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弗里德·萨松[1]能打动读者,他曾亲自步行跋涉去阿拉斯[2]或是相关地带,他在铺道板上踩过,听到与感觉到它们在湿泥里发出啪嗒啪嗒与咯吱咯吱的声音,他见到过伤亡的士兵在阴雨连绵的弗莱芒天空底下发臭变烂,他闻到过战场上可怕的臭气——那是吃剩的食物、排泄出来的食物、睡觉处的湿泥与污秽、汗臭的衣服的混合气味,他曾因为连着四天喝不到威士忌而臭骂总参谋部。(在战争中士兵们是不咒骂上帝的:谁知道无处不在的那一位是不是恰好就在跟前呢。)

还有亨利·巴比塞[3],他也能打动读者,他曾躺在稀烂的山腰上,让雨水泡得全身湿透,一直到连泥土的分子本身像是都浮到了大气的顶层,空气呢则与泥土合成了一体,人想站起来都简直不可能,连炮火也似乎穿不过去。

读者还能为鲁珀特·布鲁克[4]所打动,即使是上面说到的事情他全都未曾参与,即使战争对于他来说是皇家禁卫军师的无休无止的表演,光荣的阵亡者在同一时间之内既能坐在马鞍上又能塞进棺材里,驻守的地方当兵的既不需要食物也不会烟瘾大发。再说这里还不下雨。

不过,还需要R.H.莫特拉姆[5]利用最近的这次战争来完一次成功的文学历程呢,正如南北战争需要它的斯蒂芬·克莱恩[6]来把烂醉如泥的黑人上士们从大宅子的客房里清出去,并且把脏兮兮的乌黑鬈发剃干净一样。

照常营业。多么了不起的口号!谁曾指摘盎格罗-撒克森人老是以感伤主义的态度对待战争?人类的情感历程很像他的听觉历程:有些东西人就是感受不到,就像有些声音他就是听不见一样。而战争,总的来说,就是这些东西之中的一件了。

(原载《密西西比季刊》一九七三年夏季号,此处文本根据的是大约作于一九二五年初的福克纳打字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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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西格弗里德·萨松(Siegfried Sassoon,1886—1967),英国诗人。

[2] 阿拉斯(Arras),法国北部加来海峡省省会。

[3] 亨利·巴比塞(Henri Barbusse,1873—1935),法国作家,《炮火》(一九一六)为其代表作。

[4] 鲁珀特·布鲁克(Rupert Brooke,1887—1915)英国诗人。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参加海军,因血液中毒去世。

[5] R.H.莫特拉姆(R.H.Mottram,1883—1971),英国小说家,著有以第一次世界大战为背景的小说《西班牙农庄》(一九二四)。

[6] 斯蒂芬·克莱恩(Stephen Crane,1871—1900),美国作家,著有以美国内战为背景的小说《红色英勇勋章》(一八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