甲板上有幾間船長和高級長官的房艙,較低級別的船員住在艏樓,而划槳奴工就睡在他們坐著、幹活、吃飯以及最終死去的地方。

如果進港後他們不能被送去監獄,船員就展開帆布鋪到坐板上,算是烈日下的一點保護。這就是一個划槳奴工所能得到的全部照顧。這些槳帆船上沒有醫生。如果有奴工企圖逃跑被逮回來,慣常的懲罰方式是切去雙耳,如果再犯,則砍去一隻腳。這種情況下,他只能自生自滅——流血致死或勉強苟活,一切依情況而定。

我們有許多這類古老的槳帆船的畫。它們看上去很漂亮,色澤艷麗,彩旗飄揚,艉樓甲板和艉部遍佈著雕刻精美的裝飾。這些畫有一個規律,那就是畫裡都有一支樂隊在船篷下奏著歡快的樂曲,一旁,尊貴的客人們歡聲笑語,享受著他們的海上野餐。但由誠實的當代人所敘述的故事則是另一個版本。數百個骯髒的、患病的軀體,包裹著污穢不堪的破布,大汗淋漓,那味道在水上遠遠地飄散蔓延,然後人們就知道有槳帆船在靠近了。

帆船撞上大木船

在這些「漂浮的棺材」上,如此痛苦地划槳,在船長們口中「像蒼蠅一樣死去」的人都是誰?花一點時間探究這個問題是很有意思的。但是,下次當你在凡爾賽宮裡瞻仰高貴偉岸的路易十四國王時,也許你可以稍稍換一個不一樣的角度來審視這位君主。因為事情是這樣的:

路易十四國王的一生幾乎都在打著完全沒有意義卻異常昂貴的經濟戰爭,力圖為他的家族爭取足夠多的新領地,滿足他們奢侈的生活需求。因為敵國中有幾個國家擁有當時領先的海軍力量,所以路易十四國王需要一支自己的海軍。艦隊已經由勤勞能幹的柯爾培爾 [1] 料理妥當。但是沒有人,船又有什麼用呢?就這樣,國王和他忠誠的大臣開始四處為他們新建的法國海軍尋找合適的苦力。

突尼斯海盜從港口出發了

中世紀,歐洲經濟萎靡不振,所以那時為軍艦募集足夠的水兵並不是件難事。關於報酬,除了偶爾能夠劫掠一些財物外(因為中世紀的海戰是掠奪的戰爭,所得的全部戰利品每個水兵都有份),事實上是很少的。但是,兩件襯衣、兩條褲子、一條毯子和足夠的、不至於餓死的食物總好過什麼都沒有。十字軍東征結束後,生活條件開始好轉,人們從徹底的絕望中走了出來。人間天堂、黃金之城、永世歡樂,這些美好的幻象永遠在前方召喚著人們,像是對他們苦難經歷的回報。人們因此不願再當牛做馬、出賣苦力,大型槳帆船可募集的人力數驟然下降。

那時已經有徵兵隊了,所有「蒙騙劫持」無辜受害者的方法也都派上了用場。但是這些方法對於當時的需求來說太慢了,除了監獄,海軍當局找不到其他任何直接的來源。因此,政府誘導法官不要判絞刑或簡單的有期徒刑,而是將罪犯流放到槳帆船上做工。第一部將囚犯變成船奴的法令於1532年通過。到了1564年,情況更糟糕,一部皇家法令規定:被流放到槳帆船上的囚犯,刑期不能少於10年。地中海沿岸的馬賽、土倫 [2] 和大西洋海岸的佈雷斯特 [3] 、羅什福爾 [4] 從此成為停靠槳帆船的特殊港口。

即使是在廉價勞動力供應充足的時候,槳帆船船長也總是覺得他們有義務從土耳其或北非購買更多的奴隸。到了1685年,這些槳帆船船長得到了一批意外收穫。著名的《南特敕令》 [5] 是亨利四世在1598年為保護信奉新教的臣民的宗教自由而頒布的法令。但1685年,路易十四將它徹底廢除了。這個皇族違誓者大筆一揮,就關閉了所有新教教堂,將新教徒的孩子全部送去天主教學校,而任何做新教布道或被發現在聽新教布道的人都被判有罪,流放到槳帆船上服役。同時,法國邊境全面封鎖,重騎兵駐紮在那些被懷疑有新教傾向的不幸的人中間,用慘無人道的行徑來證明他們的錯誤。

儘管是採取了這樣的措施,還是有超過5萬的胡格諾派 [6] 教徒家庭逃到了荷蘭,被抓到的則流放到槳帆船之上,其餘的像野生動物一樣遭到獵殺。福音的傳道人成了路易十四反擊的特殊目標,成百上千畢生都在幫助疾苦大眾、受人尊敬的老者,最後都死在了槳帆船船長的皮鞭下。因為,如我在前面說到的,一旦一個人被鏈條拴在槳上,除了在監獄的幾個夜晚,或直到最後死亡將他從苦難中解脫出來,他就再也無法掙脫了。

槳帆船划槳奴工

17世紀船舶縱向剖面圖

大家都知道國王是多麼喜歡趕盡殺絕,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我們現在仍然保留著許多文件,其中記錄著船主因蒙受損失抗議國王的行動。當時,為了逼出躲在出境船舶底艙中的新教徒逃亡者,國王陛下的士兵常常使用硫黃「煙熏」的方法。這一舉動遭到船主的抱怨,他們覺得他們的貨物遭到了嚴重損害。當然,煙熏這種古老的方法現在依然沿用著,只不過現在是用作驅趕船上的老鼠和害蟲。

大體上講了這麼多,應該足夠讓你對古代槳帆船上的生活有一個模糊的概念,我們也許可以不再討論更詳細的信息了,比如像「飢餓機制」(官員們常常這樣說,「如果一個奴工太胖,他劃起槳來的效率就降低了」)這樣的細節或其他一些同樣令人厭惡的東西。但是請記住,在17世紀,與他們幾個世紀前的前輩不同,這些日日夜夜被鎖在坐板上,在自己的污垢中生活和死去的人至少不再是社會的渣滓,而是受到高度尊敬的公民,他們唯一的錯誤在於沒能像仰視全能的上帝那樣,仰視他們英明的主人——「太陽王」路易十四。

是憤慨的公眾良知要求廢除槳帆船,致使槳帆船消失的嗎?很難說。17世紀的法國公眾良知就是國王陛下一個人的良知,就如同在教皇國(那裡槳帆船同樣因苛嚴的待遇和不必要的殘忍而臭名昭著),公眾良知就完全是官方教皇公報向公眾灌輸的思想。不,槳帆船不是因任何民眾或統治者的道德關懷而最終消亡的。它們在公海上消失,是因為一點應用數學的問題。這個問題是這樣的:

那時跟現在一樣,一艘戰艦的作戰價值在於每分鐘每人能夠向敵方投射的鐵球或炮彈的數量。一艘普通的槳帆船,由於船型狹長(天知道如果它們再寬點還怎麼移動),只能裝備三門大炮:船尾一門,船頭一門,船中一門。這樣的一艘槳帆船,三門大炮同時開火一次可以發射44千克的鐵球,而如果船上有300名船員,則平均每人每輪發射的只有0.15千克。那個時期,一艘普通戰列艦 [7] 可以輕鬆裝載55門大炮,一次能向敵人投擲1000千克炮彈。如果船上有1000名船員(幾乎是一艘大型槳帆船船員人數的4倍),那麼每人每輪可以發射整整1千克的炮彈,是槳帆船的近7倍。

將這兩個數字加以比較所得出的結論還不是全部原因。如果我再告訴你,槳帆船的建造成本要比帆船高得多,但是平均航速只有每小時4海里左右,而即使是北歐海盜最小的帆船也可以輕鬆達到每小時8海里,你就會明白為什麼槳帆船最終會被廢棄了。它們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這就是全部原因。

16—17世紀地中海的三桅划槳炮艦,長度、寬度、高度遠超過普通槳帆船。其寬度和長度是槳帆船的5.5倍。在1571年的勒班陀海戰 [8] (也是最後一次划槳船起到決定性作用的重要戰役)中,6艘三桅划槳炮艦參加戰役,而據說西班牙無敵艦隊中有差不多24艘。三桅划槳炮艦左右兩側各有28~35支槳,由於比槳帆船高得多,所以船槳也更重,每支槳需要七八個船員來操作。

兩支17世紀艦隊集結呈戰鬥隊形,這就是它們被稱作「戰列艦」的原因

即使是在溫和的天氣,這些古代船隻還是會被海浪拍打,呈半淹沒狀

大霧中的槳帆船

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這種沉重的船比槳帆船穩定得多,其槳手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了比普通槳帆船奴工更多的保護。但是由於船型龐大,三桅划槳炮艦是很難操控的,如果和小一點的、使用船帆而非人力的船交戰,它們就完全失去了意義。

就這樣,正如同我們自己的無畏級戰艦和戰列巡洋艦 [9] 將在潛水艇和飛機的威脅面前很快消失一樣,三桅划槳炮艦和大型槳帆船跟許多其他老式戰船一樣,從此消失在了大海上。

[1] 1619—1683,法國路易十四時代政治家,時任海軍國務大臣。

[2] 法國東南部港口城市。

[3] 法國西部軍港,位於布列塔尼半島西端。

[4] 法國比斯開灣沿岸港口,位於沙拉倫特河北岸。

[5] 該敕令規定新教獲得信仰自由和擔任官職的權利,並保留約200座城堡。

[6] 16世紀至18世紀法國新教派別。

[7] 裝有厚重裝甲和大口徑主炮的大型軍艦。

[8] 威尼斯—西班牙聯軍與土耳其戰爭期間的一次海戰。

[9] 20世紀初興建的一種大型戰艦,是由裝甲巡洋艦演變而來的一種新型主力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