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又热又不舒服的病榻上翻来覆去;焦渴得没有东西纾解;无论怎样辗转反侧也得不到片刻的安宁;在思想的沙漠里漫游,找不到一个可以歇息的地方,没有任何可以养养神或者可以住住脚的迹象或声音,一切都是漫无止境的单调的疲乏,除了他那痛苦身体的移动和他心情的疲倦旅行之外,没有任何变化,一直为一种焦虑所困扰——总是感到有什么事情不曾做完,还有一些可怕的障碍必须克服,还有一些令人烦恼的顾虑没有驱散,侵扰着他那不健康的神经,一会儿是这种形式,一会儿又是那种形式,永远是模模糊糊的,但不论它变作什么样子,都可辨认出是同一的幻觉,像是一颗邪恶的良心越来越黑,使睡眠变得可怖了;——在这种可怕疾病的缓慢煎熬中,不幸的理查躺在病榻上消耗体力,一寸一寸地往下瘦,直到最后,他好像要挣扎着起来,又像是被一群魔鬼按下去似的,他从此睡熟了,也不再做梦了。

他醒了。心上有一种幸福的平静感觉,比睡觉还舒服,他开始慢慢记起病中的痛苦,又想那该是一个多么漫漫的长夜,是不是曾经昏迷过两三次呢?恰好正在沉思的当儿,他想抬抬手,才大吃一惊地发现手好像有千钧的分量,但是实际它又是多么瘦多么轻呀。不过,他还是感到无动于衷和幸福;同时他也没有心思再去追究那个问题,只是半醒半睡地停在那里,直到他的注意力为一声咳嗽所夺。这一来使他怀疑,昨天晚上他曾否把门锁好,心里未免奇怪怎么房间里有了一个同伴呢?不过,他还是缺乏连续思索下去的能力;只是在一种拼命想休息一下的情况之下,有意无意地盯着床幔上的绿色长条,很奇怪地立即从它们联想到一块一块的新鲜草坪,中间的黄地便成了石子甬路,因此浮现出一片又长又整齐的花园景色来。

他的思想正在这些花草丛中漫游,实际心里也颇为它们所陶醉,这时他又听到了一声咳嗽。甬路随着声音又缩成布条,他便略微在床上欠欠身,一只手掀开帷幔,向外望望。

的确是原来的房间,而且蜡烛还在燃着;但是当他看到一堆瓶子、罐子和晾在火炉旁边床单一类的东西,还有许多类似的病房用具时——一切都很清洁整齐,但是和他上床之前的情形却大不相同,这使他多么惊讶呀!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药草和酸醋味道;地板刚洒过水;是——是什么?是侯爵夫人吗?

对的,她正一个人坐在桌子边打克里贝治。她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在牌上,不时地咳嗽,声音压抑得很低,好像唯恐扰乱了他似的——洗牌、分牌、出牌、记分、用木栓计点——把克里贝治的奥妙研究得十分透彻,好像她从摇篮里就已经学会了似的!

斯威夫勒先生把这些事情思量了一下,又让帐子落到原来地方,重新把头放在枕上。

“我是在做梦呢,”理查心想,“那是很明显的。当我上床的时候,我的手并不像是鸡蛋壳,现在几乎薄得透明了。如果这不是梦,而我在清醒着,那么一定有点不对头,大概我是在天方之夜[1],而不是伦敦之夜了。但是我不怀疑我是在睡着。一点也用不着怀疑。”

这时小女用人又咳嗽了一声。

“好怪呀!”斯威夫勒先生心想,“我从来没有梦见过这样和真的一样的咳嗽。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否梦见过咳嗽或喷嚏。也许这就是做梦哲学的一部分,谁也没有经验过的梦境。啊,又来了一个——接着又一个——我这梦做得有点太玄了!”

为了要试验他的实际处境,斯威夫勒先生想了一下,掐了掐他自己的胳臂。

“越发奇怪了!”他想,“我上床的时候身体相当丰满,现在瘦得不满一把了。我要另外视察一下。”

这一个附加检查的结果,更使斯威夫勒先生相信,环绕在他周围的事物是真实的,并且无可怀疑地他是用清醒的眼睛看到了它们。

“这是一个天方之夜;是在天方国里,”理查说,“我置身于大马士革或者大开罗[2]了。侯爵夫人是一个妖精,因为在同另外一个妖精打赌,看看谁是活在世上最漂亮的男子,配做中国公主的丈夫,便把我带了出来,连房子和家具都跟着搬场,要让我们大家比较一下。也许,”斯威夫勒先生说着,懒洋洋地在枕上转了转,望着靠墙一面的床铺,“公主也许还在——不,她早已走了。”

这种解释还不能使他感觉十分满意,因为,纵然他认为它正确无误,这里面却仍然包藏着一个小小的疑团,于是斯威夫勒先生重新拉起帐子,决心要先找一个有利的机会向他的同伴讲话。不久机会来了。侯爵夫人发了牌,翻开了一张钩子[3],忘了利用它,斯威夫勒先生便拼命地大声喊叫起来——“两分[4]!”

侯爵夫人很快地一跃而起,拍起手来。“天方之夜,的确是的,”斯威夫勒先生心想,“他们常是拍手为号,而不是摇铃。现在两千个头上顶着瓶子戴着珠宝的黑色奴隶就要来了!”

但是好像她只是为了快活而拍手似的;因为,紧接着她开始大笑,笑了又哭,然后宣称,不是用优美的阿拉伯文,而是用最熟悉的英文,她“简直高兴极了,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侯爵夫人,”斯威夫勒先生若有所思地说道,“请你走到我跟前一些。首先,劳驾你告诉我怎么讲得出话来;其次,我的肌肉跑到哪里去了?”

侯爵夫人悲伤地摇头,重新哭了;斯威夫勒先生的心肠本来是软的,看了这光景,他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开始推测,从你的态度和这些摆在面前的情形看来,侯爵夫人呀,”理查停了一下之后说道,嘴唇颤抖着微笑了,“我在生病来着。”

“你在生病来着!”小女用人答道,擦着眼睛,“并且一直在说胡话呢!”

“唔!”狄克说,“很重吧,侯爵夫人,是不是?”

“几乎要死了,”小女用人答道,“我绝对想不到你会好起来的。谢上天你竟好了!”

斯威夫勒先生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渐渐地他又开始讲话,问他躺了多久了。

“到明天就三个星期了,”小女用人答道。

“三个什么?”狄克说。

“星期呀,”侯爵夫人强调地回答,“三个又长又慢的星期呀。”

单是想到自己陷入这种绝境里,就使理查再一次沉默起来,伸开身子平卧着。侯爵夫人把被褥安排得更舒服些,摸摸他的手和头都很凉——这个发现使她充满了喜悦——又哭了一回,然后赶忙把茶烧好,又烤了几片很薄、没有涂牛油的面包。

当她忙着操作的时候,斯威夫勒先生带着感激万分的心情注视着,看到她搞得那么熟练的样子,不免暗暗吃惊,他把这种照顾归功于萨丽·布拉斯,他想一定是她派了她来的,真令人感谢不尽。侯爵夫人把面包烤好后,把一块干净布铺在一只浅盘子里,送给他一些松脆的薄片,一大杯不太浓的茶,这种食物(她说)是医生留下话要他醒后吃的。她用枕头把他支起,虽然不能像一位职业护士做得那么精巧,但至少具备护士的温柔,并且很得意地在旁注视着病人——他时时和她握手——把简单的一餐吃下去,吃得十分香甜,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珍馐,也不能使他有这样好的胃口。她把食具端走,又把他安排得很舒服了,然后才坐在桌边自己用茶。

“侯爵夫人,”斯威夫勒先生说道,“萨丽好吧?”

小女用人把她的面孔扭歪了,露出一种极端狡狯的表情,摇摇头。

“怎么!你最近没有看到过她吗?”狄克说了。

“看到过她!”小女用人叫道,“保佑你,我是逃出来的!”

斯威夫勒先生立即又四平八稳地躺下,这样待了约莫五分钟,然后才重新慢慢回复他那坐的姿态,问道——

“那么你住在什么地方,侯爵夫人?”

“住!”小女用人叫道,“就在这里呀!”

“唔!”斯威夫勒先生说。

说完他就重新突然倒下,像是中了子弹似的。他躺着,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她吃完茶点,把东西归置好,扫清了壁炉;这时他以手示意,叫她把椅子搬到床边,又用枕头支在背后,进一步的谈话开始了。

“看情形,”狄克说了,“你是逃了出来的?”

“是的,”侯爵夫人说道,“并且他们正在公告我[5]呢。”

“怎么你——对不起,”狄克说——“他们在做什么呢?”

“正在公告我——告,你知道,登在报纸上。”侯爵夫人解释道。

“嗳,嗳,”狄克说,“你说的是广告吧?”

小女用人点点头眨眨眼睛。她的双目因为缺乏睡眠和哭得多而红肿着,便是司悲剧的缪斯[6]看了也会同情的。狄克也有同样的感觉。

“告诉我,”他说了,“你怎么想起到这里来的?”

“怎么,你瞧,”侯爵夫人答道,“在你走了以后,我就一个朋友也没有了,那房客也不再回去了;我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你,你知道。但是一天早上,我——”

“你又贴到钥匙洞上?”斯威夫勒先生提出这个意见来,因为他看到她有些支支吾吾的样子。

“那么到后来,”小女用人说着点点头,“我贴到办公室的钥匙洞上——就像你看到我的那一次,你知道——我听见有人说,她住在这里,你租的就是她的房子,又说你病得很厉害,没有人去照顾你。布拉斯先生他说了:‘那可不干我的事。’萨丽女士她说了:‘他是一位有趣的年轻人,但是那可不干我的事。’那位女人走了,出去的时候把门砰地关上,我可以告诉你。因此那天晚上我就逃了,来到这里,告诉他们你是我哥哥,他们相信我,从此我就留在这里了。”

“这位可怜的小侯爵夫人真要把她自己累死了!”狄克叫道。

“不,我没有累死,”她答道,“一点也不累。你不要惦记我。我喜欢成天坐着,保佑你,我也常常在随便哪一只椅子上睡一下。但是如果你能看到你怎样想跳床口[7],如果你能听到你怎样不住地唱歌演说,你才不会相信呢——我真高兴你好起来了,长命先生[8]。”

“长命,真的!”狄克想了一想说道,“我叫这个名字倒也不错。我坚决地相信,侯爵夫人,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说到这里斯威夫勒先生重新握住小女用人的手,并且,就像我们看到的那种样子,在他想尽办法来表示他的感谢时,眼睛也可能变得同她的一样红了,她看到情形不大妙,很快地改变了题目,安排他睡下,叫他好好休息。

“医生说,”她告诉他说,“你要安安静静,房间里不能有什么声音和响动。现在,休息一下,等会儿我们再谈。我要坐在你旁边,你知道。如果你闭上眼睛,大概你就能睡着的。如果你能这样,对你倒是很好的。”

侯爵夫人说着,把一张小桌子搬到床边,找个位置坐下,开始调制了一些冷饮,熟练得像二十个化学家合在一起似的。理查·斯威夫勒疲乏极了,真的睡着了,约莫半小时醒来,就问是什么时候了。

“刚过六点半。”他的小朋友答道,帮他重新坐起来。

“侯爵夫人,”理查说着,手摸了一下前额,突然转过头,好像这个题目他刚刚想到似的,“吉特到底怎么样了?”

“他被判充军好多年。”她说。

“他走了吗?”狄克问道——“他母亲——她怎么样——她到底怎么样了?”

他的看护摇摇头,回答说她毫不知情。“但是我想,”她说,慢吞吞地,“如果你能安静,不至于再发一次烧,我便可以告诉你——但是现在我可不说。”

“现在就说,”狄克说道,“听了我倒高兴。”

“唔!也许是的,”小女用人答道,面上露出恐怖的神情,“但是你错了。还是等你好一些了,那时我再告诉你吧。”

狄克很诚恳地望着他的小友,他那一双眼睛病后显得又大又凹,越显得表情深刻了,这一下可把她吓坏了,哀求他不要再去想它。不过从她口里流露出来的话,不只引起了他的好奇心,而且大大地使他吃了一惊,因此他督促她赶快把最坏的情形讲给他听。

“唔,这里面没有什么最坏的,”小女用人说了,“这件事同你丝毫没有关系呀。”

“那么同什么有关系——是不是你从门缝里或者钥匙洞里听到了什么——而是你无意听到的?”狄克屏着气问道。

“对的。”小女用人答道。

“是在——在贝威斯村吗?”狄克匆匆地接上去,“是布拉斯和萨丽两人的谈话吗?”

“对的。”小女用人重新叫了起来。

理查·斯威夫勒把他那只瘦瘪了的胳臂伸到床外,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跟前,叫她赶快说出来,不要有什么顾虑,否则他可不敢保证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因为这种刺激和期待的劲儿再不能使他忍受下去了。她看到他十分激动,心想,如果还要迟迟不宣布,其后果将比立即说出还要有害,因此便答应了,不过附有条件,就是病人必须保持安静,不许跳起来或者摇动个不停。

“但是如果你要那样,”小女用人说了,“我就立即停下来不讲;我得先告诉你。”

“你不能在没有开讲之前就停下来呀,”狄克说了,“快说,这才是一个乖乖呢。说呀,妹妹,说呀。美丽的宝莱[9],说呀。唔,告诉我什么时候,告诉我什么地方,请呀,侯爵夫人,我恳求你!”

理查·斯威夫勒充满着感情把这些命令倾吐出来,好像话里面又严肃又可怕似的,他的同伴觉得这可不能拒绝了,便这样说道:——

“好,话要从头说起!在我逃走以前我经常是睡在厨房里的——就是我们玩牌的地方,你知道。萨丽女士经常把厨房的钥匙放在她的口袋里,她又总是在夜里下楼,把蜡烛拿走,把炉子扒灭。当她把这项工作做完便走了,让我在黑影里上床,她又从外面把门锁了,重新把钥匙放在口袋里,把我关在屋里,直等她早晨下楼——时间是很早的,我可以对你说——才放我出来。像这样把我关了起来,我真害怕极了;因为如果着了火,我想他们会忘记我,只顾他们自己逃命,你知道。因此,不论什么时候,随便在什么地方看到一只生了锈的旧钥匙,我就把它拾起,试试能不能开开那个门,最后我在灰尘积满的地下室里的确发现了一把正合适的钥匙。”

斯威夫勒先生听到这里,他那两条腿便表示出一个剧烈的动作来。但是小女用人立即停止了讲话,他才平静下去,借口说他一下子忘记他们的契约了,恳求她继续进行。

“他们给我吃的东西太少了。”小女用人说了,“唔!你才不知道他们给我的多么少呢!因此在他们上床睡觉之后我便常常出来,在黑影里摸寻一些饼干,或者你遗留在办公室里的桑巫氏[10],甚至摸到一些橘子皮,我也把它浸在冷水里,当作酒喝。你尝过水浸橘子皮的味道没有?”

斯威夫勒先生答道,他可从来不曾尝过那种酒,然后又催他的朋友回到故事的本身上面。

“如果你把它当作酒喝,味道的确很好,”小女用人说了,“但是即便你不能把它当作酒,你知道,好像也很有一种特别滋味呢,的确的。闲话少扯,有时我常常在他们上了床以后出来,有时也在他们上床之前出来,你知道;就在办公室里发生怪声音之前一两天的晚上——我的意思是指那个年轻人被捕的时候——我走上楼去,布拉斯先生正和萨丽女士一同坐在办公室火炉旁边;我把实话告诉你,我是下来听听食橱上的钥匙放在什么地方的。”

斯威夫勒先生曲起两膝,把被头支成一个大圆锥,面上露出极关心的表情。但是小女用人停下来了,伸出一个指头,圆锥规规矩矩地平了下去,虽然关心的表情并未消失。

“那里他同她,”小女用人说道,“坐在火炉旁边,温和地谈着。布拉斯先生对萨丽女士说,‘我敢说,’他说,‘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可能给我们招来很大的麻烦,我一点也不愿意这么做。’她说——你是知道她的脾气的——她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像你这样顶怯懦、顶软弱、顶无能的人,据我看来,’她说,‘我应该是哥哥,你应该是妹妹。奎尔普不是……’她说,‘我们的主要靠山吗?’‘他当然是了。’布拉斯先生说。‘我们是不是,’她说,‘经常在我们的业务上毁这个人或那个人?’‘我们当然是了。’布拉斯先生说。‘那么既然奎尔普愿意这样,’她说,‘毁一个吉特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确没有什么了不起。’布拉斯先生说道。接着他们放低了声音,他们认为如果做得得法便不会有危险,两人便大笑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布拉斯先生取出他的记事簿,说,‘好吧,就这么办,’他说,‘这里是——奎尔普自己的五镑钞票。那么我们就同意那样做,’他说了。‘吉特明天早上要来,我知道。等他上楼以后,你要躲开,我也把理查先生打发出去。剩下吉特一个人的时候,我便拖住他谈话,把这张钞票放在他的帽子里。而且我还要安排好,’他说,‘让理查先生在帽子里找到,好做证人。如果这种办法还不能为奎尔普先生干掉克立斯托佛,替奎尔普先生报仇,’他说,‘那可就是见鬼了。’萨丽女士笑了,说就照那样做去;因为他们好像要走开的样子,我不敢再停,就重新下楼了。哪!”

小女用人越说越和斯威夫勒先生一样激动,因此她看到他从床上坐起,并且连忙问她这故事曾否告诉过旁人,她也就不去加以制止了。

“那怎么会呢?”他的护士答道,“我几乎连想都不敢想,只希望那个年轻人能够释放。当我听说他们已经发现他犯了实际上他没有犯过的罪时,你走了,房客也走了——便是他在那里,我想我也不敢对他说的。自从我来到这里,你便失了知觉,那么告诉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侯爵夫人,”斯威夫勒先生说着,一把掠掉他的睡帽,甩到屋子的另一头,“谢谢你出去几分钟,并且看看今天晚上天气如何,我要起来了。”

“你可不能想做这样的事呀。”他的护士叫了起来。

“我一定要做,”病人说着,四下里望了望,“我的衣服到什么地方去了?”

“唔,我高兴死了——你什么衣服都没有了。”侯爵夫人答道。

“女士!”斯威夫勒先生说着,表示出十分惊奇的样子。

“我不得不把它们卖了,每一件都卖了,换来你所要用的东西。但是那倒不用着急,”侯爵夫人劝他,狄克也就重新倒在枕上,“反正你连站也站不稳呢,真的。”

“我想,”理查忧郁地说道,“你说得很对。我应该怎么办呢?还有什么事该办?”

略微思索一下之后,他忽然想起,首先要采取的步骤是立刻和随便哪一位加兰德通个消息。很可能阿伯尔少爷还没有离开事务所。他赶快把那个地址说出,小女用人也就赶快用铅笔把它写在纸上;然后口头再把父子二人的样子描写了一番,以便使她一见便能认得出来了;并且警告她要特别注意避开查克斯特先生,因为那位绅士素来就和吉特不对。拿到这些微弱的武器,她慌慌张张地出发了,所负的使命是请老加兰德先生或者阿伯尔少爷屈驾到公馆里走一趟。

“我料想,”狄克说,她正在把门慢慢关好,又回过头来向屋里望望,看看他是否还够舒服——“我料想什么也没剩——大概连一件背心也没有了吧?”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倒很麻烦,”斯威夫勒先生说了,“如果着了火——便是一把雨伞也是好的——但是你做得很对,亲爱的侯爵夫人。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 * *

[1] 天方之夜(Arabian Night),指的是《天方夜谭》的天方国。因为下文有“伦敦之夜”,故译为“天方之夜”。

[2] 大马士革(Damascus)和大开罗(Grand Cairo),全是中东地名,在《天方夜谭》故事范围之内。

[3] 钩子(knave),即 jack。

[4] 两分(two for his heels),玩克里贝治的术语,庄家翻开一张钩子便算两分。

[5] “公告我”(a-tizing of me),原文系advertising of me的讹音,即登广告找寻我的意思。

[6] 司悲剧的缪斯(Tragic Muse),系大神朱比特(Jupiter)之女。缪斯为数凡九,各有专名,各有专司,有司历史的缪斯,有司诗歌的缪斯。司悲剧的缪斯原名Melpomene。

[7] “床口”,系“窗口”的讹音。

[8] “长命先生”(Mr.Liverer),这是侯爵夫人杜撰出来的字,它和“斯威夫勒”(Swiveller)的声音近似,不一定有什么意义。

[9] 宝莱(Polly),“玛丽”的爱称。这里有“心肝”“宝贝”之意。

[10] “桑巫氏”(sangwitch),系“三明治”(sandwich)的讹音,即夹肉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