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扎利斯那一方面的调查马上就搁浅了。
根据卡扎利斯医生原来的计划,这项精神医学的调查应该是集结当地所有专科医生,像一个规模庞大的船队一样,经由统一的指挥,各自远征捕鱼。可是,没多久就看得出来,远征的路线需要重新规划。因为,看起来每一个专家都想当老大,就像日本人一样,紧守自己的渔网、鱼线以及渔场的神秘,每个人都把渔获看作是专属自己的财产,不让其他渔人分享。
不过,说句公道话,他们如此踌躇、顾忌,理由实在是出于职业道德,因为医生与病人间心理告白的神圣性是不容侵犯的,甚至其他科别的医生也一样。关于这第一项难题,卡扎利斯医生提出沿用医学界发表病例的模式来克服。每一名精神科医生都各自去查阅他所有的档案,以最粗略的方式先挑出所有可疑的病例,在誊写这些病例的副本时,把所有会暴露病人身份的地方都加以修改,只留下病人姓名的缩写供咨询之用。大家都同意这个做法。这些病例一旦建立,由卡扎利斯医生挑头、共有五名医生组成的委员会就开始运作。委员会的任务就是考察每一个案例,退回经他们讨论不可能成立的案子。按照这个方法,很多被过滤掉的人就不会有隐私得不到保障的顾虑了。
可是,意见在这里又出现了分歧。
剩下的那些案例要怎么处理?隐瞒身份只能做到这里为止,再来就非得暴露姓名不可了。
调查几乎就要在这里触礁沉船。
即便诊疗问讯的过程能做到完全保密,对卡扎利斯医生计划所要找的可疑分子,基于医疗的理由,也不能用一般警察对待撒大网之后逮到的嫌疑犯那样的方式来处理。在奎因警官的指挥调度之下,300多名刑警,奉命不惜一切调查本案。自6月初开始,每天早上搜捕来的嫌疑犯中除了有吸毒者、酒鬼、强奸犯和有犯罪及刑罚记录的精神病患者,也包括了流氓、小偷和各种各样所谓的“可疑分子”——这个项目在来自内部的压力之下,在三个月中膨胀到令人惊心的程度。随着气温的居高不下,警方的挫折愈来愈大,相对而言,民权的保障也随之萎缩。来自各方的抗议喧嚣不断,法院里则是状纸满天飞;民众哭号、政客叫喊、法官咆哮。但是,调查工作仍在这一片混乱中持续进行。卡扎利斯医生的同行们本来极不愿意将他们的病人交给警方侦讯,他们质问,在这么狂乱、躁动的气氛下,把病人交给警方将会有什么后果?他们担心即使只是简单的侦讯都会对许多病人造成不良的影响。这些病人正在接受心理和情绪调整的治疗,现在只为了知道可疑分子是否和怪猫有关系,他们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来的努力成果,可能在警方不到一小时的侦讯过程中就付诸东流。
此外,还有其他的难题。这些人大部分在文化版图上都赫赫有名。许多人不是社会名流,就是出自名门望族。
而其中,人文和科学领域的人又占了大多数,有戏剧界、商业界、金融界甚至政治界的人士。精神科医生们说,不管这是不是一个民主的社会,绝对不能把这些人当做流氓小偷等一般嫌疑犯等同对待。怎么侦讯他们?可以问到什么程度?什么样的问题必须避免,而且由谁来决定?谁负责讯问,而且在何时、何地?
整件事看起来好像行不通。
大约花了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一个多数人都满意的解决方式才出笼。这个办法是,既然大家都承认没有一套单一的操作标准是可以普遍适用的,所以结论就是:必须针对不同的病人量体裁衣。
于是,卡扎利斯医生主持的五人委员会便和奎因警官合作,在不暴露侦讯的动机和目的的前提下,谨慎地拟出了一份主要的侦讯问题。每一名参与这项调查的医生都会收到一份列为机密等级的副本。然后,各个医生便在自己的诊所,对他认为有嫌疑却不适合交给其他人处理的病人自行在诊疗时间进行询问。他们也同意将诊疗的内容提交给委员会。而那些经医生判断可以交由他人访谈而不致危害医疗过程的病人,则由五个委员中任何一人的诊所内直接处理。除非在医疗询问的最后阶段有证据显示其必要性,否则警方不可与任何一名病人接触。即使真正到了这个阶段,重心也都是放在如何保护病人上,尽量避免为追查物证而折磨当事者。此外,对嫌疑犯的调查程序必须尽可能间接通过他人进行,而不能直接问他。
在警方看来,这种做法愚蠢至极,令他们十分不快。然而,正如已经开始露出疲惫状态的卡扎利斯医生对警察局长和奎因警官所说的,除非如此,否则就根本不要调查了。
警官无奈地两手一挥,他的长官则仍旧彬彬有礼地说,他原本期望的是一个可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远景。
显然,市长也是这么想。在政府一次不愉快的会议当中,卡扎利斯医生一点儿都不肯让步,坚持他和其他参与这项调查计划的医生都不再接受新闻界的采访。
“我以我的专业经验对你发誓,市长先生,只要有一个病人的名字泄漏给新闻界,整件事情就立刻完蛋。”
市长愁容满面地回答:“是,是,卡扎利斯医生,我在这之前没想清楚。祝你一切顺利,请继续努力,好吗?”
可是等精神医生一离开,市长就对着他的机要秘书恶毒地批评了他一番:“简直是该死的埃勒里·奎因那一套的翻版。对了,贝蒂,那个家伙最近在搞什么名堂?”
市长的“特命调查员”最近在搞的名堂就是走上街头。
这些日子以来,可能有人曾看见——事实上局里的确有些人看见——埃勒里常在不寻常的时间,或者在阿奇博尔德·达德利·艾伯内希遇害的东十九街大楼对面的人行道上闲逛,或者在过去艾伯内希居住而现在已由一对危地马拉驻联合国人员夫妇接手的公寓外面呆立,或者在葛莱美西公园和联合广场附近游荡;有时则在西四十四街维奥莱特·史密斯与死神调情的公寓底下的意大利餐馆静静地吃比萨,或者靠在顶楼走道的栏杆上,听着从公寓里传出的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在这套公寓的门上用图钉钉着一幅大海报,上面写着:
就是这里,没错!
凡要在这里张贴广告者、消防人员、闻声而来者、收集珍珠者和多管闲事的家伙,一概止步!
作曲家在工作中!
不然,就是在乔西区一栋廉价公寓的楼梯间,即发现莱恩·欧莱利的尸体的地方东张西望;有时候则是跑到谢瑞登广场地下铁站,坐在往上城方向月台尾端的长条凳子上和荡女莫妮卡·麦凯尔的鬼影做伴;要不就在东一O二街后院的晾衣绳底下四处徘徊,只是从来没遇见肥胖的西蒙·菲利普斯那个已经摆脱束缚的表妹;或者在一群黑人小孩的围绕下,站在西一二八街一栋房子的铜铸栏杆前面,然后,混在黑皮肤和红皮肤的人群当中,沿着莱诺克斯大道走到中央公园一一O街的入口,不是坐在离公园入口不远的一张椅子上,就是坐在附近一块石头上,比阿特丽斯·维利金就是在那儿得道登天陨命绳下。有时他从第五大道沿着东八十四街路过覆着天篷的派克理斯特大楼大门,走到麦迪逊大道,往前走,又走回来,绕着那个街区走一圈,或者跑进派克理斯特大楼附近一栋公寓,搭私人电梯上顶楼——屋主已经出城避暑去了——在那儿他多半眺望隔壁的阳台,栏杆后面就是雷诺·理查森手里抓着《永远的琥珀》,在勒颈之下痉挛挣扎的地方。
在走访的途中,埃勒里几乎不和任何人讲话。
同样在这些地点,他白天也来,晚上也来,仿佛希望以两种不同的角度来观察这些地方。
他一次又一次地采访七件谋杀案的现场。有一回,被一名不认识他的刑警逮捕,被当成嫌疑犯带到最近的派出所,拘留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奎因警官赶到,才验明正身。
如果有人问他在做什么,这位市长的特命调查员可能会无言以对。这种事难以用言语表达。能把恐怖具体化,甚至呈现全貌吗?这个恐怖化身的足迹踏遍这里所有的人行道,可是连个分子大的痕迹都没留下来。你只有随着他不留痕迹的路线,怀抱希望顺风嗅寻。
那个星期的所有7天中,如今已为大众所熟悉的怪猫带着画成问号的第八条尾巴,紧紧吸引着纽约的视线。
埃勒里走在公园大道上。这是雷诺·理查森遇害之后的第一个星期六,他在街头漫步,心里一片空白。
城市的夜生活他完全抛在脑后,此刻在他眼中,七十几街这一段路,只有房子外墙一排排的大石砖和偶然出现、穿着镶金穗制服的门房与他做伴。
到了七十八街,埃勒里在卡扎利斯夫妇有宝蓝色天篷的住所前停下来。卡扎利斯楼下的私人诊所入口面向大街,此刻电面有灯光,但是百叶窗全关着,埃勒里纳闷,卡扎利斯和他的精神医学同行是否还在那窗后工作。他们是否在搅大锅、调药,试图在黑暗中找出真相。靠他们这些巫医合作写出来的笔记是永远也找不到怪猫的。埃勒里不知为什么会这么判断,直觉吧。
他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正转进八十四街。
但是经过派克理斯特大楼门前时,他并没有改变方向,麻木地继续往前走。当走到八十四街和第五大道的岔口时,埃勒里停了下来。天色还早,夜风暖和,但是大道上却是一片令人不安的空旷。那些在周末夜晚勾肩搭背、相偕散步的人群,都到哪儿去了?甚至感觉连街上的车子都少了些,呼啸而过的公共汽车的乘客也明显地减少了。
隔着第五大道,面对着他的就是大都会博物馆,一个咧嘴微笑的老太太耐心地坐在黑暗中。
绿灯亮后,他过了街,走过老太太身边,往上城的方向走去。老太太的身后是黑暗沉寂的公园。
人们开始尽可能待在亮处,他心里想,“噢,扼杀安逸的夜,地狱的化身。”如今再也没有友善的黑暗,特别是在这一带。在这一带的丛林中,那只禽兽曾两次捕杀猎物。
突然有人拍他的臂膀,他差点儿叫出声来。
“警官。”
“我跟踪你走了两条街,才认出你来。”维利警佐说,一边跟上埃勒里的脚步。
“今晚值班吗?”
“没有。”
“那你来这附近干嘛?”
“哦……只是随便走走。”这个彪形大汉心不在焉地说,“这阵子我又是单身汉一个了。”
“怎么了,你的家人呢,维利?”
“我把老婆和小孩送去岳母那儿住一个月。”
“辛辛那提?是不是芭芭拉……?”
“没事,芭芭拉很好。至于学校,”维利警佐急着想为自己辩解,“她随时都跟得上,她脑瓜跟她妈妈的一样好。”
“噢。”埃勒里说,然后他们未再交谈地并肩而行。
过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警佐说:“我没打扰你吧?”
“没有。”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在偷偷调查什么?”
“我只是在重复怪猫的路线,已经不知多少次了。我是倒着走的,警佐。从雷诺·理查森,走向比阿特丽斯·维利金,从七号走向六号,从东八十四街走向合林区,从救世主走向待宰的羔羊。这两者间距离不过一里,怪猫却先绕到月球,才辗转抵达。可以借个火吗?”
他们在一盏路灯下停下来,警佐划了一根火柴。
“说到怪猫的路线,”他说,“你知道吗?大师,我曾为这案子动了不少脑筋。”
“谢谢,维利。”
他们走过第九十六街。
“我早就放弃了,”警佐接着说,“这话我只讲给托玛斯·维利自己听——你懂的,这样忙得团团转,到头来什么结果也没有。我自己的看法是,要怪猫落网,只能靠走运,比如说,某天一个初出茅庐的新警官碰见一个像是醉鬼的人在俯首忏悔,走上去一看,撞了大运!就是怪猫正在为最新被害者的脖子打结。讲是这么讲,”警佐说,“可是你还是会忍不住要去搞出个究竟?”
“当然,”埃勒里说,“人总是这个样子。”
“我不知你的看法如何,当然这些话我们都只在私下讲,我有一份从我小孩地理课本上描下来的曼哈顿和邻近区域的地图,有一天晚上,我就开始在上面给七件谋杀案的地点做记号。真是他妈的见了鬼。”警佐压低了声音,“嘿,我可是有了一点儿发现。”
“什么?”埃勒里问。
一对男女正好从他们身边经过,男的好像在辩解什么,手还一边指着公园,女的则一个劲儿地摇头,脚步飞快。警官脚步停了下来,可是,埃勒里说:“没关系,维利,只是情侣周末约会闹意见罢了。”
“说的也是,”警佐通情达理地说,“性,让所有的人昏了头然而,他们还是等到看见那对男女搭上一辆往南行驶的公交车后才继续往前走。
“你刚刚说你发现了什么,维利?”
“哦,对了,我在地图上每个案发地点都标了个大黑点,知道我的意思吧。第一个,阿奇博尔德,东十九街,我在旁边注明1,第二个,维奥莱特,在西四十四街,离时报广场不远,我写了个2,就这样,以此类推。”
“你,”埃勒里说,“和‘号外报’那个漫画家有的比。”
“然后,把七个地方全部标出并注明号码,画一条线把这几个地方按号码顺序连起来,从1连到2,从2连到3,这样一直连下去。你知道怎样吗?”
“什么怎样?”
“这好像是有计划的!”
“真的吗?等等,警佐,今天晚上公园没什么搞头,我们到城里另一头去吧。”
他们穿过九十九街,向东走在黑暗寂静的街道上。
“你说的计划是指什么?”
“你看。”维利警佐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折起来的描图纸,在九十九街和麦迪逊大道交口的地方把它打开来,“看起来像一种双回旋的模式,大师。从1直上2,从2再直下,但有点儿偏西,到达3,由3再往西南到了4,然后呢,再往上。这次很长,穿过1和2之间。走向是:直上,往下,穿行,再直上。然后你瞧!一样的走势又出现!哪,角度当然不完全相同,但是也相似到足以引人注意。从5开始又一直直上到6,是往西北边的方向,然后直接下到……”警佐这时停下来,“你看看这个,假设这行动是有计划的,你继续循这个走势追寻下去,会发现什么?”警佐指着他画的那条虚线,“你几乎可以预测,8号会发生在什么地方!大师,我敢打赌,下一个命案会发生在布朗士区。”
他把那张纸折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他们继续往东走。
“也许会是在当地哪个人多的公共场所,譬如说,像洋基球场那样的地方。”警佐问,“你认为呢?”
埃勒里皱着眉,盯着脚下的人行道。
“警佐,我读过一本书,里面有一段话,”他说,“我老是再三玩味……”
他买了一幅海洋大地图,
上面没有任何陆地的痕迹,
所有船员都非常高兴,
因为那幅地图每一个人都懂。
“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维利警佐盯着他说。
“恐怕每个人都有他最喜欢的地图。我最近也画了一幅,颇为得意,警佐。那是一幅时间间隔图,就是这些谋杀案之间彼此相距的天数。但结果,它仍然只是一个无法解决的大问号。这是一次令人脸红的教训,我把那张图烧了,我劝你也可以把你那张烧掉。” 埃勒里说完后,警佐只是默默地继续跟着他,偶尔嘟囔几句。
“喂,瞧我们走到哪儿了。”埃勒里说。
一路都故意做出一副严肃神情的警佐,看到街牌时吓了一跳。
“所以啊,警佐,干侦探这行的老是会跑到犯罪的现场,那是一种直接、本能的吸引力。”
“我只是跟着你走,你一向知道要去哪里。”
“我也许是无意识的。要去碰碰运气吗?”
“谁缩壳谁没种。”警佐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他们一头栽进一0二街的喧嚣之中。
“我那个己经退役的民兵不知道怎样了?”
“哦,我听说,那个点子很不错。”
“还好不错呢,有史以来最短暂的合作计划。当心,维利。”
埃勒里停下来摸索他的香烟,警佐很尽责地点了火,一边说:“哪里?”
“我背后的大门那边,差点儿给他躲掉。”
火一下子就熄掉了,维利警佐故意大声说:“真他妈的,老搭档,来这儿吧!”他们绕过一群兴高采烈玩踢石子游戏的小孩,走近大楼。高个儿笑咧了嘴,“他妈的,是皮戈特。”他在大门边又擦了一根火柴,埃勒里弯下腰去点烟。
“晚安,”那名刑警这时冒出来,“你们这两个闲人,我在一条街外就看到你们走过来了。”
“哪条规定说我们不能来?”维利警佐哼了一声,“你今晚值什么勤,皮戈特?好吧,我也来一根。”他从埃勒里那儿拿了根香烟。
“注意,他来了。”
埃勒里和警佐跳进大门里去,待在那个局里派来的人旁边。一个高个子的家伙从半条街外他们这一侧的一个阴暗的门廊里走过来,一路推开挡他路的小孩。
“我已经跟他跟了整整一晚上了。”刑警说。
“谁下的命令,皮戈特?”
“你爹。”
“多久了?”
“整整一个星期了。赫塞和我负责盯他。”
“警官没跟你说吗,大师?”维利警佐问。
“这个礼拜我很少看到他。”
“没多大意思,”刑警说,“只是对纳税人有个交代,警官说的。”
“他都在做什么?”
“不是走来走去,就是呆呆地站着。”
“那人常来这儿吗?”
“昨晚还来过。”
“今天晚上他在那个门廊下做什么?”
“看守对街那个女孩子家的门口。”
埃勒里点点头,然后说:“她在家吗?”
“我们是半个钟头前才到这儿的。傍晚的时候她去了一趟四十二街图书馆的参考资料室。所以我们也待在那儿。然后他跟踪她到这儿,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他是否进去过?”
“没有,先生。”
“没和她接触,讲话什么的?”
“那才见鬼呢!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跟踪她。这有点像汉佛来·博加特的电影。刚才我们到的时候,他正待在街对面的后院里。”
“听起来像是热闹的社交集会。”接着,警佐突然说,“皮戈特,快躲!”
那个高个儿笔直地朝他们走来。
“这个,唉……”埃勒里走出大门,“嗨。”
“我还以为我跟你已经没麻烦了。”吉米·麦凯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停下来,看看埃勒里,又看看警佐,然后眼光又回到埃勒里身上。门后的大厅空空如也,“又打什么主意呢?”
“主意?”埃勒里看着大厅说,不明究竟。
“我看见你们这两个跟班的溜进这个大厅里来。你们在干什么,监视赛莱斯特吗?”
“我可没监视,”埃勒里说,“警佐,你呢?”
“我才不会干这种事。”警佐说。
“那可有趣了。”吉米·麦凯尔仍盯着他们,“你怎么不问我在这儿干什么?”
“好吧,吉米,你在这儿干什么?”
“跟你们一样。”吉米掏出一根香烟,把上面沾的碎屑掸干净,接着像插旗一样夹在双唇之间,他的口气还算友善,“只是我的角度不太一样。我听说这城里有人在收集脖子,而那个女人有这个基督国度里最漂亮的脖子。”他点燃香烟。
“想充当她的保镖,啊?”警佐说,“你还差得远呢,跑新闻的。”
“我可是有200万的赌注压在我身上握。”吉米把火柴一丢,刚好从维利的耳朵上飞过,“好吧,再见了,如果我命中注定还要见到你们的话。”他作势要离开。
“吉米,等等!”
“干什么?”
“我们去拜访她,你说怎样?”
吉米晃着身子走回来。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们两个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
“你们两个有权要求我解释,吉米。”
“你不必跟我作任何解释,你不说我的鼻子也能嗅出来。”
“不要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确实如此。”
“你会觉得被人作弄,这我不怪你。”
“真是见鬼,谁被作弄了?被所谓的朋友怀疑干了七件谋杀案有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他一下子凑到埃勒里跟前,维利警佐也马上提高警觉。吉米板起脸孔,“奎因,这是自中古世纪美第奇恐怖专制王朝以来最歹毒的两面三刀的诡计。唆使我去咬赛莱斯特,然后再唆使赛莱斯特来咬我。光凭这一点,我就该把你给毙了。”
警佐说:“把他交给我。”
“让那只猪放手。”
“没事,警佐。”埃勒里心神不宁,神色忧虑,“可是,吉米,不得不做一些实验。”
“好一个实验。”
“的确,这种做法相当愚蠢,可是,你们来找我的时机很不巧,我不得不预防你们其中有一个可能是……”
“怪猫。”吉米大笑出来。
“我们不是和一个正常人打交道。”
“难道我看起来不正常吗?赛莱斯特也不正常吗?”
“依我看来当然是正常的。可是话说回来,我没有精神科医师那种受过训练的眼睛。”埃勒里微微一笑,“更何况精神分裂症在医学上还是一个很新的病。”
“‘精神分裂症患者麦凯尔”算了,在那场战争后期还有人用更难听的绰号叫过我呢!“
“吉米,我从来没有当真相信过你俩其中一个是怪猫,尤其是现在。”
“可是,从数学的几率上来说,这并非完全不可能。”
“好吧,我们去拜访赛莱斯特。”
“我猜,如果我拒绝,”吉米挑衅地说,“这只大人猿就要逮捕我了,对不对?”
“我捏你,”维利警佐说,“直到你讨饶。”
“我说对了吧,”吉米挖苦地说,“我们根本不是同路人。”说完,他就大步离开,硬是从玩踢石子游戏的小孩中穿过去,惹来一阵咒骂。
“让他去吧,维利。”
没多久,只听到皮戈特的声音说:“接我班的人来了。晚安,艾克。”
等他们转过头去的时候,皮戈特已经走了。
“原来他一直在暗中保护赛莱斯特,怕她遭怪猫的毒手。”他们过街的时候,埃勒里说。
“就他那双猪眼!”
“噢,吉米是当真的,警佐,至少他认为自己在做这事。”
“他怎么啦,有病啊?”
“那倒不至于。”埃勒里大笑,“只是他患了一种严重的病,我们的朋友卡扎利斯可能会把它称做——虽然我不同意——虚幻错乱,也就是一般人所说的‘恋爱’。”
警佐咕噜了一句。他们在公寓前停了下来,他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大师?”
“看过你那张曼哈顿的双回旋地图后,我连猜都不敢猜了。”
“你要怎么嘲笑我,随你,”警官说,“不过我想,你让他起了疑心。”
“说清楚一点儿。”
“我想麦凯尔可能在想,赛莱斯特会不会就是怪猫?”
埃勒里抬起眼睛凝视着眼前这个像河马一样的大块头,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他似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维利?”
“什么?”
“我想你说得对。”然后,他一脸倦容地说,“我们进去吧。”
公寓门厅里灯光昏暗,而且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埃勒里和维利一走进去,就看到一对少男少女迅速地分手跳开,原来他们正在楼梯后的阴影里亲热呢。
“噢,谢谢你,刚才很愉快。”说完,女孩就跑上楼去。
男孩子则嘻皮笑脸地说:“我也很满意,卡洛。”他对他们两个眨眨眼,吊儿郎当地走出去。
后门有一扇门是开着的,可以看见一条挂满了衣服的晾衣绳横过夜空。
“皮戈特说约翰逊已经来了,大师。”
“正是在下我,”楼梯下传来一个声音,“我在这儿找到一把旧椅子,警佐。”
“嗨,约翰逊,”维利说,头也不回,“有什么趣事吗?”
“刚才在这儿的那两个不良少男少女,还不够火辣吗?你们要去拜访赛莱斯特吗?”
“她还没睡吧?”埃勒里对着一片漆黑问。
“她的门底下还亮着灯光,奎因先生。”约翰逊说。
“那边那扇门。”维利指着说。
“她一个人吗?约翰逊?”
“嗯。”接着一阵哈欠声。
埃勒里走过去敲门。维利警佐到门另外一边看不见的地方去。
过了一会儿,埃勒里又敲了一次。
“是谁?”她的声音带着疑惧。
“埃勒里·奎因。请你开门,赛莱斯特。”
他们听见她慢慢地拉开门锁。
“你想干什么?”
她愤怒地站在斗室一方的光亮中,手上拿着一本厚重的大书压在前胸,看起来像是一本旧书,那是一本令人肃然起敬的书:《英国文学研究——第一年》。
周末夜晚的一0二街。满室伟大的作家,毕德、写《贝奥伍尔夫》的白哈波、作《潜水人游记》的哈克利特,在双栏编排的书页间摇滚,在及膝的注解中伸屈。
她挡住了他的视线,不让他往屋里看。除了照片,他从来没看过这个房间。
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褶裙和一件手缝的白衬衫。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好像是看书时用手揪乱的。有一根手指上还沾了蓝色的墨水。她的脸色令他有点儿吃惊,因为紫蓝色的墨渍斑斑点点沾得她整个额头都是。
“我可以进来吗?”埃勒里笑着问。
“不行!你要做什么?”
“在这个区域,大师,”维利警佐说,“你是无路可逃的,面对现实吧!”
赛莱斯特立刻探出头来,一会儿又把头缩回去:“我记得他。”
维利警佐僵直了身子。
“你伤人伤得还不够吗?”赛莱斯特说。
“赛莱斯特……”
“或者,你是要来逮捕我的?我不会原谅你的。原来,我和吉米·麦凯尔两人狼狈为奸,联手勒死这么多人,一个人负责拉一边丝绳。”
“赛莱斯特,如果你允许……”
“你破坏了一切,所有的一切。”
门在他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了。他们听到她愤怒地锁门和上链条的声音。
“一人拉一边,”维利警佐一脸惊喜,“这不就是一个突破的想法吗?怎么没人想到这一点?两人合作?”
埃勒里喃喃自语:“他们闹翻了。”
“没错,就是昨天晚上。可激烈呢,”约翰逊兴致勃勃地说,“他说她怀疑他是怪猫,她说,不是不是不是,他才怀疑她是怪猫。然后,他们两个疯了似地否认,吵得很凶。我就在后院那儿,很担心他们会引来人们围观,那我就非撤兵不可了。然后,先生,她就开始哭喊起来,好像她是动真格的,他呢,呸的一声,脏话就出来了,接着就冲出来,差点儿没把锁链给撞断。”
“还不就是年轻人恋爱那一套嘛,”警佐说,“你想会不会是装的?也许他们是要演给你看,约翰逊。嘿,大师,你要上哪儿去?”
埃勒里的声音有气无力:“回家。”
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埃勒里有一种停顿不前的感觉,一点有趣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他读了警方跟踪吉米·麦凯尔和赛莱斯特·菲利普斯的报告——他们两个和好了,又吵架了,然后又和好了。没有什么其他的消息。有一天早上,埃勒里上局里去看他们清查一排排抓来的嫌疑犯。如果把这当做娱乐节目来看的话,那实在是差劲的演出,什么也没演出来,不过演员们仍继续执行他们的任务,并从中获得一种满足感。所以,他就没有再去。他很聪明地避免经过警察局所在的中央街,而市政府里那位大人似乎也已忘了他的存在,对这点,埃勒里倒是感激不尽。他很少看到他老爹,而且也故意避免问起有关卡扎利斯医生调查进展的问题……然而《纽约号外报》头版上怪猫的第八条尾巴依然是个问号。
连报纸都停顿不前了。
这真是怪事。美国新闻界处理已发生过的新闻并非是一向按下不动的,而是往后推。头版的新闻要留在头版上,一定要有进展,如果没有进展,新闻就会被移到第六版,之后是逐渐后移,直到从报上消失为止。但是,怪猫的新闻偏偏打破这条规则。即使没有进展,它也不会丧失领先的地位;它安坐在头版的宝座上,即使在没有新闻的时候它仍然是新闻。
从某方面来说,它在没有新闻的时候反而比有新闻的时候更具新闻性,也就是说,怪猫在窝里酣睡比它出来去勒另一个脖子更可怕。它的蛰伏不动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恐怖,而且具催眠效果,因为重重悬疑而深具磁性。就像介于火花爆发之间的闷烟。如果,如杰佛逊总统所说的,报纸的任务“是排除有害的雾霭和烟幕”,那么纽约新闻界就只能遵循时代的机制运转了。
就是处在这种不上不下的闷烟阶段时,大众的紧张不安最为显著。等待比事件本身还要令人难受。知道怪猫又杀人了,人们反而松了一口气,半歇斯底里似的,因为自己和亲友终究又安全了。但是他们的恐惧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暂时平息而已。放松的心情维持不久,疑虑很快又会浮上心头。夜晚的不安又开始了,一天又一天,人们不自主地臆想下一个会轮到谁。
这时候,数学概率已根本无法对抗个人的恐惧。每个人的心理像在玩彩票一样,不同的是,在这场游戏里,奖品不是金钱,而是死亡。彩券是免费的,所有的纽约人都是这场游戏的参与者,每一个人心里都明白,下一轮中奖的可能就是自己。
这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
埃勒里感谢老天爷让这个星期安然结束。他心头的不安至星期六时简直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那幅依据命案发生间隔所绘制的可笑图表,始终在他脑海徘徊不去。
第一名和第二名被害者相距19天,第二名和第三名相距26天,第三名和第四名相距22天,第四名和第五名受害人——莫妮卡·麦凯尔和西蒙·菲利普斯——令人不安、疑惑地剧降为隔了10天,第五名和第六名更进一步地减为隔了6天,然后,到了第六名和第七名被害人之间,曲线往上爬升,变成了11天。这是不是代表重新向上爬升的开始?或者天数间隔将呈水平发展?从卡扎利斯太太的外甥女遇害开始算起,今天已经是第十二天了。
在不确定当中,恐惧无时不在。
那个星期六,埃勒里跟着警察接到的报案电话到处跑。
那是他第一次行使市长所赋予他的模糊权力,事实上他根本不能确定这有什么作用。但是当他要求要一辆附有警用无线电的汽车时,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七人座黑轿车,包括便衣驾驶和一名便衣警察便抵达了。多半的时间里埃勒里都窝在后座听他们唠叨“那些棘手的案子”,几乎是没完没了。他们都有像维利誓佐那样的块头,而且肺活量十足。
在漫长、烦人的那天当中,埃勒里不时纳闷他父亲最近在忙些什么。好像没有人知道奎因警官哪里去了,他总是在埃勒里还没起床时就出门,也没有去局里,也没往家里打电话。
他们从南边的巴特里码头一直开到北方的哈林河,从西边的河滨大道到第一大道,一路大鸣警笛。一会儿制止圣磺山区青少年的街坊殴斗,一会儿又接到约克维尔地区一个机警药剂师的报案,去逮捕一名伪造处方买药的贩毒犯。他们去视察抢劫、交通事故、不严重的攻击事件。这些事件按先后次序排列,则分别是:凯森广场的打架事件、“黑尔厨房”走廊上的强奸未遂案、第三大道一家当铺遭抢劫所引发的警匪飞车追缉。他们目睹一名小流氓在小意大利区束手就擒,被抓去询问关于一件谋杀陈案的问题,还有一个“小匈牙利”餐馆的立陶宛籍厨师突然野性大发,正要脱逃时被及时逮捕。这一天发生了四起自杀案——依两位刑警解释,频率这么高,有点儿不寻常,不过,这个夏天本来就比往年糟。这几件自杀案,一件是在保林绿地地铁站,一名住在布鲁克林区的老人迎面走向朝他驶来的列车;一件是在赫若德广场,一名从奇可比瀑布区来的女孩子,从旅馆跳楼自杀,经调查,原来是离家出走;还有一件是里文顿街出租公寓的瓦斯自杀案,死了一名女人和一个婴儿;第四件则是西一三0街的一个酒鬼割腕自杀。谋杀案则有两件:第一件是快要中午的时候发生,哈林区一家弹子房有人持刀杀人;第二件发生在傍晚6点半,一个女人在东五十街被她丈夫用螺丝起子打死,这个丈夫是一家广告公司的主管。后面这件案子引起两名刑警的兴趣,因为案子牵涉到一名百老汇剧场界的名人。他们本来想在现场待久一点儿,但是埃勒里招手要他们离开。
没有任何勒杀的案子发生,不管有没有用绳子。
“又过了一天啦。”开车的刑警说,一边把车子开进八十七街,一副惋惜的口气。
“晚上何不继续呢?”埃勒里下车时,另一名刑警建议。
“星期六的晚上总是很热闹的,奎因先生,说不定怪猫今天会出来活动。”
“依我左心室跳动的感觉,”埃勒里说,“我看今晚不会。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今晚,反正明天看报纸就会知道。你们两人要不要进来喝一杯?”
“呃,这个嘛……”开车的那位说。
但是另一名刑警接口说:“体贴你老婆一次吧,法兰克。我还有很多事情得办,奎因先生。我必须到洛克维尔中心去。不过,还是谢谢你。”
上了楼,埃勒里发现他父亲留了张条子给他。字迹潦草,时间是下午7点钟。
埃:从6点起就一直打电话找你。赶回来写了这张条子。你一看到就赶来卡扎利斯家找我。
会议定在7点30分。
现在己经7点35分了。
埃勒里转身就跑。
穿制服的女仆带他进入卡扎利斯的客厅时,他第一眼看到的人是纽约市长。这位神色苦恼的人民公仆整个身子都埋在摇椅里,两只手紧抓着一个玻璃杯,眼睛瞪着埃勒里脑袋上方那座西格蒙·弗洛伊德的半身雕像。
坐在市长旁的警察局长则专心地研究雪茄的袅袅香烟。
卡扎利斯医生坐在一张土耳其式的躺椅上,背后垫了好几个丝质垫子。他太太握着他的手。
站在窗户边的则是奎因警官,沉思不语。
气氛凝重。
“可别跟我说,”埃勒里说,“一切都完了。”
没有人答腔。卡扎利斯起身调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埃勒里不胜感激地接了过来。
“埃勒里,今天你上哪儿去了?”警官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问问似的。
“坐着警车到处跑。不要误会,市长先生,”埃勒里说,“这是打从接受任命以来我第一次这样做。以后我还是会继续做我的安乐椅神探——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市长迅速地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坐,奎因,坐。”
“没有人要回答我的问题吗?”
“那不是一个问句,那是陈述。”卡扎利斯医生靠着垫子说,“而且作为一番陈述,正好贴切地说明了这个案例。”
“坐,奎因。”市长又叨念了一次。
“谢谢你,市长先生,我陪我父亲站着就好。”
埃勒里被卡扎利斯医生的面容吓了一跳。他浅色的眼睛充满了血丝,皮肤皱纹毕露,让埃勒里联想起洪水退潮后,被冲得沟沟坎坎的土地,原本冰河似的外表都退让屈服了。他想起卡扎利斯提过他有失眠的毛病。
“医生,你看起来很疲惫。”
“这一阵子我心力交瘁。”
“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卡扎利斯太太尖着嗓子说,“他硬撑着,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现在体力已经比婴儿还差,没日没夜地忙,自然……”
她丈夫捏捏她的手。
“精神医学方面的调查,奎因先生,是个败笔。我们什么成果也没有。”
奎因警官生硬地说:“这个星期我一直和卡扎利斯密切合作,埃勒里。今天算是终了了,有几个可能成为对象的,我们一个一个调查过。”
“无声无息,你知道,”市长挖苦地说,“连一个脚趾头也没踩到,一个字也没泄漏给媒体。”
“唉,”卡扎利斯医生说,“充其量只能说有极微小的可能性。完全是我的错,那时候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点子。”
“只是那时候吗,艾德华?现在难道不是了吗?”卡扎利斯太太困惑地看着的丈夫。
“已经于事无补了,亲爱的。”
“我不懂。”
“我看,奎因,”市长说,“你连第一垒还没到吧?”
“我连球棒还没挥呢,市长先生。”
“原来如此。”
你这个特命调查员玩完了,埃勒里心想。
“奎因警官,你觉得怎样?”
“这是个非常棘手的案子,市长先生。对一般的谋杀案来说,调查的范围有限,通常就是丈夫、朋友、雇员、对手、敌人等等。等动机开始浮现后,调查范围会缩小,如果运气好的话,范围还会进一步缩小。此外,还可以从人际关系里抽丝剥茧,即使是最复杂的案子也迟早可以漂亮地侦破。但是这一个……你要怎么缩小范围?要从哪里着手?所有的被害者彼此没有任何关系,没有嫌疑,没有线索,每一件命案都是死胡同一条。纽约市里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怪猫。”
“你怎么还是那一套,警官?”市长喊道,“都这么多星期过去了。”
“我可以马上辞职。”警官嘴角一撇。
“不,不,警官,我只是随口说说,没其他意思。”市长看了警察局长一眼,“好了,巴尼,下一步怎么办?”
局长小心翼翼地把长长的烟头掸到烟灰缸里。
“您既然这么问,我就直言不讳地说吧——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所有可能的人为方法,我们都已经做了,或正在做。我可以建议你找一个新局长,杰克,但是除了《纽约号外报》和其他一些有心人士外,我怀疑这样做能否让任何人安心满意,而且就我的爱尔兰脾气,我就有话直说——我也不相信换个局长就可以抓到怪猫。”
市长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问题是,真是所有可能的方法都尝试过了吗?我觉得认定怪猫是纽约人这一点,就可能是一大错误。万一他是从贝庸来的呢?或是斯坦弗,或者扬克斯?他可能是每天往来于两地之间……”
“也可能是加州人。”埃勒里说。
“什么,你说什么?”市长大叫。“
“也有可能是加州人、伊利诺州人或夏威夷人。”
市长恼火地说:“奎因,我不知道你讲这种话有什么意义。重点是,巴尼,纽约市以外的地方,你们做了些什么?”
“想得到的都做了。”
“至少六个星期以前,我们就已经通知纽约市周围五十里之内的所有社区要提高警觉,”警官说,“从一开始,我们就要他们特别注意精神不正常的人,可是,到目前为止……”
“杰克,除非有具体充分的理由,否则没有人有资格责怪我们把重点放在曼哈顿区。”
“我个人,”警官补充,“始终认为凶手是曼哈顿人。怪猫的本土性格很强。”
“再说,杰克,”局长语带讽刺地说,“我们的管辖权也仅止于纽约市而已,越过市界线,只能靠人施舍了。”
市长放下玻璃杯,杯子碰撞桌面时发出不小的声音,然后他往壁炉边走去;埃勒里闻着他的威士忌,眼神似已飘向远方;局长继续盯着他的雪茄;卡扎利斯医生和奎因警官两人隔着客厅,在两端彼此大眼瞪小眼;卡扎利斯太太则像一名卫兵似的坐得直挺挺的。
市长突然转过身来:“卡扎利斯医生,有没有可能把你的范围扩大到整个大都会区?”
“曼哈顿是重点。”
“可是其他地方也有精神科医生,不是吗?”
“哦,当然。”
“试试看,怎么样?”
“哦……那得耗上好几个月,而且有多少人肯合作也是个问题。就连在事件核心地带的曼哈顿而言,在我能直接发挥相当大的专业影响力的地方也只得到65 % 、70%同行人士的合作一事来看,如果调查要扩大到韦斯特切斯特、长岛、康涅狄格、新泽西……”卡扎利斯医生摇头,“依我个人的看法,市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既没力气,也没时间接下这个工作。”
卡扎利斯太太双唇微启。
“那么,你可否继续调查曼哈顿区,卡扎利斯医生?答案可能就藏在你所说拒绝合作的30%或35%那些医生的档案里面。是否能再劝动他们?”
卡扎利斯医生的手指急速地抖动。
“唉,我原来希望……”
“艾德华,你不能放弃!你不能!”
“咦,怎么了,亲爱的?你刚刚不是说我跟婴儿一样虚弱吗?”
“我指的是,继续原来的计划就好了。艾德华,你怎么可以这样就完全放弃呢?在这种节骨眼上?”
“亲爱的,就是那样才有问题。我当初就是因为发神经,现在才会如此。”
她回答的声音低到连卡扎利斯医生都听不到,所以他问:“什么,亲爱的?”
“我说,那雷诺怎么办?”
她站了起来。
“亲爱的。”卡扎利斯连忙从躺椅上下来,“今晚这个情况太让你心烦……”
“今晚?你以为我昨天就不会吗?还有前天也不会吗?”她掩面哭了起来,“如果雷诺是你姊妹的孩子……如果你了解她对我的重要性……”
“我想,各位先生,”市长赶忙说,“我们是不是打扰卡扎利斯太太过久了?”
“抱歉,”她努力想停止哭泣,“实在很抱歉!艾德华,放开我,求求你,我要去……拿点儿东西。”
“这样好了,亲爱的。先让我睡24个小时,醒来以后给我一块两寸厚的牛排,然后我就会针对剩下的部分来想办法。这样行了吧?”
她突然吻了他一下,然后,嘴里不知喃喃地说些什么,就跑了出去。
“我想,各位先生,”市长说,“我们欠卡扎利斯太太好几打玫瑰。”
“我唯一的弱点就是,”精神科医生大笑,“从来没有办法抵抗女人的眼泪。”
“嗯,医生,”埃勒里说,“你选择继续参与的时机可能很不好。”
“怎么说,奎因先生?”
“如果你略看一眼七名受害者的年纪,就会发现,每一名受害者都比前一名年轻。”
局长的雪茄差点儿从嘴里掉出来。
市长的脸则涨得通红。
“第七名受害者,医生,也就是你太太的外甥女,25岁。如果容许我们作任何预测的话,那就是,第八名受害者的年纪会在25岁以下。除非你的,或者我们的调查有任何成果,否则,我们可能很快就要来处理勒杀儿童的案子了。”埃勒里放下他的玻璃杯,“麻烦你替我向卡扎利斯太太说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