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内部航班飞船!注意!现在命令你们在火卫二控制站着陆,接受检查。注意!你们必须立即着陆!”
扬声器发出金属般的刺耳声音,回响在大型飞船的走廊上。乘客们不安地交换着眼神,小声咕哝,透过舷窗看着下面的小岩石点,那是火星检查点——火卫二。
一群飞行员正从飞船上匆匆走过,打算去检查安全闸。“发生了什么事?”一名焦急的旅客询问其中一位。
“我们必须着陆。请坐好。”飞行员继续走远。
“着陆?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面面相觑。三艘细长的火星追击舰盘旋在鼓鼓囊囊的内部航班飞船上方,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紧急情况。内部航班飞船准备着陆时,追击舰也逐渐下降,十分慎重地让自己始终与其保持一段很短的距离。
“出问题了。”一位女乘客紧张地说,“上帝啊,我以为我们终于搞定了那些火星人。现在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们想最后再检查一次,我也没什么意见。”一位身材壮实的商人对他的同伴说,“毕竟,这是离开火星前往地球的最后一艘飞船。他们能放我们离开,已经算我们碰上好运了。”
“你认为真的会爆发战争吗?”一个年轻人对坐在他旁边的女孩说,“考虑到我们的武器和生产能力,那些火星人不敢打起来。总而言之,我们可以在一个月内搞定火星。”
女孩瞥了他一眼,“别这么肯定。火星令人绝望。他们打起来不顾死活。我在火星上待了三年。”她颤抖了一下,“谢天谢地,我要离开那里了。如果——”
“准备着陆!”飞行员的声音响起。飞船开始缓慢下降,准备降落,这颗很少有人来访的卫星上有个小型紧急降落场。飞船不断下降,终于落到地上。摩擦声吱吱响起,强烈的颠簸令人反胃。然后是一片寂静。
“我们已经着陆了。”壮实的商人说,“他们最好不要为难我们!只要他们违反了一项太空条款,地球就会把他们撕成碎片。”
“请留在座位上,”飞行员的声音传来,“火星当局要求任何人不得离开这艘飞船。我们必须留在这里。”
飞船里一阵不安的骚动。有些乘客开始心绪不宁地读书,另一些人紧张地盯着外面空荡荡的降落场。那三艘火星追击舰也在旁边着陆,里面涌出一群武装士兵。
火星士兵迅速穿过降落场,一路小跑奔向他们这边。
这艘内部航班飞船是最后一艘离开火星前往地球的客船。其他飞船在战争爆发之前早已离开,返回安全地带。这是最后一批乘客,离开这颗严酷的红色星球的最后一批地球人,商人、侨民、游客,所有尚未返回故乡的地球人。
“你认为他们想干什么?”年轻人对那个女孩说,“很难理解火星人的想法,不是吗?他们之前给这艘飞船放行,允许我们起飞,现在又要求我们降落。顺便说一下,我叫撒切尔,鲍勃·撒切尔。既然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舱门打开了。人们谈话的声音瞬间消失,所有人都转身看过去。一名身穿黑衣的火星官员——看样子是区域长官——站在门口挡住了暗淡的阳光,目光扫视整个船舱。几名火星士兵站在他身后等着,荷枪实弹。
“不会花很长时间的,”区域长走进船舱里说,士兵们跟在他后面,“你们很快就可以继续踏上旅程。”
乘客们纷纷松了口气。
“你瞧他,”那个女孩悄悄对撒切尔说,“我可真讨厌那身黑色制服!”
“他只是个区域长官,”撒切尔说,“别担心。”
区域长双手叉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环视他们。“我命令你们的飞船降落,搜查船上所有人,”他说,“你们是离开火星的最后一批地球人。大多数只是无辜的平民——我对这类人不感兴趣。我要找的是三名破坏分子,三个地球人,两男一女,他们犯下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暴力破坏行为。我们得到消息,他们逃到了这艘飞船上。”
四周响起一阵惊讶而愤慨的窃窃私语声。区域长示意士兵们跟着他走过通道。
“两个小时前,一座火星城市被摧毁。城市彻底化为乌有,原本的位置上只留下一个沙坑。城市和所有的居民都不复存在。整座城市在一秒钟内就被摧毁了!在抓到破坏分子之前,火星决不罢休。我们知道他们就在这艘飞船上。”
“这不可能。”壮实的商人说,“这里可没有破坏分子。”
“我们就从你开始。”区域长走到那个男人的座位旁边对他说。一名士兵递给区域长一个方形的金属盒。“这东西很快就能告诉我们你有没有说实话。站起来。站在这儿。”
那个男人慢慢站起来,气得脸色通红,“你看——”
“你是否参与了毁灭城市的行动?回答!”
男人愤怒地咽了口唾沫,“我对毁灭城市的任何事情一无所知。而且——”
“他说的是真话。”金属盒用单调机械的声音说。“下一个人。”区域长沿着通道走过去。
一个秃顶瘦男人紧张地站起来。“不,先生,”他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的是真话。”盒子表示肯定。
“下一个人!站起来!”
一个又一个人站起来,回答问题,然后又松口气坐下来。末了只剩下最后几个人还没问到。区域长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只剩下五个人了。那三个人肯定就在你们中间。我们已经缩小了范围。”他把手伸向腰带,拿出一根闪烁着白色火花的棒子。他举起闪光棒,直直地指向那五个人,“好了,你第一个。你对于这次破坏行为知道些什么?你是否参与了毁灭我们城市的行动?”
“不,完全没有。”男人低声说。
“是的,他说的是实话。”盒子语调平平地说。
“下一个!”
“我不知道——我一无所知。这事跟我无关。”
“实话。”盒子说。
飞船里一片寂静。还剩下三个人,一个中年男人和他的妻子,以及他们的儿子——一个大约十二岁的男孩。他们站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地看着那名区域长,看着他黝黑的手中握着的闪光棒。
“肯定是你们,”区域长咬牙切齿朝他们走去。火星士兵们举起了枪。“肯定是你们。你,那个男孩。你对于城市的毁灭知道些什么?回答!”
男孩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低声说。
盒子沉默了一会儿,“他说的是实话。”它无奈地说。
“下一个!”
“不知道。”女人低声说,“我不知道。”
“实话。”
“下一个!”
“我和城市爆炸毫无关系,”男人说,“你是在浪费时间。”
“是实话。”盒子说。
很长一段时间,区域长只是站在那里,把玩他的闪光棒。最后,他把武器插回腰带上,示意士兵们走向出口。
“你们可以继续踏上你们的旅程。”他说。他走在士兵们后面,在舱门外停了一下,回头看向船上的乘客,表情严厉,“你们可以离开,但火星不会允许敌人逃走。三个破坏分子迟早会被抓住,我向你们保证。”他若有所思地揉着黝黑的下颏,“真奇怪。我敢肯定他们就在这艘船上。”
他再次冷冷地环顾地球人。
“也许我搞错了。好,走吧!但要记住:我们会抓住那三个人,即使花费无数时间。火星人会抓住他们,惩罚他们!我发誓!”
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飞船再次隆隆飞向太空,喷气发动机静静地点火,平稳地载着乘客们飞向自己的星球,飞回故乡。火卫二和那个红色的星球,火星,一起被他们抛在身后,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远方。
乘客们纷纷放松下来。“一大堆废话。”有人在抱怨。
“野蛮人!”一个女人说。
一些人站起来,沿着外面的通道走向休息室和鸡尾酒酒吧。撒切尔旁边的女孩也站起来,把她的外套披在肩上。
“借过。”她从他身边挤出去。
“去酒吧?”撒切尔说,“介意我一起去吗?”
“不介意。”
他们跟着其他人一起走过通道,前往休息室。“你知道,”撒切尔说,“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玛拉·戈登。”
“玛拉?很不错的名字。你来自地球上什么地方?北美?纽约?”
“我以前住在纽约,”玛拉说,“纽约是个美好的地方。”她长相标致、身材苗条,乌云一般的长发披在颈上,散落在皮夹克上。
他们走进休息室,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
“我们找张桌子坐下来吧。”玛拉说,她扫了一眼吧台边的人,大多数是男人,“那边怎么样?”
“但已经有人坐在那儿了。”撒切尔说。那个壮实的商人坐在桌边,把他的样品箱放在地板上。“我们要和他坐在一起吗?”
“哦,没问题,”玛拉说着走向那张桌子,“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吗?”她对那个男人说。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微微起身,“我很乐意。”他咕哝了一句,仔细打量撒切尔,“不过,有位朋友等一下会来找我。”
“我相信所有人都能坐得下。”玛拉说。她坐下时,撒切尔帮她拉开椅子。随后他自己也坐下来,突然瞥了一眼玛拉和那个商人。他们正彼此对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传递。那是个中年男人,灰色的眼睛,面色红润,带了几分倦意。他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突起。这时,他正紧张地轻敲桌子。
“我叫撒切尔,”撒切尔对他说,伸出手,“鲍勃·撒切尔。既然我们要一起坐一会儿,不妨也彼此了解一下。”
那个男人打量着他,慢慢伸出手,“为什么不呢?我叫埃里克森。拉尔夫·埃里克森。”
“埃里克森?”撒切尔笑了,“在我看来,你像是个生意人,”他朝着地板上的样品箱点点头,“我说得对吗?”
名叫埃里克森的男人正打算开口回答,旁边传来一阵动静。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消瘦男人走向这张桌子,他眼睛亮亮的,兴奋地低头看着他们,“哦,我们踏上了回家的路。”他对埃里克森说。
“你好,玛拉。”他迅速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双手交叠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这时他才注意到撒切尔,稍微后退了一点儿。“不好意思。”他咕哝了一句。
“我名叫鲍勃·撒切尔,”撒切尔说,“希望我在这里不会打扰你们。”他打量着他们三个人,玛拉表情警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壮实的埃里克森脸色苍白,还有这个新来的人。“也就是说,你们三人互相都认识吗?”他突然问道。
一片沉默。
机器人服务员无声无息地滑过来,停在旁边等着他们点单。埃里克森回过神来。“让我们来看看,”他咕哝着,“我们喝点儿什么?玛拉?”
“威士忌加水。”
“你呢,杰?”
那个消瘦机灵的男人微微一笑,“一样。”
“撒切尔?”
“金汤力。”
“我也要威士忌加水。”埃里克森说。机器人服务员离开。它几乎立即就把酒端了回来,放在桌上。每个人都端起自己那杯。“很好,”埃里克森举起玻璃杯说,“祝我们共同的成功。”
撒切尔和他们三个人一起干杯,壮实的埃里克森,眼神警惕紧张的玛拉,刚来的杰。玛拉和埃里克森之间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如果不是他一直盯着玛拉,很可能会漏掉这个一闪而过的眼神。
“你从事哪个行业,埃里克森先生?”撒切尔问。
埃里克森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头看向地板上的样品箱。他咕哝了一声:“嗯,你可以看到,我是个推销员。”
撒切尔笑了,“我知道!看到样品箱就能认出推销员。推销员总要带上一些产品以供展示。你带了什么,先生?”
埃里克森停顿了一下,舔了舔厚厚的嘴唇,他下垂的眼睑露出茫然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就像只癞蛤蟆。最后,他抹抹嘴巴,伸手把下面的样品箱拎上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好吧。”他说,“也许我们可以展示给撒切尔先生看看。”
他们一起盯着样品箱。表面看来,这是个很普通的皮箱,带有金属把手和弹簧锁。“我越来越好奇了,”撒切尔说,“里面有什么?你们都这么紧张。钻石吗?偷来的珠宝?”
杰苦笑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声音:“埃里克森,把它放回去。我们飞得还不够远。”
“胡说,”埃里克森低沉的声音说,“我们已经离开了,杰。”
“拜托,”玛拉低声说,“再等等,埃里克森。”
“再等等?为什么?等什么呢?你已经完全习惯了——”
“埃里克森,”玛拉朝着撒切尔点点头,“我们不认识他,埃里克。拜托不要!”
“他是个地球人,不是吗?”埃里克森说,“在这种时候,所有的地球人都要团结合作。”他笨手笨脚地打开箱子上的锁,“没错,撒切尔先生。我是个推销员。我们三个都是推销员。”
“也就是说你们互相认识?”
“是的。”埃里克森点点头。他的两个同伴僵硬地坐在旁边看着。“没错,我们认识。看这个,我来给你讲讲我们这行。”
他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把裁纸刀、一个卷笔刀、一个玻璃球镇纸、一盒图钉、一个订书机、一些曲别针、一个塑料烟灰缸,还有一些撒切尔认不出来的东西。他把这堆东西在面前的桌子上排成一行,然后关上了样品箱。
“我猜你们是推销办公用品的。”撒切尔说,他用手指碰了碰裁纸刀,“优质钢材,我看像是瑞典钢。”
埃里克森点点头,看着撒切尔,“其实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生意,是吧?办公用品。烟灰缸、回形针。”他露出一个微笑。
“哦,”撒切尔耸耸肩,“为什么不算呢?这些都是现代企业的必需品。我唯一想知道的是——”
“什么?”
“嗯,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才能在火星上找到足够的客户,值得跑这一趟吗?”他停顿了一下,仔细看看玻璃镇纸,对着光举起来凝视里面的景观,直到埃里克森把玻璃球从他手中拿走,放回样品箱。“还有一件事。如果你们三人互相认识,为什么上船时分开坐?”
他们迅速看了他一眼。
“而且为什么离开火卫二之前,你们完全不跟对方说话?”他俯身向埃里克森微笑,“两男一女。你们三人在飞船上分开坐,通过检查站之前完全不交谈。这让我想到火星人说的那件事,三个破坏分子,两男一女。”
埃里克森把那些东西放回样品箱。他仍然面带微笑,但脸上已毫无血色。玛拉低下头,拨弄着玻璃杯边上一滴水。杰紧张地攥起拳头,飞快地眨着眼睛。
“你们三个就是那个火星区域长要抓的人。”撒切尔轻轻说,“你们就是破坏者,破坏分子。但他们的测谎仪——为什么没有抓到你们?你们是怎么通过测谎的?现在你们已经安全了,逃出了检查站。”他咧嘴一笑,盯着他们,“见鬼!我真以为你是个推销员,埃里克森。你还真骗过了我。”
埃里克森微微放松了一点儿,“好吧,撒切尔先生,我们有充分理由。我敢肯定你也并不热爱火星。没有哪个地球人会热爱火星。现在你正和我们一起离开。”
“确实。”撒切尔说,“你们的解释肯定非常有趣,你们三人。”他环顾桌边几人。
“我们还要再飞一小时左右。火星到地球的航程有时很无聊。没什么景色可看,没什么事情可做,只能坐在休息室里喝酒。”他慢慢抬起眼睛,“为了解闷,你要不要讲个故事?”
杰和玛拉看着埃里克森。“接着讲下去吧,”杰说,“他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把其余的事情告诉他吧。”
“我无所谓。”玛拉说。
杰突然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下来,“我们开诚布公吧,卸下心里的重担。我厌倦了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当然,”埃里克森说,“有何不可?”他向后靠在椅子上,解开衬衫领口,“当然,撒切尔先生。我很乐意给你讲个故事。我敢肯定,这个故事非常有趣,完全可以解闷。”
他们一起默默奔跑,穿过一片枯木树林,跃过被太阳烤热的火星土壤,爬上一道窄窄的山脊。埃里克森突然停了下来,扑倒在地。其他人也跟他一起趴在地上,喘息不定。
“安静,”埃里克森低声说,他稍微挺起身体,“不要出声。从现在开始,附近可能会出现火星官员。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三个人匍匐在枯木树林里,他们与城市之间隔着一千六百
米荒漠地带,被轰炸后带有放射性,一片荒芜。焦干的荒原上完全看不到树林或灌木。偶尔有风吹过,干燥的热风盘旋翻滚,在沙地上吹出一道道痕迹。他们闻到一股随风而来的淡淡气味,滚烫的沙地苦涩的味道。
埃里克森伸手指向前方,“看,城市——就在那里。”
几个人一起看向那边,他们仍然因为刚刚在树林中奔跑而上气不接下气。现在距离城市很近,前所未有的近。他们以前从未来过这么近的地方。人类不允许接近火星上的大城市,火星生活的中心。即使是平时,没有战争威胁的时候,火星人也会精明地让所有人类远离自己的大本营,部分是因为恐惧,部分是因为对于白皮肤的外来者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敌意,地球人的商业投机已经赢得整个太阳系的尊重,还有厌恶。
“看起来感觉如何?”埃里克森说。
这个城市很大,比起他们在纽约战争部办公室里仔细研究图纸和模型时所想象的,远远要大得多。巨大的城市,宏伟而荒凉,黑色的塔楼直直刺向天空,古老的金属细柱,经历了数百年的风吹日晒。城市周围是一堵红色的石墙,火星早期王朝的奴隶在火星第一位伟大国王的鞭打下,把巨大的石砖拖到这里一一固定。
这座古老的城市日日处于太阳炙烤下,坐落在荒芜的平原中央、与死去的树木相伴,很少有地球人见过这座城市——但地球上每个战争办公室都会通过地图和图表研究这里。这座由古老的石墙和塔楼构成的城市里,驻扎着整个火星的统治集团,由高级长官们——实施铁腕统治的黑衣人——组成的议会。
高级长官是十二名尽职尽责、一心奉献的火星人,黑衣祭司,但这些祭司手中拥有能开火的闪光棒、测谎仪、火箭飞船、内部空间炮,还有很多地球上的参议院只能想象的东西。高级长官以及下属的区域长官——埃里克森和他身后两个人几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我们必须小心,”埃里克森再次说道,“我们很快就要进入他们中间。如果他们猜到我们是什么人,或者我们在这里要做什么——”
他突然打开那个箱子,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又把它关上,紧紧握住把手。“我们走吧,”他说着慢慢站了起来,“你们俩也跟我一起来。我想确保你们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玛拉和杰快步向前走去。埃里克森用批评的眼光打量着他们,三个人慢慢走下山坡,来到平原上,走向城市里塔楼高耸的黑色尖顶。
“杰,”埃里克森说,“握住她的手!记住,你马上就要娶她,她是你的新娘。火星农民很重视他们的新娘。”
杰穿着一条短裤和一件火星农民的外套,绑在腰间的绳子打了个结,头上戴了顶帽子遮挡太阳。他皮肤黝黑,用颜料几乎染成了古铜色。
“你看起来很不错。”埃里克森对他说。他瞥了一眼玛拉。她乌黑的头发绕着镂空的余克①骨头扎了个发髻。她同样脸色黝黑,用彩色颜料仪式性地在脸颊上画了几道绿色和橙色的条纹。她的耳环挂在耳朵上晃晃悠悠,脚上是一双脚踝系带的便鞋。她穿着半透明的火星长裤,腰间系了颜色鲜艳的腰带,小巧玲珑的双乳间挂着一串石珠,象征着未来的婚姻幸福美好。
“很好。”埃里克森说。他自己穿着一件火星牧师的灰色长袍,脏兮兮的长袍仿佛穿了一辈子,连死后都要陪葬。“我想我们能混过守卫处,现在路上人很多。”
他们继续往前走,坚硬的沙石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地平线上可以看到很多正在移动的小点,另一些前往城市的人,农民和商人,把他们的农作物和商品带到市场上去。
“看那辆车!”玛拉大声说。
他们走近一条狭窄的小路,沙地上有两道车辙。一只火星呼法正在拉车,汗水湿透全身,舌头垂了下来。车上高高堆起一捆捆布匹,粗糙的手染乡下土布。一个弯腰驼背的农民驱赶呼法前进。
“还有那边。”她面带微笑,指了指。
车后跟着一群商人,把脸藏在沙子面具后,身穿长袍,骑着一种小动物。每只动物都驮着个用绳子仔细绑住的包裹。这群商人身后,跟着一群步伐沉重的农民,长长的队列仿佛无穷无尽,有些人驾车或骑着动物,但大多数只是步行。
玛拉、杰和埃里克森也加入排队的人群,隐身于那群商人后面。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根本没有人抬头看一眼或者做出任何表示。人群继续前进。杰和玛拉没有互相交谈。他们走在埃里克森后面一点,埃里克森的步子带有一种庄严的意味,举止仪态体现出他的地位。
他一度放慢速度,指向头顶的天空。“你看。”他用火星山区方言低声说,“看到了吗?”
两个黑点懒洋洋地盘旋。那是火星巡逻艇,军队正在监视任何异常活动的迹象。火星与地球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几乎在任何一天、任何一刻,都有可能。
“我们刚好来得及,”埃里克森说,“明天就太迟了。等到那时候,最后一艘飞船都已经离开了火星。”
“希望没有什么会妨碍我们,”玛拉说,“完成这项任务后,我想回家。”
半小时过去了,随着他们逐渐走近城市,石墙看起来愈发高耸,最后仿佛遮住了整个天空。巨大的石墙,历史悠久的巨石经历了几百年风吹日晒。一队火星士兵站在入口处,石墙上凿开的入口是进入城市的唯一一扇门。每个人过去时都会被士兵搜查,摸索衣服里面,翻看行李。
埃里克森紧张起来。人群已经放慢速度,几乎停了下来。“很快就轮到我们了。”他低声说,“准备好。”
“但愿不会有长官出现,”杰说,“只有士兵倒还没那么糟。”
玛拉凝视着石墙和另一边的塔楼。他们脚下的地面不断颤抖、振动、摇晃。她能看到塔楼中伸出火舌,火焰来自城市里地下深处的工厂和熔炉。烟尘颗粒使空气变得沉闷污浊。玛拉捂住嘴咳嗽起来。
“他们来了。”埃里克森轻声说。
商人们已经通过搜查,可以走进黑暗的大门,穿过城墙进入城市。他们和那群沉默的动物已经消失在里面。士兵队长不耐烦地对埃里克森挥手示意。
“来吧!”他说,“快点,老家伙。”
埃里克森慢慢往前走,手臂环抱自己的身体,低头看着地面。
“你是谁?干什么的?”士兵问道,他双手叉腰,佩枪漫不经心地挂在腰上。大部分士兵都懒洋洋地斜倚在墙上,有些甚至蹲在阴凉处。苍蝇在一个熟睡的人脸上爬过,他的枪就放在旁边的地面上。
“我是干什么的?”埃里克森咕哝着,“我是个乡村牧师。”
“你为什么要进入城市?”
“我得带这两个人去市政官那里,他们要结婚。”他指了指站在他后面的玛拉和杰,“这是长官制定的法律。”
士兵笑了。他绕着埃里克森转了一圈,“你包里装的是什么?”
“换洗衣物。我们要在这里过夜。”
“你来自哪个村庄?”
“克拉诺斯。”
“克拉诺斯?”士兵看向他的同伴,“你听说过克拉诺斯吗?”
“一个落后的猪圈。我在一次狩猎旅行的时候见过那个地方。”
领头的士兵向杰和玛拉点了点头。他们两个走上前来,手拉着手紧紧靠在一起。一名士兵把手放在玛拉裸露的肩膀上,让她转过身。
“你娶到一个很棒的小妻子,”他说,“又漂亮又结实。”他使了个眼色,色迷迷地咧嘴一笑。
杰愤愤不平地瞥了他一眼。士兵们哈哈大笑。“好了,”
领头的士兵对埃里克森说,“你们几个可以过去了。”
埃里克森从长袍里掏出一个小钱包,递给士兵一枚火星币。然后他们三人走进入口处黑暗的隧道,穿过石墙进入城市。
他们进到城市里面了!
“就现在,”埃里克森低声说,“快。”
他们周围的城市不断发出轰鸣声、爆裂声,成百上千的排气口和机器一起发出噪音,脚下的石头也被震得发颤。埃里克森把玛拉和杰带到一个砖砌仓库旁的角落里。到处都是人,商人、小贩、士兵、站街女,匆匆地走来走去,彼此大喊大叫,想要盖过周围的喧嚣。埃里克森弯腰打开随身携带的箱子,迅速从里面取出三个细金属制成的小线圈,错综复杂的电线和叶轮构成一个小圆锥。杰和玛拉分别拿了一个。埃里克森把剩下那个圆锥藏进自己的长袍里,关上箱子。
“现在记住,埋下线圈时必须让这条线通过城市中心。我们必须让主要区域,也就是建筑物最密集的地方实现三等分。记住地图!注意观察小巷和街道。尽量不要和任何人说话。你们每个人都带了足够的火星币,遇到麻烦时用钱开路。尤其要注意扒手,还有,看在上帝的份上,可别迷路。”
埃里克森突然打停,两名黑衣长官从墙里面走出来,背着双手在散步。他们注意到那三个站在仓库角落的人,停了下来。
“去吧,”埃里克森低声说,“在日落之前回来。”他漠然一笑,“或者再也不能回来。”
几人分头走向不同的方向,他们走得很快,没有回头。黑衣长官们目送他们离开。“那个小新娘很可爱。”其中一个说,“山区那些人骨子里带着旧时代贵族的印记。”
“那个年轻农民能娶到她很幸运。”另一个说。他们继续往前走去。埃里克森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仍然带着一丝微笑。然后,他融入城市街道上来去匆匆、永不停息的人群中。
黄昏时分,他们在入口处会合。太阳即将落山,空气变得稀薄寒冷,像刀子一样穿透他们的衣服。
玛拉蜷缩起来紧紧挨着杰,浑身颤抖,摩挲着自己赤裸的手臂。
“怎么样?”埃里克森问,“你们俩都成功了吗?”
他们周围都是从入口拥向城外的农民和商人,离开城市回到农场和村庄里去,那些人开始踏上漫长的路程穿过平原前往山区,完全没有人注意到站在墙边浑身颤抖的女孩、年轻的男人和年老的牧师。
“我那个放好了,”杰说,“在城市另一边,最尽头的边缘。埋在一口井旁边。”
“我的放在工业区,”玛拉低声说,她的牙齿格格打战,“杰,给我点儿什么东西披一下!我快冻僵了。”
“很好,”埃里克森说,“三个线圈把中心三等分,如果模型是正确的。”他抬起头,天色逐渐变暗,星星已经亮了起来。两个小点正慢慢移向地平线,那是夜间巡逻队。“我们快走吧,没多少时间了。”
他们跟着一群火星人沿着公路离开城市。城市在他们背后隐入苍茫的夜色,黑色的尖塔消失在黑暗中。
他们默默地跟着那群乡下人一起走,直到枯木林平坦的山脊出现在地平线上。他们离开大路,转了个弯朝树林走去。
“差不多是时候了!”埃里克森说。他加快脚步,不耐烦地回头看向杰和玛拉。
“快来!”
他们在暮色中匆忙前行,被石头和枯枝绊得跌跌撞撞,最后终于爬上山脊。埃里克森在山顶停下,站在那里双手叉腰回头观望。
“看,”他喃喃地说,“这座城市。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到它。”
“我可以坐下吗?”玛拉说,“我的脚很疼。”
杰扯了下埃里克森的袖子,“快点,埃里克森!没多少时间了。”他紧张地笑着,“如果一切顺利,我们以后也能看到它——永远看下去。”
“但就不是这个样子的了。”埃里克森咕哝了一句。他蹲下来打开箱子,取出一些电子管和电线,在山顶的地面上把它们组装起来。电线和塑料元器件在他灵巧的手中逐渐成形,构成一个小小的金字塔。
最后,他咕哝了一句,站起身来,“好了。”
“它是直接指向那座城市吗?”玛拉低头看着那个锥形物体,不安地问。
埃里克森点点头,“是的,这样放置是根据——”他突然整个人变得僵硬,“往回跑!到时候了!快点儿!”
杰拉着玛拉,沿着山坡远离城市的另一边,一路狂奔。埃里克森随后赶来,仍然回头看着远处几乎消失在夜空中的尖顶。
“卧倒。”
杰趴在地上,旁边是玛拉,她颤抖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埃里克森趴在沙子和枯枝中,仍然看向那边。“我想看看它,”他低声说,“这是个奇迹。我想亲眼看见——”
一道闪光照亮了天空,令人目眩的紫色光芒。埃里克森用手捂住眼睛。闪光开始变白,不断增大,向外扩展。突然之间狂风肆虐,一阵猛烈的热风袭来,把沙子刮到他脸上。干热的风灼烤着他们,细细的树枝噼啪作响,燃烧起来。玛拉和杰闭上眼睛,紧紧靠在一起。
“上帝啊——”埃里克森喃喃低语。
这阵风暴过去后,他们慢慢睁开双眼。天空中仍然满是火光,一团闪着火花的云开始在夜风中消散,埃里克森摇摇晃晃站起身,也帮助杰和玛拉爬起来。他们三人默默站着,凝视着黑色荒原的另一边,没有人开口说话。
城市消失了。
最后,埃里克森转身离开。“这部分任务已经完成。”他说,“现在赶紧完成余下的!帮我一把,杰,一分钟之内这里就会出现一千艘巡逻船。”
“我已经看到一艘。”玛拉指着头顶上方说。一个小点在天空中闪烁,一个移动迅速的小点。“他们来了,埃里克森。”她声音中透出一阵战栗。
“我知道。”埃里克森和杰蹲在地上,围着那一堆电子管和塑料把金字塔拆开。金字塔已经像熔化的玻璃一样融合在一起。埃里克森用颤抖的手指扯下一个个部件,从金字塔的残骸中拿出一件东西,他把那东西高高举起,在一片黑暗中努力分辨。杰和玛拉也走近细看,两个人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东西。
“它在这里,”埃里克森说,“就在里面!”
他手中拿着一个圆球,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球。玻璃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一些渺小而脆弱的东西,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尖塔,微观世界,空心玻璃球中一个错综复杂的世界。一片尖塔。一座城市。
埃里克森把玻璃球放进箱子里锁好。“我们走吧。”他说。他们开始大步穿过树林,从来路返回。“我们到车上再换衣服,”他一边跑一边说,“我想,在我们真正坐进车里之前,最好还是穿着这些衣服。仍然有可能遇到火星人。”
“我很高兴能再次穿上自己的衣服。”杰说,“我穿着这条小裤子感觉自己很滑稽。”
“那你觉得我感受如何?”玛拉喘着气说,“我穿着这个几乎冻僵了,这都是什么东西。”
“所有的年轻火星新娘都是这样打扮的,”埃里克森说,他一边跑一边紧紧抓住箱子,“我觉得看起来很漂亮。”
“谢谢你,”玛拉说,“可是很冷。”
“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想?”杰问,“他们会认为这个城市被摧毁了,对吗?这是肯定的。”
“没错,”埃里克说,“他们肯定认为这里被炸毁了。我们可以确信这一点。他们能这样想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汽车应该就在这附近某个地方。”玛拉放慢了速度。
“不,还要再远一点。”埃里克森说,“翻过那边的小山。树林旁边的深谷里。很难分辨出我们现在在哪儿。”
“要不要点亮灯?”杰说。
“不,附近可能有人巡逻。”
他突然停住脚步,杰和玛拉也在他旁边停下。“怎么了——”玛拉开口问道。
灯光闪烁。黑暗中有什么动静,传来一阵声音。
“快!”埃里克森大喊道。他把箱子丢开,远远扔到灌木丛里,然后紧张地直起腰。
黑暗中冒出一个人影,后面出现更多的人影,男性,身穿制服的士兵。明亮的光线晃花了他们的眼睛。埃里克森闭上眼睛。光线从他身上照向玛拉和杰,他们两人静静地站在一起,紧紧握着彼此的手。随后,光线转向地面,照了照周围一圈。
一名区域长走上前来,他是一个身穿黑衣的高大身影。荷枪实弹的士兵们紧随其后。“你们三个,”区域长问,“你们是什么人?不许动。站着别动。”
他走近埃里克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僵硬的火星脸庞上面无表情。他围着埃里克森转了一圈,检查他的长袍和袖子。
“请你——”埃里克森用颤抖的声音开了口,但那位区域长打断他。
“我来问你。你们三个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说。”
“我们……我们要回到村子里去。”埃里克轻声说,他低下头,双手合十,“我们之前去了城里,现在正要赶回家。”
一名士兵对着话筒说了几句话,然后把它关掉,放在一边。“跟我来,”区域长说,“我们会带你们进去。快点。”
“进去?回城里?”
有个士兵笑了起来。“城市已经消失了,”他说,“那里剩下的东西一只手就能拿起来。”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玛拉问。“没有人知道。来吧,快点!”
一阵声音传来。一名士兵迅速从黑暗中冒了出来。“一位高级长官,”他说,“正往这边来。”他随即又消失不见。
“一位高级长官。”士兵们恭敬地站在那里等着。片刻后,高级长官走到明亮处,一位黑衣老人,苍老的面庞消瘦而严厉,看起来就像鸟脸一样,他的眼睛明亮而警觉,先是看着埃里克森,然后是杰。
“这些人是谁?”他问。
“回家的村民。”
“不,他们可不是村民,站姿就不像。村民们都是一副垂头弯腰的样子——缺少食物。这些人不是村民。我自己就来自山区,我很清楚。”
他走近埃里克森,用锐利的眼神盯着他的脸,“你是谁?看看他的下巴——他从来没有用锋利的石头刮过胡子!肯定有问题。”
他手中的闪光棒发出白光,“城市消失了,议会也随之消失,至少一半的长官们正在里面。事情非常奇怪,一道闪光,然后是高温,还有一阵风。但并不是裂变。我很困惑。这座城市一下子就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除了沙子上一片凹地。”
“我们得把他们带回去。”另一名长官说,“士兵们,包围他们。一定要——”
“快跑!”埃里克森喊道。他猛地一击,打掉高级长官手中的闪光棒。他们跑了起来,士兵们叫喊着,灯光乱挥,在黑暗中互相撞在一起。埃里克森跪下,在灌木丛中拼命摸索。他摸到了箱子把手,随即跳起来。他用地球话对玛拉和杰喊叫。
“快跑!朝着汽车跑!”他开始跑下山坡,在一片黑暗中跌跌撞撞。他能听到那些士兵跟在他后面。士兵们奔跑、摔倒,一个身体撞上他,他狠狠挨了一下。身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嘶嘶声,一部分山坡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火星长官的闪光棒——
“埃里克森!”玛拉在黑暗中喊道。他朝她跑去。突然,他绊倒在一块石头上。一片混乱,四处开火,激动的叫喊声。
“埃里克森,是你吗?”杰抓住他,帮他站起来,“汽车。就在那里。玛拉在哪儿?”
“我在这里。”不远处传来玛拉的声音,“这里,汽车旁边。”白光闪起。一棵树变成了一团火,埃里克森感到一阵高温
几乎要把他的脸烤焦。他和杰一路摸索着朝那女孩走去。玛拉在黑暗中抓住了他的手。
“现在上车,”埃里克森说,“希望他们还没发现它。”他从斜坡滑入山谷,在黑暗中抓紧箱子的把手四处摸索。不断摸索——寻找——
他碰到了一样冰冷光滑的东西。金属,金属的门把手。一阵放松的感觉涌遍他的全身,“我找到了!杰,到里面去。玛拉,来吧。”他把身边的杰推进汽车里。玛拉也跟在后面进去,小巧的身体挤在他身边。
“站住!”上面有个声音喊道,“藏在山谷里也没用。我们会抓到你们的!上来——”
人声被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淹没。片刻之后,汽车升到空中,他们如箭一般冲入黑暗中。两名火星长官和士兵们对他们发动起最后的猛烈攻击,埃里克森把汽车开得左右摇摆,躲避着从下方试探着射来的白光,车身下的树梢纷纷断裂。
他们随即飞走,越过树梢,高高飞在半空不断加速,把那群火星人远远抛在身后。
“去火星港口,”杰对埃里克森说,“对吗?”
埃里克森点点头,“对,飞过这片田野,我们在山里着陆。我们可以在那里换回平时的衣服,商务着装。该死——如果我们运气好,还能赶得上飞船。”
“最后一艘飞船,”玛拉轻声说,胸口起伏不定,“如果我们没能及时赶到那里怎么办?”
埃里克森低头看着膝盖上的皮箱,“我们必须赶到那里。”他低声说,“我们一定要做到!”
一阵久久的沉默。撒切尔盯着埃里克森。这位年长的男人向后靠在椅子上,喝了一小口酒。玛拉和杰沉默不语。
“所以你们并没有摧毁那座城市,”撒切尔说,“你们根本没有毁掉它,而是把它缩小,放进一个玻璃球里,变成一个镇纸。现在你们又变回了推销员,带着个装满办公用品的样品箱!”
埃里克森笑了笑。他打开样品箱拿出玻璃球镇纸,举起来看着里面,“没错,我们从火星偷走了这座城市。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通过测谎仪。关于被摧毁的城市,我们确实一无所知。”
“可是为什么?”撒切尔问,“为什么要偷走一座城市?而不仅仅是把它炸毁?”
“赎金。”玛拉热切地说,盯着玻璃球里面,她的黑眼睛闪闪发光,“他们最大的城市,半个议会——都在埃里克森的手中!”
“火星只能按地球的要求办,”埃里克森说,“从而地球的商业需求能够得到满足。也许甚至不会再有战争。也许地球无须开战就能如愿。”他满面微笑地把玻璃球放回样品箱里锁好。
“很棒的故事。”撒切尔说,“多么令人惊异的策略,缩小尺寸——把整个城市缩小到微观尺度。真是惊人。难怪你们能逃脱。如此胆大包天,没有人能阻止你们。”
他低头看着地板上的样品箱。喷气发动机在他们脚下平稳地嗡嗡振动,飞船飞过宇宙空间,前往遥远的地球。
“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杰说,“既然你已经听到了我们的故事,撒切尔,也给我们讲讲你的故事如何?你在哪个行业?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没错,”玛拉说,“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做什么的?”撒切尔说,“好吧,如果你们想知道,我会告诉你们的。”他伸手从外套里掏出一样东西,细细长长、闪闪发光。一根闪着白光的闪光棒。
三个人盯着那东西看。令人眩晕的震惊慢慢笼罩了他们全身。
撒切尔漫不经心地握着闪光棒,从容指向埃里克森。“我们
知道你们三人就在这艘飞船上,”他说,“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我们不知道那座城市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推测城市根本没有被摧毁,而是遭遇了别的变故。议会的仪器探测到该地区突然发生质量减少的情况,差距刚好就是那座城市的质量。城市不知怎么被带走了,并没有被摧毁。但我无法说服其他议会长官们相信这一点。我只能亲自跟踪你们。”
撒切尔微微转身,对着坐在吧台边的男人们点点头。那些男人马上站起来走向这张桌子。
“这是种非常有趣的策略,火星从中获益匪浅。趋势说不定就此转向,朝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等我们回到火星口岸,我希望能立即开始这方面的工作。现在,能否请你把那个样品箱递给我——”
①一种火星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