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密尔顿)

致纽约州人民:

同胞们,在前几篇文章里,我力求用清楚而令人信服的说明向你们提出联邦对你们的政治安全和幸福的重要意义。我曾向你们说明:如果你们让联结美国人民的神圣纽带被野心或贪婪、妒忌或谬论切断或解开,你们就会面临错综复杂的危险。在以后的共同探讨中,我们宣扬的真理将从以前未曾注意的事实和论据中得到进一步的证实。如果你们要走的道路在某些地方使你们觉得乏味或厌烦,你们就要想到,你们正在寻求能引起自由人民注意的一个最重要问题的知识,你们必须通过的原野本身是辽阔广大的,而诡辩法在路上设置的迷宫又不必要地增加了旅程的困难。我的目的是,尽可能用简单扼要的方式清除你们前进道路上的障碍,而不使速度影响效果。

在实行我为讨论这个问题所拟定的计划时,需要考察的下一个论点是“目前的邦联政府不足以维持联邦”。也许有人要问:何必要用推论或证明来说明一个根本无人辩驳或怀疑、各阶级的人一致同意、实质上为新宪法的反对者和赞成者一致承认的论点呢?必须老实承认,不管他们在其他各方面看法多么不同,一般说来在如下的意见上至少是一致的:就是说我们的国家制度存在着实质性的缺陷,必须设法使我们摆脱迫在眉睫的混乱状态。支持这个意见的种种事实,已不再是猜测的了。这些事实一般人民都已感觉到,而且终于迫使那些对使我们陷入困境的错误政策应负主要责任的人勉强承认,我们联邦政府的计划中的确存在着那些缺陷,它们早已为联邦的明智的赞助者所指出,并且深表遗憾。

其实,我们可以正确地说,现在几乎达到国家蒙受耻辱的最后阶段了。凡是能伤害一个独立国家的尊严或降低其品格的事情,我们差不多都经历过了。在人们中间难道还存在由于我们受到各种约束而必须履行的高尚保证吗?这些保证经常遭到恬不知耻的破坏。在保持我们的政治存在的危急存亡之际,我们不是向外国人和本国公民借过债吗?对于偿清这些债务依然未作任何适当的或令人满意的准备。某个国家不是占领着我们宝贵的领土和重要的要塞,而这些按照明确的规定不是早就应该交出了么?这些地方依旧被保留,既有损于我们的利益,同样有损于我们的主权。我们能够表示愤慨或者打退这种侵略吗?我们既无军队,又无钱财,也无政府。(20) 我们能够庄严地提出抗议吗?首先必须洗刷同一条约使我们的信用蒙受的污损。根据自然条件和条约我们有资格参加密西西比河的自由航行吗?西班牙把我们排除在这种航行之外。在发生公共危险的时候,公共的荣誉不是不可缺少的应变能力么?我们似乎认为它的动因无望和不可挽回而放弃了。商业对国家财富难道不重要吗?我们的商业已衰败到了极点。外国列强心目中的威望,不是能够防备外国的侵略吗?我们的政府低能,甚至禁止他们同我们进行谈判。我们的驻外大使,只是模拟的主权的装饰品。土地价格暴跌不是国家穷困的征象吗?我国大部分熟地的价格大大低于用市场上荒地数量来说明的价格,而且只能用缺少私人的和公共的信用来充分说明,这个情况在各个阶层中间流行,非常惊人,并且有一种降低各种财产价格的直接趋势。私人信用不是工业的朋友和保护人吗?有关借贷的最有用的那种信用,被缩小在最小的范围内,这主要是认为货币的不可靠甚于货币的缺少。为了把这些既不会给予我们欢乐,也不会给我们教益的详情细节减缩一下,总的说来,我们可以这样提出问题:凡是能降临像我们这样特别享有优越自然条件的社会的全国性混乱、贫穷和无意义的征象,还有什么没有成为我们普遍不幸的悲惨事实呢?

这就是那些原理和议论把我们引入的忧郁境地,现在它们又要制止我们接受新提出的宪法;它们并不满足于把我们导向悬崖的边缘,似乎决定把我们投入那种在下面等待着我们的深渊。同胞们,在这里由于应该影响一个进步民族的每种动机所迫,让我们为我们的安全、平静、尊严和名誉坚持我们的立场吧!让我们最后把那长期以来引诱我们脱离幸福和繁荣道路的具有致命魔力的事物摧毁吧!

前面业已指出,种种难以歪曲的事实的确使人们对我们国家制度中存在着实质性缺点这一抽象命题产生了一致同意的看法;但是联邦措施的宿敌方面所作让步的效用,却被他们对矫正方法的坚决反对所破坏,他们反对能给予一个成功机会的唯一原则。他们在承认合众国政府无能的同时,却反对授予政府补充此种能力所需的各种权力。他们似乎依然指望相互矛盾和互不相容的事情;指望加强联邦的权力而不减少州的权力;指望联邦享有统治权,而各个成员又享有完全的独立。总之,他们似乎仍然盲目崇拜主权内的主权这种政治上的怪物。这就必须充分指出邦联政府的主要缺点,以便证明我们所经历的祸患并非来自局部的或细小的缺点,而是来自这个建筑物结构上的基本错误,除了改变建筑物的首要原则和更换栋梁以外,是无法修理的。

目前邦联政府结构上的主要弊病,在于立法原则是以各州或各州政府的共同的或集体的权能为单位,而不是以它们包含的各个个人为单位。虽然这一原则并没有贯穿到授予联邦的全部权力之中,然而它却渗透到并且支配着那些决定其他权力的效率的权力之中了。除了按比例分配的规则,合众国还有一种征调人员和征收款项的并不明确的处置权;但是各州却无权通过约束美国公民个人的规定实现以上目的。这种情况的结果是,虽然在理论上他们的有关这些问题的决定在宪法上是使联邦成员受约束的法律,但在实际上只不过是各州随意遵守或不遵守的一种劝告罢了。

这是人类思想不合情理的一个突出的实例,在我们从经验中得到有关此问题的所有告诫以后,仍然会发现有人反对新宪法,因为它脱离了一项原则,而该原则却是旧宪法的致命伤,本身显然是与政府的观念不相容的;简言之,该原则如果终于要执行的话,必然要用粗暴的武力来代替温和的政令。

独立国之间为了某些特定的目的而订立同盟或联盟的主张,决不是不合理的或行不通的,同这些目的有关的时间、地点、情况和数量等方面的一切详情细节均由盟约予以明确规定,什么事情也不留待未来酌定,盟约的履行要看双方的诚意。所有文明国家之间都有这种盟约,它们遭受战争与和平的经常变迁,订约国家既有遵守的也有不遵守的,要视其利益或情感而定。本世纪初,此种盟约在欧洲风行一时,当时的政治家一厢情愿地希望从盟约中得到好处,结果并未实现。为了要建立世界那一部分的力量平衡与和平,用尽了一切谈判方法,成立了三国联盟和四国联盟。但是这些联盟总是刚一订立就被破坏,这就给予人类一种有益而苦恼的教训:那些除了诚意的义务以外别无其他制裁手段、而且使和平与正义的一般考虑与任何直接利益或情感冲动相对立的盟约是多么的不可靠啊。

如果使我国的某些州处于同样的相互关系,并且放弃一种普遍的随意监督计划,那么此方案的确是有害的,会使我们遭到第一个题目下面所列举的一切祸患;但它至少会有不是自相矛盾而又切实可行的优点。放弃对邦联政府的一切看法,就会使我们组成一个简单的攻守同盟;就会使我们处于敌友关系交替变化的境地。因为由外国的阴谋滋养而成的相互嫉妒和对抗要求我们这样做。

但是,如果我们不愿处于这种可怕的境地,如果我们仍然坚持全国政府的计划,或者同样坚持由立法机关指导的监督权,我们就必须决定把那些构成同盟和政府之间主要区别的成分加入我们的计划;我们必须使联邦的权威达到政府的唯一真正对象——公民个人的身上。

政府意味着有权制定法律。对法律观念来说,主要是必须附有制裁手段;换言之,不守法要处以刑罚或惩罚。如果不守法而不受处罚,貌似法律的决议或命令事实上只不过是劝告或建议而已。这种处罚,无论是什么样的处罚,只能用两种方法来处理:由法院和司法人员处理,或者由军事力量来处理;行政上的强制,或者武力上的强制。第一种方法显然只能应用于个人;后一种方法必然要用来对付政治团体、社团或各州。显然没有一种司法程序能够作为强迫遵守法律的最后手段。对渎职者可以宣判,但这类判决只能用武力来执行。当总的权力限于组成这种权力的社团的集体机构时,每次违反法律必然造成战争状态;武力强制执行必然会成为人民遵守法律的唯一工具。这种事态当然不配具有政府的名义,任何慎重的人也不会把自己的幸福托付给它。

过去曾经有人告诉我们说,不至于会发生各州违犯联邦当局规章的情形;公益感会主宰成员的行为,并使它们完全依从联邦宪法的一切要求。目前,当我们将要从智慧和经验的至理名言当中得到更多教训时,这种言辞同我们现在从同一个地方听到的大部分的说法一样,都将被认为荒诞不经。这种说法总是暴露了全然不知驱使人类行为的真正动力,并且违背了建立民权的原来动机。究竟为什么要组织政府呢?因为如果没有约束,人的情感就不会听从理智和正义的指挥。是否已经发现人的团体的作为比个人更加正直或更加无私的呢?人类行为的正确观察家已经作出与此相反的结论,而且此种结论是有明显的理由作根据的。就名誉而论,当恶行的臭名由许多人分担时,其影响要比单独落在一人身上要小一些。党争精神容易玷污人们的所有团体的思想,往往会促使组成团体的个人行为不当而且过度,而他们以私人身份对此是会感到羞愧的。

除此以外,在统治权的本质中有一种对控制的急躁感,因而使那些受权行使统治权的人用一种邪恶的眼光来看待一切外来的约束或指挥其行动的企图。由于这种精神,在每个根据共同利益的原则由若干较小统治权组成的政治团体中,在从属的轨道里会发现有一种离心趋势,由于这种趋势的作用,每个团体一直在力求脱离共同的中心。这种趋势是不难说明的。它起因于对权力的爱好。被约束的或被削减的权力,几乎经常是用以约束或削减那种权力的对手和仇敌。这个简单的道理将教育我们,作出这样期望的理由是多么的不充分:受托管理邦联某些成员的事务的人,将随时准备非常乐意、毫无偏见地关怀公共福利,执行总权力机构的决议或命令。由于人类的天性,往往产生与此相反的结果。

因此,如果邦联的措施没有一定的行政机关的干预就不能执行,那么执行这些措施的前景是很渺茫的。各个成员州的统治者无论有无宪法上的权利这样去做,都会亲自着手判断这些措施是否适当。他们会考虑,已经提出的或要求的事情是否符合他们的直接利益或目的;会考虑接受这些东西的暂时便利或不便。他们会以偏私和怀疑的精神对这一切进行研究,既不了解对于作出正确判断必不可少的国家情况和政治理由,而又强烈偏爱局部事物,因而不会不导致错误的决定。在组成邦联的每个成员州里,同样的过程必然会得到重复,于是整个议事机构拟订的计划的执行,往往由于各部分的不正确的和偏私的意见的判断而变幻无常。凡是熟悉人民立法机关程序的人,都亲自目睹在没有外界条件的压力下,要使他们在重要问题上作出一致的决定往往是多么的困难。他们很容易设想,在不同地点、时间和印象下要引导若干这样的会议,渴望它在同样的意见和目的上进行合作,一定是多么的不可能。

至于说到我们的情况,按照邦联政府的条件,对于完全执行联邦的每个重要措施,必须有十三个独立主权的意见一致。事情果然不出所料。联邦的措施并未执行;各州的懈怠情况逐渐达于极端,终于阻止了全国政府全部车轮的运转,使它们可怕地停顿下来。国会当时几乎没有维持政府形式的手段,直到各州能有时间同意一个更具体的东西来代替目前有名无实的联邦政府。事情并非一下子就达到了这种绝望的极端,前面详述的那些原因,最初只是使各州在服从联邦的要求上出现了程度上不平等和不相称的情况。做得较差的那些州,给予服从的或很少不尽职责的那些州以作为口实的榜样和利己的诱惑。为什么我们要比同我们一起进行政治航行的那些州做得更多呢?为什么我们要同意负担超过正当份额的公共负担呢?这类话是人类的自私心所不能抵制的,即使高瞻远瞩的人也不能立即予以驳斥。每个州听从了关于眼前利益或便利的劝导,相继收回自己的支持,直到脆弱而动摇的建筑物似乎就要倒在我们头上,使我们在其废墟下面压得粉身碎骨。

普布利乌斯

原载1787年12月4日,星期二,《纽约邮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