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眯起眼睛透过望远镜的目镜观察。他迅速调整了一下焦距。

“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一次核裂变,好吧。”他叹了口气,把目镜推到一边,“你们还有谁想看的,都可以来看。但这可不是什么迷人的画面。”

“让我看看。”考古学家唐瑟弯下腰看着望远镜,“上帝啊!”他猛地跳了回去,撞上首席领航员多里克。

“我们为什么要大老远跑过来?”多里克看着周围其他人问道,“甚至没必要登陆了。我们还是马上回去吧。”

“也许他说得对,”生物学家福马尔喃喃地说,“但我想亲自看一看,如果可以的话。”他从唐瑟旁边挤了过来,眯眼看向望远镜。

他看到一片广阔无垠的灰色表面,延伸到这颗星球的边缘。起初他以为那是水,但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那其实是熔渣,坑坑洼洼的熔渣,只有零星的巨大岩石散落其间,打破了表面的平整。没有一点儿动静或声响,一切都无声无息、死气沉沉。

“我看到了。”福马尔离开目镜,“好吧,我不会在那儿找到任何豆类。”他努力想露出一个微笑,但他的嘴唇僵硬得一动不动。他走到一边,独自一人站着,目光越过其他人不知看着什么。

“不知大气样本会说明什么。”唐瑟说。

“我想我能猜得到。”船长回答说,“大部分空气是有毒的。但我们不是早就猜到这一切了吗?我不明白大家为何如此惊讶。这次核爆炸从我们的星系那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肯定非常可怕。”

他大步走向走廊另一头,脚步沉重,面无表情。大家看着他消失在控制室里。

船长关上门,一个年轻女人转过身来,“望远镜观察的结果如何?是好是坏?”

“是坏的。这里不可能存在生命。空气有毒,水分蒸发,所有土地都熔化了。”

“他们是否有可能躲到地下?”

船长把舷窗拉开,下方的星球表面进入视野中。他们两人默默低头看着,忧心忡忡。数公里延绵不绝的废墟,发黑的熔渣疮痍满目,偶尔出现一堆堆岩石。

突然,纳莎跳了起来,“看!那边,边缘那里。你看见了吗?”

他们盯着那边看。有什么东西伫立在那里,不是岩石,不是偶然形成的东西。那是个圆圈,由许多小点组成,在这颗星球死气沉沉的外壳上,竟然有一圈白色的小点。那是一座城市,还是某个种群的建筑?

“让飞船转弯,”纳莎激动地说,把几缕黑发从脸上拨开,“驶向那边,让我们看看那是什么!”

飞船转弯,改变航线。当他们来到白点上空时,船长让飞船下降到尽可能低的位置。“是柱子,”他说,“某种石头柱子,也许是浇筑而成的人造石。那是一座城市的遗迹。”

“哦,上帝,”纳莎喃喃地说,“多么可怕。”她看着那片废墟消失在身后。白色石柱从熔渣中凸起,构成一个半圆,上面满是缺口和裂纹,就像断掉的牙齿。

“这里没有生命存活。”船长终于说道,“我想我们可以回去了,我知道大部分船员都想赶紧离开。用发送器联系政府接收站吧,把我们的发现告诉他们,我们——”

突然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第一颗原子弹击中飞船,它直接翻转了一圈。船长摔倒在地板上,撞上控制台。文件和仪器雨点般砸在他身上。他刚想站起来,第二颗原子弹接着袭来。天花板裂开,支柱和横梁扭曲折断。飞船颤抖着突然下降,然后自动控制系统启动,飞船自行纠正位置。

船长躺在地板上,旁边是破碎的控制台。角落里,纳莎正挣扎着从一堆碎片中钻出来。

外面,船员们已经把飞船侧面裂开的漏洞封好,避免宝贵的空气泄露出去,消散在外面的真空中。“帮帮我!”多里克喊道,“这里着火了,电线烧起来了。”两个人跑了过去。唐瑟无能为力地看着,因为他的眼镜碎裂了。

“所以这里还存在生命,”他自言自语,“但怎么可能——”

“来帮忙,”福马尔一边说一边匆匆跑过去,“来帮忙,我们必须让飞船着陆!”

暮色降临,几颗星星在头顶上空闪烁,透过随风掠过这颗星球表面的浮尘,向他们眨着眼睛。

多里克皱眉看着外面,“困在这么个鬼地方。”他继续干活,捶打飞船扭曲的金属船体,使之恢复原状。他穿着一套太空服,飞船上还有很多小漏缝,大气中的放射性粒子已经渗进飞船里。

控制室里,纳莎和福马尔坐在桌子旁边研究库存清单,脸色苍白严肃。

“碳水化合物不足,”福马尔说,“如果我们需要,可以分解库存的脂肪,但——”

“不知我们能否在外面找到什么东西。”纳莎走到窗口,“看起来多么缺乏吸引力。”她来回踱步,体型娇小玲珑,一脸倦容,“你觉得派出搜索队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福马尔耸耸肩,“不会有多少。也许会发现裂缝中零星长出来几株野草。没什么我们能用得上的东西。任何能适应这种环境的生物,都是有毒的、致命的。”

纳莎停下来揉着她的脸颊。那里有一道深深的划痕,仍然一片红肿。“但你要怎么解释——那件事?根据你的推测,这里的原住民肯定都死了,身体像甘薯一样被烤熟。那么是谁向我们发射的原子弹?有人发现了我们,做出决定,发射器瞄准。”

“并且估算距离。”船长躺在角落的吊床上有气无力地把头转向他们,“正是这一点令我感到担忧。第一颗原子弹令我们失去控制,第二颗几乎摧毁了飞船。他们瞄得很准,非常准。我们可不是那么容易击中的目标。”

“确实。”福马尔点点头,“好吧,也许我们在离开这里前会知道答案。现在的情况真是古怪!所有的推理都告诉我们,这里不可能有生命存活,整个星球都被烧焦了,大气本身带有毒性,全都完蛋了。”

“原子弹的发射器能够幸存下来,”纳莎说,“为什么人就不能呢?”

“这不一样。金属不需要呼吸空气,金属不会因放射性粒子患上白血病,金属不需要食物和水。”

一片静默。

“这是个悖论。”纳莎说。“总之,我认为,到了早上我们应该派出一支搜索队,同时继续努力修复飞船,准备返航。”

“我们还要忙活好几天才能起飞,”福马尔说,“所有人都得留在这里干活。我们没有人力再派出一支搜索队了。”

纳莎微微一笑,“我们会让你参加第一队。也许你会发现——你最感兴趣的是什么来着?”

“豆类。可食用的豆类。”

“也许你能找到一些。只是要——”

“只是要什么?”

“只是要小心。这些原住民甚至不知道我们是谁,不知道我们来做什么,就向我们开火。你们觉得他们会不会互相争斗?也许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友好,无论面对任何种族、任何情况。真是种奇怪的进化特征,自相残杀,种族内部的战斗!”

“到了早上我们就知道了,”福马尔说,“我们先睡一会儿吧。”

太阳升了起来,带着萧瑟的寒意。三个人,两男一女,踏出舱门来到下方坚硬的地面上。

“这鬼天气,”多里克没好气地说,“我是说,我很高兴能再次走在坚实的地面上,可是——”

“来吧,”纳莎说,“跟在我身边。我有些事想跟你说。你不介意吧,唐瑟?”

唐瑟阴郁地点点头。多里克跟上纳莎。他们并肩走在一起,脚下的金属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纳莎看了他一眼。

“听着。船长就要死了,除了我们两个没有人知道。这个星球上的白昼结束时,他就会死去。飞船被击中,对他的心脏造成了一定影响。他都快六十岁了,你知道。”

多里克点点头,“那可真糟。我非常尊重他。当然,你会代替他成为船长。既然你现在是副船长——”

“不,我更希望由其他人领头,也许是你或福马尔。我一直在考虑目前的状况,我觉得自己应该表明态度,无论你们两人中哪一个想当船长,我都愿意担任副手,卸下肩头的责任。”

“好吧,我不想当船长。让福马尔当吧。”

纳莎仔细打量着他,这个金发高个男人穿着太空服大步走在她旁边。“我比较偏向你,”她说,“至少我们可以花点儿时间试试。但你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去做。看,我们遇到了什么。”

他们停下脚步,等着唐瑟赶上来。他们面前是一座建筑物的废墟。多里克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

“你们发现了吗?这地方是个自然形成的洼地,一个巨大的山谷。看,四周都有耸立的岩层保护这块地方。也许,这里避开了几次大爆炸。”

他们漫步走在废墟中,捡起石块和碎片,“我想这里曾经是个农场,”唐瑟说,仔细看着一块木头,“这是风车塔的一部分。”

“真的吗?”纳莎拿起那根木条,翻来覆去地观察,“很有趣。但我们还是走吧,我们时间不多。”

“看,”多里克突然说,“那里,离得很远。那是什么东西?”他指向那边。

纳莎倒抽一口冷气,“那些白色的石头。”

“什么?”

纳莎抬头看着多里克,“白色的石头,就像巨大的断齿。我们在控制室里看见了那些东西,我和船长。”她轻轻按住多里克的手臂,“他们就是从这里发射原子弹的。没想到我们会在这么近的地方着陆。”

“那是什么?”唐瑟问,向他们走近,“不戴眼镜我几乎是个瞎子。你们看见了什么?”

“一座城市。他们从那里发射原子弹。”

“哦。”他们三个人站在一起,“好了,我们走吧,”唐瑟说,“天晓得我们会在那里发现什么。”多里克朝他皱了皱眉。

“等一等。我们不知道那里情况如何。肯定有人巡逻,这样的话,他们很可能已经看到我们了。”

“他们很可能已经看到了飞船,”唐瑟说,“他们很可能知道飞船现在在哪里,可以直接把它炸飞。所以,无论我们是否继续接近,又有什么区别?”

“确实,”纳莎说,“如果他们真的想抓住我们,我们是逃不掉的。我们根本没有武器,你知道。”

“我带了把手枪,”多里克点头,“好了,那我们继续走吧。我想你是对的,唐瑟。”

“但我们不要落单,”唐瑟紧张地说,“纳莎,你走得太快了。”

纳莎回头看看,笑了起来,“如果我们想在夜幕降临之前抵达那里,必须赶快。”

他们在下午时分抵达城市外围。黄色的太阳冷冷地悬挂在头顶上阴沉沉的天空中。多里克在山脊上停下来,俯瞰这座城市。

“好吧,就是这里。残存的废墟。”

几乎没有多少东西残存下来。他们之前注意到的巨型混凝土石柱其实根本不是柱子,而是建筑物地基的残骸。废墟已经被炽热炙烤得几乎只剩下一片烤焦的地面。除了这些白色小方块构成直径大概六千米的不规则圆圈,几乎没留下什么别的东西。

多里克咒骂了一句:“又浪费时间了。一座城市的尸骨,仅此而已。”

“但原子弹是从这里发射的,”唐瑟嘀咕道,“别忘了这一点。”

“而且发射者视力很好、经验丰富,”纳莎补充说,“我们走吧。”

他们走进城市,走在荒废的建筑物之间。没有人开口。他们一言不发默默行走,听着自己脚步的回声。

“太可怕了。”多里克喃喃地说,“我以前也见过荒废的城市,因为古老且衰弱,因此荒芜。但这座城市是被杀死的,灼烧而死。这座城市不是自然死亡——它是被谋杀的。”

“我想知道这座城市的名字。”纳莎说。她转向一边,走上一处地基残存的楼梯,“你觉得我们能不能找到什么路标或铭牌?”

她凝视着废墟里面。

“那里什么也没有,”多里克不耐烦地说,“走吧。”

“等一等,”纳莎弯下腰,摸着一块混凝土石碑,“这里刻了一些字。”

“是什么?”唐瑟快步走过来。他在尘土中蹲下,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抚摸石头表面,“没错,有些字。”他从太空服口袋里拿出一支书写棒,在一小片纸上抄下碑文。多里克从他身后探头看过来。碑文写的是:

富兰克林公寓

“那就是这座城市,”纳莎轻声说,“那是它的名字。”

唐瑟把那张纸放在口袋里,他们继续前进。过了一会儿,多里克说:“纳莎,你知道,我觉得有人在监视我们。但不要四处张望。”

纳莎整个人变得僵硬起来,“哦?为什么这么说?你看见了什么吗?”

“没有,但我能感觉到。你没有吗?”

纳莎微微一笑,“我没什么感觉,但也许我更习惯于被人盯着看。”她微微转了一下头,“哦!”

多里克伸手握住手枪枪柄,“怎么了?你看见了什么?”唐瑟已经停住了脚步,半张着嘴。

“发射器,”纳莎说,“那就是发射器。”

“看看它的尺寸,那东西的尺寸。”多里克慢慢松开手枪,“就是它,没错。”

发射器十分庞大。一大堆钢铁和玻璃固定在巨大的水泥板上,突兀地指向天空。他们看到发射器运转着,下方的旋转底座飕飕转动,细细的风向标杆顶上安装了由无数天线构成的雷达探测器,随风而动。

“它还在运转,”纳莎低声说,“它看着我们、听着我们。”

发射器再次转动,这一次是顺时针方向。它的安装方式确保它可以转动一整圈。发射管降低了一点,然后回到最初的位置。

“然而是谁在发射?”唐瑟说。

多里克笑了,“没有人。没有人发射。”

他们瞪着他看,“你什么意思?”

“它会自行发射。”

他们感到难以置信。纳莎走近他身边,皱眉看着他,“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它会自行发射?”

“等着瞧,你会看到的。别动。”多里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他稍等了一会儿,把石头高高抛到空中。石头掠过发射器前方。瞬间,巨大的发射筒开始移动,探测器收缩起来。

石头落到地上。发射器停了下来,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平静的转动,缓缓旋转。

“你看,”多里克说,“只要我把石头抛到空中,它就会注意到。任何在地面上空飞行或移动的物体,都会引起它的警觉。很可能它在我们刚进入这颗星球的引力场时就发现了我们。很可能它从一开始就盯住了我们。我们毫无胜算。它对飞船的动静了如指掌,它现在只是等着我们再次起飞。”

“我明白了,”纳莎点点头说,“发射器注意到了那块石头,但没有发现我们,因为我们站在地面上,而非半空中。设计的程序决定了它只会攻击空中的物体。飞船再次起飞之前都是安全的,一旦起飞,我们就完蛋了。”

“但这个发射器有什么用呢?”唐瑟插进来问,“这里没有生命存活。所有人都死了。”

“这是一台机器,”多里克说,“一台设计用于执行某项任务的机器,而且它仍在执行这项任务。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在爆炸中幸存下来的。但它会继续运行,等待敌人,很可能敌人乘坐的是某种会出现在半空中的自动推进式飞行器。”

“敌人,”纳莎说,“与他们同一种族。很难相信他们真的会轰炸自己的种族,对自己人开火。”

“总之,一切都结束了。除了这里,我们眼前这个地方。这个发射器仍然保持警觉,随时准备杀戮。它会一直继续运行下去,直至彻底报废。”

“到那时候我们都死了。”纳莎伤心地说。

“这里肯定曾经有几百台这样的发射器,”多里克咕哝着,“他们肯定已经习惯于这种场景了,发射器、武器装备、军装制服。他们很可能把这一切当作很自然的事情,当作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吃饭和睡觉一样。也许有个类似于教会和政府的机构。男人们接受战斗和领兵的训练,把它视作正规职业。他们对此感到荣幸并受人尊重。”

唐瑟慢慢走向发射器,眯起近视眼抬头盯着它,“相当复杂,不是吗?这些轮叶和管道。我估计这是一种伸缩望远镜的瞄准镜。”他用戴着手套的手碰了下一根长管末端。

发射器瞬间开始移动,发射管收缩了一下,开始摆动——

“别动!”多里克喊道。发射管从他们身边摆动过去,他们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发射管在他们的头顶上犹豫了一下,咔嗒咔嗒,飕飕作响,准备定位,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刻。然后,声音消失了,发射器安静下来。

唐瑟在头盔里傻乎乎地笑了起来,“我肯定是把手指放在镜片上了。我会更小心一点儿。”他踏上发射器的圆形水泥板,小心翼翼走到发射器主体后面,消失在视野中。

“他去哪儿了?”纳莎恼怒地说,“他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唐瑟,回来!”多里克喊道,“你要干什么?”

“马上。”一段长长的沉默。最后,考古学家再次露面,“我想,我找到了一些东西。来,我指给你们看。”

“是什么?”

“多里克,你说发射器放在这里是为了赶走敌人。我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赶走敌人。”

他们有些困惑。

“我想我找到了发射器打算守护的东西。来,把手给我。”

“好,”多里克突然说,“我们过去吧。”他抓住纳莎的手,“来,让我们看看他找到了什么。我看到那个发射器时,就觉得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哪种事?”纳莎挣脱了他的手,“你在说什么?你看起来好像知道他找到了什么。”

“我确实知道。”多里克低头对她微笑,“你记得吗?所有的种族都有类似的传说,神话中的宝藏,还有龙——守护宝藏的恶龙会赶走所有的入侵者。”

她点点头,“所以呢?”

多里克指着发射器。

“那就是龙,”他说,“来吧。”

他们三个人围在钢板周围,想办法把它抬起来挪到旁边。最后总算搞定了,多里克汗流浃背。

“这么做可真不值。”他咕哝着,盯着下面漆黑的洞口,“值得吗?”

纳莎打开手灯,光束照向楼梯下面。台阶上满是厚厚的灰尘和瓦砾。底下有一道钢门。

“来吧。”唐瑟激动地说,沿着楼梯走下去。他们看着他走到门口,满怀希望地推动那扇门,却没能推开。“来帮忙!”

“好吧。”他们小心翼翼跟着走下来。多里克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扇门,有门闩锁住。门上刻着一句铭文,但他辨认不出。

“现在怎么办?”纳莎问。

多里克拔出手枪,“后退一点。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他扣下扳机。门的底部闪耀出一片红光,不一会儿便融化瓦解。多里克关掉手枪,“我想这样就能进去了。试试吧。”

他们顺利把门打破,花了几分钟时间把碎片搬开,堆在第一级台阶上。然后他们走了进去,用灯光照亮前方。

他们身处一个地窖中。所有的东西上都积了几厘米厚的灰尘。墙根下摆着一排木箱,巨大的盒子、箱子、包裹和容器。唐瑟好奇地东张西望,眼睛闪闪发光。

“这些究竟是什么?”他低声说,“我觉得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他随手拿起一个圆筒打开。里面的卷轴掉落到地上,一条黑色的带子随之展开。他把它举起来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

“看看这个!”

他们围在他身边,“照片,”纳莎说,“很小的照片。”

“某种影像记录。”唐瑟把卷轴装回圆筒里,“看,这种圆筒有几百个,”他用灯光照亮周围,“还有那些箱子。让我们打开一个。”

多里克已经开始撬动木箱。木板早已变得又干又脆。他用力撬下来一块。

里面是一张照片。一个穿着蓝衣服的男孩,年轻而英俊,开心地笑着,眼睛凝视前方。他看起来栩栩如生,仿佛就要在手灯的光线中朝他们走来。他是那些人中的一员,那个被毁灭的种族的一员,消亡了的种族。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只是凝视着这幅照片。最后,多里克把木板放了回去。

“所有这些箱子,”纳莎说,“里面有更多的照片。还有这些圆筒里也是。盒子里会是什么?”

“这就是他们的宝藏,”唐瑟说,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他们的照片、他们的影像。也许他们所有的文献也都在这里,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神话,他们的思想。”

“还有他们的历史,”纳莎说,“从而我们能够追溯他们的发展历程,搞明白他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多里克在地窖里走来走去,“真是奇怪,”他喃喃地说,“即使他们已经踏上末路,即使战争已经开始,他们内心深处某个地方仍然知道,这些才是他们真正的宝藏,他们的书籍、照片,他们的神话、传说。即使在城市、建筑和工业都被摧毁后,他们也希望能回来找到这些东西。在一切都消失之后。”

“等我们回家以后,我们可以呼吁启动一项新的任务,再次来到这里,”唐瑟说,“把所有这些东西装上飞船带回去。我们即将离开——”

他停了下来。

“没错,”多里克冷冷地说,“我们将在大约三天后离开。我们会修好飞船,然后起飞。我们很快就能回家,前提是,如果不会再发生那种事,像之前那样被击中——”

“哦,别说了,”纳莎焦躁地说,“别烦他。他说得没错:我们必须把所有这些东西带回去,这是迟早的事。必须解决那个发射器的问题,我们别无选择。”

多里克点点头,“那你有什么办法?我们只要一离开地面就会被击中。”他的眉头苦恼地纠结在一起,“他们把自己的宝藏守护得很好。发射器无须专门维护,会一直伫立在这里直至腐朽。他们真是活该灭绝。”

“怎么说?”

“你不明白吗?这是他们唯一的思路,建造一个发射器,任何目标靠近时都会瞄准发射。他们坚信一切都不怀好意,都是会抢走他们财产的敌人。好吧,他们可以留着这些。”

纳莎陷入沉思,她的思绪似乎飘远了。突然,她倒吸一口冷气,“多里克,”她说,“我们这是怎么了?没问题的。那个发射器根本没有威胁。”

两个男人瞪着她。

“没有威胁?”多里克说,“它已经把我们击落了一次。一旦我们再次起飞——”

“你不明白吗?”纳莎开始笑了起来,“可怜的傻瓜发射器,它完全无害。甚至连我都能搞定它。”

“你?”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只要有一根棍子就行。一把锤子或一根木棒。我们回到飞船上去准备吧。当然,要是在空中我们可没法幸免,它就是为此而生的。它会朝着空中开火,击落任何飞行物,但也仅此而已。它对于地面上的东西不会启动防御机制。对吗?”

多里克慢慢点了点头,“龙的软肋。传说中,龙的鳞甲不能遮住它的肚子。”他笑了起来,“没错,完全正确。”

“那就走吧,”纳莎说,“让我们回到飞船上去。我们还有活儿要干。”

他们回到飞船上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船长已在前一天夜里去世,船员们按照惯例火化了他的尸体。他们肃穆地站在四周,直至最后一缕余烬熄灭。正当船员们准备回去干活时,这两男一女三个人出现了,又脏又累,却非常兴奋。

不久,一行人从飞船上出发,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什么东西。这群人在灰色的熔渣上行进,走过一望无际的熔化金属。他们来到发射器那里,所有人都开始用撬棍、锤子——任何又重又硬的东西——猛砸。

望远镜的瞄准镜被砸得粉碎。电线被拉出来扯断,精致的齿轮也被狠狠砸碎。

最后,他们把撞针拆掉,弹头带走。

发射器被砸成碎片,这台巨大的武器被彻底摧毁。人们下到地窖里,欣赏宝藏。金属装甲的守护者已经死去,再也不会有危险了。他们细细研究照片、影像、成箱的书籍、镶了宝石的皇冠、奖杯、雕塑。

最后,当太阳即将沉入这颗星球上四处飘浮的灰雾时,他们终于走上楼梯,回到地面。他们站在发射器的残骸周围,看着它僵立不动的轮廓。

随后,他们回到飞船上,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这艘飞船受了重伤,很多部件损坏或丢失。当务之急是尽快把它修好,以便再次起飞。

随着所有人一起努力,只花了五天时间,飞船又可以飞向太空了。

纳莎站在控制室里,看着那颗星球消失在他们身后。她环抱双臂,坐在桌子的边缘上。

“你在想什么?”多里克问。

“我?没什么。”

“真的吗?”

“我在想,这颗星球上还存在生命的时候,该是个多么截然不同的地方。”

“我想是的。不幸的是,当初我们的星系没有飞船飞到这么远的地方。我们在空中看到核爆炸发出的光芒之前,也未曾怀疑过这里存在智慧生命。”

“那时已经太晚了。”

“也不算太晚。无论如何,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他们的音乐、书籍、照片,一切都会保存下来。我们会把这些东西带回家仔细研究,他们会改变我们。我们不会重蹈覆辙。尤其是他们的雕塑。你有没有看到那个长着巨大的翅膀,却没有头和手臂的雕像①?我猜是断掉了。但那些翅膀——看起来非常古老。这将为我们带来很大改变。”

“我们下次回到这里时,不会再有发射器等着我们,”纳莎说,“不会再次把我们击落。我们可以安全着陆,带走你所说的宝藏。”她笑着看向多里克,“你会带我们回到那里,像一位很棒的船长该做的那样。”

“船长?”多里克咧嘴一笑,“也就是说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纳莎耸耸肩,“福马尔总是跟我吵架。我想,总而言之,我确实更喜欢你。”

“我们走吧,”多里克说,“让我们回家吧。”

飞船轰鸣升空,飞过城市的废墟。它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掠过地平线,飞入外太空。

下方,在城市废墟的中心,一个碎了半边的探测器微微颤动了一下,捕捉到飞船的轰鸣声。巨大的发射器底座痛苦地颤抖起来,挣扎着转动。过了一会儿,这个被摧毁的装置里面有个红色的警报灯闪烁起来。

很远很远的地方,距离城市一百五十公里之外,另一个位于地下深处的警报灯亮起来。自动继电器迅速启动。齿轮转动,传送带嗖嗖运行。地面上,金属熔渣滑开,露出一个斜坡。

片刻后,一辆小货车冲上地面。

货车转向城市的方向。第二辆车出现在它后面,车上装载着电缆。然后是第三辆车,装着伸缩望远镜瞄准镜。后面又出现更多的货车,有些运送继电器,有些运送发射控制器,有些运送工具和零件,螺钉螺栓、销钉螺帽。最后一辆车上,装载着原子弹弹头。

所有的货车在第一辆车后面排成一列。领头的货车出发,一路颠簸驶过冰冷的土地,冷静前行。其他货车紧随其后,一起驶向城市。

驶向损坏的发射器。

①指《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即“胜利女神”,法国卢浮宫镇馆三宝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