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别好奇心强的人故意放下平坦的大路不走而专走那些荒野小道,其目的就是为了寻求刺激,期望能碰到许多奇遇。尽管植物的茎杆不能变成神话里的怪物,但他们依然表现得很自信。埃勒里·奎因就经常能体验到这种刺激的高潮。他有一次在外面散步时居然还遇到了美国总统。

如果事情会按照人们的想象发生的话,确实令人愉快。偶然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某条偏僻的街上,几个秘密保镖靠近并且围住了兴奋的奎因先生,搜查他的口袋,盘查他的动机,这时一辆黑色防弹轿车冲了过来拉着总统迅速跑开了。但仅有的想象在这个例子中是不灵的。还需要幻想的力量,因为这事本身是虚构的。但埃勒里遇见美国总统的事确实发生了,不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而是在几个缺乏浪漫的白天(虽然夜晚也扮演了自己的角色)。也不是凑巧,这次会见是由一位农场主的女儿安排的。地点不是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因为总统管辖着全国的事务,经常到不同的城市。他们见面也不是在城里;根本就不是在城里,而是在费城南部几英里外的一个农场。最奇怪的是,虽然总统是一个很有财力的人,但却依然穷得买不起一辆汽车,就是倾其政府的所有资源也不能给他配备一辆——世上有些事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

说不定这一悖论还有更多奇怪的事呢。这次相会的感觉是最纯洁的,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发生。所说的总统早已经死了。既然一方在坟墓中,对于对方的拥抱或握手都不会有什么反应。或许和死者在一架灵魂的飞机上约会——可是,埃勒里·奎因不是这样的人,他根本不相信有鬼魂,所以从来没有同他们相会。这样他也就不可能同总统的魂灵碰面。但他们确实相会了。

他们的会面可以说就像是两位象棋大师的会面,比如说一个在伦敦,另一个在纽约,都没有离开各自的摇椅半步,但依然能够对弈并且决出胜负。比这更令人惊奇的是,棋手只是跨越空间,而埃勒里和他的国父则是在跨越时间——一个半世纪。

总而言之。这就是埃勒里·奎因同乔治·华盛顿比赛的故事。

如果有人抱怨衣服的袖子太长,裁缝也许会说把它剪掉一截就成。换句话说,一件事往往会形成自己的基调。不管是什么原因吧,总统的半角银币这个故事是围绕华盛顿总统五十九岁生日发生的。埃勒里实际上从二月十九日开始就全身心地进入故事的角色,三天后达到高潮。

二月十九日上午,埃勒里在自己的书房里构思他的小说,安排里面的角色,脑子里正苦苦地和几个不情愿的暴力受害者纠缠。由于还是进行最初设计,所以这些角色没有一个是有血有肉的。当妮奇手里拿着一张名片进来的时候,他正处于创作的困惑之中。

“詹姆斯·伊齐基尔·帕奇,”大师接过名片大声念道。

他在构思创作计划阶段从来不能发挥其最好的幽默:“我根本不认识这么个人,妮奇。打发他走吧,然后回来把这些可能的犯罪动机记录抄一下——”

“怎么了,埃勒里?”妮奇说,“这根本不像是你呀。”

“为什么不像我呢?”

“对一次约会食言。”

“约会?是帕奇这个人说的——”

“他不仅说了,而且证明了。”

“荒唐,”奎因嚷嚷道。他大步走进起居室去同詹姆斯·伊齐基尔·帕奇理论。当詹姆斯·伊齐基尔·帕奇从炉边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来者不善,此人看来是个人物。帕奇先生,情绪有些高涨,眼睛更是火辣辣的,他块头很大,个子也很高。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埃勒里厉声询问道,因为妮奇毕竟在场。

“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这个大块头男人和蔼地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奎因先生?”

“我要从你那里得到什么!是你要从我这里要什么吧?”

“我发现这事非常奇怪,奎因先生。”

“现在你看,帕奇先生,不巧我今天上午特别特别忙——”

“我也是。”帕奇的厚下巴变得通红而且语气也不再和蔼了。他边嚷边往前走,埃勒里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帕奇猛地伸手将一张黄纸条举到埃勒里的鼻子下面,“是不是你给我发了这个电报?”

埃勒里出于战术的需要接过了电报,尽管在战略上他表现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请务于明天二月十九日上午十点整到我家。

埃勒里·奎因 (签名)

“那么,先生?”帕奇先生怒喝道,“你到底有没有什么有关华盛顿的东西给我?”

“华盛顿?”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说,琢磨着这份电报。

“乔治·华盛顿,奎因先生!我是古董收藏家帕奇。我专门收集有关华盛顿的东西。我是华盛顿方面的权威。我有大量财产,全都花在华盛顿上面了!要是这电报上没有你的签名的话,我今天上午决不会浪费我的时间!这是我今年的生意周。我有许多洽谈有关华盛顿的约会——”

“等一下,帕奇先生,”埃勒里说,“要么是有人开玩笑,要么——”

“巴伦尼斯·切克,”妮奇大声通报道,“手里拿着另一份电报。”然后她又补充道,“还有约翰·塞西尔·肖教授,也拿着电报。”

三份电报完全一样。

“我当然没有发过这些电报,”埃勒里沉思着说。来的这三个人当中,巴伦尼斯·切克很壮实,一个矮胖女人,一头灰白头发,显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肖教授瘦高个,长下巴,穿着麻布料西服,西服挂在了腰带上,裤腿两边不齐,相差有几英寸。他们两个再加上先来的帕奇,在奎因家的公寓里上演了一出怪味的三重唱。埃勒里突然决定不让他们走。

“这显然是有人以我的名义……”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巴伦尼斯厉声说,猛地拉了一下她的包以示强调。

“我应该想到有很多废话要说,”肖教授有些烦躁地开口说,“用这种方式来浪费人家的时间——”

“再不会浪费我的任何时间了,”大块头帕奇先生咆哮道,“离华盛顿的生日只差三天——!”

“没错,”埃勒里笑着说,“你们坐下好吗?这里面也许还有更多的文章呢……巴伦尼斯·切克,要是我没有搞错的话,你就是那个在希特勒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前将大批稀有钱币倒腾到美国的女人吧?你是在纽约做稀有钱币生意的吧?”

“很不幸,”巴伦尼斯冷冷地说,“是人就得吃饭。”

“还有你,先生?我好像认识你。”

“稀有书籍,”教授用同样困惑的口气说。

“当然,约翰·塞西尔·肖,稀有书籍收藏家。我们在米姆斯和其他地方见过。这事很有意思,但显然缺乏幽默。一个古董收藏家,一个钱币商,一个稀有书籍收藏家——妮奇?你出去看看这回又是谁来了?”

“如果这个人收集什么东西,”妮奇低声说给她的老板听,“我敢打赌一定是一个两条腿的长发垂胸的人。一位可恨的漂亮女孩——”

“名叫玛萨·克拉克,”一个冷淡的声音说。埃勒里转身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世界上最令人满意的景观之一。

“啊,拿来吧,克拉克小姐,你也收到了这样一份用我的名义署名的电报吗?”

“哦,不,”这位漂亮女孩说,“电报都是我发的。”

克拉克小姐确有一些令人振奋的东西,她面目清秀,如果不是自信的话,至少也要算开朗。大概就是这种自有的风度超过了其他所有的人,包括埃勒里在内。当她站在埃勒里家起居室壁炉前的地毯上等候的时候,就像是一位领导站在指挥台上,面对着坐在椅子里的几个人。正是因为克拉克小姐的自信使他们所有人都怒气全消了,只是感到奇怪。

“我来解释一下,”玛萨·克拉克爽快地说,“我做的是我想做的事,我这样做是因为,第一,我不得不确保今天能够见到帕奇先生、巴伦尼斯·切克和肖教授。第二,因为我或许在讲完之前需要一个侦探……第三,”她补充道,几乎有点心不在焉,“因为我处境危急。我的名字叫玛萨·克拉克。我父亲托比尔斯是一个农场主。我们的农场就在费城南面,那是克拉克家的一位先辈于一七六一年创办的,此后便一直归我家所有。我不想在你们面前表现得过分伤感。现在我们破产了,还有一笔抵押。除非爸爸和我能够在未来几个星期内筹集到六千美元,否则我们就会失去我们的家园。”

肖教授表情茫然,但巴伦尼斯说:“真惨呢,克拉克小姐。现在要是我今天下午举行拍卖——”

詹姆斯·伊齐基尔·帕奇抱怨道:“如果你要的是钱,小女子——”

“我当然是要钱。但我有东西卖。”

“嗷!”巴伦尼斯说。

“哦?”教授说。

“呃,”古董收藏家说。

奎因先生什么也没说,波特小姐妒忌地咬着铅笔头。

“那一天我在打扫阁楼时,发现了一本旧书。”

“这,现在,”肖教授宽容地说,“一本旧书,是吗?”

“书名叫《西米恩·克拉克的日记》。西米恩·克拉克是我爸爸的曾曾祖父或别的什么。他于一七九二年自己出钱在费城出版了他的日记,教授,是让他一个在那里从事印刷生意的侄女乔纳森印刷的。”

“乔纳森·克拉克。《西米恩·克拉克的日记》。”面色惨白的古书收藏家咕哝道,“这事我确实不知道,克拉克小姐。你已经……”

玛萨·克拉克仔细地打开一个马尼拉纸大信封并从里面抽出一张印刷很差的发黄的纸:“书的封面松了,我把它带来了。”

肖教授静静地检查着克拉克小姐的这个展品,埃勒里站起来也扫了它一眼。

“当然,”教授经过很长时间仔细打量后开口说话,他看得很仔细,把那张纸举到灯前,清楚地凝视着每一个单独的字母,还比划了一些别的神秘仪式。

“单凭年长还不能说明稀有,单凭稀有也还不能形成价值。而这页纸看上去确实有所说的那么久了,也确实稀有,连我都不知道,仍然……”

“假设我告诉过你,”玛萨·克拉克小姐说,“这本日记的主要目的——我从家里找到的这本日记——就是要讲述乔治·华盛顿在一七九一年冬天如何访问克拉克家的农场……”

“克拉克家的农场?一七九一年?”詹姆斯·伊齐基尔·帕奇大叫道,“真荒唐。没有记载——”

“以及乔治·华盛顿在那里埋下的东西,”这位农家姑娘最后说。

遵照美国总统的命令,奎因掐断了电话线,闩上门,拉上窗帘,长时间的审问开始了。到下午过半,国父一生中鲜为人知的重要片段被清楚地勾画了出来。

一七九一年一个灰色冰冷的二月早晨,农场主克拉克正在农场里修补篱笆,抬头一看,大队人马正从费城方向急驰而来。开道车里的人大声喊叫着,一大群骑马绅士和几辆四轮大马车紧跟其后——其中六辆由身穿制服的黑人驾驶着。令西米恩·克拉克大吃一惊的是,全体人马都在他的农舍前停了下来。他赶紧往家跑。等他回到农舍时,那些绅士和待从已经下了马或从车里出来了,在冰冻的硬土地上跳跃,大家都围在第一辆马车周围相互推搡。那是一辆非常华丽的车,佩带着盾形纹章。他伸直脖子看,但见车子里面坐着一位大块头的大鼻子先生,身穿黑色的天鹅绒西装,外加一件有金色贴边的黑色斗篷;套着假发的脑袋上戴着一个高耸的大帽子,身子一侧的白色皮鞘内插着一把短剑。这一大人物一条腿跪在地上,斜着身子照看着一个圆胖的中年妇女。妇人的身上裹着裘皮外套,半坐半躺在坐垫上,闭着眼睛,胭脂下面的脸颊蜡黄蜡黄。另一位衣着简朴庄重的先生,弯腰站在妇人一边,手指放在她苍白的手腕上。

“我恐怕,”他语气非常严肃地对跪着的人说,“在这种天气下继续赶路就有点轻率了,陛下。华盛顿夫人需要马上用药和找一张温暖的床休息。”

华盛顿夫人!那么那个穿戴富华的大块头先生就是总统了!西米恩·克拉克兴奋地挤进人群。

“阁下!先生!”他大声说,“我是西米恩·克拉克。这是我的农场。我们有温暖的床,萨拉和我!”

总统略加思索后对西米恩说:“我谢谢你,克拉克农场主。不,克雷克医生,别。还是让我亲自来照顾夫人。”

于是乔治·华盛顿就抱起了玛萨·华盛顿走进西米恩和萨拉·克拉克位于宾西法尼亚的小农舍。一位助手告诉克拉克夫妇说,华盛顿总统正在前往弗吉尼亚的路上,他要去佛农山的私人住宅庆祝他的五十九岁生日。

现在去不成了,他只能在克拉克的农场过生日,因为医生坚持说总统夫人不能再走了,甚至也不能返回不远处的首都,情况复杂,不能冒险。按照总统阁下的命令,这件事被完全保密起来了。

“不要给人民带来没必要的惊慌,”他说。但他三天三夜没有离开玛萨的身旁。

大概过了三十二个小时,总统夫人渐渐恢复过来时,总统想对招待他的主人表示一点心意,于是在第四天早晨派贴身侍卫克里斯托弗叫来克拉克夫妇。他们发现乔治华盛顿在厨房的灶火旁,刮了脸,搽了粉,身穿非常干净的上衣,严肃的面孔非常镇定。

“我听说,克拉克农场主,你和你的好妻子拒绝接受偿还你为招待我们这一大帮人而宰杀的家畜。”

“您是我们的总统,先生,”西米恩说,“我不愿意要钱。”

“我们——我们不能拿钱,阁下,”萨拉结结巴巴地说。

“不过,夫人和我还是要以某种方式对你们的好客予以报答。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亲手在你的房子后面栽种几棵橡树。我打算把我个人的两样东西埋在其中一棵树下面。”华盛顿眨了眨眼接着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感觉到自己想做点什么。过来,克拉克农场主和克拉克夫人,你们愿不愿意?”

“什么——都是些什么东西?”华盛顿收藏家詹姆斯·伊齐基尔·帕奇噎着说,脸色显得很苍白。

玛萨·克拉克回答说:“华盛顿身子一侧佩带的短剑,插在其白皮刀鞘里,还有总统在一个秘密口袋里装着的一枚银币。”

“银币?”稀有钱币商巴伦尼斯·切克低声说,“是哪种钱币,克拉克小姐?”

“日记里称它是‘半角’,中间多一个字母s,”玛萨·克拉克回答说,皱了皱眉头,“我猜那是他们那个时代对半角的写法。书中充满了奇怪的拼写。”

“一枚美国半角币?”巴伦尼斯以一种非常古怪的样子问道。

“日记里就是这么说的,巴伦尼斯。”

“那是在一七九一年吗?”

“是的。”

巴伦尼斯哼着鼻子站了起来:“我想你的故事也有点太浪漫了吧,小女士。美国造币厂一七九二年之前没有开始铸造过半角币!”

“别的币也没有铸造过,我相信,”埃勒里说,“怎么回事,克拉克小姐?”

“那是一枚实验币,”克拉克小姐冷冷地说,“日记没有明说这枚银币是由造币厂还是别的某个私人机构铸造的——大概华盛顿自己没有告诉西米恩——但总统确实对西米恩说过他衣服口袋里的那枚半角币是用他自己的银子打造的,造好后又作为纪念品赠送给了他。”

“有这么一枚半角币,背后还有连美国钱币学会都不知道的故事,”巴伦尼斯抱怨地说,“但这确实可能是美国造币厂铸造的最早钱币之一。我猜想,在一七九一年,半角币发行的前一年,一些样品钱币也许已经被铸造出来了——”

“可能有些怪,”克拉克小姐说,“就这么回事。日记就是这么说的。我猜想华盛顿总统对他所领导的新国家即将发行的钱币一定特别感兴趣。”

“克拉克小姐,我——我想要那枚半角币。我是说——我愿意从你手里把它买下来,”巴伦尼斯说。

“而我,”帕奇先生小心翼翼地说,“愿意,呃……买下华盛顿的短剑。”

“日记,”肖教授呻吟道,“我要买下那本《西米恩·克拉克的日记》,克拉克小姐!”

“我将很乐意卖给你,肖教授——我已经说过,日记是我在阁楼里面发现的,我把它锁在我家客厅的一个五斗橱里了。但另外那两件东西……”玛萨·克拉克停了一下。埃勒里看起来很高兴,他想他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我会把短剑卖给你,帕奇先生,给你那枚半角币,巴伦尼斯·切克,假如”——这时克拉克小姐将她清澈的眼睛转向埃勒里——“假如你,奎因先生,愿意帮忙找到它们的话。”

这是宾西法尼亚一个严寒的早晨,二月在这里还是冬天,农场周围显得很荒凉,整个农舍看上去就像一个革命小屋,头上还压着抵押。“那边有一个苹果园,”妮奇在他们从埃勒里的车里出来时说,“但那片橡树林在哪儿呢?我一棵也没看到!”然后她甜蜜地补充道,“你看到了吗,埃勒里?”

埃勒里闭着嘴没有吭声。他走到前门在门环上叩了几下,里面没有反应,他的嘴唇闭得更紧了。

“我们在周围转转吧,”他简练地说。妮奇步履轻盈地走在前面。

房子后面有一个谷仓,谷仓旁边是他们要找的地方,至少是埃勒里要找的。地上有十二个被挖开的丑陋的洞,每个洞旁边要么躺着一棵新砍倒的橡树,要么躺着一个新近被连根拔起的老树桩。其中一个树桩上坐着一位老头,身穿满身泥巴的蓝色牛仔服,好斗地拿着一个玉米棒子芯烟斗在抽烟。

“托比尔斯·克拉克吧?”埃勒里问。

“正是。”

“我是埃勒里·奎因。这是波特小姐。你女儿昨天到纽约找了我——”

“我都知道了。”

“可以问你玛萨在哪儿吗?”

“火车站。去接其他几个老乡去了。”托比尔斯·克拉克唾了一口又看着旁边——那些树洞,“我不知道你们都来干什么。橡树下面什么也没有。前几天把它们都给挖出来了,活着的树和多年前砍倒后留下的残桩。你瞧那些洞。我雇了人和我一起往下挖,都快挖到中国了。华盛顿小树林,总是这么叫。现在你看。一堆柴火——没准也是给别人的了。”他的语气中带着苦涩,“我们将失去这个农场,先生,除非……”托比尔斯·克拉克停了下来,“啊,或许我们不会,”他说,“现在还有玛萨发现的书。”

“肖教授,那位稀有书籍收藏家,如果对书满意的话,要给你女儿出价二千美元呢,克拉克先生,”妮奇说。

“她昨晚从纽约回来时就这么说,”托比尔斯·克拉克说,“二千——可我们需要六千呢。”他笑了笑,又唾了一口。

“好了,”妮奇伤心地对埃勒里说,“就这样吧。”她希望埃勒里立刻钻进汽车开回纽约去——立马。

但埃勒里好像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她有这样的想法。

“克拉克先生,大概还有一些树后来死掉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树桩和树根也都不见了。玛萨(又是玛萨!)说日记里没有提到华盛顿在这里种树的确切数字。”

“你看那些洞。共十二个,不是吗?呈三角形——他把树种成三角形。你看在树与树之间的距离不够再种一棵树。不,先生,先生,一直就只有那十二棵,都在那儿呢。是我照看着全部这十二棵树。”

“三角形里面多余的那棵树是干什么的?你没有连根拔起那一棵,克拉克先生。”

托比尔斯·克拉克又唾了一口:“你对树并不在行,对吧?那是我六年前才亲自栽下的一棵樱桃树。和华盛顿没有任何关系。”

妮奇在那儿哧哧发笑。

“你是否仔细检查过这些洞里的土——”

“检查了。瞧,先生,要么就是有人一百年前已经将那个东西挖出来了,要么整个故事就是一个星期六夜里杜撰出来的弥天大谎。究竟怎么回事。现在玛萨和其他几个老乡在一起。”托比尔斯·克拉克补充道,第四次唾了一口,“不要让我耽搁你们的时间。”

“这看起来不太符合华盛顿的性格,”詹姆斯·伊齐基尔·帕奇那天晚上说。他们围坐在客厅的火炉旁,吃着克拉克小姐做的饭,心情都很忧郁,至少在波特小姐看来,确实很沉重。巴伦尼斯·切克的表情就像是显得吃惊而无奈。

明天天亮之前不会有火车,她以前还从没有在一间农舍的床上过夜。天黑以前他们专心阅读了《西米恩·克拉克的日记》,寻找有关华盛顿遗物的线索。但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与此相关的一段只是说“总统陛下在红色谷仓后面亲自栽种了一片三角形的橡树林,按他向我说的那样,并且将他的短剑和半角银币放进一个铜盒里,埋在了其中一棵橡树下面,他说那盒子还是由波士顿的里维尔先生做实验铸造的。”

“怎么和他的性格不符,帕奇先生?”埃勒里问。他已经盯着火苗有很长时间了,几乎不像在听。

“华盛顿不是浪漫主义者,”那个大块头男人干巴巴地说,“还没有关于他的什么废话。我没听说他还有这样一次经历。我开始想——”

“但肖教授自己说日记不是伪造的!”玛萨·克拉克嚷道。

“哦,这书的真实性没有问题。”肖教授显得不高兴,“但它可能只是一种简单的文学杜撰,克拉克小姐。森林中尽是这些东西。我恐怕也得等找到那个里面装东西的铜盒子来证实这个故事……”

“哦,亲爱的,”妮奇冲动地说,她这会儿确实为玛萨·克拉克而感到难过。

埃勒里说:“我相信这件事。宾西法尼亚的农民们在一七九一年还没听说文学杜撰,肖教授。至于华盛顿,帕奇先生——没有人能够如此执着。加上他的妻子刚刚从病中恢复过来——在他回家过生日的路上……”

埃勒里再次陷入沉思。

突然,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克拉克先生!”

托比尔斯在角落里动了一下:“什么事?”

“你曾经听到你的父亲或者祖父——你们家族的任何人——说过房子后面还有别的谷仓吗?”

玛萨一直盯着他。此刻她大声说:“爸爸,是这样!在别的地方还有过不同的谷仓,当年华盛顿栽种的小树林被砍掉了,或者死了——”

“不对,”托比尔斯·克拉克说,“除了这个谷仓外没别的。当初的一些木材还留着呢。刻在上面的日期还清晰可见——一七六一年。”

妮奇早早地起了床。一阵有节奏的劈砍声穿过冰冷的寒气吵醒了她。她把床罩一直裹到鼻子上面,从后窗往外看,只见埃勒里·奎因在晨曦下挥舞着一把大斧,活像一位披荆斩棘的开拓者。

妮奇很快穿好衣服,浑身冷得发抖,把毛皮披肩搭在肩膀上,冲下楼,出了屋,跑到了谷仓那边。

“埃勒里!你这是在干什么?现在还是半夜!”

“我在砍这些树桩呢,”埃勒里边说边继续砍了起来。

“这里的柴火已经堆成山了,”妮奇说,“真的,埃勒里,我想你这俏也卖得太过分了吧。”——埃勒里没有回答——“不过,有些事——砍伐乔治·华盛顿栽种的树是令人讨厌和不体面的。这是故意毁坏文物的行为。”

“我有个想法,”埃勒里气喘吁吁地说,他停了一下又说,“一百五十多年是个很长的时间,妮奇。很多奇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即使对一棵树来说也是这样,在那个时候。比如说——”

“那个铜盒子,”妮奇呼吸有些急促,能看得出来,“被树根包起来了。它一定是在其中一个树桩里面!”

“现在你也会动脑子了。”埃勒里说,他又挥起了斧头。

两个小时后,当玛萨·克拉克叫吃早饭时他还在那儿。

上午十一点半。当妮奇开车将教授、巴伦尼斯和詹姆斯·伊齐基尔·帕奇送到火车站返回时,她发现奎因先生穿着汗衫坐在厨房的炉火旁,而玛萨·克拉克则正在抱着他的胳膊抚摸着。

“啊!”妮奇无力地说,“请原谅。”

“你去哪儿了,妮奇?”埃勒里急躁地说,“快进来,玛萨正给我涂药呢。”

“他还不很习惯砍柴,是吗?”玛萨·克拉克转以兴奋的口气问道。

“把那些肮脏的‘橡树’弄碎,”埃勒里呻吟地说,“玛萨,啊呜!”

“这回你该满意了吧,”妮奇冷冷地说,“我建议我们还是学学人家帕奇、肖,还有巴伦尼斯吧,埃勒里——三点零五分还有一班火车。我们不能总是利用克拉克小姐的好客。”

玛萨·克拉克这时突然大哭了起来。妮奇着实被吓了一跳。

“玛萨!”

妮奇感到像是自己跳到了她的身上并将冷酷的表情甩进她那不忠贞的眼睛里。

“好了——好了,别哭了,玛萨。”没错,妮奇轻蔑地想,他当着自己的面拥抱了她!“那三个鼠辈。就那样跑了!别着急——我一定帮你找到那柄短剑和那半角银币。”

“你永远不会找到它们,”玛萨哭诉道,泪水打湿了埃勒里的汗衫,“因为它们不在这里。它们从来就没有过。可当你停——停下来想这事的时候……埋下那枚钱币和他的短剑……如果这故事是真的,那他应该是把它们给了西米恩和萨拉……”

“不一定,不一定,”埃勒里急忙说,“那个老顽童有强烈的历史感,玛萨。那时候他们都是这样的。他们知道自己身上的历史使命,子孙后代的眼睛看着他们。埋掉它们正是华盛顿所要做的事!”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哦……”

“但即使他确实埋掉了它们,”玛萨吸着鼻子说话,“也不能就说西米恩和萨拉会让它们一直被埋在地下。他们应该是在乔治·华盛顿一离开之后就像兔子一样把那个铜盒子挖出来。”

“两个淳朴的乡下人?”埃勒里大叫道,“社会的中坚?新美洲的大陆的脊梁?他们难道会漠视美国首届总统乔治·华盛顿的意愿?你们难道精神不正常了吗?再说了,西米恩要那一把礼服佩剑有什么用呢?”

用它打造犁铧,妮奇愤愤地想——肯定会这么做。

“还有那个半角钱币。当时它在一七九一年能值多少钱呢?玛萨,他们现在就在你家农场的某个地方。你就等着瞧吧——”

“我希望我能够相信这一切……埃勒里。”

“行了,孩子。现在别再哭了——”

波特小姐在门口生硬地说:“你或许可以在你患肺炎之前,超人,把衬衣穿上。”

在那天余下的时间里,奎因先生一直在克拉克家的农场徘徊。他低垂着头,在谷仓里面待了一会儿,又将地上的十二个洞一个个仔细看过,对每个洞至少观察了有二十秒钟。他重新检查了一遍他砍碎的橡木残骸,就像一位古生物学家在检查一个古代印有恐龙脚印的化石,又测量了一遍每个洞之间的距离。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战栗。乔治·华盛顿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测量员;这里发生的事可以证明他对精确性的感情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疏谈。埃勒里经过测量得知,那十二棵橡树之间的距离是绝对相等的,呈等边三角形。

埃勒里开始在这个问题上琢磨了起来。他坐在谷仓后面那台耕田机的坐位上,对这一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奇怪。 小小的记忆在敲门。当他开门让它们进来时,就好像是在迎接一个大人物。他的脑子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突。他不得不闭上眼睛。他眼前出现了一位高大魁梧的男人,正在仔细地步测着十二个点之间的距离——好像是在向未来提出挑战,测量着某一尚未发生的事实。乔治·华盛顿……

华盛顿这人从小就对数字着迷。他一生都是这样。数数,大概并不是特别为了所数的东西,只是他认为重要。还在威斯特摩兰做威廉先生的学生时,他就擅长算术、擅长除法、减法、称重和测量——计算柴堆的体积和豌豆的重量。在别的孩子热衷于喧闹的嬉戏时,小乔治却热衷于配克、品脱、加仑和常衡制这些计量单位。长大成人后,他一直保持着这一特殊爱好。他能够通过计算自己的财产满足好奇心。对于他来说,计算不只是意味着知道自己拥有多少土地、多少奴隶和多少钱,以及土地上有多大产量。埃勒里想起了华盛顿计算种子那个不寻常的案例。他有一次用金衡制计算出一磅红花草籽的数量。算完后觉得不过瘾,于是又去算一磅梯牧草籽的数量。他的结论是:七万一千和二万九千八百。他的欲望还是没能得到满足,然后他就开始解决新河草的问题。他完成了这一项目,充分展示了他在计算方面的超凡能力:他得出了巨大而令人满意的数字八十四万四千八百。

凝视着华盛顿小树林的遗迹,埃勒里想,这个人对数字如此着迷,就像一个饥饿的人要求定期吃喝一样。一七四七年,乔治·华盛顿才十五岁,但他已经草拟了“大法纲要:我所测量的华盛顿芜菁地”。

一七八六年,华盛顿将军在过五十四岁生日的时候,这位世界上最著名的人,却在忙着确定波托马克河上的高水位线离他上方阳台的准确高度。毫无疑问这件事令他非常兴奋,给了他极大的满足,他终于知道了当他坐在阳台上往下看河水时,他是坐在海拔一百二十四英尺十点五英寸的位置上。

埃勒里继续想,一七九一年,他作为美国总统,在这里栽树,他总共栽了12棵,呈等边三角形;他把一个铜盒子埋在了其中一棵树的下面,盒子里面装着他的短剑和那枚用他自己的银子打造的半角银币。在其中一棵下面……但它不在。或者曾经在过?很久以前被克拉克家族的一名成员挖走了?但这故事显然是随着西米恩和萨拉消失的。另一方面……

埃勒里发现自己很不理智,对显而易见的事情犹豫不决。乔治·华盛顿终生痴迷于数据这件事不断闯进他的脑海。十二棵树,距离相等,呈等边三角形。

“这是什么?”他不停地在问自己,几乎有些愤怒,“为什么就不能令我满意?”

然后,到黄昏时刻,埃勒里的脑子里有一种非常古怪的解释自动冒了出来。

真傻,埃勒里突然自言自语道。它有令人满意的全部标记。在几何图中没有比等边三角形更令人满意的图形。它封闭、对称、稳定,体现着完整、平衡和完美。但仅仅因为其对称和完头还不能令乔治·华盛顿满意——或许会有图形之外的一种对称和完美?

对这个问题,埃勒里百思不得其解,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假设……完全沉浸在黑暗中,进入了他的时空……

他们十点半发现的他蜷缩在耕田机的座位上,表情麻木呆滞。

他任由别人把自己拉到屋里,任由妮奇脱掉他的鞋袜并将他的冻脚擦出活力,他吃了玛萨·克拉克做的晚餐——表情超然而冷淡,这可吓坏了两个姑娘,甚至连老托比尔斯也变得坐立不安。

“要是把他弄成这样的话,”玛萨开口说道,“埃勒里,放弃吧。忘掉这件事。”但埃勒里根本没有在听,她不得不去摇他。

他摇摇头:“它们在那儿。”

“在哪儿?”两个女孩同时叫道。

“在华盛顿的小树林里。”

“你找到它们啦?”托比尔斯·克拉克扯着嗓子说,身子半站立起来。

“没有。”

克拉克父女和妮奇交换了一下眼色。

“那你怎么能这样肯定它们在那儿呢,埃勒里?”妮奇轻轻地问。

埃勒里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岂有此理,要是我知道我怎么知道就好了,”他说,他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也许是乔治·华盛顿告诉我的吧。”说完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径直向炉火正旺的客厅走去,进去后还带上了门。

午夜过去十分钟后玛萨·克拉克不再争论了。

“他能从这种状态恢复过来吗?”她打着哈欠问。

“你永远不能说出埃勒里会干什么,”妮奇回答道。

“啊,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滑稽,”妮奇说,“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你们城里女孩。”

“你们乡下女孩。”

她们笑了笑。然后又过了一会儿,厨房里面除了祖父发出耐心的换哨声和托比尔斯的呼噜震得天花板颤动外,再没有一丝响动。

“好了,”玛萨说。然后她又说,“我坚持不住了。你还不睡吗,妮奇?”

“再等一会儿。你先睡吧,玛萨。”

“好。那好。晚安。”

“晚安,玛萨。”

在门口玛萨突然转过身:“他说过是乔治·华盛顿告诉他的吗?”

“说过。”

玛萨回屋睡觉去了。

妮奇等了十五分钟,然后她踮着脚尖走到楼梯脚去听。她听到托比尔斯在床上翻身时鼻孔中发出的响亮的吸气声和嘶嘶的排气声,从玛萨的卧室里则传来了不自在的呻吟,好像她在做一个不卫生的梦。妮奇鼓起勇气走到客厅门口轻轻地把门推开。

埃勒里双膝着地爬在火炉前,胳膊肘放在地板上,双手撑着脸,臀部撅得比脑袋还要高好多。

“埃勒里!”

“哦?”

“埃勒里,是什么——?”

“妮奇。我以为你早就睡了。”他的脸色在火光中显得很憔悴。

“可你是在干什么呢?你看上去疲惫不堪?”

“是啊。我在和一个能够赤手掰弯马掌的男人摔跤呢!这人可真有劲,手段也很多。”

“你在说什么呀?谁?”

“乔治·华盛顿。去睡吧,妮奇。”

“乔治……华盛顿?”

“去睡吧。”

“……和他摔跤?”

“我在试图撕开他的防御,进入他的内心。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已经死了这么久了——现在情况大不相同。死者很顽固,妮奇。你还不去睡吗?”

妮奇颤抖着退了出去。

房子里冷冰冰的。

卧室的革命墙在颤动,还有人在喊叫,妮奇从睡梦中被惊醒,房间里更冷了。

是埃勒里在敲玛萨·克拉克的门。

“玛萨。玛萨!快醒醒,你这家伙,告诉我你家什么地方能找到一本书!一本华盛顿的传记——一部美国历史——一部历书……随便什么吧!”

客厅里的火早已熄灭。妮奇和玛萨穿着睡衣出来了。

托比尔斯·克拉克裹着他那镶有云纹边的长内衣,外面又套了一件浴衣,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埃勒里头发蓬乱,恶魔般地猛翻着一本一九二一年版的《农场主记事和完整纲要》。

“在这儿呢!”这几个字就像子弹一样从他嘴里射出,留下一股烟雾。

“看到什么了,埃勒里?”

“你到底是在找什么呢?”

“他发疯了,我告诉你们吧!”

埃勒里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不可言喻地平和,他合上了书。

“就是它,”他说,“就是它。”

“是什么?”

“佛蒙特。佛蒙特州。”

“佛蒙特……?”

“佛蒙特?”

“佛蒙特。佛蒙特这小爬虫怎么了——”

“佛蒙特,”埃勒里说,脸上露出了疲惫的微笑,“在一七九一年三月还没有加入联邦。所以这就证明了它,你们不明白吗?”

“证明了什么?”妮奇尖叫道。

“乔治·华盛顿埋下自己短剑和半角银币的地方。”

站在谷仓后面迅速变亮的晨曦中,埃勒里说:“因为佛蒙特是第十四个加入联邦的州。第十四个。托比尔斯,请你给我一把斧子,好吗?”

“一把斧子,”托比尔斯咕哝道。他拖着脚走开了,摇了摇头。

“过来,埃勒里,我都快冻死了!”妮奇喋喋不休地说,在耕田机前面来回蹦跳。

“埃勒里,”玛萨·克拉克怜悯地说,“我对这一切都不明白。”

“这很简单,玛萨——噢,谢谢你,托比尔斯——是一道很简单的算术题。数字,我亲爱的各位——数字说出了这个奇怪的故事。数字对我们的首任总统影响很大,他首先是一个数字人。这便是我的钥匙。我只需要发现能够插进这把钥匙的锁。佛蒙特就是我要找的锁。门现在开了。”

妮奇坐在耕田机上。在这种情形下,你不得不顺着埃勒里;你不能逼他去做什么。看着他经过一夜同华盛顿摔跤后的脸色是那么苍白、疲倦和可怜,还是由着他吧。

“这数字是错的,”埃勒里严肃地说,靠在托比尔斯的斧子上,“十二棵树。华盛顿种了十二棵树。虽然《西米恩·克拉克的日记》里从未提到过数字十二,但这一事实好像是没有疑问的——在一个等边三角形里有十二棵橡树,每棵树和邻近的数之间距离都相等。

“然而……我觉得十二棵橡树还不够完美。这树如果是乔治·华盛顿种的,就不可能是十二棵。尤其是在公元一七九一年二月二十二日,他不可能种十二棵。

“因为佛蒙特是一七九一年三月四日加入联邦的,所以在二月二十二日,联邦共有十三个州。另外一个数字在美国也是非常重要的,这个数字是公众话题和生活——以及死亡——很重要的一部分,其重要性超过了其它所有数字,其意义远远超出了数字本身;它甚至带有某种神秘的色彩。它被放在新生的美国国旗上作为纪念,它是国旗上面的星和条的数目。而乔治·华盛顿是这面旗帜的伟大旗手!他是全体人民用血肉换来的新生共和国的领袖。它是所有美国人心里、意念里和嘴里所挂记的一个数字。

“如果乔治·华盛顿在一七九一年曾经希望种下几棵橡树来纪念他的生日……他可以从所有数字中自由选择,但他最有可能选择的数字只有一个——这个数字就是十三。

“乔治·华盛顿那天种下了十三棵数,在其中之一下面埋下了保罗·里维尔铸造的那个铜盒子。其中十二棵树呈等边三角形,我们已经知道这些具有历史意义的物品不在这些树的下面,所以,可以肯定,他把盒子埋在了第十三棵树下面了——第十三棵橡树长大以后,在过去一个半世纪的某段时间枯萎死掉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以至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一点根都没有。

“他把第十三棵橡树种在哪儿呢?在这棵树曾经站立的地方下面——放着那个铜盒子,里面装着华盛顿的短剑和首枚在新生的美国打造出来的银币。”

埃勒里亲切地看着托比尔斯·克拉克六年前栽在华盛顿小树林正中央的那棵樱桃树。

“华盛顿,测量员,几何学家,他的内心里竭力追求总体对称。显然,只在一个地方:在三角形的中央。其他地方是不可能想到的。”

埃勒里举起托比尔斯的斧头掂了掂,大步走向那棵长到六岁的樱桃树。他举起了斧头。

但他突然又停了下了,转过身,以非常吃惊的口气说:“嘿,这就对了!今天……”

“华盛顿的生日,”妮奇说。

埃勒里张嘴笑了笑,开始往倒砍那棵樱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