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猫的第六条尾巴在8月26日凌晨再次展现,与以往的方式稍有不同。在这之前的五条尾巴都在白色的空间内逞凶,可是第六条尾巴却被墨水涂得黑黑的。因此,纽约市人尽皆知怪猫已跨越了肤色的界限。就因为有一个黑色的脖子已被紧紧地套住了,圈套的目标范围,因此从原来的700万个苍白的脖子陡然增加了另外50万个黝黑的脖子。
值得注意的是,当奎因警官倾全力在哈林区处理比阿特丽斯·维利金的命案时,市长亦在市政府举行了一场清晨新闻发布会,警察局长及其他官员都出席。
“各位先生,我们坚信,”市长说,“比阿特丽斯·维利金的命案与种族问题无关。我们一定要避免重蹈1935年所谓‘三月黑艾迪事件’的覆辙,当时就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和有人蓄意造谣,竟导致三人死亡,三十几个人被流弹击中而住院,200多人因伤就医的惨剧,更不用提超过200万元的财物损失了。”
“市长先生,我记得的是,”一个代表哈林区某报纸的记者发言道,“在此先引用拉瓜底亚市长指派调查此次暴动的两族委员会所提出的报告,那次事件的起因是:”富裕社会中的歧视种族和贫穷社会的不满‘。“
“当然,”市长急忙回答,“每一件事情发生的背后都有其社会及经济因素,老实说,这也是我们现在所担心的。纽约是一个大熔炉,天底下各种族、国家和各种宗教信仰的人都汇聚在这里。每15个纽约人当中就有一个是黑人,十个里面有三个是犹太人。纽约的意大利人比意大利西北部首府热那亚的意大利人还多,德国人比德国的布里曼市的人多,爱尔兰人口也多于都柏林市的人。我们有波兰人、希腊人、俄国人、西班牙人、土耳其人、葡萄牙人、中国人、斯堪的那维亚人、菲律宾人、波斯人——什么人都有。这是我们之所以成为全世界最伟大城市的原因,可是,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仿佛始终处于火山爆发边缘的原因。战后国际形势的紧张也无助于消弭这种情况,再加上最近发生的这几件勒杀案,我们不希望有任何不理性的事情发生搅乱社会秩序。当然,我最后讲的那句话不记录。
“先生们,最明智的解决办法是,把这些谋杀案,哦,当做一般谋杀案来对待,不危言耸听。它们是有点悖离常情,处理起来也略为棘手,可是,我们有全世界最好的犯罪侦破机构,我们日夜不停地工作,随时都有可能破案。”
“比阿特丽斯·维利金,”局长说,“是被怪猫勒死的。她是黑人,在这之前五个被害者都是白人,这点你们可以强调一下。”
“局长,我们可能会以这样的角度来报道……”哈林区那家报纸的记者说,“怪猫坚信民主之下的公民平权”。
接下来,是一阵记者争相发问的场面。市长在这样的气氛中结束了新闻发布会,一点儿也没泄漏最新发生的这件命案给刚成立的怪猫缉捕小组造成多大的压力。
他们坐在哈林区总派出所的小组办公室里,讨论比阿特丽斯·维利金一案的案情。在命案现场及中央公园一带所作的调查都没有什么结果。大石块后面的地本来就崎岖不平,再加上如果怪猫真在地上留下爪痕的话,尸体被发现后的混乱场面也一定把那些痕迹给抹掉了。警方在大石块附近的草地、泥土、小径进行地毯式搜索,结果也只找到两个发夹,经证实本来是别在被害人头上的。在死者指甲缝里刮出来的残余物,本以为可能是凝固后的血液或是带血的皮肤组织,经过实验室分析后,证明主要的成分是口红,是黑人女性流行擦的颜色,而且与死者唇上擦的颜色吻合。
现场没有找到怪猫攻击死者头部的凶器,从伤痕也无法判断是属于哪类的武器,只能用最模棱两可的词来描述造成这些外伤的物件:“钝器”。
警方在发现尸首之后数分钟内即撒下天罗地网,逮捕到的“猎物”,男女老少各种肤色都有,每个人几乎都是一个样儿的燥热不堪、激动、害怕、心虚;可是,没有一个人散发出一丝埃勒里正在嗅寻的那种味道。光是调查、过滤这些嫌疑犯就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最后,在喧嚣嘈杂的噪声中,警方只抓到两尾鱼儿,一尾白的,一尾黑的。白的是一个失业的爵士乐团鼓手,27岁,被发现时正躺在草地上吸大麻。至于那个黑的,则瘦骨嶙峋,身材矮小,平常在帮莱诺克斯大道上给一个毒枭跑腿,他是在兜售毒品时被捕的。警方对这两个嫌疑犯彻底地调查审讯,可是什么结果也没有。黑的那尾,警探找到多名证人,证实那个黑人在命案发生前一小时内以及命案发生后这段时间都不在现场,警方如释重负地放了这个黑人,因为对“黑艾迪事件”大家都还心有余悸,因此放走这个黑人之后,每个人看起来神情都愉快了许多。至于那个白人鼓手,警方把他带到警察局进一步审讯。不过,正如奎因警官所说的,情况看起来并不乐观。因为,如果他是怪猫的话,6月3日、6月22日、7月18日、8月9日、8月19日这几天他都应该在纽约才对;可是,这个鼓手却说他5月就离开纽约了,而且5天前才回来。
他说那段时间他受雇于一艘环游世界的豪华巨轮,而且,他还描述了轮船上的情形,提到了船长、船上的乐团,甚至还能很详细地形容几名女性乘客。所以,他们只好从其他方向来着手,亦即把被害者放在天秤上衡量。结果,天平上的指针全都指向良善、正直等美德的刻度。
比阿特丽斯·维利金是黑人社区里一位模范公民,是阿比西尼亚浸信会的教徒,在隶属于这个教会的许多社团里都相当活跃。她在哈林区出生、长大,毕业于霍华德大学,曾经在一个儿童福利机构工作,主要是辅导哈林区内贫穷和品行不良的儿童。
她曾经在《黑人教育期刊》上发表过几篇社会学论文,她的诗作也曾刊载在《种族》杂志上;此外,《阿姆斯特丹星球报》、《匹兹堡通讯报》以及亚特兰大的《每日世界报》也都曾偶尔刊登她撰写的文章。
与比阿特丽斯·维利金交往的人士可以用白璧无瑕来形容,她的朋友不是黑人教育家、社会工作者,就是作家和专业人士。因为工作的关系,她的足迹遍及黑波西米亚和圣瑛山,三教九流的人物她都接触过,比方说,贩毒的、拉皮条的、地头蛇等。她也跟各族裔的人打过交道,包括波多黎各人、黑人穆斯林、法裔黑人、中国人、日本人等。不管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她都能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因为在他们之间,她扮演的是一个不卑不亢的朋友或心灵疗伤者的角色。
哈林区一带的警察也早就耳闻她是不良青少年的守护者。
“她是一个斗士,”分局局长告诉奎因警官,“可是她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疯子。哈林区里所有我认识的人,不分黑白,听到她,没有人不挑大拇指的。”
1943年时她曾经跟一个叫劳伦斯·凯顿的年轻黑人医生订婚。凯顿医生后来应征入伍,之后,在意大利阵亡。显然,未婚夫的死使她从此关闭她的感情生活,以后再没有听说她跟其他男人交往过。
探长把一个黑人刑警拉到一边去,那个刑警点点头,便走向被害者父亲,而埃勒里就坐在他旁边。
“老爹,你想会是谁害了你的宝贝女儿?”
老头子嘴里咕咕味浓的。
“什么?”
“他说,”埃勒里说,“他的名字叫弗雷德里克·维利金,他的父亲以前是佐治亚州的黑奴。”
“那,很好,老爹,不过重点是,她跟哪个男人在一起?是白人吗?”那个老头子整个身子都僵直起来,可以看得出他内心正激烈地挣扎着。最后,他像蛇一样扬起头来,然后愤恨地朝地上一阵。
黑人刑警弯下腰来,擦掉老头子不偏不倚吐在他皮鞋上的痰。
“我猜老爹糊涂了,他以为我侮辱了他,而且还连着两次。”
“这问题很重要。”警官说,朝他们坐的地方移动。
“还是我来比较好,探长,”黑人刑警说,“他正在气头上,不好惹。”他再一次对老头弯下腰来说,“好,老爹,100万个人里面也难得挑出一个像你女儿这么好的人,你现在一定是满肚子怒火,想揪出对她下这种毒手的人,对不对?”
老头子又咕咕了几声。
“中尉,我想,”埃勒里说,“他说的好像是什么上帝恩典之类的话。”
“这种东西在哈林区是找不到的。”刑警说,“老爹,专心听我说,我们只想知道你女儿是不是认识什么白人?”
老头子没有作声。
“因为最近有肤色白誓的逃犯躲在这附近,”黑人中尉略带歉意地说,“老爹,说出来吧。他是谁?长得什么样子?你女儿有没有跟你提过他?”
老头子棕色的头颅再度向后扬起……
“省省你的口水吧,”中尉大声咆哮,“快说吧,老爹,我只想要你回答一个问题。你女儿有电话机,有没有一个白人老是打电话来找她?”
老头子皱巴巴的嘴唇向后一抿,露出一副受尽折磨的狞笑。
“如果我知道她跟白人有什么瓜葛的话,我早就用这双手先把她掐死了。”说完后,他整个身子蜷缩在椅子一角。
“你给我说!”
警官摇摇头。
“饶了他吧,中尉,他少说也有80岁了,看看他那双手,连只小猫都掐不死呢。”
这时,埃勒里站了起来。
“你这里查不出什么了,爸,我得回去补睡个几个钟头觉,你也一样。”
“你就先回去吧,埃勒里。如果有空的话,我会到楼上找张床躺一下。你今晚会在哪儿?”
“在局里,”埃勒里说,“与那堆档案相伴。”
8月27日早上,有关怪猫的报道出现在《纽约号外报》社论版上的老地方,大肆渲染恐怖气氛,而且生意好得不得了。那天下午,《纽约号外报》的发行经理马上就赚到一笔奖金,原因在隔天早上就昭然若揭了。在28日的报纸上,怪猫从社论版的老位置上赫然搬家搬到头版来了,而且显现出将长期以漫画形式驻守的迹象。这个新位置的风水真是好得不得了,上午9点多钟,全市报摊就已经卖得一份也不剩。而且,仿佛是为了要庆祝新居落成似的,它摇摆着一条新尾巴。
那条尾巴画得巧妙极了。乍看之下(漫画下面完全没有图说),那幅漫画传递了一种新的恐慌情绪——除了第六条标有阿拉伯数字的尾巴外,它还多了一尾特大号的第七条,傲慢地高高扬起。紧抓着报纸的读者,扫遍所有的标题却什么也没找到。满腹疑惑的读者于是又回到漫画上来,漫画还是老样子,不过,仔细一看,才发现编号第七的尾巴所圈成的环套还未封口,不过是一个大间号。
这个问号到底所指为何,政府部门之间有非常不同的看法。28日下午,《纽约号外报》主编在电话上跟市长进行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辩论,他语带惊讶地抗辩,那个问号的意思不就是“会有第七个倒霉鬼死在怪猫爪下吗”?那个编辑又说,这难道不是合乎逻辑的吗?不但如此,这个问题也合乎新闻道德、服务于公众,而且极具新闻价值,完全是根据事实推导、判断出来的。市长十分恼火地回答说,在他以及许多看了那幅漫画后不断地拿起话筒来想要烦死市政府及警察局接线员的众多纽约市民心中,那个问号赤裸、残酷地问:“谁将是怪猫的第七个囊中物?”不但如此,漫画中怪猫长须下淌着口水、伸长舌头的狰狞模样,别说什么服务于公众利益了,简直是背道而驰。市长接着说,只有反对派的报纸才能干出这种卑劣勾当,他们为了龌龊的政治牺牲公众的利益。《纽约号外报》主编则驳斥说,市长早该知道的,他是在贼喊捉贼。听到这里,市长又按捺不住地咆哮起来:“你简直就是在恶意中伤,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个编辑回答说,他对纽约警察的尊敬绝对不落人后,不过,每个有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市长根本是为了酬庸,才任命现任警察局长的,他连一只苍蝇都抓不住,更何况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如果市长真是有心让人知道他是如何把公众的利益放在心上的,那为什么不找一个干练的人来当警察的头头?如果他真能这样做的话,纽约市民晚上就可以高枕无优了。再补充说明一下,以下就是准备放在明天《纽约号外报》社论版社论的标题——为公众利益服务——市长先生,您知道吗?《纽约号外报》的主编挂上电话,伸手接过刚整理出来的发行量报表,变得更加得意。
他得意得太早了。
市长简直气炸了,猛嗅着别在西装领上的康乃馨。这时,警察局长开口说:“杰克,如果你要我辞职……”
“别理会那个畜生,巴尼。”
“那家报纸有广大的读者群,何不在明天那篇社论刊出之前,就让它胎死腹中?”
“炒你鱿鱼吗?你先把我给毙了吧。”市长想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如果我不这么做,还是有人会毙我。”
“没错儿,”警察局长说,点了根雪茄,“针对眼前这个情况,我想了很多,杰克。在这个危机里,纽约所需要的是一个英雄,一个摩西,一个能够抓住他们想象力的人,他能够……”
“转移群众的注意力?”
“嗯……”
“好吧,巴尼,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呃,你任命一个人做,呃,例如:”市长特派怪猫擒拿员‘。“
“又一个拿钱不做事的,嗯?”市长喃喃说道,“这不行,那种人我们已经够多的了。”
“这个人跟警察系统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临时性的编制,有点儿像顾问之类的。你可以晚一点儿再发布这个消息,让《纽约号外报》的编辑来不及撤掉社论。”
“莫非你的意思是——”市长若有所思地说,“找一个替罪羔羊,让他承担所有的压力与责难,而警察系统则退出到焦点外头,恢复正常的运作?”
“嗯,就是这个意思,”警察局长说,眼睛紧盯着他手上的雪茄,“所有高阶以下的警察都把报纸标题看得比破案还重要。”
“万一这个家伙,”市长问,“打败你,先抓到怪猫怎么办?”
警察局长放声大笑。
仿佛被一棒喝醒似的,市长突然说:“巴尼,你在打谁的主意?”
“一个了不起的家伙,杰克。土生土长的纽约人,无党无派,所以无须考虑政治因素。他是全国闻名的犯罪侦探,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寻常百姓。他不可能拒绝,因为我已经降低他的抵抗力了,我已经先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老爸了。”
市长旋转座椅把原本倾斜的椅背缓缓竖直起来。警察局长点了点头。
市长伸手拿起他的专线电话话筒。
“巴尼,”他说,“我看你是越来越狡猾了。喂,贝蒂,帮我接埃勒里·奎因。”
“我真是受宠若惊,市长先生,”埃勒里说,“不过,我的能力……”
“我再也想不出一个比你更适合担任‘市长特命调查员’的人了。我早就该想到的。坦白说,奎因先生……”
“是,”埃勒里说。
“有时候,有些案子,”市长说,一边瞥了他的警察局长一眼,“简直是离谱得要命,诡异得不得了,连最优秀的警察也会被折腾死。我认为怪猫就是这样一个案子,我们需要像你这样有特殊才能的人。你过去优异的表现令我们十分欣赏。只有用全新的、打破常规的手法,才能侦破此案。”
“您过奖了,市长先生。不过,这种任命难道不会让警方感到难堪吗?”
“我想我可以给你打保票,”市长以一副正义凛然的口气说,“警察局会全力与你配合。”
“我懂,”埃勒里说,“我想,我父亲——”
“这件事我只跟局长谈过。你愿意接受吗?”
“可以给我几分钟考虑一下吗?”
“我会在办公室等你电话。”
埃勒里挂上电话。
“市长特命调查员,”警官说,他刚才一直在分机上听着,“他们着急了!”
“并不是因为怪猫的缘故,”埃勒里笑着说,“这个案子越来越棘手,没人敢碰,总得先找个替死鬼撑着,帮他们挡挡沸腾的民怨。”
“局长……”
“这种伎俩就只有他耍得出来,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警官皱着眉头。
“绝对不是市长,埃勒里。市长虽然也是政客一个,不过他还算正派,如果他赞同这个做法,真正原因就是他刚才在电话中跟你讲的。你为什么不接受呢?”
埃勒里没有答腔。
“接受只不过是使事情更具官方色彩……”
“而且会更棘手。”
“你所害怕的就是,”他的父亲故意要激他,“承诺。”
“嗯,我得把这件事情想清楚。”
“我讨厌把私人感情给搅进来,不过你想想看,这样我们两人不就可以联手出击了吗?埃勒里,换一个角度看,这样做可能有其意义。”
“此话怎讲?”
“光是你接受这个职务本身可能就足以把怪猫吓死。你想过这点吗?”
“没有。”
“就凭这个消息……”
“我的意思是我没有那么厉害,不可能产生这种效果。”
“你太低估自己了。”
“你也太低估了我们的小猫。我有一种感觉,”埃勒里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吓跑它。”
他的话中隐含着忧虑,警官听了心头为之一震。
“再有,你明白……”他缓缓地说,“埃勒里,你心里已经有谱了。”
这一系列命案的调查资料此刻正堆放在他们两人中间的桌子上,包括:被害者的细部照片,正面和侧面的;犯罪现场各个角度的照片,室内、室外、特写;细部的速写图,精确地注明了方向,且根据同一比例尺绘出;所有采集到的指纹档案;所有报告、笔录以及调查结果的汇集资料,详细地记录了时间、地点、人名、地址、发现、问题与回答、受访者的谈话记录以及所有技术性的资料。另外,还有一张桌子,上头摆满了原始证物。
这些五花八门的资料及证据都经过妥善的分类,可是迄今没有找到一条有用的线索。
“你已经有谱了,是不是?”警官高声问道。
“也许。”埃勒里说。警官张大了嘴巴。
“别再问了,爸,是有一些什么,不过,会变成什么样子还……”埃勒里一脸忧郁,“我已经花了48小时在这些东西上,可是我还得重来一遍。”
奎因警官对着话筒说:“接市长,告诉他是埃勒里·奎因。”
这是12个星期以来他头一次心平气和地说话。
消息一宣布,全纽约市欢声雷动,警察局长紧张的神经也因此得以放松。寄给市长的信件顿时增加了五倍。由于打到市政府的电话太多了,市政府的电话转接系统因此全线瘫痪。评论家及专栏作家都纷纷表示赞同市政府的做法。值得注意的是,发布这个消息之后24小时内,警方接获的谎报比之前少了一半,小巷里野猫被勒死的情形也几乎不再发生了。无可避免,有几家媒体还是不改嘲讽的口吻,不过,他们微弱的讥讽声很快就被赞誉的掌声淹没了。
至于《纽约号外报》,埃勒里接受任命的消息让那篇社论无的放矢,只好流产。虽然在后来的社论中,《纽约号外报》仍抨击市长“打击全世界最优秀警察的士气”,但市长办公室随后发表的声明有效地化解了它的指责。
“任命奎因先生,”市长的声明说,“并非表示对警方有信任危机,这个决定与警方的威信毫不冲突,也并不会削弱其职权,从纽约警察局过去的破案记录就可证明一切。不过,鉴于近日这一连串命案奇异的特性,我深信寻求对奇案有研究的专家来协助,是明智的。任命埃勒里·奎因为特命调查员的建议,是警察局长本人提出的,而他自己也会和奎因先生密切合作。”
当天晚上,市长在电台上又重复了前述声明。
在市政府举办的就职典礼中,镁光灯闪烁不断,市长与埃勒里·奎因合影,埃勒里·奎因和警察局长合影,警察局长和市长合影,市长、警察局长和埃勒里·奎因三人再合影。
之后,埃勒里宣读一份预先准备好的声明。
“怪猫在曼哈顿逍遥法外已有三个月之久,这段期间它总共杀害了六个人。这六件谋杀案的调查档案加起来有多重,我接受这项职务的压力就有多重。不过,虽然眼前任务艰巨复杂,但我对事实的掌握让我坚信,而且我也可以在此毫不犹豫地向各位声明:这件案子一定会破,而且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当然,怪猫在束手就擒前还会犯下几起命案,这谁也无法断言,不过,我要提醒大家的是,如果今晚又有人惨遭怪猫的毒手,大家要想想,纽约一天之内因车祸致死的人数就比怪猫三个月来杀的人还要多。”
埃勒里读完声明后,《纽约号外报》的记者就紧接着问他是否“隐瞒案情”:“你说‘我对事实的掌握让我坚信,而且也可以在此毫不犹豫地向各位声明:这件案子一定会破”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找到有利的线索了吗?“
埃勒里淡淡地笑了一笑,说:“我会为我刚刚宣读的声明负责。”
接下来的几天,他的行径却是令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像是个对这起重大连环命案有重要发现的人。事实上,他根本什么也没做,他回到自己的住所,从此就再也没有公开露面。他拔掉电话线,只留下奎因警官可与警察局直通的专线,这也是他与纽约市唯一的联系,因为连奎因家的大门,也被他紧紧锁上了。
这与警察局长原先计划的大相径庭,奎因警官听到了他的低声埋怨。即使如此,只要一有新的报告进来,老头子一定会马上送到埃勒里眼前,既不评论也不提问。其中一篇是有关比阿特丽斯·维利金案被拘留调查的那名吸大麻的乐手,他的说词已经证实无误,已经被释放了。埃勒里根本不看那些报告,他一根一根地抽着烟,抬头盯着书房天花板沉思,早就该粉刷的天花板像是月球的地形图,为此他们父子与那个诡计多端的房东有过激烈的口角。但是警官心里有数,埃勒里想的绝不是讨不到粉刷墙壁的油漆那回事。
8月31日晚上,埃勒里的注意力终于回到那些报告上了。就在奎因警官正准备离开办公室,结束忙碌无功的一天时,他的专线电话响了,一拿起来,竟是他儿子的声音。
“那些关于绳子的报告,我又看了一遍。”
“是,埃勒里。”
“我在想,是不是有可能找出怪猫用手的习惯。”
“你有什么看法?”
“记不记得几年前,在欧洲有个比利时人戈德弗鲁瓦和其他人发明的方法?”
“跟绳子有关吗?”
“是的。绳子表面纤维方向与因为拉扯或其他外力方向相反产生的摩擦。”
“哦,我当然知道。有好几件上吊的案子,我们就是用这个方法来判断是自杀还是他杀才侦破的。这有什么啊?”
“怪猫从背后用丝绳套住被害者的脖子,在他开始勒紧绳子之前,他得先交叉绳子两端,理论上,绳索在颈后交叉的地方应该会产生摩擦。
“在欧莱利和维奥莱特·史密斯这两个案子里,颈部的照片的确显示出在‘勒’的那个动作发生时,也就是绳子打结之前,绳子的两端已经交叉接触过。”
“没错。”
“好。他两只手各拉着绳子的一端,往相反的方向拉,可是,除非他双手都很灵巧,不然他两只手的力量应该是不一样的。一只手主要是用来固定,而另外一只手,也就是他惯常使用的那一只手,则会使劲地勒。换句话说,如果他是右撤子,他左手握住的那一端绳子应该会出现一个摩擦点,而右手那端的绳子则应该会留下一道摩擦的痕迹。如果他是左撤子,这情况会恰好相反。柞蚕丝的纤维很粗,应该不难观察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警官喃喃地说。
“如果你发现什么的话,打电话给我,爸。”
“我不晓得这要花多少时间。实验室的工作堆积如山,而且现在已经很晚了,你最好别指望我这边。不过,我会留在这里,等到结果出来。”
警官打了几个电话,吩咐说一有结果马上通知他。接着——几个礼拜前他就搬了张长沙发到他办公室里——他就伸了个懒腰躺下去,闭起眼睛,心想哪怕睡几分钟也好。
当他张开眼睛的时候,9月1日灿烂的阳光正穿透布满灰尘的窗户照在他身上。
电话正使劲地响个不停,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子那边。
“你怎么了?”埃勒里问。
“我昨天晚上躺下来想打个盹,一醒来就听到电话响。”
“我正打算报警呢。关于绳子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还没……等等,报告已经放在我桌子上了。他妈的,干嘛不把我叫醒呢?”过了一会儿,警官说,“没有结论。”
“哦。”
“他们的看法是,欧莱利和那个姓史密斯的女人遭受攻击时,身体左右翻滚,所以怪猫必须用两只手轮流拉,好像翘翘板那样。也许欧莱利吓坏了,想要反击还是怎么的,反正,没有一个单一、清楚的摩擦点。在丝绳上找到的摩擦痕迹几乎都是平均分布在左右两端。”
“这就对了。”然后,埃勒里以一种截然不同的语气说,“爸,你马上回来。”
“回家?今天才刚开始呢,埃勒里。”
“回家来吧。”
警官放下电话,拔腿就跑出去。
“怎么了?”
奎因警官跑上楼来,气喘吁吁的。
“看一下这个,邮差今天早上才送来的。”
警官缓缓地坐进真皮躺椅里。其中一个信封上有《纽约号外报》几个字招摇地印在上头,地址则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另外一个信封比较小,淡淡的粉红色,看起来神秘兮兮的,地址是手写的。
他从写有“号外报”的信封袋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笔记纸。
亲爱的埃勒里·奎因:
你把电话机拔掉了吗?还是你出门找怪猫去了?
前几天我去你家找你,总共六次,可是都没有人应门。
我必须要见你。
詹姆斯·盖莫·麦凯尔
附言:这一行的人都叫我“飞毛腿吉米”。跑得快,懂了吧?
打电话到《纽约号外报》来找我。
“是莫妮卡·麦凯尔的弟弟!”
“看另外一封。”
第二封的信封跟信纸是一套的,看得出是刻意安排,有祈求注意及渴望回音的成分在里面,笔迹有些潦草。
亲爱的奎因先生:
从广播上听到您被任命为怪猫案的特命调查员以来,我就不断打电话到你家找你。你能否跟我见一面?这绝不是因想跟你要亲笔签名想出来的诡计。拜托了。
赛莱斯特·菲利普斯
“西蒙·菲利普斯的妹妹。”警官小心翼翼地把那两封信放在桌上,“要跟他们见面吗?”
“是的,我已经打电话到菲利普斯家了,也打到报社找到麦凯尔了。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听起来都很年轻。我看过麦凯尔用‘飞毛腿’的笔名写过的几篇关于怪猫案的报道,不过倒看不出有一点儿私人的情绪在里面。您以前知道飞毛腿和麦凯尔是同一个人吗?”
“不知道。”警官似乎因为对这点一无所知而觉得有点不高兴,“我当然见过他,不过是在公园大道上麦凯尔家的宅邸。飞毛腿现在在他的位置上正合适。他们有没有说要做什么?”
“赛莱斯特·菲利普斯说见到我的时候才说。我跟麦凯尔说,如果他是为了那个烂报想跟我骗个专访的话,小心我撕烂他的耳朵。可是,他跟我担保说,他纯粹是私事。”
“两个人的信都是今天早上送到的,”警官喃喃说道。
“他们是否彼此提到对方了?”
“没有。”
“什么时候跟他们碰面?”
“我违反了警察手册第一条规则,我跟他俩约了同一个时间,也就是11点。”
“只剩五分钟啦!我要去洗个澡,刮个脸,换件干净的衣服。”警官匆匆跑进房间,还不忘回头加了一句,“留住他们,必要的时候,用武力也没有关系。”
当他梳洗完重新走进客厅时,他儿子正殷勤地为被含在两片鲜艳欲滴的红唇中、由两根戴了手套的纤纤玉指轻轻夹住的香烟点火。她从发型到鞋子都很时髦,但要成为她想成为的那种纽约女人来说,她还年轻了一点儿。警官常常在黄昏时的第五大道上看到像她这样的女孩子,高不可攀地独自走在街上,年轻健康的她一身时髦。可是,她一看就知道不是属于上流阶级,她没有那种令人讨厌的做作习气;刚到停止阅读《十七岁》杂志的年纪,刚刚接触《时尚》杂志不久。非常美丽的人儿。
警官有点儿搞糊涂了。那是赛莱斯特·菲利普斯,没错,可是她怎么了?
“菲利普斯小姐。”
他们握手时,她轻轻地跟他握了一下,很快就抽回。他心想: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我,埃勒里大概没跟她说我在家。
“我几乎认不出你来了。”——简直令人无法相信,才两个星期不到——“请坐。”
她转身的时候,他看到她背后的埃勒里正对他扮了个滑稽的表情。警官想起了他从前对西蒙·菲利普斯的描述,只好对埃勒里耸耸肩膀,当做回答。他实在无法想象,眼前这个衣着光鲜的女孩就住在一O二街那间阴暗肮脏的屋子里。她千真万确仍然住在那儿,因为埃勒里就是打电话到那里找她的。奎因警官想了想,可能是衣着的关系,说不定为了这个场合特地从她当模特儿的那家服装店借的;可能还有化妆的关系。等她回到家,退还那身华丽服装,洗了脸,她就会变成他印象中的灰姑娘。可是,会这样吗?他真不敢确定。她亮丽的黑色双眸下因阳光照耀所形成的阴影,原先好像是一片深紫色的黑眼圈才对,不可能毛巾一抹就掉了吧?还有,原本脸上那种枯干的神色,莫非和她姐姐的死一同埋葬了?
他咬咬大拇指,这一切可能是在做梦……
“希望我没打断你们。”警官微笑地说。
“哦,我在跟奎因先生说,我住的房子情况有多糟。”
她的手指头反复打开又扣上她皮包的扣环,好像停不下来似的。
“你打算搬家吗?”
她注意到警官在看她的手指头,马上停止原来的动作。
“只要我一找到合适的地方就搬。”
“是啊,重新开始一种新的生活,”警官点点头,“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的人都会这么做。”接着,他又说,“你把床丢了吗?”
“哦,没有,我现在就睡那张床。”她很快地说,“我原来是睡在一张行军床上,已经好几年了,可是,西蒙的床好舒服,她会希望我睡那张床的。而且……我也不害怕我姐姐,你知道的。”
“这个嘛,”埃勒里说,“是很健康的态度。爸,我正好要问菲利普斯小姐,为什么她想要跟我见面。”
“我想帮忙,奎因先生。”她今天早上的声音也是《时尚》杂志式的,非常小心谨慎。
“帮忙?怎么帮?”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她做出了《时尚》杂志式的笑容,掩饰她的烦恼,“我自己也不懂,可是有时候你就是觉得必须做点儿什么事,虽然你不清楚为什么。”
“你为什么来这里,菲利普斯小姐?”
坐在椅子上的她显得局促不安。然后,她突然身子往前一倾,再也不是杂志里的模特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年轻女孩,异常的坦然。
“我非常同情我的姐姐,她不单单是身体残废……可是任何人都会变成这样,困在床上这么久,全然的无助……我恨自己为什么不也是一个残废,我一直觉得很负疚……我怎么解释才好呢?”她呜咽着说,“西蒙想要活下去,她,噢,事实上她很贪恋生命,她对什么都感兴趣,我得告诉她走在街上的人是什么样子,阴天的天空像什么,倒垃圾的是什么样的人,院子粉刷成什么颜色。她从早到晚都要听收音机,她要知道社交名人和电影明星的一切,谁结婚了,谁又要离婚了,谁准备生小孩了。每次我和男人出去——虽然这种情形不多——我都得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他说了什么,怎么说,用什么字眼儿,他对我有什么表示,还有我对约会的感觉。
“而且,她恨我,她嫉妒我,我下班回家前,要把妆抹掉才进门;如果可能的话,我从来不……不在她面前穿衣服或脱衣服,除非她命令我这么做。她好像很喜欢嫉妒的感觉,好像能从里面得到某种快感似的。可是,有时候,当她痛哭流涕的时候,我知道她其实是很爱我的。”
“她是对的,”赛莱斯特以坚决的口吻说:“让她残废是没有公正可言的,她不应该受到这种惩罚,她决心不屈服,她比我还渴望活下去,她的欲望比我强得多。杀死她也是很不公平的。我想帮忙找到杀她的人。我不懂,而且不敢相信,这种事竟然真的发生在我们身上,发生在她身上……我要参与惩罚怪猫的行动!我不能只是袖手旁观,我不怕,我不懦弱,我也不笨。让我给你帮忙,奎因先生,我可以帮你提公事包,帮你跑腿、打信、接电话。随便你吩咐,任何你认为我可以做的事都行。”
她垂下眼睛看着她身上穿的白色洋装,愤怒地眨着眼睛。
奎因父子凝视着她。
“我真是非常、非常、而且万分的抱歉,”突然一个声音说道,“可是我按了半天门铃……”
赛莱斯特跳了起来,跑到窗边。她衣服上有一道长长的皱痕,像一道裂缝一样,从一边肩膀斜向另一边的臀部,而站在门口的那个年轻男子,看到这个倩影,好像着魔了一样,整个人呆立在那边,仿佛一枚炸弹正落在他眼前。
“我无法说出我多为你感到难过,”他的眼睛仍然紧盯着她的背影,“可是我自己也因为同样的情况,失去了一个姐姐。我看我待会儿再来吧!”
“噢!”
赛莱斯特很快地转过身来。隔着客厅,他们凝视着对方。
埃勒里说:“菲利普斯小姐,麦凯尔先生是我请来的。”
“有没有看过万能的上帝——因为对人类已经厌烦至极——把我们赶尽杀绝后纽约的样子?我指的是,星期天早上的华尔街。”10分钟后,吉米·麦凯尔对赛莱斯特·菲利普斯说。在他看来,万能的上帝已经开始惩罚人类了,奎因父子也无法幸免。
“有没有看过‘大丽莎号’驶进海湾的景观?或者6月的时候,搭‘扬克号’渡轮欣赏哈德逊河中游的景色?从中央公园南路的大厦顶楼,往北眺望中央公园呢?有没有吃过犹太贝果面包?犹太哈发甜饼,肝泥酱加鸡油配黑萝卜干?中东串烧?”
“没有。”赛莱斯特拘谨地说。
“这太夸张了吧?”他挥动着他长得有点怪的硕长手臂。
他长得有点儿像年轻的亚伯拉罕·林肯,埃勒里心想,长手长脚的,热情洋溢,既古怪又可爱。嘴巴虽然长得丑,却能说出那么幽默的话语,一双羞怯的眼睛,令人难以联想他率直的声音。他穿了一套早就应该换洗的棕色西装,大概25或26岁。
“这样你怎么自称是纽约人呢,赛莱斯特?”麦凯尔说。
赛莱斯特挺直腰杆:“也许,麦凯尔先生,我生来贫困无缘享受这些东西。”她那种中产阶级的尊严大概是来自她法国的血统吧,埃勒里心想。
“你的口气活像我那个天才老爸,只不过你是女的,”詹姆士·盖莫·麦凯尔说,“他也不吃贝果面包。你反犹太人吗?”
“我什么也不反。”赛莱斯特不可置信地回答。
“我爸有些朋友反犹太人,”年轻的麦凯尔说,“听着,赛莱斯特,如果你要和我交朋友的话,你就得了解,我爸和我——”
“我衷心感谢你告诉我这一番话。”赛莱斯特冷冷地说,“我姐姐的事……”
“我姐姐也是。”他红着脸说,“抱歉。”
吉米·麦凯尔抬起像蚱蜢一样瘦长的腿,跷在另一只腿上。
“我靠一份跑腿的工作养活自已,我的小姐,并不是因为我喜欢干,而是如果不这样,我就得和我老爸一起去搞石油生意,我绝不会去碰什么石油生意,即便我是一尾油渍的葡萄牙沙丁鱼。”
赛莱斯特一脸狐疑,但是觉得挺有趣。
“麦凯尔先生,我以为,”警官说,“你和你家人住在公园大道那栋像博物馆的大楼里。”
“对呀,”赛莱斯特微笑着说,“你一个月付多少房钱?”
“一个星期17块,”吉米说,“刚好给管家买雪茄。但是,我不知道付这个钱是不是值得。就为了那张丝棉床,还有随时供应热水的服务,我得忍受充满阶级意识的冗长说教,什么每家修车厂都至少有一个共产党,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重建德国,这个国家最需要的是让一个了不起的生意人来接掌白宫等等这种论调,我未来的妻子必须与我门当户对;哦,还有,他最喜欢的话题就是诅咒所有的协会。我留下来的唯一理由是,我对我的母亲仍依依不舍。现在,既然莫妮卡……”
“怎么样?”埃勒里说。
吉米·麦凯尔环顾四周:“什么?哦,我好像忘了我来这里是要干什么的。一定又是色魔在捣蛋。‘色狼大兵麦凯尔”他们常这样叫我。“
“请给我讲点儿你姐姐的事情。”赛莱斯特忽然说,一边把裙摆拉到前面来。
“莫妮卡吗?”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皱得像腌渍梅子一样的香烟和一根大火柴。赛莱斯特偷偷地看着他,他点着了香烟,身子往前倾,袅袅烟雾在他眼睛旁边冉冉上升,他胳膊肘靠在小腿边,一只特大号的手上上下下挥动着,想把火柴熄灭。活生生是詹姆斯·斯图尔特和格雷戈里·佩克的结合,赛莱斯特心想,还有,对了,嘴唇有股雷蒙·梅西那种年少轻狂的味道。年轻气盛加少年老成、朴实俏皮。纽约每一个女人大概都追着他跑吧!
“你算问对人了。街头巷尾有关莫妮卡的传闻都是真的,可是,从来没有人真正了解她,尤其是我老爸和老妈,那要怪她自己。她内心其实脆弱得不得了,可是却戴上一副像坦克装甲那么硬的面具,谁也看不透。莫妮卡是很卑鄙、很无情,而且后来更是变本加厉。”
他把火柴丢进烟灰缸。
“老爸向来就是对她乱宠一把的,他教她权力的好处,把他自己侮辱他人的那一套传授给她。相反,他对我的态度从小时候起就不一样,他始终对我非常严格,我们有一段时间处得很不愉快。莫妮卡已是大姑娘时,我还小,还穿着短裤到处跑,莫妮卡总护着我,不惜跟老爸大吵,而老爸总是会让她。至于我妈呢,一直就很怕她。”
吉米把一条腿跷在椅子的扶手上,露出里面的袜子。
“我姐姐——既然你有兴趣——没有机会找出她这一生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这机会连穷人家的孩子都有;不管那是什么,反正不是她所有的。这是让我老爸越来越光火、烦恼的原因,因为在他眼里,该有的她都有了。我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因为当了三年兵的缘故,其中有两年是窝在太平洋丛林里喂蚊子。可是莫妮卡从来就没找到。她唯一发泄的途径就是离经叛道。可是,实际上她一直心里怕得要死,而且很困惑。命运实在捉弄人,赛莱斯特——”吉米突然说,盯着赛莱斯特。
“什么……吉米?”
“我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她听了吓了一跳——“自从艾伯内希命案发生后,我就一直在跑怪猫的新闻。我在报社还挺吃得开的,因为他们发现,如果要挖上流社会的丑闻,我还挺管用的。事实上,你姐姐出事后,我还跟你讲过话呢。”
“跟我讲过话?我不……”
“你当然不记得。我可是那些秃鹰中的一只,而且你那时候吓呆了。可是,我记得那时我就曾想过,我们两个事实上有很多共同点,我们两人都跟我们所属的阶级有一段距离,都有一个残废的姐姐,我们爱她们,了解她们,而她们却都遭到这般残忍悲惨的下场。”
“没错。”
“我一直都在想,等你休息够了,眼睛下面的黑眼袋不见了,而且精神好一点儿的时候,一定要去找你聊聊。事实上,刚才上楼梯的时候,我还想到你呢。”
赛莱斯特看着他。
“我发誓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否则我会被石油淹死。”吉米咧嘴一笑,但一下子就恢复正经的表情。他旋即转向埃勒里,“我一开口说话就停不住,但只有在遇到气味相投的人时才会如此。我热爱人类,而且心直口快;可是我也知道什么情况、什么时候该守口如瓶。艾伯内希、维奥莱特、欧莱利这几起命案发生后,作为一个记者,我对这些案子当然非常感兴趣,等到我姐姐也遇害后,它已变成跟我切身相关的事了。我决定,在这场追捕怪猫竞赛中,我一定要深入其中。我不是什么天才少年,可是我在城里人头熟,所以我想你会用得着我的。如果因为我在报社工作而让你们有所顾虑的话,那我今天就去把工作辞掉。事实上,我自己倒认为记者的身份反而是个有利的条件。请你接受我的请求,千万别拒绝。当然,这完全由你来决定。在你拒绝之前,我想我应该先找个证人发誓:我绝不会帮那家被你列为拒绝往来户、也就是我服务的那家烂报纸写任何东西。我得到这份工作了吗?”
埃勒里走到壁炉边去拿烟斗。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塞烟草。
“现在总共有两个问题,奎因先生,”赛莱斯特严肃地说,“你都还没有回答。”
奎因警官说:“恕我们告退一下,埃勒里,我得和你谈谈。”
埃勒里跟在他父亲后面,走进书房。奎因警官把门关上。
“你不会考虑用他们吧?”
“恰恰相反。”
“埃勒里,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叫他们回家吧。”
埃勒里点燃烟斗。
“你疯了吗?用两个蹦蹦跳跳的毛孩子,而且都是案子的关系人!”
埃勒里只顾着吞云吐雾。
“听着,儿子,如果你需要帮手,整个局里的人随时听你吩咐,我们有一大批当过兵的人,外头那个小子所能做的,他们都能,而且保证比他能干。如果你要漂亮的小妞,我在女子部至少可以找到三个,她们绝不比菲利普斯那个女孩逊色,何况她们都是受过训练的。”
“可是,她们,”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都跟案子没有关系。”
警官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埃勒里咧嘴一笑,走回客厅。
“这的确是违反常规的做法,”他说,“但我想我要试试看。”
“噢,奎因先生!”
“看吧,我就跟你说嘛,赛莱斯特。”
警官站在走廊上对着他咆哮:“埃勒里,我得去办公室打个电话。”说完,就把门用力一关。
“这件事可能会有危险。”埃勒里说。
“我懂一点儿柔道,”吉米自告奋勇地说。
“这不是闹着玩的,麦凯尔,可能会非常危险。”
“听着,小子。”吉米这时大声起来,“我们在新几内亚对付的那些小人,他们可不玩套绳子的把戏,他们直接就砍你脖子;看看我的脖子,它仍完好无缺。当然啦,至于赛莱斯特,那就另当别论了。我建议她可以处理内部方面的事情,那些有趣的、有用的而且又安全的事。”
“吉米,让赛莱斯特自己决定,好吗?”
“请说,有主见的女人。”
“我有些害怕……”赛莱斯特说。
“你当然会怕!那就是为什么我建……”
“我要来的时候,心里很害怕,相信待会儿要离开的时候,我依然会怕。可是,害怕也不能阻止我尽全力参加缉捕杀害西蒙的凶手的工作。”
“很好,不过,”吉米刚开口。
“别说了!”她斩钉截铁地说。
吉米顿时满面通红,喃喃自语地说:“我说错话了。”然后尴尬地把手伸到口袋里,掏出另一根香烟。
“我们得先达成一些共识,”埃勒里若无其事地说,“这可不是三个火枪手那样兄弟般的快乐的结盟。你们只对我负责,我谁也不信任。我发号施令,可是我不解释为什么,我要求驯服、坚定地执行任务……而且,你们彼此之间也不可以讨论。”
听到这儿,两个人都抬起头来。
“也许我应该先把这部分说清楚。你们可不是这个‘奎因调查局’的同事,没这么温馨感人。你们永远只对我一个人负责,我分派给你们的,都是你们个人的任务,不能彼此或跟其他人讨论;为了表示赞成我以上所说的,我希望你们以你们的性命、财富、名誉来发誓。如果你们觉得无法在这样的条件下加入,现在就说出来,我们就当做没发生过这件事。”
他们都沉默无语。
“赛莱斯特?”
她紧抓着皮包:“我已经说了,我愿意做任何事,我接受。”
可是,埃勒里仍不放过:“你会驯服地执行交给你的任务吗?”
“会。”
“不管那是什么?”
“是的。”
“即使很不愉快或难以理解?”
“没错。”
“而且你同意不对任何人泄漏你的任务?”
“我同意,奎因先生,”赛莱斯特说。
“即使对吉米也不透露?”
“对谁都不透露。”
“吉米,你呢?”
“你比《纽约号外报》管市政新闻那个橡木疙瘩的主编还难缠。”吉米说。
“很有趣的比喻,”埃勒里笑着说,“可是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同意。”
“同意上述那些条件?”
“是的,长官。”
埃勒里看了他们一会儿。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
他很快地走进书房,关上房门。
进书房后,埃勒里拿出信纸准备提笔写字,他父亲从他的房间走了进来。老头子站在书桌旁边,噘着嘴。
“下城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爸?”埃勒里一边写,一边喃喃问道。
“只有局长打电话来,问……”
“问什么?”
“只是问问而已。”
埃勒里把那张纸从本子上撕下来,放进一个信封,封口之后,在信封上写了个“J”。然后,他在另外一张纸上又开始写。
“什么消息也没有,嗯?”
“哦,并不完全是怪猫的消息,”警官看着他说,“西七十五街和阿姆斯特丹大道交叉口发生一起谋杀案,死了两个人。太太捉奸,跟踪丈夫到小公馆,把丈夫和他的情人一起宰了。用二三口径的珍珠柄小手枪。”
“有我认识的人吗?”埃勒里愉快地撕下第二张纸。
“死的那个女人是夜总会舞女,擅长跳东方舞;男的是政治说客,很有钱。他老婆是社交界名人,对教会活动很热心。”
“性、政治、社交界,再加上宗教,”埃勒里一边封第二个信封,一边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精彩的?”
这次他在一个信封上写了个“C”。
“总之,这可以转移焦点几天。”埃勒里站起来的时候,他父亲问,“你刚刚写的是什么?”
“给我八十七街的民兵布置一点儿任务。”
“你当真要导这部好莱坞闹剧?”
埃勒里回到客厅。警官回到走廊,停了下来,仍旧板着脸。
埃勒里把写着“C”的信封交给赛莱斯特,标着“J”的给吉米。
赛莱斯特把信封塞进皮包,脸色有点儿苍白。吉米把信封放在外套口袋里,手则一直放在里面。
“你跟我一起走吗,赛莱斯特?”
“不,”埃勒里说,“你们分开走,吉米,你先走。”
吉米拿起帽子往头上一戴,就大步走出去。赛莱斯特霎时觉得这个房间变得空荡荡的。
“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奎因先生?”
“我会告诉你。”
埃勒里走到一扇窗子旁边。赛莱斯特坐回椅子上,打开她的皮包,拿出粉盒。那个信封,她碰都没碰一下。过了一会儿,她把粉盒放回去,扣上皮包。她坐着,眼睛看着黑黑的壁炉。奎因警官站在走廊上,一句话也没说。
“你可以走了,赛莱斯特。”
那时大概已经过了五分钟。赛莱斯特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现在,”警官开始发话,“你可以告诉我你在纸上写些什么了吧?”
“当然。”埃勒里看着外面的街道,“等她离开这栋房子再告诉你。”
他们等着。
“她停下来看你给她的字条了。”警官说。
“好了,她走了。”埃勒里慢慢踱回摇椅,“没什么啦,爸,”他说,“在给赛莱斯特的条子上,我要她去调查吉米·麦凯尔;在给吉米的字条上,我叫他去调查赛莱斯特·菲利普斯。”
埃勒里重新点燃烟斗,悠然地吞云吐雾。
“你真是诡计多端,”他父亲叹了口气,“我可根本没想到,可也挺有道理的。”
“‘如果天上掉馅饼,聪明的人就会张嘴接住”这是中国谚语。“
警官从走廊里走出来,绕着客厅走来走去。
“真聪明,”他得意地说,“他俩得彼此斗智,像两只……”如果他停下来。
“猫?”埃勒里拿下嘴中的烟斗,“正是如此,爸。我不晓得,可能太残忍了,可是,我们不能不碰碰运气,总得试试看。”
“哦,这个太荒谬了,”老头子接嘴说,“不过是两个浪漫的小家伙。”
“赛莱斯特在诉说她诚挚的告白时,我注意到,警官你灵敏的鼻子好像嗅了那么一两下。”
“哦,干这行的嘛,每个人你至少都要怀疑一次。可是,等你三思之后,你……”
“怎样?我们对怪猫根本一无所知。怪猫有可能是公的,也有可能是母的,16岁或是60岁都有可能,至于它是白的、黑的、棕的或是紫的,我们也一无所知。”
“我记得前几天你告诉我你已经看出一些眉目了,是什么,海市属楼吗?”
“嘲讽实在不是你的专长,爸。我指的并不是关于怪猫本身。”
警官耸耸肩,开始朝大门走去。
“我指的是关于怪猫作案的手法。”
老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你说什么?”
“这六起谋杀案都有一些共同的地方。”
“共同的地方?”
埃勒里点点头。
“有几点?”警官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噎着了似的。
“至少三点,我也可以想出第四点。”
他的父亲跑了回来。
“是什么,儿子?是什么?”
可是埃勒里不作声了。等了一会儿,警官拉了拉裤子,脸色惨白地大步离开客厅。
“爸?”
“干什么?”充满怒气的声音从门厅传过来。
“我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为什么?好让它再多勒几个脖子吗?”
“当然不是,你应该知道这种事有时候是急不得的。”埃勒里也跳起来,脸色一样惨白,“爸,这些共同之处一定表示了什么,一定是!但是,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