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当埃勒里重新走进罗伯特·约克的房子,他发现汤姆·雅克沉着脸闷闷不乐,安·卓尔的神情不仅愤懑而且焦灼。

“如果帕西真的干了他们所说的事情,”雅克忿忿地说,“那他就利用了我们。就像无情而且奸诈地利用了沃尔特一样。这不仅仅是被一个贪婪狂妄的疯子欺负一下的问题。关键是他玩弄了安的好心肠,还有我的——我对他的友好情谊。我们的怜悯、宽容、慷慨大度,都被他作践了!这太可恶了,埃勒里,简直比拦路抢劫还要可恶!”

埃勒里略带挖苦地说:“如果你因为发现一个好好先生原来是个恶棍就觉得委屈,汤姆,生活里还有的是这种委屈等着你呢,帕西沃并不是什么特例。”

安的焦虑和愤怒则完全是为着另外的缘由:“埃勒里,”她质问道,“你父亲究竟根据什么决定逮捕他的?”

“报纸上不是已经连篇累犊地报道了吗?”

“不对,根本就没有实质性的东西,”安气愤地说,“沃尔特在持枪行凶的时候要打的正是帕西沃·约克。沃尔特是个疯子,而且也招认了全部罪行。帕西反倒被抓起来,说是指使沃尔特行凶的人。报纸上通篇都是这种东西,可是仅此而已。为什么他们如此不着边际呢?”

“在处理一起犯罪案件的时候,”埃勒里心不在焉地悠悠地说,“你得找出动机和机会。对于谋杀这件事来说,沃尔特有机会实施,而他的动机却是那个指使他杀人的某个人的动机。帕西沃的动机就像私有财产存在的历史一样古老,而他也有机会去做那些身为写信人要做的事情。你还想要什么?”

“多了,”安不客气地说,“就说一件事吧,最起码帕西没有认罪。”

“法律并不要求一定要有被控告者的招认才能定罪。”埃勒里搪塞着说,“案子本身有对他不利的证据……”

“只要那些对他不利的证据充足,”姑娘也强词夺理地说,“他本人有多好也没用——是这样吗?”

“你倒说说,”汤姆·雅克不满地嚷了起来,“他有多好?”

“哦,你给我安静点儿!”安·卓尔跺着脚说。

“安,”埃勒里说,“在这种情况下,被指控犯了一级谋杀罪的人还是有机会作无罪申辩的,最后由法庭裁夺。”

“多好的说法!”她把脑袋摇了又摇,埃勒里看着她头上闪动着的光洁的发丝,心中不禁涌上几分爱意。

安执拗地说下去:“我想,让我困惑的是,帕西现在似乎变化太大了……”

“那是谁的功劳?”雅克愤愤地说,“是谁在耗费心血?你看,亲爱的,假如你凭着女人的直觉就可以判断别人有罪没罪,我没准都能坐到审判席上去啦。”

“你会的,”安鄙夷地说,似乎突然发现了他品格中潜藏的一处阴暗的洞穴。

雅克突然卡住,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天花板上祈求似地翻着眼珠:“埃勒里,什么时候起诉帕西沃?”

“大陪审团后天受理这个案子。至少在那之前,他还是会平安无恙的。”

安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那好,反正,你好像已经很肯定了。”

“在我的职业和我的生活中,”埃勒里谦和地说,“我不能肯定任何事情,小姐。”

一阵长得可怕的沉默,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都把目光移开了。安突然大声说:“好吧,”可是接下去又想不起要说什么了。汤姆·雅克转过身去,面朝着罗伯特的书架,似乎要在卷佚浩繁的书海中去寻找灵感。埃勒里心里一清二楚。那个动作是在无言地暗示他们放弃眼前这个令人不快的题目,聊点别的。但是,他们同时发现,除了约克广场上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他们实际上没什么可以聊的;站在一起,却谁也不了解谁。

最后还是巴布,那个德国牧羊犬挽救了他们的僵局。

她说:“汪!”

埃勒里亲亲她的小鼻子:“去给你的耳朵想点儿办法吧,”他皱着眉头说,因为小狗的耳尖朝下耷拉着。

“我一直喂她一些能让她硬朗的食物呢。”雅克松了口气,感激不尽似地说。

“巴布宝贝儿!”安叫了一声,伸手过去楼住了小狗的脖子,“他们真讨厌,只有你是最完美的!”

“她也不完美,”埃勒里说,“两只耳朵应该机警地竖着才对呢。”

“我们可以把她送到洗衣房去,”汤姆说,“给她耳朵上点浆,就会硬挺了。”

“你这怪物!”安说,“别以为他做不出来,埃勒里。他的理论是,狗不能跟人比。”

“它们比人强,”汤姆说,“谁知道人类在它这个年龄是个什么德行呢?不知人类的小孩让狗抚养到巴布这个年龄会成什么样子?我脑子里就爱想些不着边际的事儿。想看看吗?”

“从小狗那里偷盗信任,简直——简直连狗都不如!”

“嘘——女士,我只不过在设想。好了,巴布。”年轻的雅克蹲下身去,伸出两手。巴布扑过去,小尾巴欢快地摇摆着。他抓住它的两个前爪,拉着它站立起来,然后让它朝后倒着走,逗它作出各种动作。突然他问道:“怎么回事儿?”

雅克停了下来,瞪着眼睛。

“埃勒里!”安·卓尔叫了一声,“怎么啦?”

埃勒里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两眼紧闭。听见安叫他,他做了个息声的手势。两个年轻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埃勒里似乎感觉到一记重击或者是听到了什么天籁之音。后来奎因警官一直拒绝提起这件事——到底是出于警官的骄傲还是不愿触动那令人不快的记忆,就不得而知了。

但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突然埃勒里大睁双眼,发出一声怪异可怕的叫喊,一个男人所能发出的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叫喊。

他箭一样冲了出去。

雅克和安双双拉着手,看着窗外他远去的身影。他没戴帽子,在约克广场上东奔西跑地寻找着什么。突然他发现了一辆停在路口的警车,奔过去拉开门跳了进去,对司机急促地说了句什么,车子便轰鸣起来,拖着长长的烟尘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