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宿舍楼的一层大厅,他们到了前院。这里一片忙乱景象。给人的感觉是一切都在向这里聚集。仆人和警卫都脚步匆匆,关门开门声此起彼伏。外面到处是他们开来的电瓶车,挤做一团。一个身穿写有PRPD标志的武装人员试图恢复这里的秩序;他高声叫着,想让什么人来帮他的忙。终于把纠缠在一起的车辆疏导开来,车辆开始向门口移劝,还有不少是卡车。路上还有大小车辆向宿舍楼这边开来。

警官从车窗探出头去:“看看天空!”

同时能看到好几架飞机。都是大飞机——运输机和客机。奇怪的是,好像飞走和飞来的都很多。整个岛似乎都被它们震得颤抖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吧!”

“也许大王向自己宣战了,”埃勒里说着,让车一点儿一点儿往前挪,“看样子像是军事动员,预先彻底演一下,到时候一按电钮才管用。”

“以他现在的心境,恐怕没心思给手下人分红吧。如果你想到什么地方去最好在那个路口拐弯。这条路挤得像五一劳动节的会场。”

在围绕宿舍区的林带边上,埃勒里发现了一条小道,窄得也仅够一辆小车通过。没有车。他拐了进去,后面卡车上的司机还冲他嚷嚷了一句什么话。

“我估计这里开出去应该通向靠港口的悬崖,”警官说。

“听起来倒是个安静说话的地方。”

几分钟后他们把车停在悬崖边上。港口就在他们眼前。

但看到的景象令他们不解。海湾里停满大小不一的船舶。本迪戈号的位置在海湾的入口处,旁边是一艘埃勒里从未见过的小一些的船。载满乘客的汽艇来回穿梭。几艘大型的潜艇也浮出了海面。甲板上堆放着很多货物;而且还在一层一层地加高。从岛内通向港口的路满是车辆,就像蚂蚁搬家的队伍。从港口的内部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每时每刻都在逐渐加强。

“不管他们在干什么,”警官迷惑地说,“他们肯定是在作全面的准备。这地方要干什么?你和这事没关系吧?”

“不,”埃勒里慢慢地说,“我想不起对此我应负什么责任。”他摇摇头,“好吧,你不想看看我从赖茨维尔带回来的东西吗?”

“你带到这儿来了?”

埃勒里伸手到后座,打开他的手提箱,一个鼓鼓的大信封正躺在他的衣物上。他把信封拿过来,重新坐好。

“这就是我的赖茨维尔一行的收获,”他边说边打开封口,“你最好从头至尾读一遍。”

这是一大摞手写稿,警官接过来时又瞥了一眼港口。

可当他慢慢读起来之后就再没有抬过头。

在他父亲阅读时,埃勒里观察港口。一架水上飞机从天而降,增加了混乱。它也是来接载乘客的。警官还没读完埃勒里的笔记,它又飞走了,显然是管制海上交通的一艘巡逻艇为它起飞清理出一条长长的水上跑道。

警官放下了最后一页,抬头向外望去的目光说明他对读到的东西感到难以置信。

“我没有想到他的权势范围……我还以为,”他突然说,“所有这一切都属实吗?”

“千真万确,爸。”

“让我这样的傻瓜相信很难。这太……罕见了。可是,儿子,”警官看着埃勒里把手稿放回信封里,“你说……”

“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埃勒里急急地打断道。他把信封扔到身后,“我再说一遍。在这炼狱一般的岛上发生的事都在这个信封里。不是说细节或具体的手段,而是背景和原因!”

埃勒里又把朱达的小手枪拿出来,隔着车窗用它瞄准海上的本迪戈号,扣动了板机。警官朝外闪了闪身。但枪并没有响,里面是空的。

“就拿朱达创造的奇迹来说,”埃勒里接着讲,“那根本不成问题。让它成问题的不是它的不可能,而是人们在这其中的位置或者立场。后者决定了那是不可能的——当你了解了始自1897年的全部故事,知道了其中的人物的过去和现在……它们就在那个信封里,那么人就不再是不可能的,人的问题——大问题——也就解决了。”

警官什么也没说。他不大明白,但他知道不久就会明白的。每回不都是这样嘛,没有变过。而且,他想,再过一百次也还是这样。

“首先是朱达奇迹的物理学方面,”埃勒里手里摆弄着瓦尔特说,“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奇迹。一个人拿着空枪指着坚硬的墙,隔着两面墙和站满人的走廊,而另一个人则胸部中弹向后仰去。

“一支空枪是射不出子弹的。即使能,也不可能从这间屋子飞到那间屋子。所以说,朱达没有向大王开枪。没有人从机要室外面向大王开枪。这是不可能的。可大王在那间屋子里却中了弹,而在他中弹前三分半钟我亲眼看到他还没有受伤。你也看到了。我们都看到他关了门,然后门自动锁上,你本人也发誓说在我们午夜后一起进去之前那扇门再也没有开过。而那扇门又是进出那个房间的唯一通道。结论是,大王所中的那一枪是从屋里射出的。只能是这样。没有其他的可能。”

“除非可能也是不可能的。”他父亲说。

“没有其他的可能。”埃勒里重复道,“所以不可能的外表是一个幻象。他是在屋里被击中的。这已是事实,只有一个人向他开枪。而屋里是两个人,当时也没有什么人出去的可能,所以人数也不会少于两个,也不会换成另外两个。两个人进入房间,留在里边,我们发现的两个人是大王和卡拉。大王不可能向自己开枪,衬衣上面没有火药痕迹。所以是卡拉向他开了枪。

“又是一个幻象。我们为什么假定卡拉没有枪!因为我们没有发现。但卡拉确实向他开了枪。所以说我们的搜查是失败的。卡拉肯定曾有一支枪,因为我们进屋发现大王昏迷时它还不可能离开那个房间,所以说我们进去时它还在屋里。”

“可门立刻就关上了,”他父亲说,“我们搜查时不允许任何人出去,每个人、每个角落我们也都搜到了,而且在他们出门前我们又作了一次搜身,仍然没有发现枪。现在这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埃勒里。真要我的命,如果枪在那间屋子里,我们为什么没找到呢?”

“所有的地方我们都看了!”

“没有。我们想必忽略了一件东西。”

警官声音不清地抱怨道:“不管是什么……大王已经把你做的蜡封给揭掉了。这时候它恐怕已经从屋里被拿走了吧。”

“它是在我封门前从那间屋里被拿走的。”

“那可就不可能了!”他父亲叫道,“在你封门前,所有被带出去的东西都经过搜查。”

“我也承认封门前我们确实进行过彻底搜查。可是我后来想起来还是有一样东西从我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蒙混过关了。”

“从门口过去的每个人每件物品都搜查了,”警官气哼哼地说,“包括受伤的人在内。我们还搜查了他躺在上面的抢救台。我们搜查了斯托姆博士的急救箱以及他带来的每个器具,这你也承认吧。”

“是的。”

“那我们还在这儿说什么?”警官一挥手,“再没别的东西咱们没搜到了!”

“还是有一样东西。这件东西我们没有搜查到。有那个东西在,枪得以藏在里面。”

“什么东西?”

“枪击发生后朱达从文件柜里取出那个酒瓶。”

奎因警官满脸不解:“枪藏在酒瓶里带出去!一支枪?在一个酒瓶里?这不是你那聪明脑瓜想出来的?他把那些枪托、枪管、扳机塞进瓶颈一定不难吧!你怎么想的?另外,那是一瓶新开封的酒。你自己开的瓶塞!”

“是我开的,”埃勒里说,“正是这一点唬弄了我,这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但即使是天塌下来,事实也仍然摆在那里:屋里肯定有一支枪,它肯定被带离了那个房间,而唯一被我们忽略的东西就是朱达的酒瓶,所以说,朱达的酒瓶是藏匿那支枪的器具。如果我们承认这个事实,那我们就必须……”

“承认它!”他父亲叫嚷着,“让我怎么承认不可能的事。你弄出这么多不可能的事只是为自己……瓶装枪,上帝啊,可别再弄出枪装瓶来!”

“如果你承认事实,那么瓶子作为藏枪的器具就不是不可能的,这肯定是有可能的。一个瓶子怎么能盛下一支枪呢?好吧,让我来研究一下白来地的酒瓶。”埃勒里又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个形状相类的瓶子,“我一路上一直不让它离开就是为了记住我的愚蠢。由于这种牌子的白兰地酒瓶都是同样的形状和大小,这一个是充当朱达那天所用的那一个。”

“的确,它有一个很常见的瓶颈——实际上,应该说它更细一些。所以枪不可能从瓶口和瓶颈塞进去,正像你理由充分地指出的那样。但它的瓶身很宽——整个酒瓶像一座钟。而这支射出子弹的瓦尔特有多大呢?它一点儿都不大。正相反,它小得不能再小了。枪管只有一英寸长。整个枪身也不过四英寸。再对照瓶子的大小,装下它太不成问题了,而且瓶子是深绿色的——深得根本看不透——所以说没有什么不可能,答案很简单。”

埃勒里把瓶子倒过来:“朱达从机要室文件柜中取出的那个酒瓶是特制的,爸。那是个假瓶底。而且内面肯定还垫了棉花之类的东西,为的是防止磕碰出声。瓶子本身的深绿色阻隔了我们的视力。这样,里边的东西在我们所有的感官都高度兴奋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被带出房间。瓶身上所有的商标、蜡封、印花,全都是这骗局的一部分。”

警官说:“她开枪,另一个从抽屉里取出酒瓶——这么说卡拉和朱达是一伙的!”

埃勒里点点头,他的目光落在忙乱的港口:“每个人各司其职,预先练习过。朱达写出并发出恐吓信并以相当了得的舞台表演才能演出了拿着空枪瞄准射击的那一幕……而那支枪在什么地方,他耐心地指点我,一点儿也不怕我知道它的存在。而在机要室,枪击发生的地方,卡拉扣动的是实施谋杀的那支枪的板机——然后是因紧张而笨拙的一系列动作,用事先准备好的假酒瓶藏枪,再把酒瓶放进文件柜,然后,‘昏迷’过去。的确完成得天衣无缝,还行……”

“等一下,”他父亲说,“大王是被朱达的那支枪射出的子弹射中的——也就是枪击发生后你从朱达的桌子上拿走的那一支——也就是你现在拿在手上的这一支。这是弹道学实验证明了的。但这支枪在朱达的书房里!卡拉怎么可能用根本没在机要室出现过的一支枪射击大王呢?”

“回到实弹射击的现场,”埃勒里从容答对,“卡拉朝她那位全神贯注的丈夫开了枪,被击中的人还没看到谁开的枪就失去知觉了。这时卡拉用带假瓶底的酒瓶藏枪。我们进屋后,朱达从抽屉里取出那个酒瓶,让我替他打开——多大胆,你瞧——对着瓶嘴喝几口——后来又在咱们眼皮底下把它带出了房间。

“记住,你和我留在后面,在其他人离去之后,又最后找了一次那支已经不再那里的枪。这就给那个人一个机会,他拿着那个内装一支枪的酒瓶横过走廊,进入朱达的书房,随手关上门,打开假瓶底取出真正是凶器的那支枪,从枪膛里卸下其余的子弹……然后把在另一个房间射击了大王的那支枪放在桌上,等待咱们过一会儿之后来发现!而我看到的那支朱达用来进行午夜表演的枪——根本没装子弹的枪——则被带走了。在你我最后一次搜查机要室、锁门、封门的时候,这些事情早已办妥。我从朱达桌上拿起的这一支已不是朱达在零点整假装射击的那一支——而是卡拉在另一个房间用来向大王开枪的那一支。”

“一模一样的两把枪……”

“只是从外观上看,生产外型、口径等等相类的枪实在是太容易了,何况他们对一些外观上的记号还特别下了工夫。不过他们料到我们会去做弹道学实验,所以他们也没想那种用能蒙过肉眼的把戏去糊弄科学实验的侥幸事。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两把外观相似的枪:因为枪击过后有调包的时间,凶器和道具就这么配合着完成了一起一支枪和一起不可能的罪案的假象。”

“但这是为什么呢?”警官叫道,“为什么他们要把它做成一个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样子呢?”

“因为一起看来没有可能发生的罪案就是‘不能成立’的罪案,尽管有人在这不可能的过程中被射杀,”埃勒里平静地说,“仍然能使犯罪人免受怀疑的审查。如果我们在屋外发现的枪被证明在屋内实射过,那么在射击发生的一刹那身在屋外的朱达和置身屋内的卡拉就都被排除在被怀疑对象之外。你尽可以作出推断或提出疑问,但是,只要你无法证明事情是怎么做的,那他们就是安全的。”

埃勒里用小手枪磕打着方向盘,对港口里的景象慢慢皱起了眉头:“说不定这真是大王作出了什么决定……”他的话没有说完。

他的父亲没有听他儿子讲:“卡拉把枪放进瓶内,朱达从抽屉里取出……我不记得朱达拿着瓶子出屋。好像卡拉也没有。好像是……”他惊诧万分地瞥了埃勒里一眼。

“不错,是埃布尔,”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说,“那个大发脾气、抓住朱达衣领、发表了一通义愤填膺演说的埃布尔……从朱达手中夺过白兰地的酒瓶……就是他拿着瓶子走出那个房间的。所以说,横过走廊到朱达的书房调换了手枪的也就是埃布尔。是的,埃布尔也是这阴谋中的一个角色,爸。现在你该知道埃布尔为什么把我们请到这里来并且煞有介事地委派重任。我们的作用纯粹是做一场”不可能的罪案“的见证人——代表外部世界——这样我们可以事后去证实卡拉和朱达是完全清白的这样一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