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帕西沃,”金发女郎板着脸说,“我从来没听过你这个样子对我讲话。”

“我可以用不同方式讲话。”帕西沃·约克说,“你也没吃亏呀。”

“我干什么啦?”她委屈地问。

帕西沃越过她朝外望去。他眼里有种狡黯的光闪闪烁烁,不同于平时那种颓废而放浪的神情,此时他显得胸有成竹,野心勃勃,底气十足。金发女郎第一次发现他不见了窝囊相,像个要干大事的男人的样子了。

“你干的还少吗,”帕西沃赞赏地说,“大多数都干得相当出色。可是我们不要忘了那个事实,我的宝贝儿,你得到的也不少。而且也乐了一把,何况没有什么损失。从中你得到那么多鲜花、糖果、时装和珠宝首饰,你也一直没为付不起房租发过愁,不是吗?”

“帕西沃,我从来都没想过要……”

“还想除掉帕西沃这小子。这可是公共场所。”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是一个远离主要街巷的、僻静的、被建筑物阴影遮蔽的小巷,但是仍然属于公共场所。

“那你说怎么办?帕西沃——我是说,心肝?我们本来可以再回到旅馆的。”

“我可不那么想。我感觉还是出来的好。你想借着这事儿捞到点儿什么?”

她把下嘴唇向里吸吮着,用牙齿咬住:“现在你听我说,帕西沃。如果你能在一分钟之内把我们经历的事情想清楚,我就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朝你要求任何暗藏的东西。我从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而你却这么下作地要挟我,呸!”她拾起她的叉子愤愤地朝她盘子里精美的肉食用力戮了五下,那样子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原始人的习俗。

她松开手,愣眼盯着插在肉块上的叉子,它现在就像竖立在发射基地上的火箭一样笔直地立在餐盘里。

帕西沃嘶嘶地惊叫着说:“你让我告诉你怎么处理这码事儿?我是谁呀!”

她困惑地皱着眉头,一副又气愤又伤心的样子,但她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跟他周旋。接着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前天真是个好日子呀。”

“啊,是啊,”帕西沃快活地说,“出了点事儿。”

“出什么事儿了?”

“二十倍的赌码入账了,足够在中东的开销了,另外我还去了趟警察总署。”

“警察总署——帕西沃!去那儿干吗?”

“他们抓住谋杀我堂妹麦拉的凶手了。”

“真的?没有见报啊。是谁?”

“沃尔特。”

“谁?”

“沃尔特。你能想象得到吗?”

“你是说那个直眉瞪眼、蹑手蹑脚、走路像个滑车似的家伙?可是为什么呢?”

“这是个狡猾的问题,跟他的脑筋一样。这有什么不同,我亲爱的?他们抓起他来,这对我就足够了。”

她又把下唇曝进嘴里,用牙咬住:“帕西,就为这个你才这么……总之,才像今天这个样子?”

“没错儿。”帕西沃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廓好像也膨胀了四分之三英寸,“当然我会是这个样子楼。因为,你知道他下一个攻击的目标是谁吗?”

金发女郎的眼中闪出精明的光亮:“我可怜的,可怜的帕西!为什么,帕西,你肯定是……”

“你懂什么,你这无知的骚货,”帕西沃突然恶狠狠地说,金发女郎一下子靠在椅背上,举起两只手像是要自卫的样子,“你看,梅比琳,这可是你最后一次占我的便宜,所以你最好尽情享用吧!”

“我不叫梅比琳,你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什么?”

帕西沃压下怒气,转而注意地盯着他的牛排。

“你是要跟我分手?”

他抄起塔博斯克辣酱油的瓶子指着她的鼻子,乐不可支地说:“这可是你说的。”

“我干吗非得坐在这里受你的气!”

“说得对呀,”帕西沃美滋滋地说。

她大叫一声,像是要气疯了,但是转而她又使出女人特有的招数,做出娇柔无助、可怜兮兮的样子,擦了擦眼睛和嘴角,把沾满她脸上脱落的油彩的餐巾丢在一旁:“喂,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出什么事了,帕西沃?”

“是我有了事情,”帕西沃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神气活现地说,“我有好多大事要干了,要从这里发展出去,我可以选个能干的人。这可是正经事儿,亲爱的。所以别再胡闹了,穿了这么身俄式套装,倒像个西部的野娘们似的。”

他显然在胡扯。金发女郎坐直了身子,又用餐巾东擦西抹了一下,从眼角瞥了他一眼说:“你不能这么对待我,你这鼻涕虫。”

“错啦!”帕西沃·约克说。

“你等着,小子。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付你吗?”

“就凭你?”帕西沃没动地方,“你他妈屁也干不了。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的钱太多了,就这么回事儿。这么多钱归到我的名下,嗨,上帝也不能把我怎么着!”

她跳起身来,满眼死气和泪水。她抓起自己的提包和貂皮披肩朝门口跑去。临出门她扭过头尖着嗓子朝他叫了一声:“再看见我的时候你会后悔的!”

“我早就后悔啦!”他快活地喊了一声。寂静的餐馆里默不作声的食客、轻手轻脚的服务生和柜台后面的收银员都吓了一跳,伸着脖子朝他张望,“快滚吧,你这骚货!去死吧!”

金发女郎离开后,帕西沃一边继续享受他的盘中餐,一边意犹未尽地窃笑。一个服务生搓着两手悄然出现在他的桌边:“您没什么事儿吧,先生?”他问道,一副非常关切的样子。

“打情骂俏而已。”帕西沃嬉笑着说,“我只不过恭维了那贱货几句。再给我拿瓶爱尔兰烈酒来!”

埃勒里建议在儿童玩具店门口停一下。他们走进去,埃勒里找到了出售玩具打字机的柜台。他拿起一个打印机看了看,它的字模正好跟那些卡片上印着的字母型号相同。

他们买下了这件玩具,然后驱车朝约克广场驶去。

他们按响了帕西沃家的门铃。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应声前来开门的是施里沃太太。自从麦拉·约克死后,这妇人好像缩了一圈,变得更瘦小了,下巴显得更为突出和坚硬,眼圈红得像使用彩笔描过了似的。见到是警官父子,她兴奋地睁大了眼睛。

“警官,埃勒里先生——请进,请进。”

两人走了进去,同时察觉到她的伤感情绪。她不安地站在他们面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施里沃太太。”警官温和地说,“约克先生在家吗?”

她晃着脑袋说:“只有我在,正给他打扫房间呢。”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反正我打扫完就走,我才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小个子老太太愤愤地说。

“哦?”埃勒里说,“这么说,你是不喜欢约克先生喽?”

“不——不——不!”她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他让我打扫,我就打扫。我是为我自己干的,不是为他。这头臭猪,简直脏死了。”

“是他要求你为他打扫的?”

“是的。‘你把我房里整理一下,’他说,‘我也要把我的生活整理一下。’他居然还啃了我一口。”

“啃了一口?”警官不解地问。

施里沃太太气得顿足捶胸,样子有点滑稽。奎因父子谁也没笑出来。施里沃太太笨拙地模仿着当时的情形说:“他还说:”我现在就缺一个好女人了。你怎么样,小甜饼?‘接着就抓住我吻我的脸,然后就出去了。我气疯了,想找他拼了,可是那头臭猪已经没影了,什么时候臭揍他一顿我才能出了这口恶气。哎哟,他那房间里有多脏,你们根本不会相信!“

“对这么头‘臭猪’还能指望他怎么样呢?”埃勒里低声说。施里沃太太反而笑了。埃勒里趁着她开心的这个节骨眼上,把手上托着的玩具打字机外面的包装纸扯开,“施里沃太太,你清扫这里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过这样一个玩意儿?”

女管家皱着眉头细看了看,摇了摇头。埃勒里掀开打字机的面板,拔下一个木柄的橡胶字模和一个印油盒。她还是摇头。

“你能肯定,施里沃太太?”

“我清扫房间的时候,”她强调说,“我就管清扫。不过我的确没看见这房子里有这种东西。”

“我们想要绝对确定这件事。你能帮我们再看看吗?”警官问。

施里沃太太欣然接受了警官的请求。

随后的一个多小时,他们三个一起在房子各处查找了一遍。小小的城堡再没有哪个角落被遗漏,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施里沃太太甚至带着他们连地窖的通风道都搜了一遍。

最后,他们弄得满身尘土,口干舌燥,疲惫不堪。埃勒里只好承认,这个房子里惟一的一台玩具打印机,就是他刚买回来的这一个。施里沃太太作为讹诈,硬逼着他们答应改日品尝她亲手烤制的小甜点和她的德国啤酒,而他们也听任她拿帕西沃餐厅里的小垫子出气,像对帕西沃本人一样,狠狠地把它摔打了一番。

走出那幢房子,老人几乎很快活地说:“所以,帕西沃肯定是没有那玩意儿了。接下来你让我搜哪儿?”

“沃尔特的住处。”

“我们已经把那儿搜了好几个过了,我想,至少三遍吧。”

“罗伯特的房子呢?”

“里里外外都搜过了。”

“车库呢?”

“我们连汽车都拽出来看了。”

“咱们再到那儿看看。”埃勒里说。

他们穿过中心花园直奔罗伯特的车库而去。奎因警官领着埃勒里察看了工具架上摆放灭鼠药盒的地方,埃勒里也指出了第一次出事时他碰到沃尔特出来的地方——那辆雷恩牌跑车底下。他们正准备挪开工具架看看后面的墙壁,突然埃勒里拽住了警官的胳膊。

他们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观察着。这时候车库外边传来非常轻微的脚步声,朝车库房门接近。

警官伸手抽出了抢套里的手枪,埃勒里悄悄朝门口接近。

脚步声到了门口停住了。警官举起了手枪。

门钮被人缓慢地轻轻扭动了,接着,砰地一声,大门被人一脚瑞开。

“哦,见鬼,多悬啊,”警官厌烦地咕哝了一声,收起了他的枪。

“你这样差点儿给崩掉脑袋,雅克,”埃勒里说,“话说回来,你也够大胆的。别来无恙啊?”

“你们也真把我吓了一跳,”汤姆·雅克脸色苍白,笑了笑说,“我不知道是谁在这儿。”

“我们倒忘了,你还在罗伯特家里做事。干得怎么样了?”

“连着死了三个人,叫谁说也觉着太恐怖了,只不过那百万富翁的集邮实在挺吸引人。这儿的事儿真够离奇的。”雅克好奇地朝车库里四下打量了一下,“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吗?”

“不用。”奎因警官说。

“是呀,”埃勒里说。他又从长凳上拿起放在那里的玩具打字机说,“我们正在找……这个东西。”他扯开包装说。

父子俩同时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眼神、姿态等等。雅克毫无异常。

“这是什么?”他问道,躬身凑到近处大声念着包装盒上印着的文字,“神奇打印机。哦,我明白了。这就是在那些卡片上印字的玩意儿。”

“是啊。”奎因警官说。

“不是。”埃勒里说,“是跟这一样的东西,我们还没找到。你在这附近见到过这样的东西吗?”

雅克摇了摇头:“顺便问一句,我听说你们逮捕了沃尔特。你们当真相信是他干的?”

“回去接着做你的事情吧,”埃勒里叹了口气说,“我们还得在这儿转悠一会儿。”

“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说一声。”雅克挥了挥手,跑出去了。

他们沿着狭窄的楼梯登上车库的顶层,警官咕哝着说: “我真不明白你要找什么,埃勒里。你还真以为尼姑一样的埃米丽手下的施里沃太太那种严格的清扫还会等着你在沃尔特房间里发现什么?沃尔特的古怪肯定是他出了毛病的症状。这么一个家伙不可能藏得住半点犯罪的证据。”

“在一间房子里生活了多年的人不可能不在这里留下某方面明显的个性特征,爸。”

“他根本就没有个性,而没有个性就是沃尔特的杀手铜。”奎因警官掏出一串钥匙,“试试哪个能打开。”

第二把钥匙把锁打开了。老人推开了房门,房间安静得就像沃尔特本人。埃勒里走了进去。刚从昏暗的楼梯间进来,埃勒里感到房间里亮得有些晃眼。地板是白松木的,刮得平整洁净,表面打着蜡;一张跟地板一样材质的白松木桌子;简朴的白色窗帘、白色被单、白色枕套;毯子也是白的,像兵营里的那样折叠得见楞见角,放在一张小巧的帆布床上;一张简单的直背木椅;一架直角的拐脖床头灯,灯座也同样是白松木制成的,灯口上装着一个白色的喇叭形灯罩。这地方真是简洁、苍白得刺人眼目。

“这家伙就像住在阿斯匹林药片里一样,”警官哼着说,“我说的夸张吗?”

埃勒里诧异地站在原地:“他在这儿都干些什么呢?”

“看书,我猜是的。”父亲用手指着说。

房间里侧的小床后面靠墙放着一排小书橱,也是一水儿地漆成了白色。埃勒里蹿了过去,轻轻挪开小床——没有弄出一点声响,然后蹲下身去。

“看看这个好像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家伙都有些什么书,”他吹了口气说,“胶合板家具制作工艺、混凝土及石料施工手册、木工手册;四本关于养护花草的园艺类书籍;水泵维修、供热系统维修、电力缆线排布;一本杜埃的《圣经》【注】等等,旁边还有一本纸皮的《现代读者通俗圣经》,还有一本《标准修订版圣经》!”埃勒里来回打量着书橱,“他要三本《圣经》干什么?”

“是四本,”警官说,“还有一本詹姆斯王钦定本《圣经》【注】锁在桌子抽屉里呢。”他打开了抽屉上的锁。

埃勒里站起身扑到桌子旁边拉开抽屉:“牛津出版,带词目索引的……爸,这本保存得这么完好!看这些划线。”

“什么划线?”

“天职。竭尽天职——所有这类字眼都被划了线,还描成了大写字母。”埃勒里朝书橱挥了挥手,“两个书柜,全是必修书,有关他必须做的事情。其中一个必修科目就是解释《圣经》。”说着,埃勒里开始冲动地在屋子里踱步,大声地自言自语,“这么个怪癖,这么个机器人……只做他必须做的事情、应该做的事情……”

“不该干的一点儿不干?”父亲问,“你是这个意思吧?”

“一点儿不错。这个房间完全可以说明问题。爸——这一点毫无疑问。生活在这个房间里的人不可能——我重复一句,不可能——构思出复杂曲折的计划,正像我反复强调的那样。那个计划太……太有创意了,太浪漫了。”

“浪漫!”

“是啊,有点冒险的意味,”埃勒里嘀咕着,“沃尔特犯下三起命案的惟一可能是受人指使——有人把计划解释给他,一步一步指点他干的。不管那个人是谁,反正他现在肯定不是蹲在你的牢房里窃笑。”

奎因警官被噎住了:“这边是沃尔特的衣服。”

在房间里面的一个角落,一个L字型的隔断把房间和小小的洗手间分开。白色的布帘垂挂在门口。相对应的另一半空间只用单层的木板墙遮挡着,没有什么修饰。最里面,一排挂衣钩笔直地钉在墙上。挂在上面的衣服中有两件显得很“高档”,实际上只是保持得比较整洁的廉价品:一件是黑色的,另一件是棕色的。鞋子:一双黑色的,一双棕色的,质地精良。吊架小巧但足够摆放简单的必须品——袜子一摞:黑色的和棕色的;内衣裤数件;手帕数件。衬衫都挂在衣架上,显然只是用手抚平而没有经过熨烫。熨衣板挂在角落上,熨斗摆放在杂物架上。埃勒里仔细观察着隔断墙——是块很薄的储存间隔板,只有四英寸厚。

“假如他把那东西藏在这儿,”埃勒里说,“用起来倒是很方便。”

“你还想着那个打字机?去看看厨房吧。”

埃勒里原地转了两圈才看到了那个“厨房”。炉子——一个双灶眼的电炉——炉盘吊在窗户对面的墙板上。摆在狭长吊板上的瓷茶具也是雪白的;显然仅供一个人使用的一套餐具——不锈钢餐刀、餐叉、勺子和汤勺各一只;一只白瓷的咖啡罐。房间里没有冰箱:沃尔特显然只吃一些罐头食品和点心,因为吊板上餐盘的旁边整齐地堆放着一些罐头和盒装食品。附近也没有洗涤池:沃尔特肯定是用洗手间的那个小洗脸池清洗全部家当。

埃勒里离开厨房,思索着走到对面的窗前——这只是一个不大的天窗,是这个箱笼一样的房间里惟一的窗户。

埃勒里发现,从这里望出去,近处可以看到罗伯特城堡的侧面,远处可以望见钻石形广场对面麦拉城堡的前门。

突然他举起前臂在眼前比量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发愣。

“儿子,发现什么啦?”

埃勒里急躁地摇了摇头。突然他放下手臂,朝门口冲了出去:“我很快就回来!”他头也没回地叫了一声,跑下了楼梯。

父亲从窗口寻找着他的身影。他看见埃勒里从车库的侧门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朝上边张望,嘴上还念念叨叨地嘀咕着什么。然后又朝里面跑来,飞快地蹿上了楼梯。

“埃勒里,这回又怎么啦?”

埃勒里喘息待定后从木桌旁边扯过一把椅子,把它放在窗子跟前,然后站在椅子上,用指关节敲打着低矮的房顶。

警官叹了口气。天花板只是一层薄薄的胶合板铺成的,而天窗正上方的天花板上有一块方形顶板是活的,埃勒里轻轻向上一顶,就把它挪开了,上面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空间。埃勒里一只手托着顶板,另一只手伸进洞口在天花板上面四下摸索。突然他叫了一声:“爸!” 接着他把一只簇新的盒子拉了出来,那盒子上花哨地印着“神奇打字机”。他把装着打字机的纸盒递给父亲,然后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天花板上的活板砰地一声扣回了原处。

老警官神色木然,就像七色光带聚在一点上成了神秘的白光,警官五味俱全的情感此时无从表述——惊诧、麻木、自责以及职业上的失落感和丢了面子的羞愤……半打乱七八糟的杂念汹涌而至——老人的脸上反而毫无表情了。他动作机械地把纸盒放在桌子上,掀开盒盖,从衣袋中掏出雪白的手帕垫在手上,把打字机上的“J”字模取了下来,看了看它的字面,困惑地摇了摇头,又把它放回机床上去。

接着他取下字模“H”,然后是“W”,最后他把所有字模都卸了下来,包括数字字模。

“只有J,H和W字模上沾过印油,”警官喃喃地说,然后他仔细地盖好盒盖,转身望着儿子。埃勒里仍然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即便我认为你不会这么干,”警官支吾着说,“我也会命令你提醒我到哪儿去找最好。不过,你是不是劳驾给我解释一下:难道你是天才、我是白痴么?我那训练有素的一队人马把这个房间搜了不只一遍——确切地说是三遍。我本人亲自带着搜的。你倒好:走进来,看上一眼,比划比划,就……”

“哦,得了,老爸,”埃勒里不耐烦地说,“您只是没注意那点,我注意到了,仅此而已。从这个天窗能看到外面朝下倾斜的屋顶边缘,可见这个房子的房顶是人字形的,而屋里的天花板是水平的,所以在天花板和房顶之间肯定有很大空间。可这个还不是让我不安的事情。”

“你是为发现了这玩意儿感到不安?”警官愤愤地说,“你是怎么啦,埃勒里?这不是找到了沃尔特涉案的证据么。这东西足以把他送上电椅。”

“这正是让我觉得不安的问题,”埃勒里嘀咕着说,“因为这一下就把他钉在了三起命案上。”

“你是说,那个盒子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嫁祸于他?又返回去怀疑帕西沃了?”

“不,我原来那个假设是错的。”埃勒里疑虑重重地说,“我并不怀疑,你从那台打字机上找到的指纹统统都会是沃尔特的。我甚至可以基本认同沃尔特实施了三次杀人行动。爸,我现在还不能认同的是沃尔特策划了全部谋杀行动。”

“你又要干什么?”父亲看到儿子突然又站了起来重新登上椅子,不解地问道。

“看看这上面还有什么东西没有。”

埃勒里重新托开那块活动的天花板,伸手进去沿着方孔的四周缓慢地摸索着:“这边什么也没有……”他换了只手托着天花板,又用另一只手伸进去摸索其他方向……突然他愣了一下,神情变得惊异,停止了摸索。警官望着他,僵在原地。

“是什么,埃勒里?”

“摸着像个夹纸板,”埃勒里慢悠悠地说。他小心翼翼地缩回手来,果然拿出一个夹纸板,上面还夹着几张纸。

他站在沃尔特苍白的屋宇上空看着夹纸板最上面一张纸上的文字,警官焦急不安地在下面等着他,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举过头顶等着接过那东西。埃勒里看完,满足地长长出了口气,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挂在脸上多日的疑云也消散了。

但是当警官低头去看第一张字条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既不是满意也不是轻松,更深的忧虑袭了上来。

警官看到的是这样一些文字:

亲爱的沃尔特:

你知道我是谁。

你并不知道你知道这一点。

你会知道的。

我写这些给你的目的是让你知道我知道你是谁。

我知道你的双手多么灵巧。

我知道你的性情多么温顺。

我知道你从哪里来以及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知道你的伟大使命。

我喜欢你。

Y

——

【注】杜埃本《圣经》——根据《通俗拉丁文本圣经》译出的英文《圣经》,由流亡比利时杜埃的一批英国天主教学者编译,由当地的英格兰学院于16-17世纪出版。为最早的英文《圣经》。

【注】詹姆斯王钦定本——取以前所有英译本之长而成的1611年钦定本,由英格兰国王詹姆斯一世任命54位学者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