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由
威廉·奥海姆[2]
讲述的
回忆录
Solche Werke sind Spiegel;wenn ein Affe hinein guckt,kann kein Apostel heraus sehen.[3]
(这样的作品是镜子;如果一只猿猴向里面看进去,任何使徒都无法从里面看出来。)
——利希腾贝格
前言[4]
为自己准备一种秘密,这是怎样一种美好的忙碌呵,对之的享受是多么地诱人呵,但是,在享受了之后,有时候又多么令人疑虑呵,这又是多么容易为人带来不好的感觉呵!也就是说,如果有人相信一种秘密是可以被转送给任何其他人,相信它能够属于一个携带者,那么他就错了,因为在这里的情形就是如此:吃的从吃者出来[5];但是如果有人以为一个人通过享受秘密所惹上的麻烦只是“不背叛它”,那么他也错了,因为这人其实也招上了“不忘记它”的麻烦。然而,回忆了一半并把自己的灵魂转化为一个存放破损货物的中转仓,则更令人恶心。相对于其他人,遗忘就是被拉起的丝绸帷帘,[6]而回忆则是步入帷帘的维斯塔贞女;[7]如果这不是一种真正的回忆的话,那么在帷帘的背后就又是遗忘,因为如果有真正的回忆在那里的话,遗忘就会被排除在外。
回忆不可以只是准确而已,它也必须是幸福的;回忆的装瓶必须在封口之前把被体验之物的芬芳收藏进去。正如葡萄不是在随便什么时候都能被榨汁的,正如榨汁时段的气候情况对葡萄酒有着极大的影响,那被体验之物也不是在随便什么时候或者在随便什么情况下都可以被回忆或者通过进入回忆而被达到的。
“回忆”绝不同一于“记得”。[8]比如说,人完全可能会很清楚地在细节上记得一个事件但并不因此而回忆它。记性只是一种正消失的条件。通过记性,被体验之物站出来接受回忆之祭仪。这差异在年龄的差异性之中已经能够被估量出来了。老人失去记性,这记性在总体上说是人首先失去的能力。老人却有着某种诗意的东西,在人们的想象中,他有着先知的性质,是通神灵的。回忆当然也是他的最佳力量,他的安慰,它以诗意的遥视来抚慰他。童年则相反,有着高度的记性和学习吸收力,根本没有回忆。我们不说“老年忘不了青年所学习吸收的东西”,[9]而是也许可以说:“老人回忆的是小孩子所记得的东西”。我们磨出老人的眼镜来让他看近处。青年人用眼镜的话,这镜片是用来看远距离的东西的,因为它缺乏回忆的力量,这力量就是:移远,拉开距离。然而,老年幸福的回忆就像小孩子幸福的学习吸收力一样是自然的恩典礼物,它们带着偏爱拥抱人生中的这两个最无助而在某种意义上却最幸福的段落。但正因此回忆有时也和记性一样只是各种偶然性的携带者。
尽管记性和回忆的差异很大,它们常常还是会被混淆。在人的生命中,这一混淆给我们机会去研究个体人的深刻度。就是说,回忆是理想性的东西[10],但就其自身而言完全不同于那没有区分的记性,它是努力着的并且有着责任心的。回忆想要对一个人强调生命中的永恒连续性并且向他保证:他的尘俗存在将会是uno tenore(拉丁语:一气呵成),[11]在一次呼吸之间,并且可以在一口气之中被说出来。因此它谢绝让舌头为模仿生活内容之絮叨而被迫一次又一次不听使唤地乱动。这是人的不朽性的条件:生命是uno tenore(拉丁语:一气呵成)。真是够奇怪的,据我所知,雅可比是唯一一个表述过对“想象自己不朽”的恐怖感觉的人。[12]有时候对于他似乎就是这样:如果他在单个的瞬间里稍稍更久地保持“不朽性之想法”的话,那么这想法仿佛就会使他理智混乱。难道这是因为雅可比神经脆弱?一个强壮的、手上有老茧的男人——这老茧只是通过每次证明不朽性时在布道坛或者讲课桌上敲打而生——,不会有任何这样的恐怖,然而他却确实懂得不朽性,因为,在拉丁语中“有老茧”意味了“彻底地懂得什么”。[13]然而,一旦你把记性和回忆混淆起来,这想法就不再会是那么恐怖了。首先是因为你勇敢、像个男子汉,并且结实,其次因为你根本不对什么想法进行思考。无疑,许多人写下了自己生命的回忆录,而这回忆录之中根本不存在丝毫的回忆,然而各种回忆却确实是他以“永恒”换得的收益。在回忆中,人依靠着“那永恒的”。“那永恒的”有着足够的人道来尊重、满足每个要求,并且把每个人看作是可靠的。但是,如果一个人把自己弄成傻瓜,去记住而不是去回忆,并且作为由此而来的结果,去忘却而不是去回忆,因为被记得的东西也会被忘却,那么,“那永恒的”也没有什么办法。但是,记性则又使得生命畅行无阻。一个人畅行无阻地穿行过各种最可笑的变形;哪怕是在垂暮之年,一个人还是玩着摸瞎子捉人的游戏,还是赌着生命的彩票,并且哪怕他曾经是不可思议的各种各样的许多东西,他还是能够去变成随便什么东西。然后人就死了——并且,他于是就变得不朽。再者,难道事情不应是这样:一个人恰恰因为这样地生活过从而确保了使自己有足够的东西来进行无限的回忆?是这样的,如果回忆的总账簿只是一本让人把所有报进来的东西都涂写进去的草稿本的话。但是,回忆之簿记是奇特的。一个人可以把一些这样的事情作为任务提出来,但却不可以将之写进公共账单。一个人天天都在全体会员大会上说着,并且不断地总是说着时代所要求的东西;然而,他却不是以加图式的枯燥方式重复地说这些东西;[14]不,他自始至终都是以一种令人感兴趣而刺激的方式来跟上这瞬间,而且从不说同样的话。item(拉丁语:同样地)在各种社交场所的聚会上,他也是必到的客人,他时而以精准的、时而以盈余的尺度来测量自己滔滔不绝的言辞,并且不断地得到人们的鼓掌致意。我们至少一星期一次可以在报刊上读到一点什么关于他的东西;甚至在夜里他也会有益助于他人,就是说,他的妻子,因为他甚至在睡梦里也好像他在大会上时一样地谈论“时代的要求”。[15]另一个人,在他说话之前,他沉默,并且这样地继续着,以至于他根本就不会去说什么话。他们活得一样长久,这里问一下最终答案:谁有更多的东西可回忆?一个人只追随着一个想法,唯一的一个,仅仅只是专注于这想法;另一个人是通七门科学的作家并且“恰恰在他要改造兽医科学的时候(说这话的是一个记者)在意义重大的工作中被打断了一下”。他们活得一样长久,这里问一下最终答案:谁有更多的东西可回忆?
在根本上,一个人只能够回忆本质的东西,因为如上所述,老人的回忆是被置于偶然性之下;各种类似于他的回忆的情形也是如此。本质的东西不仅仅是以自身为条件,而且也是以它与相应者的关系为条件的。如果一个人与理念分离开,他就无法在本质的意义上行动,他就无法做出任何本质性的事情;那作为唯一的新的理想性的东西则应当是“悔”。[16]他所做的其它事情,尽管有着各种外在的标示,都是非本质的。为自己娶一个妻子当然是某种本质的事情;但是,如果一个人曾经在爱欲之中随随便便不当一回事,那么,出于纯粹的严肃和庄重,他就完全可以敲打自己的额头、心头和后……;[17]而这仍然还是无聊的轻浮举止。即使他的婚姻关系到整个民族,并且教堂的钟声鸣响,并且教皇主持婚礼,这对于他来说仍然不是什么本质性的事情,而是根本意义的上无聊的轻浮举止。外在的噪音对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影响,正如喇叭声和展示步枪并不使得彩票揭彩变成对那揭彩的男孩[18]而言的本质行为。因为在本质上要做的事情并非在本质上取决于“有人敲鼓”。然而,被回忆的东西也是人所无法忘却的。不同于那对于记性来说是没有区分的“被记得的东西”,“被回忆的东西”对于回忆来说并不是没有区分的。人可以把“被回忆的东西”丢弃掉,但是它就像托尔的锤子[19]一样又重新返回,并且不仅仅是如此,它还有着一种对回忆的思念,就像一只鸽子,不管这鸽子有多少次被卖给别人,它永远都无法成为另一个人的拥有物,因为它不断地总是飞回家。但是,事情如此,也是因为回忆本身孵养了“被回忆的东西”,并且,这一孵养过程是隐秘的,不为人所见,并且因此不会受到任何亵渎性的知识的侵犯:这情形就好像是,如果自己的蛋被陌生者碰过,鸟就不愿去孵它了。
记性是直接的并且直接地得到帮助,回忆则只会是反思的。因此,回忆是一种艺术。与“记得”相反,我就像地米斯托克利那样想要能够忘却;[20]但是“回忆”与“忘却”则不是对立面。回忆的艺术不是容易的,因为它在准备的瞬间会变得不一样,而记性则只有“记得正确”和“记错”之间的起伏。比如说,什么是乡愁?它就是某种被回忆的“被记得的东西”。很简单,乡愁就是通过“一个人离开了”而产生的。这艺术是在于,尽管一个人是在家里,仍能够感觉到乡愁。这要求对幻觉的熟练。深入地生活在幻觉之中(在这幻觉中不断有“黎明破晓”的过程在发生但却从不进入到白天),或者将自己反思出所有幻觉,都不会更难于:将自己反思进幻觉,并在同时又能够让这幻觉带着所有幻觉的力量对自己起作用,尽管自己完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像变戏法一样地把过去变到自己面前,不会更难于:为了回忆而把面前的东西从自己眼前变走。这其实就是回忆的艺术和二次方的反思。
要为自己达成一种回忆,就必须对心境、处境和环境的各种对立面有所认识。一种爱欲的处境,之中关键是乡村生活中惬意的边远性,这样的处境有时候最好是在一场戏剧之中被回忆并让人通过回忆而进入,因为在戏剧中环境和嘈杂激发出这对立。然而这种直接的对立却并非总是幸福的。如果我们可以把一个人作为手段而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话,那么为了回忆一场爱欲关系的幸福对立有时就可能是:只是为了回忆而为自己造就出一段新的爱情故事。
这对立面可以是有着极端的反思性的。记性和回忆之间的反思关系的极端点是用记性来作为回忆的对立面。两个人可以是因为不同的原因而不愿意再看见一个令他们想起某事件的地点。[21]其中的一个人根本就想不到有着某种叫作“回忆”的东西存在,而只单纯地害怕记性使自己记得这件事。眼不见则心不生景,他想,只要他不看见,那么他就会忘记掉。而另一个人则恰恰想要回忆,所以他不愿意去看。只有在针对各种感觉很坏的回忆时,他才用上记性。如果一个人懂得回忆但却不明白这个,那么他无疑是有着理想性但却缺少使用consilia evangelica adversus casus conscientiæ(拉丁语:针对良心之情形的福音教导)[22]的经验。固然,他甚至会把这教导看成是悖论,并且在要忍受最初的痛楚时畏缩。其实这最初的痛楚正如最初的丧失,是宁可应当去忍受下来的。在记性一次又一次得以翻新的时候,灵魂就得到丰富,它获得许许多多细节来使得记忆分散开。于是,“悔”是“辜”的回忆。纯粹从心理学上看,我真的相信是警察帮助了罪犯不去悔。通过不断地对其生平经历做备忘记录和重复,这罪犯就获得一种这样的记性技能来详细罗列出自己的生活细节,以便驱逐掉回忆的理想性[23]。“真正地去悔”,尤其是“马上去悔”,需要极大的理想性;因为天性也能够帮助一个人,并且,那种迟到的悔,从“去记得”的意义上讲,是微不足道的,但它却常常是最沉重和最深刻的。
“能够回忆”是所有创造性的条件。如果一个人不想要有更多的创造性,那么,他就只需记得他想要回忆着地创造出的同样东西就行,并且创造被弄成了不可能,或者它会变得令他感到如此厌恶,以至于他越早放弃它越好。
从根本上说,回忆之集体是不存在的。一种类型的“表面上的集体”是一种回忆者为了自己的需要而使用的对立面之形式。有时候,这会是诱发出回忆的最好方式:一个人让自己假作向另一个人倾诉衷肠,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在这一倾诉的背后隐藏一种新的反思,而在这反思之中回忆就为这个人本身而进入了存在。考虑到记性,人们完全能够联合起来相互帮助。从这个角度看,宴会和生日庆祝,各种爱情纪念品和宝贵的纪念物等,与“在一本书的一页上折一个角以便记得自己读到什么地方并且借助于这些折角来确定把整本书都通读了”的做法一样,是出自同样的考虑。相反,对回忆的榨取则必须是每个人单独去做的工作[24]。就其自身而言,这之中绝不是有着什么注定的祸害。既然一个人总是与回忆独处,那么,每一个回忆都是一个秘密。尽管大多数人关心的是,对于回忆者而言,回忆的对象是什么,然而,这回忆者却是与自己的回忆单独相处的,表面看上去的所谓公共成分只是幻觉而已。
这里所提出来的东西对于我自己来说是为了对于各种想法和执着的思考的回忆,这些想法和思考曾很多次以很多方式占据过我的灵魂。这些东西被匆匆写下的机缘是,我现在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心情想要去为回忆实现一个被体验过的事件,想要记录下那在一些时间里已经是被完全地记得了的并且也部分地被回忆了的东西。我可记得的东西的范围不大,因而记性的工作是轻易的;相反,在要真正将之拿出来推向回忆的时候,我倒是经历了麻烦的,而这恰恰是因为,这对于我已经变成了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不再是为那些参与者先生们,——看见这样一种微不足道的东西被赋予了任何价值、一种雀跃的突发奇想、一种绝望的想法(他们自己可能会这样来称呼它),他们也许会发笑。是的,不管记性在这里对于我是多么微不足道,我由之却看出,事情有时候对于我就是如此:就仿佛我根本没有体验过它,而是我自己虚构了它。
当然,我很清楚地知道,我不会很快就忘记那场我不作为参与者参与的宴会;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能够决定在尚未确保自己有一个严谨地写下的对那对于我是真正地memorabile(拉丁语:值得想起或谈论的)东西的άπομνημόνευμα(希腊语:关于值得想起的言行的叙述)[25]的情况下就将之放开。[26]
我做出了努力试图去促进对“回忆”的爱欲性的领会,相反,我不曾为“记性”做任何事情。回忆的处境是通过对立而构建出来的,在一些时候我已经尝试了为自己而把被回忆的东西编织进环境的对立。宴会所在的富丽通明的饭厅,灯光反射下令人迷醉的光芒海洋构成了一种奇异多彩的效果。这样一来,回忆想要一个并非是奇异多彩的对立。参与者们的心境中的兴奋成分,欢庆的嘈杂,香槟酒冒着泡沫的欢情,这些东西最好是在一种宁静偏远的“已被遗忘”之状态中让人回忆。精神的蓬勃茂盛,正如它在发言者们的心境之中膨胀蔓延,最好是在和平的安全感之中让人回忆。每一个想要直接地帮助回忆的尝试都只会失败,并且以模仿所具的糟糕滋味来惩罚我。
于是我从对立出发来选择环境。我寻找森林的孤独,但不是在森林本身是奇妙的时候。比如说夜之宁静就不会有什么好处,因为它也是处于“那奇妙的”的支配之下。我恰恰是在一个大自然自身最不受感动的时候寻找了大自然的和平。因此我选择了下午的光线。只要这里有“那奇妙的”在场,那么这和平[27]就只能在灵魂里被隐约地感觉到;相反,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下午暗淡的光线更温和更和平更令人安宁。就像一个重新康复而面对生命的病人,更愿意寻找这一消减痛楚的提神剂,就像一个经受了许多苦难在精神上紧张过度的人,更愿意寻找这一安慰,我也是这样地出于对立的理由寻找它,恰恰是为了达到那对立的东西。
在戈里布森林里有一个地方,叫作八路角;[28]只有在一个人以正当的方式去搜寻的时候,他才会找到这地方,因为没有任何地图标示出了这个地方。看来这名字本身也包含了一点矛盾,因为,八条路的相交怎么会构成一个角,而“人来人往并且交通频繁”又怎么能够与“偏僻而隐秘”达成一致?当然,孤独的人所避开的东西是根据仅仅只是三条路的相交命名的:平凡琐碎(Trivialitet);[29]那么,八条路相交,这岂不是更加琐碎不堪了么?然而事情却就是如此:那里确实有着八条路,但又非常孤独;偏僻、隐蔽而秘密,你在那里的话,就与一道名叫“不幸之围”[30]的围栏靠得很近。名字中的矛盾只是使得这地方更孤独,正如矛盾成就孤独。这八条路,频繁的交通只是一种可能性,一种为思想而存在的可能性,因为除了一只小小的昆虫匆忙地横穿过lente festinans(拉丁语:慢慢地急赶)[31]之外,没有任何人走过这条路;没有任何人走过这里,除了那逃亡的旅行者,他[32]不断地东张西望,不是为了找什么人,而是为了避开所有人,那个逃亡者,甚至在自己的隐藏处都没有感到有旅人那种想从什么人那里获得信息的渴望,那个逃亡者,只有致死的子弹能够赶上,这子弹固然解说了为什么鹿在此刻变得静止不动,但却没有解说它为什么如此不安;没有任何人在这条路上行走,除了风,没有人知道这风,它从哪里来,它要到哪里去。[33]即使一个人听任自己去被那诱惑人的召唤欺骗(而在那里面内闭性正是以这一召唤捕捉旅人),即使一个人追随了那狭窄的小径(而这小径则诱人进入森林所包围的深处),即使是像这样的一个人,他也没有一个身处无人行走的八条路交界处的人那么孤独。[34]八条路并且没有旅行者!这无疑就好像是世界已死绝,如果有人幸存下来的话,那么他就被推进一种“不会有人来埋葬自己”的尴尬处境;[35]或者,就仿佛整个民族[36]的人全都沿着这八条路迁徙出去并且就只遗留下了一个人!如果诗人所说的是真的,bene vixit qui bene latuit(拉丁语:隐藏得很好的人,活得很好),[37]那么我无疑就活得很好了,因为我很好地选定了我的这个角落。无疑也确是如此:当人站在一个角落看世界以及世界之中所有的一切[38]时,它们看上去就是最好看的,并且他必须悄悄地偷看;无疑也确是如此:当人不得不悄悄地去偷听的时候,我们在世界听到和应当听到的一切从一个角落里听起来就是最有味道并且最迷醉人的。于是我就更频繁地探访我那偏僻的角落。我以前就知道这地方,很久很久以前;现在我学会了无需黑夜就能够找到宁静,因为在这里总是宁静的,总是美好的;然而现在我觉得最美好的还是在秋日[39]挽住那奔向黄昏的午后时光[40]并且天空发出那种带有思念感伤的蓝色的时候;在受造之物熬过了一天的炎热之后深深地呼吸的时候,在凉意舒展开自身、绿野的枝叶随着森林摇曳出阵风而兴奋地颤动的时候;在太阳想着暮色要在暮气中沉入大海尽享凉意的时候,在大地准备要去休息并且想着要说感谢的时候,在它们作别前在那种使得森林更暗使得草地更绿的温柔的融合之中相互理解的时候。[41]
哦,善意的精灵,住在这些地方的你,谢谢你总是保护着我的宁静,谢谢你所花的那些带有回忆之劳作的时间,谢谢你那被我称作是“我的”的隐藏之地!在那里宁静成长,正如阴影成长,正如沉默成长:一道召唤着的魔咒!然而,又有什么能像宁静这么令人陶醉呢!因为,不管酗酒者把酒杯移向嘴唇的速度有多快,他的陶醉的增长之快都比不上宁静产生的陶醉,宁静产生的陶醉随着每一秒增长!陶醉人的杯子的内容与沉默之无限大海相比只是沧海一粟,而我正是饮自这沉默之海![42]所有美酒的沙沙作响与沉默越来越强烈不断地发出沙沙声的自沸[43]相比,只是一种瞬间即逝的欺骗!然而,又有什么东西消失得迅速如同这一吞咽,——只要一说话!而如果一个人被突然从那之中隔离出来的话,又有什么能比这样的状态更令人厌恶,——比酗酒者的醒转更糟糕,如果一个人在沉默中遗忘了说话的能力,羞怯于字词的声音,结结巴巴如同那种舌下系带[44]没有松开的人,孱弱得如同受惊的妇人,在那瞬间里过于无能为力而没办法去用语言来进行欺骗!那么,谢谢你,善意的精灵,你使得意外和中断不会出现,因为打扰者的道歉起不到什么作用。
我曾多么频繁地考虑这问题!在蜂拥的人群中,如果你是无辜的,那么你不会变得有辜;但孤独的宁静是神圣的,因此,一切打扰这宁静的就都变得有辜,而沉默所具备的纯洁的环境,如果它被侵犯的话,不管以什么借口都无法得到容忍,借口是没用的,正如在少女的端庄被侵犯的时候,任何解释都是没用的。[45]如果这事情发生在我身上的话,这会有多么地痛,并且一个人站在那里,带着灵魂里不断困扰着的痛楚,为自己的错失感到羞愧:打扰孤独的人,这是怎样的错失啊!“悔”徒劳地想要去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这种“辜”是无法言说的,正如沉默是无法言说的。只有对于那以不正当的方式寻找孤独的人,“意外”才能够起帮助作用,就好像一对情人,如果他们甚至在这样的地方都不具备“构建出一个处境”的力量的话,他们才会需要这“意外”来帮忙。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么一个人就可以通过展示出自己来为厄若斯[46]和恋人们服务,尽管他的服务对于恋人来说仍然是神秘的,正如辜也是如此地保持着神秘:因而,出于对打扰者的愤怒,他们更加隐秘地在一起密谋,而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则还是因为这打扰者的缘故。但是,如果他们是两个以正当的方式寻找孤独的恋人,那么,让他们遭遇意外,这会是多么严重,这可以让一个人怎样地诅咒自己,正如任何靠近了西乃山的动物都受到了诅咒![47]谁不感觉到这个,谁会在他看见(尽管尚未被看见)的时候不希望自己能够像一只鸟在这恋人们的头上兴奋地晃荡,能够像一只鸟,它的鸣叫是情欲之爱的预兆声,能够像一只鸟,它在灌木间穿行,看上去是那么诱人,谁不希望自己能够像那引发情欲之爱的大自然之孤独,像那确认一个人身处偏僻的回声,像那保证着其余人都离开而只让这对恋人留下的遥远的喧哗!最后这个愿望无疑是最好的,因为,在一个人听见了其他人消失的时候,这时他就变得孤独。在《唐璜》中,最孤独的处境是泽尔丽娜的处境;[48]她不是单独的,不,她变得单独;人们听见合唱的消失,而孤独在这一喧哗在远处的渐渐消失中变得可让人听到,孤独进入存在。你们这八条路,你们只是把所有人都从我这里引走,而恰恰把我自己的思绪带回来给我。
那么,作为告别我向你致意,你这美好的森林;向你致意,你这未曾得到人们赏识的下午时分,你没有任何矫揉造作,不像清晨时分,不像夜晚,不像深夜想要意味一些什么,而是毫无要求而谦卑地满足于作为你自己,满足于你乡村质朴的微笑!正如回忆的工作总是得到祝福,它也有着这一祝福[49]:它自身成为新的回忆,而这新的回忆又吸引着人;因为,如果一个人有一次曾经明白了什么是回忆,那么他就永永远远地被吸引住,并且被同样的东西吸引住;如果一个人拥有一段回忆,他就比任何时候都富有,即使他在什么时候占有全世界,也不比他拥有一段回忆更富有;不只是正分娩的人是处在受祝福的状态,而尤其最重要的是:正在回忆着的人是处在受祝福的状态。
注释:
[1] In vino veritas]拉丁语:酒后真言。参看谚语“要去孩童和醉人那里听真言”。这是出自谚语收集者芝诺比乌斯(约公元100年)的一句希腊谚语,不过,在公元前600年左右,抒情诗人米提林的阿卡额斯就以“酒也是真相”的形式说出了这意思。在希腊文献中有着对这句谚语的频繁引用,比如说在柏拉图的《会饮篇》之中(217e)。在罗马文献中则有老普林尼和贺拉斯对之的引用。这以拉丁语形式给出的In vino veritas也许是来自鹿特丹的伊拉斯谟(德西德里乌斯·伊拉斯谟),他在他的谚语集Adagia之中收取并且评注了“In vino veritas”。在丹麦文学中,巴格森在他的游记《迷宫》(1792-1793年)中提及一家酒馆上有个牌子上写有“In vino veritas”,这是克尔凯郭尔所熟悉的。
[2] 奥海姆,Afham,丹麦语,意译可以是“渊源于他自己”。
[3] Solche Werke sind Spiegel ... heraus sehen]德语:这样的作品是镜子;如果一只猿猴向里面看进去,任何使徒都无法从里面看出来。这格言出自德国自然科学家和哲学家利希腾贝格(Georg Christoph Lichtenberg,1742-1799年)。这一格言被用来评价莎士比亚和其他伟大作家的作品,出自其论著《关于相面术》(Ueber Physiognomik)(1778年)。
德语文献:G.C.Lichtenbergs vermischte Schriften,udg.af L.C.Lichtenberg og F.Kries,bd.1-9,Göttingen 1800-06,ktl.1764-1772;bd.3,1801,s.479.
[4] 这个“前言”的丹麦语原文为Forerindring,直译的话本应是“前忆”。
Forerindring]这里译作“前言”。这个词在丹麦语中很少被人使用,是拉丁语promemoria在丹麦语中的直译,在此,它也暗示着前言中的话题,介于“记性”和“回忆”之间的关系。
[5] 吃的从吃者出来]参孙在死狮之内发现了他能够吃的有蜂蜜的蜂窝之后向非利士所提出的谜语的一个部分。见《士师记》第14章,其中(14:14)是:“参孙对他们说:‘吃的从吃者出来。甜的从强者出来。’他们三日不能猜出谜语的意思。”
[6] “被拉起的”就是说,是被拉合在一起的,被拉得合拢在一起而起到遮盖作用的,而不是“被拉开的”。这里的“被拉起的”不是“被高高拉升起来的”的意思。
[7] 维斯塔贞女]维斯塔圣女是古罗马维护维斯塔女神圣殿之中燃烧的永恒火焰的女祭司。维斯塔是罗马灶神和家庭女神,她的女祭司立下守贞誓言。
[8] 这里的“回忆”和“记得”在原文中都是动词不定式。
“回忆”绝不同一于“记得”]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里就已经有了对于这两个概念的区分。柏拉图在对话录《斐利布斯篇》(34a-b)中把记性(mnēmē)看成是印象被感官记录下之后被保存的地方或者能力;如果这些印象中有一部分无需感官的协助而在意识里被重新唤起,那么这部分就是回忆(anámnēsis)。
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比如说,在他的《自然科学短文》(Parva naturalia)中有一篇《论记性和回忆》(De memoria et reminiscentia)的论文,之中描述了,记性是保存感官印象的能力,而回忆则是意志行为,通过这种意志行为,各种印象以及它们的时间关系在意识之中被重新唤起。这样,记性是回忆的前提条件,反之不然。相应地,许多动物有记性,但只有人类有回忆(449b 1-453b 7)。参见Aristoteles graece,udg.af Immanuel Bekker,bd.1-2,Berlin 1831,ktl.1074-1075;bd.1,s.449-453.
在克尔凯郭尔这里,这区分不同于希腊人的:记性是用来准确地在细节上重新唤起体验过的事件的意识能力,但是对这些事件所具的意义是不作区别的。回忆作为一种更高级的能力,相对于回忆者的内在个人关联来观照那些被体验的事件,并且在这个关联上无视所有非本质性的东西。
[9] 老年忘不了青年所学习吸收的东西]谚语“一个人在青年时所学习吸收的东西,是他在老年时所难以忘记的”的变种。
[10] 直译的话,应当是“回忆是理想性”。
[11] uno tenore]拉丁语:一下子,一气呵成。一般是在音乐中用来描述“一息之间”。
这个分句的意思是“他的尘俗存在将会是一下子达成”,丹麦文原文是“at hans jordiske Tilværelse bliver uno tenore”,直译是“他的尘俗存在会变得一气呵成”。Hong的译本有改写成分,“that his earthly existence remains uno tenore[uninterrupted]”(他的尘俗存在保持不间断)。德文译本是直译:“dass sein irdisches Dasein uno tenore wird”。法语译本也在结构上对句子作了改写(法语全句为:“Le souvenir a pour rôle de maintenir la continuité éternelle dans la vie d'un homme et de lui assurer une existence uno tenore,d'un seul souffle et s'affirmant dans son unité.”)。
[12] “真是够奇怪的,据我所知,雅可比是唯一一个表述过对‘想象自己不朽’的恐怖感觉的人”,直译的话是:“足够奇怪的是,据我所知,如果说我们在什么人那里能够找到关于‘在“想象自己不朽”中的恐怖的东西’的表述的话,那么雅可比是唯一的一个。”
雅可比……想象自己不朽]雅可比(Friedrich Heinrich Jacobi,1743-1819),德国哲学家,先是店主后来是官员。哈曼的密友,并且受到哈曼的极大影响。与斯宾诺莎和康德的理性主义相反,雅可比建立出一种以“信仰”和“感情”等概念为中心的人生哲学。比如说,他认为,现实(和上帝)恰恰是在信仰和感情之中直接地在人的面前在场的。在《关于斯宾诺莎学说的书信的附录》(Beylagen zu den Briefen über die Lehre des Spinoza)中他曾写道:“eben so wenig konnte ich die Aussicht einer ewigdauernden Fortdauer ertragen”(我也同样无法忍受一种永恒持续的延续的前景)。
参见Friedrich Heinrich Jacobi's Werke,bd.1-6,Leipzig 1812-25,ktl.1722-1728;bd.4,2,1819,s.68.
[13] 在拉丁语中“有老茧”意味了“彻底地懂得什么”]拉丁语callere作为不及物动词意味“生老茧”,但是作为及物动词则意味了“聪明,懂得什么”。
根据编辑的建议,译者对这句句子稍有改写,原文直译为:“一个强壮的男人,只是因为每次在他证明不朽性时在布道坛或者讲课桌上敲打而手上生老茧,他不会有任何这样的恐怖,然而他却确实懂得不朽性,因为,在拉丁语中‘有老茧’意味了‘彻底地懂得什么’。”
[14] 加图式的枯燥方式]来自罗马政治家马尔库斯·加图(老加图,亦被称作“监察官加图”,公元前234-前149年)的故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老加图一直坚持着以同样的言辞来终结所有他在罗马议会中的演说:“Præterea censeo Carthaginem esse delendam”(拉丁语:另外,我认为,迦太基应当被毁灭)。
[15] “一个人天天都在全体会员大会上说着(……)因为他甚至在睡梦里也好像他在大会上时一样地谈论‘时代的要求’。”这三句在原文中是一句长句,译者按编辑的建议对译文稍作改写,直译的话就是:
“一个人天天都在全体会员大会上说着,并且不断地总是说着时代所要求的东西,但却不是加图式地枯燥地通过重复来说,而是持恒地以一种令人感兴趣而刺激的方式来跟上这瞬间并且从不说同样的话;item(拉丁语:同样地)在社交聚会上他也是必到的客人,并且时而以分毫不差的、时而以盈余的尺度来测量自己滔滔不绝的言辞,不断有人向他鼓掌致意;至少一星期一次可以在报刊上读到一点什么关于他的东西;甚至在夜里他也会有益助于他人,就是说,他的妻子,因为他甚至在睡梦里也好像他在大会上时一样地谈论‘时代的要求’。”
时代的要求]海贝尔常用的一个表述。在海贝尔的受黑格尔影响的关于“历史之必然前进”的观念中,他想使哥本哈根的公民意识和品位达到与各大欧洲进步城市的水准,这样一来,他就常常谈论“时代的要求”。
——海贝尔(Johan Ludvig Heiberg,1791-1860年),丹麦作家、刊物出版者、编辑、评论家、剧评家和(从1824年起)黑格尔主义的哲学家。1828-1839年,为皇家剧院的剧作家和翻译家,之后为剧院的审查者,直到1849年成为剧院院长。1822-1825年在基尔的大学任丹麦语讲师。1829年获得教授头衔,1830-1836年在皇家军事高校中任逻辑、美学和丹麦文学讲师。海贝尔在当时是居领导地位的美学审品者。1831年与女演员约翰娜·露易丝·佩特姬丝(Johanne Luise Pätges,1812-1890年)结婚。他们在布雷德街的家,以及此后在克里斯蒂安港的家,成为当时的一个时代公民教育中心。
[16] 在丹麦语原文中,这个“悔”是动词不定式。
[17] “后……”就是说“后臀”或者“屁股”。丹麦文原文是“R-”,译者曾困惑于这个“缩写字母”,后来经丹麦的一些克尔凯郭尔研究者指点,了解到这个“R-”可以解读为对“Røv”(丹麦语“屁股”)的缩写,也就是说,因为“屁股”一词不雅,所以作者以“R-”取代。
[18] 彩票揭彩……揭彩的男孩]1771年,数字彩票在丹麦由私人G.D.F.Koes建立,但是因为高利息的缘故在1773年由国家接手,直到1851年通过法律被取消。在技术上说,数字彩票可由购彩票者在一系列数字,比如说1到90间,获得一个或者更多数字。揭彩时抽出不多的几个数字,比如说,五个数字。赢彩票的人最多能够赢到自己所购彩票钱的六万倍的数目。对于下层社会,数字彩票很流行。哥本哈根彩票的揭彩是由皇家教养院的男孩来抽数字,这些孩子也可以从彩票中获得可观的收入。最早揭彩是在新集市的哥本哈根市政厅前,但是后来搬到附近的Vandkunsten。城市管乐团的人为揭彩提供音乐,这样每次抽数字的时候都会有喇叭和鼓声。
[19] 托尔的锤子]来自北欧传说。托尔的武器是一把名叫缪尔尼尔的锤子,所有被它击中的东西都被毁掉,它自己会回到其主人那里。
[20] 像地米斯托克利那样想要能够忘却]地米斯托克利是一个希腊政治家(死于约公元前460年)。按西塞罗的描述,有一个人拜访地米斯托克利,说他能够教地米斯托克利“记住一切”的艺术。地米斯托克利回答说,如果这人能够教会他忘却他想要忘却的东西,那么他就会更高兴。
参见M.T.Ciceronis Opera Rhetorica,udg.af C.G.Schütz,bd.1-3,Leipzig 1804-08;bd.2(Libros tres ad Q.Fratrem De oratore),1805,ktl.1234,s.219.
[21] ……不愿意再看见一个“令他们想起某事件”的地点。
[22] consilia evangelica adversus casus conscientiæ]拉丁语:针对良心之情形的福音教导。在罗马天主教教会中,福音教导是一系列关于贫困、顺从和贞操的规定。但是福音教导似乎与此处的文字没有什么关联。
这里文字中所谈的是把记性当作针对回忆的工具来使用,就是说让自己深入于往昔的“感觉不好的处境”之中并且记住其所有细节,直到那与回忆关联在一起的坏感觉或者懊恼被驱逐掉。在判断的关联上可以是指向耶稣在《马太福音》(5:29-30)中的教导:“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挖出来丢掉。……若是右手叫你跌倒,就砍下来丢掉。”
[23] 按原文直译是“因而使得回忆的理想性被驱逐掉”。
[24] 在原文中作者把“对回忆的榨取”看成是对葡萄汁的榨取,所以原文直译是“必须是由每一个人自己用脚去踩”。
[25] 对那对于我是真正地memorabile(拉丁语:值得想起或谈论的)的东西的άπομνημόνευμα(希腊语:关于值得想起的言行的叙述)]这里的希腊语和拉丁语的关联暗示希腊作家色诺芬(约公元前430-前355年)关于苏格拉底的回忆录,其希腊语书名为Aπομνημóνεύματα(Apomnēmoneúmata),拉丁语为Memorabilia。
[26]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能够决定在尚未确保自己有一个严谨地写下的“对‘那对于我是真正地值得想起或谈论的东西’的关于‘值得想起的言行’的叙述”的情况下就将之放开。
简化地解读就是: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尚未审慎地为自己写下那些真正值得写下的旧事的情况下,我仍无法决定将之放开。
[27] 在原文中,这一“和平”为“它”,为避免混淆,这里以“它”所指的“和平”取代“它”。
这句话也蕴含了这意思:因为在下午没有“那奇妙的”在场,所以人就能直接感觉到(而不只是在灵魂里隐约地感觉)这和平。
[28] 在戈里布森林里有一个地方,叫作八路角]戈里布森林(Gribskov)在北部西兰岛,哥本哈根西北偏北40公里左右,有56平方公里,是西兰岛的最大的森林(丹麦第二大森林)。在十七世纪,森林里有垂直的星形的路径网,八路角是这些路径交会的地方,位于森林的南头。在北面也有相应的“角”,被称作“星”或者“七星”。1913年,在这里立起了一块克尔凯郭尔的纪念碑。
[29] 根据仅仅只是三条路的相交命名的:平凡琐碎(Trivialitet)]丹麦语的“平凡琐碎”(Trivialitet)出自拉丁语trivium,亦即,三条路。
[30] 不幸之围]从八路角向西南到格德旺(Gadevang),通向一个现在已经被铲平的坡,以前叫作“不幸之坡”,在八路角西南一公里处原先有着一幢房子叫作“不幸之屋”。有可能“不幸之围”是围住坡地或者房子附近一部分森林的围栏,但也有可能是为森林和公路分界的石墙。
[31] lente festinans]拉丁语:慢慢赶着路地。原出自一个翻译成拉丁语的叫作“festina lente”的希腊谚语:慢慢地赶快。罗马皇帝奥古斯都(公元前63-公元14年)将之取作自己的表述。罗马历史学家斯维通(Sveton)在他所写的《十二凯撒生平》中的奥古斯都传记之中引用了这句:“你慢慢地努力奔向目标”。
[32] 因为在前文中没有出现对“那逃亡的旅行者”描述,而指示代词“那”(hiin)有着回指前文曾提及的某对象的指向性,所以,这里把“那逃亡的旅行者”后面的译作“他”只是译者的假定(假定一个旅人)。如果这“逃亡的旅行者”是指前面的“小小的昆虫”,那么,这个“他”就该是“它”,但这样一来,这里意思显得有点别扭。译者对此尚无明确解读。
[33] 没有人知道这风,它从哪里来,它要到哪里去]见《约翰福音》(3:8):“风随着意思吹,你听见风的响声,却不晓得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34] ……他也没有“一个身处‘无人行走的八条路交界处’的人”那么孤独。
[35] 这一句的直译是“这无疑就好像是世界已死绝,而那幸存的人被推入一种‘不会有人来埋葬自己’的尴尬处境”。
[36] 丹麦语“Folkefærd”,种族、民族。Hong将之译作tribe(部落、部族)。
[37] bene vixit qui bene latuit]拉丁语:隐藏得很好的人,活得很好。这是对于罗马诗人奥维德的《哀怨集》第三卷4-25的随意引用。原文是“bene qui latuit bene vixit”。原本是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的一句感叹。
[38] 克尔凯郭尔有奥维德的著作:P.Ovidii Nasonis opera quae exstant,udg.af A.Richter,bd.1-3,stereotyp udg.,Leipzig 1828,ktl.1265.
[39] 世界以及世界之中所有的一切]由西兰岛主教巴勒(Nicolaj Edinger Balle,1744-1816年)与巴斯特霍尔姆(Christian B.Bastholm,1740-1819年)合作编写的《福音基督教中的教学书,专用于丹麦学校》(Lærebog i den Evangelisk-christelige Religion,indrettet til Brug i de danske Skoler)(简称《巴勒的教学书》)中的用词。在第一章“论上帝及其性质”第一节第二小节有:“在世界的名下通常包含了天和地以及之中所有的一切。”《巴勒的教学书》1791年被官方认定,并且,直到1856年一直是学校的基督教教学和教堂的坚信礼(再受洗)预备的官方正式课本,并且传播和影响都是很大的。克尔凯郭尔有一本1824年的版本(ktl.183)。
[39] “秋日”,如果直译是“收割之太阳”。
[40] “奔向黄昏的午后时光”,直译是“正晚”,指三四点钟的下午时分。
[41] “秋日挽住那奔向黄昏的午后时光”是译者对丹麦语“Høstsolen holder Midaften”翻译。这句丹麦语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解读:“秋收时的太阳挽住正晚时分”,或者“秋日安排着下午的茶点”。Hong的英译是“秋日用着下午餐”,德译是“八月的太阳朝着夜晚半倚半靠地站立着”,法译是“秋日欢庆着晚祷时分”。
这一段的丹麦文原文是:
...men skjønnest synes det mig nu,naar Høstsolen holder Midaften og Himlen blaaner smægtende;naar Skabningen aander efter Heden,naar Kølingen giver sig løs,og Engens Blad zittrer vellystigt medens Skoven vifter;naar Solen tænker paa Aftenen for at svale sig i Havet,naar Jorden skikker sig til Hvile og tænker paa Taksigelsen,naar de før Afskeden forstaae hinanden i den ømme Sammensmelten,der mørkner Skoven og gjør Engen grønnere.
Hong的英文译文为:
...but it seems most beautiful to me now when the autumn sun is having its midafternoon repast and the sky becomes a languorous blue when creation takes a deep breath after the heat,when the cooling starts and the meadow grass shivers voluptuously as the forest waves,when the sun is thinking of eventide and sinking into the ocean at eventide,when the earth is getting ready for rest and is thinking of giving thanks,when just before taking leave they have an understanding with one another in that tender melting together that darkens the forest and makes the meadow greener.
德文版是:
...am schönsten aber dünkt es mich jetzt,wenn die Augustsonne halb gegen Abend steht und der Himmel schmachtend verblaut;wenn die Schöpfung aufatmet nach des Tages Hitze,wenn der kühlende Hauch ze wehen beginnt und die Wiesenbreite wollüstig zittert unter dem Fächeln des Waldes;wenn die Sonne auf den Abend sinnt,um im Meer sich zu kühlen,wenn die Erde sich zur Ruhe schickt und auf die Danksagung sinnt,wenn sie vor dem Scheiden sich verstehen in dem zarten Verschwimmen,welches den wald dunkeln lässt und die Wiese noch grüner macht.
法文版是:
...et à présent il me semble qu'il fait plus beau que jamais lorsque le soleil d’automne célèbre l’heure des vêpres et que le ciel bleuit languissamment;alors que toute créature reprend haleine après la chaleur,que la fraîcheur se donne libre cours et que les feuilles de la prairie vibrent voluptueusement,tandis que la forêt s'évente;lorsque le soleil pense au soir où il peut se rafraîchir dans la mer,lorsque la terre se dispose au repos et pense à l'action de grâces;au moment où,avant les adieux,ils se comprennent l'un l'autre dans la tendre étreinte qui assombrit la forêt et rend la prairie plus verte.
[42] 我正是饮自这沉默之海]在北欧神话里,雷神托尔在穿越约顿海姆的旅途中受巨人乌德皋斯洛克之邀以巨人的饮之角喝水;托尔拼命喝都无法把角里的水喝干。事后乌德皋斯洛克透露出来,这饮之角是连着世界之海的,当然因为托尔喝着水,海面就明显地下沉了。
参见J.B.Møinichen Nordiske Folks Overtroe,Guder,Fabler og Helte,s.436-438.
这故事在欧伦施莱格尔的长诗《托尔去约顿海姆的旅行》中又被重新描述。
(“Thors Reise til Jothunheim.Etepisk Digt i 5 Sange”i Nordiske Digte,Kbh.1807,ktl.1599,4.sang,v.23-41,s.82-88,og 5.sang,24,s.111.)
[43] 自沸]这个词关联到一种自动煮水器,也就是一个饮茶机,那种俄式的茶饮,凉水在之中煮沸。会发出嘶嘶的响声。
[44] 舌下系带:连接舌下部和口腔底部的一小段组织。
[45] “沉默所具备的纯洁的环境,如果它被侵犯的话,不管以什么借口都无法得到容忍,借口是没用的,正如在少女的端庄被侵犯的时候,任何解释都是没用的”,这一句,在原文里是比较短的,因为在做比较的部分省略掉诸多会重复的用词:“...Taushedens kydske Omgængelse,naar den krænkes,taaler ingen Undskyldning eller hjælpes ved den,saa lidet som Blufærdigheden ved Forklaringer”(直译为:“沉默所具备的纯洁的环境,如果它被侵犯的话,不管以什么借口都无法得到容忍,借口是没用的,正如在少女的端庄之于各种解释,同样是行不通的”)。
Hong的英译是:“...the chaste association of silence,if violated,tolerates no excuse nor is helped by it any more than modesty by explanations.”
[46] 厄若斯(Eros)是爱神,也是阿佛洛狄忒之子。但Eros这个词意思也是“性爱,情欲”。
[47] 任何靠近了西乃山的动物都受到了诅咒]指《出埃及记》(19:12-13)。上帝对摩西说,任何触及西乃山的人或者动物都会失去生命。
[48] 在《唐璜》中最孤独的处境是泽尔丽娜的处境]指向莫扎特的著名歌剧Il dissoluto punito ossia Il Don Giovanni(《堂·乔瓦尼》,在丹麦译作《唐璜》(Don Juan)。克尔凯郭尔称之为《唐璜》)。在1787年被谱成曲,文字是Lorenzo da Ponte(1749-1838)所写。丹麦文版是克鲁塞1807年翻译的Don Juan.Opera i tvende Akter bearbeidet til Mozarts Musik。1811年和1822年又出版了这一翻译的新版本,个别地方作了改动,1811年版保留了同样的标题,但没有分场;1822年版的标题是Don Juan.Opera,又重新有了分场。
在第一幕第十七场,农民们的合唱在唐璜的宫殿里消失,大家都到里面去酣饮;女孩泽尔丽娜就被留在花园里。在第十八场的开始,正庆祝自己与农人马瑟多的婚礼的泽尔丽娜躲在树丛里避开贵族唐璜的追求。但是他看见她并且捉住她。
[49] 这个“它”是指“回忆的工作”。
这句“正如回忆的工作总是得到祝福,它也有着这一祝福”,就是说:“正如回忆的工作总是得到祝福,在这里,回忆的工作在其所得到的各种祝福之中,也有着这一祝福。”
七月底的一天,晚上十点钟,参与者们聚集到了晚宴上。日子和年份,我忘了;这样的细节只是记性而不是回忆所关心的东西。回忆的对象则只是心境以及那归属于心境之下的东西;正如高贵的美酒要越过赤道[1]才能得到,因为那些水分子必须被蒸发掉,同样,回忆也要通过记性之水分子的丢失而得到:然而,正如高贵的美酒不会变成一种幻想,回忆也不会因为这样的蒸发过程变成一种幻想。
参与者有五个:[2]约翰纳斯,别名诱惑者[3]、维克多·艾莱米塔[4]、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努斯[5],以及另外两个,我倒不是忘记了这两个人的名字,忘记倒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是我不曾得知他们的名字。就仿佛这两个人没有proprium(拉丁语:本名);因为他们一直只是以Epitheton(拉丁语:别名)被提及。一个被称作:年轻人。[6]他至多二十多岁,细高个身材,脸色相当阴暗,面部表情是沉思状,但比这更令人喜欢的是他的脸神,可爱而专注地铸刻出一种灵魂的纯洁,这与他整个形象的几乎女性化的浓郁的柔软和透明达成完全的谐和。但是我们却马上会因下一个印象而忘记这外在的美,或者,只有在我们观察一个只得到了思想的教育的少年的时候,或者换一句更细腻的表达,在我们观察一个只得到了思想的抚育、以其灵魂自身的内容作为营养、不曾与世界发生任何关系,既不曾被唤醒也不曾有过激荡也不曾有过骚动也不曾受到过打扰的少年人的时候,我们才会在心中保留着这种外在的美。就像一个梦游者,他有着他的行为本身的自在法则,他可爱而友善的脸神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而只反映出灵魂的基本心境。另一个被他们称为时尚店主,这是他在社会中的职业。要得到他的一个完整的印象是不可能的。他按最新的时尚来穿戴自己,头发卷曲,洒有香水,散发着科隆花露水的气味。他的表现刚好在一瞬间里不无矜持,但到了下一瞬间,他的步履马上就有某种翩翩的欢悦、某种由他坚实的体魄恰恰到位地为之设下了一种限定的飘荡。甚至在他说话最恶毒的时候,他的声音也一直有着店铺的舒适感、装饰品的甜美感,这无疑让他觉得非常厌恶,并且只能使他的对抗之心得到满足。在我现在想着他的时候,我无疑比在我看他跨出马车并且禁不住发笑时更明白地理解他。然而,矛盾仍然留在那里。他对自己施了巫术或者魔法;借助于他意志的魔术,他把自己变幻成了一个几乎是很蠢的形象,但却没有因此而使自己完全得到满足,这就是为什么反思有时候就会窥视过来。
现在,在我想着这个的时候,我觉得这几乎就是荒谬:这样的五个人安排出了一个酒宴。也许,如果没有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努斯的参与的话,那么这也就不会成为一件事了。他们有时候在一家糕饼店[7]的一个单间里相会,有一次他们就在那里谈起这件事,但是一到“这事该由谁负责”这个问题上,马上就又没有了着落。大家都表示了年轻人不适合,而时尚店主没有时间。维克多·艾莱米塔固然没有以“他已经娶了老婆或者买了两头牛要去试一下”[8]作借口来推托,但是他说,虽然他会破例来参加,但他还是谢绝大家“让他负责”的这种客气,“并且在此及时说出来”。[9]约翰纳斯觉得这话说得恰到好处,因为在他看来,能够安排一场酒宴的只有一个人,这人是那块能够在人们说“张开”的时候自己张开并且摆上一切的桌布。[10]急匆匆地享用一个女孩,这做法不见得总是对的,但是一场酒宴则是他所无法等待的,通常会在酒宴到来之前很久就觉得没劲了。然而,如果这事真的要严肃地办的话,那么他要求有一个条件:要安排成auf einmal einzunehmen[11](德语:一次吃下)。这一点所有人都同意。整个环境要重新构建,一切都要销毁,是的,在人站起来离开桌面之前,大家都必须意识到要准备进行毁灭。没有什么东西会被留下,时尚店主说,甚至不会像“在一条裙子被改做成帽子后所剩下的”那么多;什么都不留下,约翰纳斯说,再也没有什么比感伤纪念更令人不舒服的东西了,最让人厌恶的事情就是:知道在什么地方有着一个“肆无忌惮地想要作为一种现实”的环境。
这时,随着谈话变得越来越热烈,维克多·艾莱米塔突然站起来,走到空地上站住,就像一个发命令的人那样地挥着手,就像一个举起高脚杯的人那样向外伸直手臂,仿佛是在摇动着一盏大杯子,他说:这杯子,它的醇香已经迷醉了我的感觉,它的凉火已经燃烧起我的血液,我拿这杯子向你们问候,亲爱的酒友,向你们表示欢迎;我拿着这杯子祝愿你们胃口大开,并且确信仅仅是讨论酒宴就已经让每一个人都得到相当的满足,因为,我们的主先满足胃而后满足眼,[12]而想象则正好相反。于是,他把手插进口袋,掏出雪茄盒,拿出一支雪茄就开始抽上了。在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努斯抗议他的这种“把已设计好的酒宴转化成一个幻觉的生命的残片[13]”的绝对权力时,维克多宣布,他根本不相信这酒宴是可以被实现的,无论如何,这酒宴在事先就成为谈论的对象,这是一个错误。一样东西要是好的,就必须是马上;因为“马上”是一切范畴之中最神圣的,并且应得殊荣,如罗马古语ex templo(拉丁语:当场,马上),因为这是神圣的东西在生命中的出发点,所以那不是马上发生的东西就是出自“那恶的”。然而他却没有兴致对之进行讨论;如果别人想要有不同的说法、做法,他一句话都不会说,但是,如果他们想要让他进一步展开论述,那么大家就必须允许他作长篇演讲,因为,他并不认为引起一场讨论是什么至福。
他也确实得到了这允许,而在别人要求他马上讲演的时候,他就这样演说起来。一场酒宴就其自身而言是一件麻烦事,因为,尽管人们带着各种品味并凭着才能来进行安排,却还是需要某样东西,也就是,幸福。在这里,我并不是说那种让一个担忧的主妇马上会想到的东西,而是某种别的东西,某种没有人能够绝对地做出保证的东西:一种由心境和由酒宴的诸多细节境况所达成的幸福协作,那种精细飘渺的音弦振荡,那种我们无法在城市演奏家那里预订的内在音乐。所以,看吧,要开始的话,风险是很大的,因为,如果出错的话,也许甚至从一开始起就马上会有问题,于是,从心境的角度看,人在酒宴中就会变得沮丧,需要很长时间才恢复过来。只有习惯和思想匮乏才是大多数酒宴的父亲和教父,而之所以没有批判出现,原因是在于人们一直没有发现在这之中其实一点想法都没有。首先,在一场酒宴上绝不应当有女人在场。In parenthesi(拉丁语:在括弧中)说,我使用“女人”这个词,因为我从来就不喜欢“女士”这个词,而现在,既然格隆德维在他的格隆德维式的漫谈之中用到了这个词,[14]那么好吧,……不过这件事倒是与此无关。只有在希腊风格里,女人才会被用作女舞者们的合唱。[15]既然酒宴中本质的方面是在于吃喝,那么女人就不该在场;因为她无法满足人的需求,就算能够满足,那也是不美的。一旦有女人在场,吃喝就应当被贬降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吃与喝至多只能作为一种小小的女性化的劳作,这样,一个人就有了可以用得上自己的手的事情。尤其是在乡下,这样的小小一餐(甚至最好是将之安排在决定性的正餐时间之外)会是极其令人欣悦的,并且,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就应当归功于这异性的在场。像英国人那样,在真正的酒饮开始的时候让异性退场,[16]这做法就不伦不类,因为每一个方案都应当是一个整体方案,单就“我在桌前坐下拿起刀叉”这样的细节,也是与整体有着关系的。同样,一场政治酒宴也是一种很不美观的模棱两可。酒宴的元素被我们贬降为无关紧要的事情,还有就是,我们也不允许各种讲演inter pocula[17](拉丁语:在酒盏之间)获得任何重要性。在这一点上无疑我们都同意,而我们的人数,如果我们的酒宴真的会成一回事的话,也选得很好,按照那美丽的规则:不多于缪斯,不少于美惠。[18]我现在要求安排出一切可想象的奢侈中最丰富的一种。哪怕一切并非都是现成的,其可能性也必定马上会到位,甚至这可能性诱人地在桌面之上飘浮,比实在的景象更具诱惑感。千万不要把酒宴弄得像几根火柴棒[19]或者像一块所有人一起舔着的糖块上的荷兰人。[20]相反,我的要求是难以满足的,因为这餐宴本身必定是被预期了要去唤醒和刺激出每个尊贵的成员身上所具的那种莫名的渴慕。我要求让大地的肥沃为我们服务,让它在欲求需要时就马上在同一刻萌发出一切。我要求比靡菲斯特只因为需要就在桌上钻一个洞而能得到的还要更丰盛的美酒盈溢。[21]我要求一种比山怪们把山抬到柱子上并且在火焰的海洋里跳舞时所具的还要更为辉煌的光照。[22]我要求最刺激感官的东西,我要求芳香美味的清爽,比一千零一夜中的那种更美好。我要求以快感点燃欲望并使之降温成为“得到了满足的欲望”的凉意。我要求喷泉不停息地嬉戏。如果梅塞纳斯不听着泉水的拍击声就无法睡觉,[23]那么我没有它就无法吃东西。不要误解我,我能够不用它而吃下干鱼,但是我没有它就无法在一场酒宴上吃东西,我能够不用它而喝水,但是我没有它就无法在一场酒宴上喝酒。我要求一大群仆人,都是特选的,有着俊美的形象,就仿佛我是坐在诸神的餐桌上,我要求酒宴音乐,强烈的和压抑的,我要求它在每一刻都是我的伴随者;而关系到你们,我的朋友们,我则是在提出不可思议的要求。看!基于所有这些要求,而所有这些要求同样也是这么多个反对的理由,我认为,一场酒宴是一种pium desiderium(拉丁语:虔诚的愿望;没有可能的希望),并且在这方面我绝不是想要谈论一种我所设想的重复,[24]在第一次这就已经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唯一没有参与这交谈,也没有对取消酒宴的建议有所表述的,是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努斯。如果没有他,这就只是空谈而已。他得出了另一个结果,并且认为对于其他人的最成功的突袭就是让这个想法很好地得以实现。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都忘记了酒宴和关于酒宴的谈话,直到有一天,参与者们突然都收到了一张来自康斯坦丁的请柬,请大家去参加当晚的酒宴。康斯坦丁为聚会所取的名号叫作:in vino veritas(拉丁语:酒中真相),因为人们肯定要讲演,不仅仅只是交谈,但是如果不是in vino(拉丁语:在酒中)的话就不会有讲演,并且,如果真相不是in vino的话它就不会被听见,因为酒是对真相的捍卫而真相是对酒的捍卫。
地点被选在森林地带,哥本哈根外八公里左右的地方。[25]聚餐的沙龙装饰一新,并且以所有方式来使人无法认出它原先的样子;一间被过道从沙龙分隔开的小一点的房间是专门为一个小乐队准备的。在所有窗前都安置了百叶窗板和窗帘,而在它们背后的窗户则是打开着的。康斯坦丁觉得序幕应当是大家在夜晚坐马车到来。尽管人们知道是坐马车去酒宴,因此在这一瞬间幻想着酒宴的奢华,但自然环境的印象却实在太强有力,使得它无法不大获全胜。康斯坦丁唯一害怕的就是事情并非如此,因为正如没有什么力量是能够像“幻想”这样地擅长于美化一切,同样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像如此的事实那么地能够打扰一切:在一个人要触及现实的时候一切就出了问题。但是,在夏季夜晚坐车行驶,这不会把幻想带往奢华,而是恰恰相反。尽管一个人不看不听,幻想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构建出晚间温馨舒适的渴慕;于是人们看见女孩子和小伙子们离开田间农活漫步回家、听见收割的农车迅速的沙沙声,人们甚至把远处原野里咆哮也解说成一种渴慕。以这样一种方式,夏晚引诱出田园牧歌,甚至以自身的静谧来使得渴望之心获得清爽,甚至感动那飞翔的幻想带着来自大地的乡愁徜徉于大地,作为人的渊源的大地,[26]教会不知疲倦的心意为一小点东西而感到满足,使人心平气和,[27]因为在晚间,时间静止不动而永恒徜徉。
这样,他们在晚间时分到达:受邀的客人;康斯坦丁多少早了一点到达。待在附近乡间的维克多·艾莱米塔骑着马来到,而其他人则是坐马车,并且就在他们的马车靠边的时候,一辆霍尔斯坦大马车[28]驶进大门:由四个工匠组成的兴高采烈的小团体,他们得到很好的款待,以便作为拆卸队随时准备着出现在关键的瞬间,就像消防人员们因为相反的原因在剧院里在场,以便在着火的时候马上能够灭火。
只要一个人还是孩子,他就有足够的幻想,甚至哪怕是在黑暗的房间里待一小时,都有足够的幻想能够保持使自己的灵魂处在顶峰状态、处在期待的顶峰;在一个人成年之后,幻想很容易会使得一个人在看见圣诞树[29]之前就已经对圣诞树感到厌倦。
双重门被打开;灿烂的灯光效果、流向客人的凉爽、香气刺激的陶醉、摆设上的品位在一瞬间里使得正走进来的客人们愕然不知所措,与此同时从乐队那里传来《唐璜》中舞会[30]的调子,这时,进入者们的形象变得明亮,并且,就好像出于对一个环拥他们的无形精灵的敬畏,他们在一瞬间里停下,就好像是一个被钦佩唤醒并且为钦佩而起身的人。
谁知道什么是幸福的瞬间,谁明白了这瞬间的快感,谁不感觉到那种“突然会有什么发生”的恐惧——仿佛突然会有什么最微不足道但却又强有力到能够打扰一切的事情发生!谁把灯拿在手中[31]却又不感觉到快感的晕眩,因为你只需去许下愿望!谁把那吸引人的东西抓在了手中而不曾学会让手腕有弹性地马上放开这东西!
这样,他们全都一起站在了那里。只有维克多站得稍远一点,陷于自己的思绪;一道颤栗传过他的灵魂,他几乎打了一下抖;然后他又重新打起精神以这些话来做出带有预示的问候:你们这些隐蔽的、欢庆的、诱惑人的音调,将我从一种宁静青春所具的庙宇般的孤独中拉出来,用一种丧失来欺骗我,仿佛这是一种回忆,令人惊恐不安,就仿佛爱尔薇拉不曾被诱惑,而只是欲求着被诱惑!不朽的莫扎特,你是我亏欠一切的人;但却不,我还没有欠你一切。但是,在我变成一个古稀老人的时候,如果我有一天变成古稀老人的话,或者在我又长十岁的时候,如果我有一天又长了十岁的话,或者在我已经变老的时候,如果有一天我变老的话,或者在我要死的时候,因为这一点我知道,我会死的,那时,我就要说:不朽的莫扎特,你是我亏欠一切的人,这时,我要让这敬慕,它是我灵魂最初和唯一的敬慕,让它全力地迸发出来,让它杀了我,而这常常也确是它的愿望。于是我安顿好了我的居所,于是我考虑到了我的爱人,于是我坦白了我的爱,于是我确定我亏欠你一切,于是我不再属于你,不再属于世界,而只属于死亡的严肃想法!——现在,从乐队传来邀请之声,其中欲情以最大的声响欢呼着,天地轰鸣地转向爱尔薇拉[32]痛苦的致谢。[33]约翰纳斯稍稍把身子转向在场的人们,重复说:viva la liberta(意大利语:自由万岁)。——et veritas(拉丁语:真理〈万岁〉[34]),年轻人说。但首先是in vino(拉丁语:在酒中),康斯坦丁打断他们说,同时他自己在桌边的位子上坐下并且要求其他人入席。
弄出一场酒宴是那么容易,然而康斯坦丁却还是强调说,他绝不想再冒这风险了!钦佩是那么容易,然而维克多却还是强调说,他再也不会为自己的钦佩给出说辞了,因为一场失败比在战争中成为残废更可怕!在一个人有着一根愿望的占卜杖(Ønskeqvist)[35]的时候,去欲求是多么容易,但有时却会比“因匮乏而死”更可怕!
大家围着酒桌入座。在同一瞬间,就仿佛是一下子突然一跳,这一小小的集体就处在了享受之无际汪洋的中央。每个人,他的所有想法、所有欲望都进入了酒宴之中,每个人都让自己的灵魂启航进入享受,这是丰富地提供的享受,而灵魂就在之中流溢。表明一个驾车者是熟练的驾者的标志就是,他知道怎样让这一组喷鼻的马一下子跑起来并且保持使它们相谐;表明一匹马是得到良驯的坐骑的标志就是,它在一跳之中绝对明确地站立起来:也许客人中的某一位并非如此,而那样的话,康斯坦丁则是一个好东道主。
然后他们进餐。一会儿,“交谈”就在客人们周围编织出自己的美丽花环,于是他们坐在花环的装点中;一会儿“交谈”爱上食物,一会儿爱上美酒,一会儿爱上它自身,有时仿佛它有着什么意义,有时又仿佛没有任何意义。有时候突发奇想冒出来,那种昙花一现的美妙想法、那种弱不禁风倏然消隐的念头;这时,一个进餐者突然呼叫:这些块菌美妙极了;然后主人喊道:这Chateau Margaux![36]有时候宴乐在噪音中消失,有时候又重新奏响。一会儿,在一道新菜上桌或者一瓶新打开的葡萄酒在酒名呼叫声中被端向客人的时候,侍者站定如同在关键瞬间中in pausa(拉丁语:处于停顿),[37]一会儿又马上重新忙碌起来。有时,沉默在一时刻间进入,然后音乐那令人兴奋的精神又重新弥漫向客人。现在,个别人带着大胆的想法让自己成为谈话者们的领导者,而他们则听随他,几乎忘记进食,音乐在后面跟着,就像是它跟着轰鸣的欢呼声发出的回音,接着就只听见杯盏和盘子的声响,进餐过程在沉默中发生,只有音乐陪衬着,这音乐先行而后又重新引发出“交谈”。——他们就以这样的方式进餐。
相对于声音的确实是空空如也却又如此有意味的骤然共鸣,比如说在一场酒宴上,一场舞台创作都无法再现出的酒宴上的骤然共鸣,语言是多么贫乏,并且,在对之进行再现时,语言只能给出几句话!而比起语言在描述现实时所能够做的,语言为人的愿望所提供的服务又是多么地丰富呵。
康斯坦丁总是处在无所不在的状态中,而人们在这种状态中却并不感觉到他的在场,只有那么唯一的一次,他出离了自己的这种状态。“为了怀念那个男人女人在酒宴中同坐的温馨愉快的时期”,他在一开始就马上让他们同唱一首在那些旧酒谣中找出的歌。这个建议产生出了一种纯粹模仿搞笑的效果,也许这种效果就是事先预计好的,并且,在时尚店主想要让人们唱“如果我在什么时候要上新娘的床,费拉里,费拉拉”[38]的时候,这种效果几乎占了完全上风。在吃完了几道菜之后,康斯坦丁建议,在酒宴结束时,每个人都做一场讲演,但大家必须保证,这些讲演不可以过于漫无边际。他提出两个条件。首先,在餐食结束之前不能有讲演,并且,任何人,在尚未喝得酣然而不胜酒力之前,或者进入“能够说出许多自己平时不愿说的东西”的状态(这样,讲演和思维所具的连贯性就不至于持恒地因打嗝而被中断[39])之前,都不能讲演。因此,每个人在讲演之前都必须庄严宣告自己是处于这一状态。由于每个人的酒量各有不同,因而不可能确定出一个量的标准。约翰纳斯对此提出反对。他永远也不可能喝醉,并且如果他达到了某个特定点之后,他反而越喝越清醒。维克多·艾莱米塔则有着这样的一种看法:“一个人要着意关心去入醉”的这种实验性的反思,阻碍着这个人入醉。如果一个人要入醉,那么他就必定是直接入醉。现在,大家谈论着各种话题,关于“酒与意识的不同关系”,以及关于“对反思得很多的个体们来说,‘喝了很多酒’这一事实不可能表现为任何明显的impetus(拉丁语:冲动;动力,刺激力,推动),相反倒是表现为明显冷冰冰的清醒理智”。关于讲演的内容,康斯坦丁建议,大家应当谈论关于情欲之爱(Elskov)或者关于男女间的关系,但不可以讲述各种爱情故事,不过,把各种故事作为解读的依据,则完全是可以的。
这些条件都被接受下来了。——一个东道主所提出的所有公正而合理的要求都得到了满足:他们进餐,喝酒并且喝酒,并且酣醉,[40]正如希伯来语所说的,就是:他们喝得坚强。
甜食被端了上来。如果维克多到现在还没有让自己的“听见喷泉的啪嗒声”的要求得以满足的话(对于他来说,幸运的是,他在刚才的交谈之后又已经把这要求忘到了脑后),那么,现在,香槟酒则在泛溢之中冒着气泡。钟声敲响十二点;于是康斯坦丁要求大家安静,举杯向年轻人致意并说出这些词:quod felix sit faustumque(拉丁语:好运气并且成功),[41]并且请他第一个做讲演。
年轻人站起来,宣告道,他感觉不胜酒力;大家也很明显地看得出这一点;因为,血脉在他的太阳穴里强烈地撞击着,他的外表不像饭前那么英俊了。他如此说道:
如果在诗人们的言词之中有着真理的话,亲爱的酒友兄弟们,那么,不幸的情欲之爱(Elskov)无疑就是最沉重的痛楚了。如果这还需要什么证明的话,那么,请看恋人们的说辞吧。他们说,它是死亡,确定的死亡,第一次,他们相信它十四天;第二次他们说它是死亡,第三次他们说它是死亡,最后有一次他们死去,——因不幸的情欲之爱而死;因为,“他们死于情欲之爱”,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并且,“情欲之爱要努力三次才夺走他们的生命”,这正如牙医拔三次才把固定的臼齿拔出来。但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不幸的情欲之爱是确定的死亡,而我则是多么幸运,从不曾爱过,并且但愿还能够只死一次,并且幸运地不是因不幸的情欲之爱而死!然而,也许这恰恰是最大的不幸;我有多么不幸!情欲之爱的意味想必是(因为我是像盲人在谈论颜色),想必是它的极乐至福,对此的表达则又是:情欲之爱的终止是爱者的死亡。我将此理解为一种想象实验,这想象实验把生命与死亡设置进其相互间的关系之中。但是,如果情欲之爱只应是一个想象实验的话,那么,那些真正投身于恋爱的恋人们就无疑是可笑的。而如果反过来它是现实的东西,那么,现实就必定会去肯定恋人们就之所说的那些。现在,尽管我们听人们说及它,但在现实中我们是不是听见或者感觉到它的发生呢?在这之中,我已经看见了情欲之爱把人纠缠进的诸多矛盾中的一个;因为,它对于恋人类属中的成员是否有所不同,这我不知道,但对于我来说,它看上去就是在把一个人卷进那些最古怪的矛盾之中。人与人之间的其它关系都不像情欲之爱这样要求这理想性,但人们却又从来不认为情欲之爱会具备这理想性。因为这个原因我就已经惧怕情欲之爱了,因为我惧怕它也会有这样的力量使得我去滔滔不绝地空谈一种我所感觉不到的极乐至福和一种我所感觉不到的痛楚。我在这里这样说,因为我被告知要谈论情欲之爱,尽管我对此并非内行,我在这样一个就像是希腊式酒宴讨论会那样地吸引着我的环境里这样说;因为,否则的话我并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不愿意去在什么人的幸福中打扰这人,而只是满足于我自己的各种想法。也许这些想法在恋人类属成员们的眼中只是些痴愚和幻相,也许我的无知可以由此得到解释:我从不曾也从不想要向什么人学习一个人怎样去爱,我从不曾(因为这是青春气盛)用目光去挑逗过一个女人,相反总是垂下双眼,不想在我完全弄明白我所屈从的这力量有着什么意味之前就让自己投身于一种印象。
这时,他就被康斯坦丁打断。康斯坦丁直接向他指出,他通过“承认自己从不曾有过任何爱情故事”来把自己排除在“能够演讲”之外。年轻人声称,在任何其它时间里他都会很高兴地遵从一个“要求沉默”命令,因为他太频繁地感觉到“说话”中无聊的成分,但是在这里,他想要捍卫自己的权利。这“不曾有过任何爱情故事”恰恰就也是一个爱情故事,并且,如果一个人能够这样说,那么这个人就恰恰有权谈论爱欲(Eros),因为他在自己的想象中可以说是与整个异性发生着关系,而不是与那些单个的异性个体发生关系。这赋予他演讲的许可,并且他继续:
既然现在我的“做讲演”的正当权利受到了怀疑,那么,这一怀疑就理应让我得免于你们的取笑,因为我当然知道,正如一个没有烟斗的人在农夫们那里不算真正的汉子,在男人群里则是一个没有经历过情欲之爱的人算不上汉子。如果有人要笑,那么就让他去笑吧,这想法在我这里是并且继续是首要的事情。或者,是不是情欲之爱也许就有着作为唯一的“人不能在事先而只能在事后对之进行考虑”的东西的特权?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么,假如我,爱者,突然在事后想着“那是事后了的”,这时又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呢?看!因此我选择在事前对情欲之爱进行考虑。固然,爱者们也说他们事先对之进行考虑,但却并非如此。他们预先设定出了这样的前提:“去爱”在本质上是属于人的一部分,但是这很明显不是“对情欲之爱进行考虑”,而是“预设情欲之爱”,以便考虑让自己得到一个爱人。
因此,在任何地方,只要我的反思[42]想要把握情欲之爱,我就只保留了这矛盾。有时候我感觉就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避开着我,但这东西是什么,我就无法说了,相反我的反思则又马上向我展示出矛盾。看,因此这就是我对于厄若斯(Eros)的看法:它是人所能够想象的最大矛盾,并且是喜剧性的。这一个对应于那一个。“那喜剧的”总是处于矛盾的范畴中,对这说法我无法在此进行论述;[43]而我在这里能够展示的则是:情欲之爱是喜剧性的。在这里,我对于情欲之爱的理解是介于男人和女人间的关系,而不是想着希腊意义上的厄若斯(Eros),就是说,以一种方式,如同它在柏拉图那里所得到的如此美丽的赞誉;[44]但是在柏拉图那里也绝不是说“爱女人”、说“它只能够在过去的事物中被谈及”,并且,与“爱一个年轻人”相比,它甚至是被看作是不完美的。我说,情欲之爱对于第三个人来说是喜剧性的,我不再说更多。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爱者们总是恨第三个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个:反思一直就是第三个人,并且因此我不可能去爱而同时却不在我的反思里也作为我自己的第三个人。这一点对一般人来说并不会显得奇怪,因为每个人都对一切做出了怀疑,[45]而我只是在情欲之爱的方面尝试着对一切进行怀疑,相反我觉得很奇怪:人们怀疑了一切而又重新找到了确定性,但却从不曾有过一句话是提及了与我有关的各种麻烦,这些麻烦束缚住了我的想法,以至于我不时充满渴求地想要得助于一个人,请注意,一个首先考虑了这些麻烦并且不是在睡梦里得到了“去怀疑并已怀疑了一切”的想法(我再说一下)并在睡梦里得到了“去解说并已解说了一切”的想法的人,来使我得到解放。这样,请把你们的注意力集中到我这里,亲爱的酒友兄弟们,如果你们自己是爱者的话,也一样请不要打断我,请不要因为你们不想听这解说而来哄劝我;哪怕你们扭过头去,转过脸背对着[46]来听我所要说的东西,听这我在此刻一旦开始了之后就有兴致要说的东西。
首先,我觉得这就是喜剧性的:所有人都爱并且想要爱,而同时一个人却从来就无法搞明白那可爱的东西、那作为情欲之爱的真正对象的东西是什么。“去爱”这个词,我让它靠边,因为这个词什么也没说,而一旦话题开始出现了,那么首先的问题就是:人所爱的东西是什么。对此没有任何别的回答,答案只会是:人爱那可爱的东西。如果我们用柏拉图的话来回答,就是说,人应当爱“那善的”,[47]那么,我们只一步跨出就跑到了整个“那爱欲的”的范围之外了。但是,然后人们也许回答说:人应当爱“那美的”。如果我这时要问,这“去爱”是不是就是去爱一个美丽的乡村地区、一幅美丽的画,那么人们马上就能够看出,“那爱欲的”并非是作为类型去与“情欲之爱”的领域发生关系的,相反它是某种完全特殊的东西。于是,如果一个爱者,为了要真正表述出在他身上有着许多情欲之爱,去做出这样一个讲演:我爱美丽的乡间地区,以及我的拉拉葛,[48]以及那个优美的舞者,以及一匹漂亮的马,简言之,我爱所有美的东西;那么,拉拉葛,尽管她本来是对他很满意的,就不会对他的赞美演说感到满意,虽然她是美的;而现在如果假设拉拉葛不美,那么他是不是还爱她呢?阿里斯托芬说诸神把人一分为二,[49]就像比目鱼们那样,而这被分开的部分相互寻找对方,这时他说到了一种“分裂”;如果我在这时把“那爱欲的”导入这种“分裂”的关系中,那么,我就又会碰上某种我无法弄明白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能够求助于阿里斯托芬,他在他的讲座中(恰恰因为对于思想来说没有理由停下来)继续思想下去,并且想着:这样的事情完全有可能发生在诸神身上,为了更大的娱乐而把人分成三个部分。[50]为了更大的娱乐;难道不是如我所说那样吗,情欲之爱使得一个人可笑,如果不是在别人眼里,那么,在诸神的眼里是如此?然而,我还是要假定,“那爱欲的”在“那男性的”和“那女性的”间的关系之中有着其力量和可能性,那又怎样呢?如果那爱者想要对他的拉拉葛说:我爱你,因为你是一个女人,我能够同样地爱每一个其他女人,哪怕是丑陋的索娥;[51]那样的话,美丽的拉拉葛就会受到侮辱。那么,什么是那值得爱的东西呢?这是我的问题,但灾难性的是:没有人曾经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单个的爱者持恒地从自身的角度出发相信自己知道这个,但是他却无法让任何别人明白他,并且,如果一个人倾听了诸多爱者的说法,那么他就会经历到,没有任何两个是有着同样说法的,尽管他们全都谈论同样的东西。不考虑各种完全痴愚的解说,这些解说终结于让人去做一些碰壁的傻事,就是说,到最后得出这样的说法,说“情欲之爱”的对象其实是爱人美丽的双脚或者被爱男子令人钦叹的八字胡,如果我们撇开这些解说的话,哪怕我们是在听一个爱者以一种很高雅的风格说,他首先提及各种特殊不同的单个细节,但到最后他说:是她的整个可爱的个性,并且,在说话说到高潮的时候,他说:是那我不知道怎样对自己描述的那种不可解说的东西。并且,这说法尤其是会让那美丽的拉拉葛感到愉快。它无法使我感到愉快,因为我一句话都不明白,而只觉得这说法包含了一种双重的矛盾,部分地是因为它终结于“那不可解说的”,部分地是因为它在“那不可解说的”那里终结,因为,如果一个人想要终结于“那不可解说的”,那么他其实最好是以“那不可解说的”作为开始并且根本就不用再说什么别的以免让人觉得可疑。如果他以“那不可解说的”作为开始并且不说任何别的话,那么,这并不是证明他的无能无奈,因为,在否定的意义上,这倒是一种解说,但如果他是以别的东西作为开始而终结于“那不可解说的”,那则是证明他的无能无奈。
这样,“去爱”——与之相应的是“那可爱的”,而“那可爱的”是“那不可解说的”。这做得到,但这无法让人理解,正如那情欲之爱用以攫取其猎物的不可解说的方式。如果周围的人们一次次非常突然地倒下并死去,或者,突然抽搐起来,但却没有人能够说出原因,这样的话,又有谁会不觉得惊惶呢?但是,情欲之爱正是以这样的方式干涉进生活,只是人们没有因此而变得惊惶,因为爱者们自己将之看作是最高的幸福,却又因之觉得好笑,因为“那悲剧的”和“那喜剧的”持恒地相互呼应着。今天你和一个人交谈,能够大致地明白他;明天他却在各种各样的舌头中说话[52]、在古怪的身姿手势中说话,——他坠入了爱河。如果“情欲之爱”的表达是:去爱“那最初的”、“那最好的”,那么,一个人无法进一步为自己做解说,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既然“情欲之爱”的表达是“去爱唯一的一个、在整个世界里的唯一的一个”,那么,这样一个异常巨大的区分行为似乎在其自身之中必定包容有一种“依据之辩证法”,然而对此我们不得不谢绝;我们不去听这种“依据之辩证法”,不是因为它什么都没有解说,而是因为它听上去实在会是太繁复。不,爱者根本就无法解说任何东西。他曾见过一百个女人、又一百个女人,也许他已经变老了,不曾感觉到过任何东西,突然,他看见了她,她,那唯一的——卡特琳娜。这不是喜剧性的吗?那要把光环和美丽赋予整个人生的东西,情欲之爱,并不像是一粒将要长成一棵大树的芥菜种,[53]甚至更糟,就其根本而言它什么都不是,难道这不是喜剧性的吗?因为没有任何先行的标准可让我们来假设,就好像,比如说,到了一定的年龄这现象就出现了,没有任何先行的理由可让我们来说明为什么他选择了她,在整个世界里唯一的她,并且,这与“正如亚当选择夏娃因为没有别人”[54]绝不是同一回事。或者,难道那些爱者们所给出的解说不是同样地喜剧性的吗?或者更确切地说,这解说不是恰恰在强调“那喜剧的”吗?人们说,情欲之爱使人盲目,并且,他们就以此来解说这现象。如果一个人,他进入一间黑房间去拿什么东西,在我忠告他带上一盏灯时,他回答说:这一切都只是一种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我不带灯;哦,这样的话,我就会完全地理解他。相反,如果同一个人,把我拉到一边,并且以一种神秘的方式对我私下说,他要进去取的这样东西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他只能够在黑暗中取;——哦!我的虚弱的凡人头脑到底有没有能力去跟随着这一说法中的抑扬顿挫?尽管我为了不使他觉得受到冒犯而不想笑出来;一旦他转过身去,我就很难忍住要笑出来。但是没有人笑“情欲之爱”;我对此是有准备的,我会进入与那个在讲完故事之后说“有人笑吗?”的犹太人相同的窘境。但是我却不像那个犹太人那样不提其中的核心问题;至于说我自己笑了,那么,我的笑绝不是想要去冒犯什么人。正相反,我鄙视那些愚人,他们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的情欲之爱有着如此出色的理由以至于让他们能够去取笑别的爱者;因为,既然情欲之爱是让人完全无法解说的,那么,在这样的意义上,这一个爱者就与那另一个爱者同样地可笑。一个男人骄傲地在女孩子们的圈子里顾盼想要找到配得上自己的女孩,或者一个女孩骄傲地甩着脖子拒绝,这在我看来是同样地愚蠢而傲慢,因为这样的一些人都是在一种无法解说的预设前提之中为有限的想法忙碌着。不,我所专注的是就其本身而言的情欲之爱,那让我觉得可笑的,正是它,并且因此我怕它,我不想让自己对我自己而言变得可笑,或者,在诸神眼里变得可笑——是他们把人类铸就得如此。就是说,如果情欲之爱是可笑的,那么,不管我得到一个公主还是女仆,这都一样地可笑,而如果这不可笑,那么去爱一个女仆就也没有什么可笑,因为“那可爱的”是“那不可解说的”。看,因此我怕情欲之爱,但在这里我又看见了“情欲之爱是喜剧性的”的一个证明,因为我的畏惧成为了一种如此奇怪的悲剧性的类型,以至于它恰恰阐明了“那喜剧的”。在人们拆卸掉墙上的砖时,人们挂出一块牌子,并且,我绕道而行;如果一根路障杆要上油漆,人们安置出一个路障;如果一辆马车差一点快要撞上一个人了,这人就会叫喊“小心”;如果一个地方有霍乱,那么外面就安排一个士兵,[55]等等;我的意思是,在有危险存在的时候,这危险可以被标示出来,并且,人们通过留意各种标签就能成功地避开它。现在,既然我怕因为情欲之爱而变得可笑,那么,我就当然将之视作一种危险,那么现在,我该做什么来避开它呢,或者说,我该做什么来避开“一个女人爱上我”的危险呢?让我成为一个让每个女孩子都爱上的阿多尼斯[56]的话(relata refero〔拉丁语:我讲述别人对我讲述的东西;第二手的知识〕,因为我不知道这说明什么),这对于我绝不是什么自豪的想法,诸神保佑我;但既然我不知道“那值得爱的”是什么,那么我就根本无法知道,我应当怎样去做才能够避免这危险。另外,既然相反的东西可以是“那值得爱的”,既然到最后“那无法解说的”是“那值得爱的”,那么我就处于这样一种处境,完全如同让·保罗所说的那个人:这人一只脚站着读着招贴上的文字——“这里放着一只捕狐夹”,[57]并在同时不敢把腿收回来或者让脚落在地上。在我把情欲之爱的想法全部都讨论完之前,我不会去爱什么人;这是我所无法做到的,相反我得出了这样的结果:它是喜剧性的;于是,我不想爱,哦,但危险却并不因此而得以避免,因为,既然我不知道,“那值得爱的”是什么,不知道它怎么在我身上发生或者怎么相对于我而在一个女人身上发生,那么,我就无法确定地知道我是否避开了这危险。这是悲剧性的,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是深度悲剧性的,尽管没有人关心这一点,或者没有人关心对于思者而言的这一苦涩的矛盾:有着某样东西,它到处都施展着自己的权力,但它却是让人无法想象的,它甚至也许就在那徒劳地试图要想象它的人的背后突然出现。然而,这之中的“那悲剧的”,它的深刻的根本却是在上面所指出的“那喜剧的”之中。也许任何一个别人都会对我把一切都反转过来,并且根本不觉得那我认为是喜剧性的东西是喜剧性的,相反却会认为那我在之中找到我的“悲剧的东西”的东西是喜剧性的;但这一点本身表明了,我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并且,如果我成为牺牲品的话,“我会为什么而成为一个悲剧性的或者喜剧性的牺牲品?”这个问题就很明了:是为了,在我相对于“那意义重大的”说出“让它过去”的时候,想要去对我所做的一切进行思考并且不去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是在对生活进行思考。
人是由灵魂和肉体构成,这一点是大多数最有智慧和最出色的人们所都同意的。现在,如果我们把情欲之爱的力量安置在“那女性的”和“那男性的”之间的关系中,那么“那喜剧的”就会再一次在这种以“‘那最高的灵魂性的’在‘那最感官性的’之中表达出自己”的方式发生的反转之中显现出来。我由此想到所有情欲之爱的极其古怪的姿势和神秘的标记,简言之,想到这全部的共济会式的神秘仪式,[58]它就是那最初的“不可解说的东西”的一种持续。这里,情欲之爱把一个人卷入矛盾,这矛盾是:“那象征性的”根本就不意味了什么,或者换一句话说出同一个意思:没有人能够说出这意味了什么。两颗爱着的灵魂相互向对方保证,他们相爱直到永远永远;于是他们相互拥抱,并以一吻来为这誓言盖上永恒的封印。我问每一个思想者,他是否曾想到过这个。并且这一切在情欲之爱中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不断转换的。“那最高的灵魂性的”在最极端的对立面之中得到自己的表达,并且“那感官性的”则想要去标示“那最高的灵魂性的”。Posito(拉丁语:假设)我坠入爱河。那么,我所爱的人要永永远远地属于我,这对于我是极其重要的。我明白这个,因为在根本上说,我在这里只谈论一种希腊式的情欲之爱,在之中一个人所爱的是美的灵魂。[59]于是,在我所爱的人向我保证了这一点之后,我就会相信这一点,或者,如果会有什么怀疑留下的话,就会想办法去与之搏斗。但是,事情怎样呢?因为,如果我坠入爱河,那么我的行为就会像所有其他人的一样,除了相信她之外,我还会寻找别的保证,然而很明显,“相信她”却是唯一的保证。在这里我又面对着“那无法解说的”。在卡卡杜好好地坐着突然开始像一只吞咽过度的鸭子那样挺胸凸肚并且打嗝般地说出“玛丽安娜”这个词的时候,[60]所有人都笑了,我也笑了。也许观众们觉得“那喜剧性的”是在于:这个根本不爱玛丽安娜的卡卡杜进入了这样一个与她的关系中;但假设现在卡卡杜爱玛丽安娜的话,难道这就不是喜剧性的吗?对于我这完全是同样地喜剧性的,并且“那喜剧性的”是在于:这情欲之爱变得可测量并且要被看成是“对于一种这样的表达是可测量的”。是否在世界的最初始就有着这样的习俗,这与事情本身无关,“那喜剧的”有着永恒的公认权利去存在于矛盾之中,而这里是一个矛盾。在一个木偶人身上其实没有什么喜剧性的东西;因为木偶人做出各种古怪的动作,这不是什么矛盾,既然有人在拉着绳。但是去作一个为某种不可解说的东西服务的木偶人,这是喜剧性的,矛盾是在于:一个人一忽儿在这条腿上被拉一下绳,一忽儿在另一条腿上被拉一下,我们看不出有任何理性的依据。如果我现在不能向我自己解释出我所做的事情是什么,那么我就不愿去做它,如果我无法明白那将我置于其控制之下的权力,那么我就不愿让自己被置于它的控制之下。如果情欲之爱是这样一种神秘的法则,把各种极端的对立面联系在一起,那么,又有谁来为我担保,在之中不会突然有混乱困惑冒出来。然而,这倒不是我特别关心的。比如说,我当然听说过,一些爱者觉得另一些爱者的所作所为是可笑的。我并不明白,这样一种笑在事实上意味了什么,因为如果那法则是自然法则,那么它对所有爱者们来说就当然是一样的,而如果它是自由的法则,那么,那些笑着的爱者们按理就无疑能够解说一切,但他们却又解说不了。就这一点而言,我更理解这样的事实,在一般的情况下完全就是这样:这一个爱者笑那另一个,因为这一个一直就觉得那另一个是可笑的而他自己不可笑。如果去吻一个丑女孩是可笑的,那么去吻一个美丽的也同样可笑,并且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以为自己按一种特定方式的做法就理应有权去笑别人按另一种方式的做法,这只是傲慢和一种阴谋,这阴谋也还是没有把这样的特别显著的人物带出普通的可笑,这可笑在于:没有人能够说出它意味着什么但它却要去意味一切并且意味“相爱者永远地相互属于对方”;并且更好笑的是,它让相爱者相信他们的确永远地相互属于对方。如果一个男人,好好地坐着,突然把头靠向一边,或者突然摇起头,或者突然向外踢脚,在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做的时候,他会这样回答:我实在不知道,我只是碰巧就这样做了,下一次我会做什么别的,因为这是一种情不自禁的事情;哦!这样的话我肯定会理解他。但是,如果他说出爱者们就那各种姿态所说的那些话,说在他所做的这动作之中有着所有至福,那么,我又怎么会觉得这不是可笑的呢?正如我同样也觉得前面所谈及的那些有多么可笑,诚然是在某种多少有所不同的意义上,如果这人不做出“这些姿势其实并没有任何意味”的说明的话,这种可笑的感觉就不会被消除掉。就是说,以这样的方式,那作为“那喜剧的”之根本的矛盾就被取消掉了;因为,用“没有任何意味”来解说“那不意味任何东西的”,这彻底不是可笑的;而相反如果用“意味着一切”来解说的话,则无疑是可笑的。至于“那情不自禁的”,其实矛盾在之中也是存在的,正如这说法:在一个自由的理性生物的身上,我们不期望“那情不自禁的”。比如说,如果我们假设:教皇在他要为拿破仑加冕的时候[61]正好就开始咳嗽了,或者,新娘新郎在婚礼仪式的庄严瞬间正好就开始打喷嚏,那么,“那喜剧的”就显现出来了。特定场合越是强调“自由的理性生物”,“那情不自禁的”就越变得具有喜剧性。同样,各种爱欲姿态的情形也是如此:人们通过把绝对的意义赋予这些爱欲姿态来解释那矛盾,于是“那喜剧的”就再一次出现。我们都知道,小孩子们对于“那喜剧的”很容易有感觉,在对这方面做出证明的时候,我们常常拿小孩子的感觉来作为依据。通常小孩子总是会忍不住去笑爱者们,并且,如果我们安排让小孩子们来讲述他们所见的,那么肯定不会有人不笑出来。也许这是因为小孩子会忽略掉核心问题。这是多么地奇怪呵,在犹太人忽略掉核心问题时,没有人会笑,而这里则正相反:如果你忽略了核心问题,那么所有人都会笑;但是,既然没有人能够说出核心问题是在哪里,那么它就肯定是被忽略了。爱者们什么都没有解说,赞美情欲之爱的人们,什么都没有解说,但却进行了反复考虑,就像王法所要求的那样,说出所有让人舒服讨人喜欢的一切。但是如果一个人是进行着思考的,那么他就会为自己的各种范畴做出阐释,并且,如果一个人对情欲之爱进行思考,他就也马上会对那些范畴进行思考。但相对情欲之爱,人们却并不这么做,并且,人们还缺少一门牧师科学,[62]因为,尽管一个诗人在一种牧歌之中尝试着让情欲之爱进入存在,但一切却又是借助于另一个人而被偷运进来:那相爱者们在这另一个人那里学着怎样去爱。[63]——就这样,我在各种爱欲的反转之中看见“那喜剧的”,在这些爱欲的反转中,一个层面里最高的东西无法在这层面里找到自身的表述,相反倒是在另一个层面里的纯粹相反的东西里找到这表述。情欲之爱的高远翱翔(“想要永永远远地相互属于对方”)总是进入一个像“食品储藏室中的萨夫特”[64]那样的结局;而更具喜剧性的是:事情的这一结局要成为最高的表达。
在任何地方,只要有矛盾,就也会有“那喜剧的”在场。我不断地追随这一踪迹。如果听我这么说下去让你们觉得不舒服,亲爱的酒友兄弟,那么就转过脸去听我说下去,[65]说到底,我自己也像是在眼前蒙着纱那样说话,因为,既然我只看见“那神秘莫测的”,那么我就无法看,或者我其实什么都没看见。后果是什么呢?如果它无法以某种方式被置于与那“它是其后果”的东西的同一之下,而同时它却仍要被当作一个后果来看,那么这就会变得可笑。比如说,如果一个人要洗澡,他跳进浴缸,而在他晕晕乎乎地重新起来的时候,他抓向浴衣来让自己站稳,但却失手抓住了一根掀翻淋浴桶的绳子,这时桶里的水就完全被晃动得翻起来,并且带着所有可能的依据倾泼在他身上,[66]于是这后果是完全恰如其分的。“那可笑的”是在于,他抓错了,但是,如果我们拉绳子,淋浴桶里的水也会倾泼下来,在这个事实中却没有任何可笑的成分,相反,如果水不倾泼下来的话,这倒是可笑的事了,就好像这样:一个人聚精会神地准备好了并且完全有能力去承受这一惊悚,带着做出了决定后的兴奋抓住绳子,——而这一桶淋浴水却没有浇下来。让我们现在看一下,情欲之爱的情形如何。爱者们想要永永远远地相互属于对方。他们以那种古怪的方式通过在瞬间的真挚之中相互拥抱来表达这一点,并且在相拥之中应当有着所有情欲之爱的至福之欲望。但所有的欲望都是自私的。现在,爱者的欲望相对于那被爱者固然不是自私的,但是两者的欲望结合起来则是绝对地自私的,在这样的程度上,他们在结合与情欲之爱中构建出一个自我。然而他们却被骗了;因为在同一个瞬间种类战胜了各个个体,在个体被归简为“为种类服务”的同时,种类胜利了。我觉得这比那阿里斯托芬觉得是那么可笑的东西还要更可笑。因为,“那可笑的”在那对开的一半中是处在矛盾之中,这在阿里斯托芬那里没有得到足够的强调。如果我们看一个人,那么我们还是应当相信,他就其自身而言是一个完整的整体,我们也确实相信是这样,直到我们在情欲之爱的占有之下看见:他只是一个“一半”,跑来跑去寻找自己的另一半。在半只苹果之中没有任何喜剧性的东西,而只有在一只完整的苹果是半只苹果的时候,“那喜剧的”才会显现出来;在前一种情形中没有矛盾,但在后一种之中则无疑有矛盾。如果我们认真地看这句俗话,“女人真是一个‘一半的人’”,那么,她在情欲之爱之中就绝不会是喜剧性的了。但是男人则相反,如果他享有了被当作是一个“完整的人”的社会地位的话,那么,在他突然东跑西跑并且因此而暴露出他只是一个“一半的人”的时候,他就变得是喜剧性的了。如果我们越是往这方面想,事情就越是可笑;因为,如果这男人真的是一种完整,那么他无疑就不是在情欲之爱中成为一个整体,而是:他和女人就变成了“一个半”。诸神发笑,尤其是笑这男人,这又有什么奇怪的?然而,我回到我的“后果”问题上。如果爱者们相互发现了对方,那么我们则就会以为他们是一个整体并且这之中蕴含了这样的真相:他们永永远远相互为对方而活。但是看吧:他们并不是开始相互为对方而活,他们是为族类而活,并且,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什么是后果?如果我们在它出现的时候无法在事物中看见它,[67]那么,一种这样的后果的情形就是可笑,而这后果发生在什么人的身上,这些人就是可笑的。现在,如果那些被分裂的“一半”们相互找到了对方,那么这无疑就是完美的满足和安宁,不过紧接着这满足安宁而来的是一种新的生活。“爱者们喜欢找到对方”对于他们成为一种新的生活,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对另一个人,一种新的生活从此开始,这就是无法让人理解的。然而,这一导致后果的后果要比产生出这后果的前因更重大;如我们上面所谈及的爱者们所具的结局,这种结局则必然地标志了:任何进一步的后果都是无法想象的。有没有任何别的欲望类似于此?相反,“对欲望的满足”本来就一直是意味了一种静止状态,并且,尽管有一种提示着“一切欲望都是喜剧性的”的tristitia(拉丁语:悲哀)[68]出场,这样的一种tristitia仍会是一种简单的后果,虽然任何别的tristitia都不像情欲之爱的tristitia那样地见证一种如此高度的“先行的喜剧因素”。反过来,我们所谈论的情形,也就是说,关于这样一种巨大的后果,则是另一回事;关于这样一种后果,没有人知道它的来源是什么或者它会不会出现,然而,如果它出现,它就是作为一种后果而出现的。
谁搞得明白这个?然而对于那些局中人[69]来说,如果什么东西是情欲之爱的最高欲望,那么它就也是最意义重大的东西;它是如此意义重大,以至于爱者们甚至取下各种由那后果衍生出来的名字,够古怪的,它有着在事后生效的力量。现在,爱者被称作父亲,被爱者被称作母亲,并且,这些名字对于他们自己是最美的名字。然而还有这样的人,对于他,这些名字更美;因为,又有什么东西能够比孝敬(Pieteten)[70]更美?在我看来,这是一切之中最美的,并且幸亏我能够明白它的想法。人类学着儿子应当爱父亲的道理。我明白这个,我甚至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矛盾,我觉得自己被至福地绑在“孝敬”的美丽的爱之绳带之中。我相信,“欠另一个人生命”是至高无上的事情,我相信,这一债务无法进行清算,也无法借助于任何账单来偿清;因此我觉得西塞罗所说的是对的——“对于父亲,儿子总是不对的”;[71]正是“孝敬”教会我相信这个,教会我根本就不想去挖掘出父亲那里隐藏的东西,相反宁可让它继续保持隐藏着。无疑我很愿意去做另一个人的最大债主,但是事情要反过来看。在我决定让另一个人成为我的最大债主之前,我无疑要自己在心里清楚,因为,在我的想象中,在“去做另一个人的债主”与“使得另一个人成为自己的债主因而永远都无法将自己解放出来”这两者之间是没有可比性的。那“孝敬”禁止儿子去考虑的东西,就是“爱”让父亲考虑的东西。现在矛盾就又出现了。如果儿子如同父亲是一种永恒的本质存在(et evigt Væsen),[72]那么,“作为父亲”又意味了什么呢?在我想象我自己是父亲的时候,我无疑必定会笑我自己,而与此同时,儿子则在想到自己与父亲的关系时极深地被打动。我很理解柏拉图的妙语:一种动物生殖出同类型的动物,一种植物生殖出同类型的植物,同样人生殖出人;[73]但是这并没有说明任何问题,想法没有得到满足,只唤醒了一种朦胧的感情;因为一种永恒的本质存在无法被生殖出来。一旦父亲按儿子的永恒本质存在来看儿子——这无疑是最本质的看法,那么,他肯定就会笑自己,因为他绝不可能坚持所有让儿子在孝敬之中感到欣悦的那些美丽而意义重大的东西。相反,如果他按儿子感官性的本性来看儿子的话,那么他就又得微笑,因为,“作为父亲”对此而言实在是一个过于意义重大的表达。如果我们最后可以这样设想:父亲对儿子有着影响,以至于父亲的本质存在成为一种前提条件,而儿子的本质存在无法将自身从这前提条件中解放出来,这时矛盾就从另一个方面出现了;因为这样一来,这想法是如此可怕,以至于在世上就没有什么能够像“作为父亲”那么可怕的了。在“杀死一个人”和“给予一个人生命”之间没有什么比较性,前者只是相关于时间决定这人的命运,而后者则是相关于永恒决定他的生命。于是,矛盾在这里又一次让人同时既为之而笑又为之而哭。“作为父亲”是一种幻觉(尽管这幻觉不是“玛格德萝娜在《埃拉斯姆斯·蒙塔努斯》中对耶罗尼姆斯所说的那种幻觉”[74]的意义上的幻觉),抑或是一切之中最可怕的?它是最伟大的善举,抑或是欲望的最高享受?它是世上发生的事情而已,抑或是至高的任务?
看,正因此我放弃所有情欲之爱,因为对于我,我的想法是一切。如果情欲之爱是最受祝福的欲望,那么,我放弃它,既不想冒犯什么人也不想妒羡什么人;如果情欲之爱是最高善举的条件,那么我拒绝“可能得到它”的机会,但是我的想法得到了拯救。我并非没有对“那美的”的眼光;在我读着诗人的那些歌的时候,我的内心并非不为所动;在我梦进那种关于情欲之爱的美丽想象时,我的灵魂并不是没有忧郁。但是,我不愿不忠实于我的想法;这样的机会对我又有什么用,如果我无法使自己的想法得救,如果我尽管得到这情欲之爱却会渴望着这想法直至绝望(我不敢离开这想法而去和一个妻子守在一起,因为它对于我是我的永恒本质存在,因而比父母更有价值[75]并且也比一个妻子更有价值),那么,对于我,在情欲之爱之中还是不会有什么至福。[76]无疑,我能够认识到,如果有任何东西是神圣的话,那么这东西就是情欲之爱,如果有任何地方“不忠诚”是卑劣的话,那么这地方就是情欲之爱,如果有任何“欺骗”是可鄙的话,那么那就是情欲之爱中的欺骗;但我的灵魂是纯净的,我从不曾因欲求一个女人而看她[77],在我盲目地闯进或者昏厥着倒向那最关键的东西之前,我不曾漫无边际地飘忽。如果我知道什么是“那值得爱的”,那么,我会很确定地知道,我是否犯下了“诱惑什么人”的过错,但既然我不知道什么是“那值得爱的”,那么我只能够确定地知道,我不曾意识到自己曾想要去那么做。设想我放弃自己的立场,设想我开始笑,或者设想我在恐怖之下瘫倒,因为我没有可能找到那条窄路,爱者们在这条窄路上轻松地走着,就仿佛它是宽阔大道,[78]他们不受任何内心冲突(Anfægtelse)的打扰,似乎对所有这些内心冲突有过思考,既然我们的时代思考透了一切,他们因此而就很容易明白我下面的话的意思是什么:“直接地做出行为”是胡说八道,在一个人做出行为之前,他必须完全彻底地做出所有可能的反思;——设想我放弃自己的立场。这样,如果我笑的话,那么我岂不是不可救药地冒犯了那被爱者,或者,如果我瘫倒,那么我岂不是不断地使得她陷入绝望?因为,我无疑是认识到了这一点,一个女人无法具备如此彻底的反思,并且,如果一个女人觉得情欲之爱是喜剧性的(能够如此看情欲之爱的,只有诸神和男人,正因此女人是一种想要诱使他们变得可笑的诱惑),那么她会流露出各种预先的警觉,[79]绝不会对我有所理解,而如果一个女人弄明白了那恐怖,那么她就会失去她的可爱但却仍无法理解我,她会被毁灭,而只要我的想法拯救着我,我则绝不会被毁灭。
没有人笑吗!既然我开始想要谈论情欲之爱中“那喜剧的”,那么你们也许就会期待笑的出现,因为你们全都笑口常开正如我自己是一个笑友,然而,刚才你们也许并没有笑。我的讲演达到了另一种效果,而这效果却恰恰证明:我谈论了“那喜剧的”。如果没有人笑我的讲演,那么现在就稍稍笑一下我吧,亲爱的酒友兄弟们,这不会让我感到诧异;因为,我偶然地听你们谈及关于情欲之爱,我不明白,——也许你们都是局中人[80]吧!
于是年轻人坐下,他几乎变得比餐前时更俊美了;现在,他坐下,望着自己的前方,根本就不关注其他人。诱惑者约翰纳斯马上想要对年轻人的讲演内容提出反对意见,但被康斯坦丁打断了;康斯坦丁警告不能有讨论,并且命令道:人们只能做讲演。这样一来,约翰纳斯提出保留自己最后做讲演的权利。这又导致了关于他们应有怎样的讲演顺序的争议,而康斯坦丁则又通过提出自己当下就做讲演来止住了这争议:他可以马上讲演,而作为交换,人们必须承认他有“依次要求别人做讲演”的权限。
康斯坦丁如此讲演。
静默有时,言语有时,[81]现在看来是到了简短讲演的时候,因为我们的年轻朋友讲了很多并且讲得很古怪。他的vis comica(拉丁语:喜剧性的力量)将我们带进了一种ancipiti proelio(拉丁语:在胜负不决的斗争中)进行斗争的处境,因为他的讲演就像他自己一样地不确定,正如他现在又坐在那里:一个迷惘失措的人,不知道自己是应当笑还是应当哭还是应当让自己坠入爱河。当然,如果我预先对他的讲演内容有所知,知道他的讲演是像他所要求的那样地谈论情欲之爱,那么我就会禁止他讲演,但现在说已经太迟了。那么这样吧,我向你们提出这要求,亲爱的酒友兄弟们,“在这里你们应当兴高采烈”;[82]而如果我不能够提出这要求的话,那么我就对你们这样说:尽快地忘记掉每一个讲演,一说完就忘记掉它,用一口酒把它咽下去。
现在则是关于女人,我将要谈论的对象。我也有过深思,我弄清楚了她的范畴,我也曾探寻,我也找到了,并且达成了绝无仅有的发现,[83]在这里我要向你们转达这发现。她只能够在“玩笑”(Spas)的范畴之下被解读。“是绝对的”、“绝对地做出行为”、“表达‘那绝对的’”,这些都是属于男人的事;女人则处于“相对”之中。在这两种不同的质地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交互作用发生。这一错误关系恰恰就是“玩笑”;随着女人,“玩笑”进入世界。然而这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男人必须知道怎样保持让自己处在“那绝对的”之下,因为,否则的话就不会有什么显示出来,就是说,某种非常一般的情形显现出来:男人女人相互适合对方,他作为半男人,[84]她作为半男人。
“玩笑”不是审美的范畴,而是一个萌芽中的伦理范畴。它对思想发生影响,正如听一个男人庄严地开始讲演、以这样一种风格背诵一句句子的一个或者两个部分然后说“嗯唔!”——然后沉默,这样的事情会对心情发生影响。[85]女人的情形就是这样的。你以伦理的范畴来瞄准她,你闭上眼,你在各种伦理的要求之中想“那绝对的”,你想着“人”,你睁开眼,你把目光焦注在那在你的实验想象中要去实现这要求的端庄少女[86]身上;你变得不好意思并对自己说:啊,这当然是一个玩笑。玩笑正是这:运用范畴、将她置于这范畴之下,因为严肃永远无法成为严肃,而这恰恰就是玩笑;因为,如果你敢要求她这个的话,这就不是玩笑。把她放在一个抽气机下并从她身上抽出空气,那会大煞风景并且根本不好玩;但是给她充气,让她胀大为一个超乎自然的尺寸,让她达到一种十六岁的小小少女能够自欺地以为自己是想要去达到的全部理想,则是表演的开始,并且是一场极令人赏心悦目的表演的开始。任何少年都不会有一半像一个年轻女孩所具的那么多自欺的理想性;但是话又说回来,裁缝曾说过,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因为她所具的一切就是幻觉。[87]
如果我们不以这样的方式来看女人,那么她就会造成不可救药的灾害;而借助于我的解读,她就变得无害而有趣。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再没有比将自己搅和进扯淡的事情更可怕的事了。这样一来,所有真正的理想性都被消灭了;因为,人可以为“作一个恶棍”而悔,人可以为“不曾把自己说出的任何一句话当过真”而后悔,[88]但是,做出了扯淡的事情,确确实实扯淡的事情,而且还把一切都当真了,然后,看吧:结果,这全都是扯淡!甚至悔也对之感到厌恶。女人的情形则不一样。她身具一种本原的殊荣,能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被改造为最无辜和最可原谅的胡扯;因为她正直的灵魂绝不是想要去欺骗什么人;她对她所说的所有东西都是认真的,现在她则说完全相反的东西,然而又带着同样可爱的衷心坦诚,因为她现在想要为这相反的东西而死。如果一个男人完全严肃地投入到情欲之爱中,那么,他能够说他是有了很好的保险,当然,如果他能够在什么地方得到保险的话;因为对于像女人这样的易燃元素,总是会使得保险公司的人对事情进行反复斟酌。他所做的会是什么呢,他认同于她,如果她在除夕夜像爆竹一样炸响,那么他也随着她一起炸响,而如果不是那样,那么他就进入了一种与“危险”的相当密切的姻亲关系。他会丧失什么呢?他会丧失一切;因为,相对于“那绝对的”,只有一种绝对的对立面,而它就是“扯淡”。他不应当通过结交道德堕落的人来寻找逃避,因为他没有在道德上堕落,根本不,他只是被以归谬法化简并且在胡扯之中获得了至福,他成了一个笑料。在男人和男人之间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如果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在胡说八道之中爆炸开,那么我就鄙视他;如果他用他的聪明来愚弄我,那么我就只消把伦理的范畴用在他身上,危险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如果事情发展得过分,那么,好吧,我就一枪打穿他的脑袋,但是,挑战一个女人,那是什么事啊,谁都知道,那是开玩笑,正如薛西斯让人鞭打大海。[89]如果奥赛罗杀死苔丝狄蒙娜[90]而就算她在事实上是有辜的话,那么他也并没有赢得什么,他是并且继续是笑料而已;因为,尽管他杀死她,他也只是在对一个从一开始就已经使得他可笑的结果做出一种承认;[91]相反,爱尔薇拉则能够是完全地带着庄严的情感以匕首武装起来为自己报仇的。[92]莎士比亚把《奥赛罗》解读为悲剧性的(就算不考虑“苔丝狄蒙娜是无辜的”这一不幸灾难也是如此),这只能够以一个事实来解释,并且也绝对只能以这一事实来使之合理化:奥赛罗是一个有色的男人。[93]因为,一个有色的男人,亲爱的酒友兄弟们,是不可能被看作精神之代表的,亲爱的酒友兄弟们,这样,在他愤怒的时候(这是一个心理学的事实),他脸上发绿,一个有色的男人当然会因为被一个女人欺骗而变得具有悲剧性,正如在女人被男人欺骗的时候,她就会在自己的这一边获得悲剧的全部激情。一个因怒而脸上发红的男人也许可能会变得有悲剧性,但是如果我们敢去向一个男人要求精神,那么这个男人,他要么不变得嫉妒,要么就会在他变得嫉妒的时候变得具有喜剧性,尤其是在他拿着一把匕首跑来的时候。可惜莎士比亚并没有写出一部这样的作品,在这作品之中,那种在一个女人的不贞之中所包涵的索债要求遭受到“反讽”所提出的抗议;[94]因为并非是每一个认识到其中的喜剧成分[95]的人都理所当然地也能够发展这喜剧成分并且将之戏剧化地表现出来。但是让我们想象一下,苏格拉底意外地(因为设想苏格拉底在本质上关注粘西比[96]的忠诚,甚至去监视她,这就已经不符合苏格拉底的精神了)in flagranti(拉丁语:当场)撞破粘西比的不贞,我想,那微妙的微笑,那使得雅典最丑陋的人变得最美丽的微笑,[97]将会第一次变成一阵大笑。另一方面,既然阿里斯托芬有时候想把苏格拉底描述成一个可笑的形象,[98]很难理解他为什么就不会想到让苏格拉底奔跑着入场,高喊着:她在哪里,她在哪里,我会杀了她(这个她就是不贞的粘西比)。因为不管苏格拉底有没有被戴上绿帽子,这都与这事件无关了,从这方面看,粘西比所要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徒劳的努力,就好像是在口袋里打响指,[99]苏格拉底还是知识的英雄,哪怕他戴着绿帽子;但是他会变得嫉妒,他会想要杀了粘西比,那么这时,啊哈,粘西比就完全搞定了他,做成了这整个希腊城邦国家和死刑所做不到的事情,——使得他变得可笑。因此,一个戴绿帽子的男人在与妻子的关系之中是喜剧性的,但可以在他与其他男人的关系中被看作是悲剧性的。在这里几乎有着西班牙人所解读的荣誉。[100]然而,“那悲剧的”在本质上却是这个:他无法得到任何名誉上的补偿;并且他苦难中的痛楚其实是:他的苦难是毫无意义的,这一点就够可怕的。射杀一个女人、挑战她、鄙视她,所有这些做法只会使得这个可怜的男人更可笑,因为女性是更弱的性别。[101]而这一观点则又到处出现并且混淆一切。如果她做出了伟大的事情,人们钦敬她更高于男人,因为人们不曾敢有对她提出如此要求的想法。如果她受了欺骗,那么所有激情都会站在她的这一边;如果一个男人受了欺骗,那么,只要他在场,人们会有一点同情,和一点耐心,以便等他走了以后可以笑出来。
你看,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是把女人看作是笑话的最好时机。这娱乐性是无价的。人们把她看作是一种绝对的量,而使得自己成为一种相对的量。人们不与她在说法上相悖,绝不,因为这样做只是在帮她。恰恰因为她无法限定自己,所以在有人与她在说法上稍有相悖时,那么,说老实话,她恰恰就显示出自己的最佳状态。人们从不怀疑她所说的,绝不,人们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带着一种在不可言说的崇敬和至福的迷醉中的蹒跚着的目光,人们在一种崇拜者的舞步之中围绕着她:人们跪倒,人们在渴慕之中憔悴,人们抬起目光仰望她,人们在渴慕之中憔悴,人们重新深吸一口气。人们按她所说的一切去做,就像一个顺从的奴隶。现在我们就到了最关键的点上了。一个女人能够说话,亦即,verba facere(拉丁语:做言辞),这无需证明。很不幸,她没有足够的反思来保证自己在长时间里,亦即,至多在八天内,不说出什么与自己相悖的言辞,如果男人不通过说出与她相悖的言辞来调节着帮助她的话。结果就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困惑就全面地出现了。如果人们没有去按她所说的做,那么这困惑就会不被注意到,因为她当即就又忘记了,正如她当即说出来。但是她的崇拜者做了一切,并且以所有的方式来为她服务,于是这困惑就变得可以感知了。女人越有天赋,事情就越好玩。越有天赋,她也就越有想象力。越有想象力,她的感情在那一瞬间也就越激烈,在下一个瞬间也就会显示出越多的困惑。在生活之中有乐趣的事情很罕见,因为这种“盲目服从一个女人的突发奇想”的情形是非常罕见的。即使我们能够在一个为伊人憔悴的牧羊人那里遇上这情形,他却又会缺乏“去看见这乐趣”的能力。在事实上,无论是诸神还是人类,都不具备这小小少女在幻想瞬间所具的理想性,但这样一来,去相信她并且在火上浇油地纵容她,事情就会更好玩。
正如在上面所说,娱乐性是无价的,是的我知道这个,有时候我在夜里睡不着,只是因为我考虑着:通过爱人的手和我顺从的服务热情,我将会体验到怎样的一些新出现的困惑呢?[102]因为没有一个玩彩票的人能够比那心灵激荡地投身于这一游戏的人更多地体验到更古怪的组合了。无疑,每一个女人都有这一可能性,去上升并让自己被崇高地转化为荒唐,带着一种可爱,带着一种无拘无束,一种适合于虚弱性别的自信。作为一个正直可敬的爱者,人们在被爱者那里发现每一种魅力。现在,在人们与这天才特征相遇的时候,人们并不让它作为一种可能性留在那里,而是将之发展成精湛的艺术造诣。更多我就不用说了,进一步是无法在一般的意义上说的,任何人都明白我的意思。正如一个人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得到乐趣:在鼻子上放一根棍杖使之处于平衡状态,甩摆一只杯子而不让杯中所装的东西流出来,在鸡蛋间跳舞,以及其它类似的既有娱乐性又有用的常规实践,——如此并且不是以其它方式,爱者在与被爱者的共同生活中就有着无法估量的乐趣和最有趣的研究课题。在爱欲的意义上,人们不仅仅绝对相信,她对一个人是忠诚的(这种忠诚游戏很快就令人厌倦了),而且人们还绝对地相信各种剧烈的爆发,那些出自一种不可动摇的罗曼蒂克的剧烈爆发:在这种罗曼蒂克之中她也许会死去,如果人们不准备好一道安全阀的话;因为,叹息以及烟和罗曼蒂克之咏叹调[103]都要通过这安全阀奔涌出来,并使得崇拜者获得至福。人们崇拜地将她置于一个朱丽叶的顶点上,[104]差异之处只是,没有人想到过要去伤害罗密欧,甚至不会想到要去弄弯他的一根头发。在智力的方面,人们相信她有着所有各种各样的能力,并且,如果人们幸运地找对了人,那么人们一二三一下子就有了一个急着要下蛋却又找不到地方的[105]女作家,并且人们带着钦敬用自己的手遮盖起自己的双眼,一边惊奇地感叹着这个小黑母鸡另外还贡献了一些什么。[106]真是不可思议,苏格拉底可以进入这样一种角色而不去与粘西比口角,但他却并不选择这个角色,然而现在再看一下,当然,他想要像一个骑师[107]一样地演习,尽管骑师有着最驯服的马,却知道以这样一种方式来逗它,以至于他能够有足够的理由来驯服它。
我接着要以稍稍更为具体的方式来说下去,来阐明一个单个的相当有趣的事例。人们谈了很多女性的忠诚,但很少以一种正确的方式来谈论它。纯粹从审美的角度来看,它是属于诗人那里的一个幻影,一个走过舞台去找那被爱者的幻影,那坐在手纺车旁等着被爱者的幻影,[108]——因为,在她看见了他并且他已经到达的时候,审美就不知道进一步还能够做什么了。她的可以直接地与之前的那种忠诚联系在一起的不贞在本质上被看作是属于伦理的,这时,嫉妒就作为一种悲剧的激情而在场。事例有三个,并且,这关系对女人是有利的,因为两个事例展示忠贞,第三个事例展示不贞。只要她无法确定她所爱的人的感情,那么她忠贞的程度就会处在一个令人不解的高度;而如果他回绝她这忠贞,那么她忠贞的程度就还会处在一个同样令人不解的高度;第三个事例是不贞。一旦一个人有足够的精神和无偏向性[109]去进行思考,那么他就会很容易在这已说及了的东西中找到“玩笑”(Spas)这范畴的合理依据。我们的年轻朋友,他最初的开始以一种方式将我引上了歧途,他做出了要从这里开始的表情,但却被麻烦吓坏而半途而废。然而,如果一个人确实要认真地去把不幸的爱情和死亡置于它们的相互关系之中,如果一个人有这种严肃认真去坚持这一想法,那么这解释其实并不麻烦;人应当总是有着如此之多的严肃认真,——为了玩笑的缘故。这里所谈的一切自然是来自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女性化的男人。人们马上就认出它来,因为它是那些绝对的感情爆发中的一次,这一类感情爆发是带着这瞬间中的最大从容被表述出来的,它们确定地知道在这瞬间之中会有雷动的掌声;尽管这是一个关于生和死的讲演,在这一瞬间里,它还是被算准了是要拿来给人享用的,就像那种名叫“西班牙风”的蛋白酥皮糕饼;尽管它关系到整个生命,它对垂死者却完全没有任何义务,相反它只是使得听者在同一瞬间有了马上要赶紧去帮助那垂死者的义务。如果一个男人要做一个这样的讲演,那么这就根本不好玩,因为他太可鄙以至于人们无法笑他。相反,女人则是天才,在其天才特征之中是可爱的,自始至终都是好玩的。于是,爱者死于情欲之爱,这是确定无疑的,因为,她不是自己已经这么说了吗?这里有着她的悲怆;因为这女人是男人,她至少有足够的男人气来说出几乎没有什么男人有足够的男人气去做的事情。男人是她所是的。在我这样说的时候,我是从伦理的角度出发来针对她的。请按照我的方式做吧,亲爱的酒友兄弟们,并且领会一下亚里士多德。[110]他准确地注意到,女人是无法真正被用在悲剧之中的。[111]当然也很明显,她的归属是在于情感丰富而严肃的娱乐剧,不是在五幕的剧中,而是在戏剧性的半小时逗笑剧中。因而,她就死了。但是,难道因此她就会无法再去爱了吗?为什么不;只要人们能够使得她重新活过来。如果她重新活过来的话,那她当然就是一个新人,而一个新人,一个“另一个人”,开始,第一次爱,在这之中没有什么特别令人注目的地方。哦,死亡,你的力量强大;任何催吐剂,甚至最强烈的催泻剂都无法起到像你一样强烈的清洗作用。
只要人们小心留神并且不遗忘,那么困惑就是非常美丽的。一个死者是人在生命中所能够遇上的最好玩的形象之一。奇怪的是,这形象并没有更频繁地被用在舞台上。[112]在生活中,人们有时候能够看见一个这样的形象。一次曾经的假死在根本上有着一种喜剧性的怪异,一个真正的死者则给出一个人能够合情合理地对“为乐趣做贡献”所要求的全部东西。人们只是得小心留神;我自己真正对此留意是因为有一天和一个熟人一同走过那条街。我们遇上了一对走过的夫妇。根据我那位熟人的脸部表情来推断,我估计他认识他们,并且,我向他问及他们。“哦”,他回答,“我认识他们,而且对他们很熟悉,尤其是那女士,因为她是我的故世者”。“什么故世者?”我问。“哦,我故世的初恋;是的,这是个古怪的故事;她说,‘我死了’,在同一瞬间她就故世了,就像很自然的死亡情形,本来人们还能够去支付寡妇抚养金保险。[113]太晚了;她死了,一去不返,而‘现在我踯躅徘徊’,就像诗人所说的那样,‘徒劳地寻找爱人的坟墓以求能为她洒下我的泪。’[114]”这就是那个深刻沮丧的男人的情形,他一个人孤独留在这个世界,虽然他得到了这样一种安慰:他发现故世的爱人已经远远离去,尽管没有怀上另一个人的孩子,但也已经与另一个人走在一起了。我想着,对于那些女孩子们,幸亏她们无需在每次死去的时候都被埋葬;如果作父母的迄今一直认为男孩子们是最贵的,那么,女孩子就很容易变得更贵。一次简单的不贞就根本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我是说,这不同于一个女孩爱上了另一个人并且对自己的丈夫说:我实在是情不自禁,请将我从我自己这里救出来吧;但是,因为无法忍受爱人远离她去西印度群岛旅行、无法让自己接受“他离开”的事实而死于悲哀,然后,在他回家的时候不仅仅是没有死去而且还永远地与另一个人结合在一起,对于一个爱者,这才真正是一种古怪的命运。[115]于是,这沮丧的男人以一支旧歌谣中的副歌部分来安慰自己,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我说为你和我喝彩吧,这一天永远都不会被忘记![116]
请原谅,亲爱的酒友兄弟们,如果我讲得太长的话。现在,让我们为情欲之爱和为女人干一杯吧。她是美丽的,并且可爱,如果我们从审美的角度观察她,这一点是无法否定的。但是正如人们常常所说的,我也想说:人们不应当就此而停留着不动,而是继续向前。[117]于是,从伦理的角度看她,从那里开始,你就得到这“玩笑”。甚至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认定了,女性是一种不完美的形式,[118]由此可以说,一种非理性的量,它也许能够在某一世更好的生命中被导回到男性的形式;但今生在这一辈子里,人们只能够把她看成是她所是的形式。这是什么,人们马上会看到,因为她并不就“那审美的”而得以满足,她继续向前,她要得解放,[119]她有足够的男人气来这么说。于是,这样的事情就发生了,于是“玩笑”就会超越所有界限。
在康斯坦丁说完了之后,他马上邀请维克多·艾莱米塔开始讲;后者所讲如下。
如我们所知,柏拉图为四样东西而感谢诸神,[120]而其中的第四样就是,他感谢他能够被生在苏格拉底的同时代。他所提的其它的三样已经被一个更早的希腊哲学家提出来[121]感谢诸神;我总结说,这是值得让人说感谢的东西。啊!但是,哪怕我要像那些希腊人一样地感谢的话,我也还是无法为命运拒绝给我的什么东西而说感谢。[122]于是,我想集中我灵魂的力量来为那已经给予我的一样东西而感谢:我成为了男人而不是女人。
“作一个女人”是某种如此奇怪、如此混杂、如此复合的事情,以至于没有什么谓词能够表述这件事,并且,如果人们想要使用许多谓词的话,那么,这些谓词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相互矛盾,以至于只有一个女人能够忍受,而更糟的是,她还会对此津津有味。她在现实之中不如男人重要,这不是她的不幸,如果她知道这一点,则更不是,因为这无疑是可以忍受的;不,不幸是:她的生活在罗曼蒂克的意识中变得毫无意义,这样,她在这一瞬间意味了一切而在下一个瞬间意味了彻底乌有,但却又无法在任何时候知道她自己到底有什么真正有意义的地方;然而这仍然不是不幸,在本质上,不幸是这一不幸:她无法知道这一点,因为她是女人。就我自己而言,如果我是女人,我宁可在东方作女人,在东方作女奴;因为“作为女奴”,既不多也不少,与“作为呼嗨和乌有”相比,还多少总算是件事情。
尽管一个女人的生活不具备这样的一些对立面,她所享受的这份荣誉(并且,人们也是合情合理地认定了这份荣誉是她作为女人所应得的荣誉),一份她无法与男人共享的荣誉,则已经蕴含了它的毫无意义。[123]这一荣誉是“殷勤礼”的荣誉。对女人殷勤有礼,是适合于男人做的事。现在,很简单,殷勤礼的构成是在于:人们在各种奇幻的范畴[124]中解读这个“人们对之殷勤有礼”的人。因此,“对男人殷勤有礼”就是一种侮辱,因为他不要人对他使用各种奇幻的范畴。相反,殷勤礼是一种对于女性[125]的礼敬,一种在本质上应属女性的荣誉。唉!唉!唉!如果现在我们只是在说一个单个的绅士,他是殷勤有礼的,那么事情就不会这么麻烦了。但事实却不是如此。在根本上每一个男人都是殷勤有礼的,他情不自禁地如此。于是这就意味了,以此殊荣来厚待女性[126]的,是生存本身。另一方面,女人则是情不自禁地接受它。这又是不幸;因为,如果是一个单个的女性这么做,那么这事情就必须以另一种方式来解释。在这里,这又是生存本身的反讽。如果殷勤礼是有着真相的,那么它就必定是互惠的,并且这殷勤礼必定就是对于那美色和权力之间、诡计和力量之间的给定差额的兑换率。然而事情并非如此,殷勤礼在本质上是应属女性的,并且,这“情不自禁地接受它”可以用“大自然对更弱者的关怀”来解释,这是大自然对受到继母般不公正残酷待遇的人的关怀,对于这样的人,幻觉给予的比应得的补偿更多。但这一幻觉则恰恰是这个人命中的劫难。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大自然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安慰一个畸形者,赋予他一种“他是最英俊的”的自欺。这样一来,大自然对一切做出了补偿,他拥有的甚至比一个理智的要求所能够想要的东西还要多。但是,在一种自欺之中拥有这个,不是在悲惨之中被奴役而是在一种自欺的幻觉中被愚弄,这则是一种更巨大的嘲讽。现在,在这种“像一个畸形者一样”的意义上,女人绝不是verwahrloßt(德语:被忽视了),但是在另一种意义上则当然,只要她一直走不出生存用来安慰她的这种幻觉,那么事情就是如此了。
如果人们总结一个女性的存在,[127]在它的整体内指出各个决定性的环节,那么,每一个女性的存在[128]都给人一种完全奇幻的印象。她在与男人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意义上有着她生活中的转折点;因为她的转折点把一切都颠倒翻覆过来。在蒂克的那些浪漫主义剧作之中,人们有时候会看见这样一个人物,他,美索不达米亚的前国王,现在是哥本哈根的杂货商。[129]如此奇幻的恰恰正是每一个女性的存在。[130]如果这女孩叫作尤丽安娜,那么她的生活就是如下:“情欲之爱的广阔的郊区原野中的前女皇以及所有荒唐言行之夸张的名义上的女王目前在澡堂子巷的角上的彼得森女士。”
作为孩子,女孩子不像男孩子那样被人看重。稍稍年长一点,人们无法真正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最后,那使得她成为统治者的决定性时期到来了。带着崇拜,男人向她靠近,他是个求婚者。带着崇拜,因为每一个求婚者都是如此,这不是一个狡猾的欺骗者的发明。甚至连刽子手,在他放下fasces[131](拉丁语:束棒)去求婚的时候,都弯下腿,尽管他一心想着要尽可能快地投身于执行家规惩罚,他觉得这家规惩罚是很自然的,以至于他绝不为“公共刑罚变得如此罕见”寻找借口。有教养的人的做法也是如此。他跪下,他崇拜,他在各种最奇幻的范畴里解读他所爱的人,然后他很快地忘记自己下跪的姿势;而在他下跪的时候,他就完全清楚地知道,这是奇幻性的。如果我是一个女人的话,我宁可像在东方那样让我父亲以人家出的最高价钱把我卖掉,因为无论如何一场交易说起来还算是有意义的。作为女人,是怎样的不幸啊,而这不幸在根本上是:如果你是女人,你就不可能明白这一点。如果她抱怨,她不抱怨前者,却抱怨后者。如果我是女人,我首先会回绝任何形式的求婚,在“是更弱的性别”这一现实中认命,如果我是这更弱的性别的话,但我会小心留意不走到真相的界限之外,——但是如果一个人想要感到骄傲的话,这[132]是最重要的。这是她不怎么关心的。尤丽安娜在九天之上而彼得森女士在自己的命运之中认命。
所以我感谢诸神,因为我成为了男人而不是女人。然而反过来看,我所放弃的是什么呀!从饮酒歌谣到悲剧,诗是对女人的神圣化崇拜。对她和对钦敬者来说,这是最糟糕的了,因为,如果他不留意小心的话,那么,就在仍站在那里的时候,他会突然大失所望。那美的、那出色的、那男人的壮举是因为女人,因为她启迪和鼓舞着他。女人是启迪鼓舞者;有多少柔情的笛手曾经演奏过这个主题?有多少牧羊女曾倾听?我的灵魂确实是没有妒忌而只有对神的感恩;因为我宁可作男人并且作为稍稍小一点的量并且在现实的意义上作男人,而不是作女人并且作为一个不可确定的量并且在自欺的幻觉中获得极乐至福;宁可去作一个意味了一些什么的具体,也不作一个意味了一切的抽象。这也确实完全对:理想性因为女人而进入生活,如果没有她,男人会是什么?许多男人因为一个女孩子而成为了天才,许多男人因为一个女孩子而成为了英雄,许多男人因为一个女孩子而成为了诗人,许多男人因为一个女孩子而成为了圣徒;——但是男人不因为他所得到的女孩而成为天才;因为,和她在一起他只会成为议员;[133]他不因为他所得到的女孩而成为英雄;因为,因她的缘故他只会成为将军;他不因为他所得到的女孩而成为诗人;因为,因她的缘故他只会成为父亲;他不因为他所得到的女孩而成为圣徒;因为,他根本没有得到任何人并且只想要他所没有得到的那唯一的一个,正如那些其他人中的每一个,他们因为他们所没有得到的女孩的帮助而成为天才、成为英雄、成为诗人。如果女人的理想性就其本身而言是起着启迪鼓舞作用的,那么,这启迪鼓舞者无疑就必定是那一生与他捆绑在一起的人。生存则以另一种方式来表述。它会说:在一种否定的关系中,女人使得男人在理想性中变得有创造力。[134]以这样的方式来理解的话,她是起着启迪鼓舞作用的,但是,要强调女人在理想性中是直接地有创造力的话,那么这就是一种只有作为女人才会去忽视的逻辑谬误。或者,又有谁曾听说过什么人因为自己的妻子而成为诗人?只要男人不拥有她,她就是在启迪鼓舞。作为诗歌和女人的自欺幻觉的基础的就是这一真相。他不拥有她,要么意味了他还在为她而奋斗。比如说,一个女孩启迪鼓舞了这男人并且使得他成为了骑士。但是又有谁曾听说过什么人因为自己的妻子而变得勇敢的?他不拥有她,要么意味了他根本无法得到她。比如说一个女孩启迪鼓舞了这男人并且唤醒了他的理想性,如果他本来就有着可施展的理想性的话。但是,一个也许是有着许多东西可施展的妻子,却不大可能会唤醒理想性。他不拥有她,要么意味了他追求着理想。也许他爱着好几个,但是这“爱着好几个”也是一种类型的不幸爱情,并且,他灵魂的理想性其实还是在这种追求和渴望中,而不是在那些由于诸多单个者的贡献而达成了summa summarum(拉丁语:总体数字,最终结果)的魅力之碎片中。
女人能够在男人身上唤醒的最高的理想性,其实是“唤醒不朽性之意识”。这一证明的关键在于那可以被人称作是“一句台词之必要性”的东西中。正如人们就一部戏所说的,如果某某人和某某人不得到一句台词的话,它就无法结束,以同样的方式,理想性说,生存无法以死亡结束:我要求一句台词。人们常常在《地址报》[135]上正定地[136]做出这一证明。我觉得这完全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如果这证明要在《地址报》上被做出,那么这就必须是正定的论证。彼得森女士生活了如此如此许多年,直到在24和25日间的这个夜晚,上天突然看上了她,等等诸如此类。[137]因此机缘,彼得森先生突然心血来潮,求婚期间的旧事在心中重现,如果以一种完全特定的方式来表述的话:只有“重见”才能够安慰他。为了这一至福的重见,他同时准备好了要娶另一个妻子,因为,尽管第二场婚姻根本不像第一场那么富有诗意,但不管怎样它还是一次很好的盗版重印。这是正定的证明。彼得森先生不满足于要求一句台词,不,还要这之后的再见。大家都知道,仿金属有时候会用上真金属的光泽,这是那短暂的银光闪烁。对于仿金属来说,这是悲剧性的,因为这时仿金属不得不接受“是仿非真”的事实。彼得森先生的情形则不同。理想性是每个人都应有的;而我取笑彼得森先生,不是因为他(如果他在现实的意义上就是仿金属的话)只有一道银光闪烁,而是因为这道银光闪烁暴露出这一事实:他成为了仿金属。于是,尖矛市民性看上去最可笑的时候恰恰就是这样的时候:在以理想性打扮了自己之后,它给出一个机缘来用霍尔堡的话说:那头母牛是不是也穿着阿德里安娜长裙。[138]这里的事情是这样的:如果女人在男人身上唤醒理想性并且由此唤醒不朽性之意识,那么她总是以否定的方式来唤醒它们的。如果一个人真正地因为一个女人而成为天才、成为英雄、成为诗人、成为圣徒,那么他在同一时刻抓住“那不朽的”。如果“那理想化的”在女人身上是正定地在场的话,那么,那在男人那里唤醒不朽性之意识的就必定是妻子并且只能是妻子。生存所表述的东西则恰恰相反。如果她真的要在丈夫身上唤醒理想性,那么她就必须死去。然而她还是没有在彼得森先生身上唤醒理想性。如果她通过自己的死而唤醒了丈夫身上的理想性,那么她就是在做着“诗歌所说的一切关于她的伟大的东西”,但是请注意,她正定地为他所做的事情,并没有唤醒理想性。然而她活得越久,她的意义就变得越可疑,因为她已经真正开始了想要具备正定的意义。这证明越是在正定的意义上展开,它所能证明的东西就越少,因为,这样一来渴慕就会是在追求某种已经体验过的东西,其内容则在本质上必须被看作是枯竭的,因为它已经被体验过了。如果渴慕之对象是婚姻意义上的琐屑小事,诸如,当年他们一起在鹿苑,[139]那么这证明就变得最具正定意义。这样一来,一个人也突然会获得一种“想要一双他曾经穿得很舒服的旧鞋”的渴慕,但这一渴慕绝不是灵魂之不朽性的证明。这证明越多地是在否定的意义上做出,那就越好,因为,“那否定的”要高于“那正定的”,它是“那无限的”并且以这样一种方式是“那唯一正定的”。[140]
女人的全部意味是否定的,与此相比,她的正定方面就是什么都不是,也许甚至不如说是败坏性的。生存向她隐藏起的正是这个真相,并且以一种自欺的幻觉(这幻觉超越了所有能够在任何男人的脑子里冒出来的东西[141])来安慰她,并且像父亲一样地以这样一种方式安排了生活,[142]使得语言和一切都在这自欺的幻觉里给予她力量。甚至在她获得了一个与“作为启迪鼓舞者”相反的解读时,被解读成“那作为败坏之源的人”时,[143]不管是“通过她罪进入世界”[144]还是“她的不贞毁灭了一切”,[145]这解读也总是带有殷勤的恭维。就是说,在一个人听见这样的说法时,他肯定就会认为,女人真的是有能力变得比男人无限多地更为有辜,这可是一种异乎寻常的认可。唉!唉!唉!事情的关联完全不是这样。有一种女人所不明白的秘密阅读法;因为,在下一个瞬间,整个生存就会认同那“使得男人对自己的妻子有责任”的国家[146]所给出的解读。人们在道义上审判她,而人们从不曾以同样的方式道义地审判过任何男人,因为他只得到现实意义上的判决,然后,这结果并不是“她获得一个更温和的判决”,因为那样的话她的全部生活倒也就不是幻觉了,而是:人们驳回这案子并且让公共机构,也就是说,让生存来支付各种费用。在一个瞬间人们觉得她应当去拥有所有可能的狡诈,在下一个瞬间人们则取笑那被她欺骗的人,这无疑是一种矛盾,并且,甚至在波提乏的妻子[147]的头上都盘旋着一种可能性,这可能性能够给出“她被勾引了”的表象。这样,女人有着一种任何男人都不具备的可能性,一种巨大的可能性;但是她的现实性则是处在与之的关系中,并且,一切之中最可怕的是这幻觉之奴役,在这幻觉的奴役之中她感到幸福。
让柏拉图为他与苏格拉底同时代而感谢诸神吧,我羡慕他;让他为他成为一个希腊人而感谢吧,我羡慕他;但是在他为成为男人而非女人而感谢的时候,我则全心全意地一同参与进这感谢。如果我成为一个女人并且能够明白我现在所能明白的东西,那多么可怕;如果我成为一个女人并且因而甚至无法明白这东西,那就更可怕了!
但是,如果事情就是如此,那么我们所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人们要避免进入任何一个与她的正定关系。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有女人参与,那么人们马上就会获得那个不可避免Hiatus(拉丁语:裂隙;洞;两个元音相遇之下的怪音),它使得她获得极乐至福(因为她感觉不到它),并且要了男人的命(如果他发现它的话)。
一个与一个女人的否定关系能够起到无限化的作用,这句话应当不断地被说出来,并且为了女性的荣誉而被说出来,并且,应当能够被完全无条件地说出来;因为在本质上这不依赖于相应的女人的特别个性,不依赖于她的美好,也不依赖于她的美好之持久性。它所依赖的关键是:在理想性得到自己的审视能力的时候,她在这恰当的瞬间显现出自己来。这是一个短暂的瞬间,然后她很成功地再次消失。因为与女人的正定关系在最大可能的程度上有限化男人。[148]因此,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所能做的至高之事就是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然而这却是她所做不了的,这是命运的好意,但是现在,接下来是她为他所能做的最伟大的事情,这就是:去对他不贞,而且越早越好。第一个理想性想要帮助他去强化理想性,并且他是绝对地得到了帮助的。固然,这第二理想性的代价是最深刻的痛楚,但它也是最大的极乐至福;无疑,在事情发生之前,他绝不可能去想要让这事情发生,但是,正因此,他为这事情的发生而感谢她;从人之常情上说,既然他并没有很充分的理由去表示出如此多的感恩之情,那么就一切都很好。但是,如果她继续对他忠贞,唉,就让我们为他难过吧!
于是我为我成为男人而非女人而感谢诸神;于是我为这件事而感谢诸神:没有任何女人通过一种毕生的献身来使我陷于“不断要在事后有考虑”的义务。
婚姻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古怪发明啊?更稀奇古怪的是:它应当是直接的一步。然而却没有哪一步能够像它这么具有决定意义;因为相对于一个人的生命,没有哪一步是像婚姻这样任性而刚愎自用的。因而,某种如此具有决定意义的事情是人们应当直接地去做的。然而,婚姻却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而是极其复杂而多义的。正如龟肉有着各种可能的肉味,婚姻也是这样有着一种一切东西的味道,正如龟是一种很慢的动物,婚姻也以同样的方式是如此。坠入爱河确实是某种简单的事情,但一场婚姻不是!它是某种异教的东西,抑或某种基督教的东西,抑或某种神性的抑或某种尘俗的抑或某种市民的抑或所有东西样样都有一点?它是对于那种不可解释的情欲、那种志同道合的灵魂的Wahlverwandschaft(德语:有择之亲和力)[149]的表述?或者它是义务?或者它是伙伴关系?或者一种生活中的方便或者在某些国家的习俗,或者它是所有东西样样都有一点?人们是在城市乐手那里还是在风琴手那里点音乐,或者在两边都点上一些?那做讲演并且将他们的名字铭刻进生活的(或者地区的)登记簿的,是牧师还是警察士官?[150]婚姻是在梳子上[151]被听见,抑或它听着那听上去有点像是“仙女们的声音出自夏夜的洞窟”[152]的窃窃私语?每一个当上了丈夫的人在他进入婚姻时都认为自己演奏了一支如此复合的曲子,一段如此复合的段落,如此无与伦比地复杂,并且,在他过着丈夫的生活时也都认为自己是在演奏着这曲子和段落。但是,我亲爱的酒友兄弟们!我们是不是应当在缺少其它新婚礼物和贺词的情况下为重复的漫不经心而给予婚姻中人每人各一个脚注并且给予这婚姻两个脚注。在自己的生活中表述出一个单个的想法,这会是相当费劲的,但是,去想某种如此复合的东西,并且还要在之中达成统一,表述某种如此复合的东西,以至于让每个单个的部分都获得其应有的位置并且所有部分都一下子到位都在场,是啊,这样做的人真的是令人敬佩的。然而每个当上了丈夫的人却都这样做了,并且,他这样做,这是无疑的,难道他没有说他是直接地就这样做的?如果这是直接地做出来的,那么这就必定是依据于一种更高的渗透了全部反思的直接性。但这样的说法并不存在。这说法也不值得让我们花工夫去问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如果一个人曾经犯过一次愚蠢的错误,那么他就会不断地被这错误的后果骚扰。这愚蠢的错误是“进入了所有这一切”,所遭的报复是:他在事后将看见他所做了的事情是什么。他一忽儿吠叫,并且变得心灵激荡,并且相信自己通过结婚而做出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一忽儿夹紧尾巴;一忽儿他出于为自己辩护而赞美婚姻;——但是,一个把各种最为异质的人生观的disjecta membra(拉丁语:四分五裂的残肢)[153]保持在一起的思想统一体,则是我只能徒劳地等待着的东西。
去作一个纯粹的“当上了丈夫的人”则是垃圾,去作一个诱惑者也是垃圾,去想要为娱乐的缘故而拿女人来做实验也是垃圾。在根本上,上面所说的后两种方法包含了男人对女人的各种高度的承认[154],正如婚姻是对女人的高度承认。诱惑者想要通过欺骗来提高自己,但是,这“他欺骗”,“他想要欺骗”,“他愿意欺骗”,也是他对于女人的依赖的表达,那实验者的情形也是如此。
如果要想象出一个与女人的正定的关系,那么这关系就必须是有着这样的反思性,以至于它因此而不能成为某种与她的关系。作一个出色的丈夫但仍在暗中诱惑每一个女孩,看上去像一个诱惑者而隐藏起自己身上的所有罗曼蒂克热忱,这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件事情吧;第一次幂中的承认[155]则总是在第二次幂中[156]被消灭。然而男人却只在一种双重性[157]之中具备自己真正的理想性。每一个直接的存在都必须被消灭掉,并且这消灭持恒地必须通过一个虚假的表述来得到保证。这样的双重性是女人所无法明白的,它使人不可能去向她说出男人的本质。如果一个女人能够在一种这样的双重性之中具备自己的本质,那么任何与她的情欲关系都是无法想象的,既然她的本质明显就是这样,那么,这情欲关系就是受到了男人之本质的打扰,而这男人之本质就是不断地在对“那种‘女人在之中具备其生命’的东西”的消灭之中具备自己的生命的。
这样,我也许是在宣讲修道院,倒是很适合于被称作艾莱米塔[158]吧?不,绝不。去掉修道院吧。它也只不过是对于精神的直接表达,而精神是无法被直接地表达出来的。到底有人使用金子还是银子还是纸币,其实都无所谓,但是,如果一个人一向就连一枚白币[159]都不愿拿出来(当然假钱除外),那么这个人就明白我的意思。如果对于一个人来说,每一个直接的表达都是虚假,那么,他,并且只有他,是得到了更好的保障,尽管他日日夜夜在公共马车[160]里旅行,还是比他去修道院里待着、比他成为隐士有着更安全的保障。
维克多还没有完全说完,时尚店主就已经跳起来,打翻了他面前的一个酒瓶,并且,他当即就这样开始了他的讲演。
讲演得太好了,亲爱的酒友兄弟们,讲演得太好了,我听你们讲得越多,我就越是确定,你们都是些同谋者,我把你们当作这样的同谋者来问候,我把你们当作这样的同谋者来理解,因为一个人在远处也理解同谋者。然而,你们知道什么呢?你们的这点理论是什么呢?你们为这点理论给出经验的外表,你们的这点经验,你们又把这点经验翻新成一种理论,最后你们还不时地在一瞬间里相信、在一瞬间里被蒙骗。不,我认识女人——从她虚弱的一面,这就是说,我认识她。在我研究中的恐怖面前,我从不畏缩,我不避忌任何手段来使自己对自己所理解的东西感到确定;因为我是一个疯狂的人,并且,要理解她,你就必须疯狂,如果你以前不疯狂,那么在你理解了她之后,你就会变得疯狂。正如强盗在熙熙攘攘的公路旁有着自己的藏身点,蚁狮在松散的沙堆旁有着自己的漏斗,[161]私掠船[162]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有着自己的隐蔽处,同样,在人群簇拥处,我也有着我的时尚店铺,[163]对于女人有着难以抵挡的诱惑,正如维纳斯山[164]对于男人的意义。这里,你在一家时尚店铺中与她认识了,很实际,并且从根本上说没有任何理论上的扬弃。[165]是啊,如果时尚除了意味着一个女人在欲望的搔撩之下弃自己的一切不顾,那么它就多少总还算是件事情。但事情却并非是如此,时尚不是公开的情欲,不是得到了容忍的放荡,而是“不得体性”偷偷摸摸地做着的生意,只是被授权当作了“正当得体性”。正如在异教的普鲁士,到了适婚年龄的女孩戴着一只铃铛,[166]它的铃声是给男人们的信号,这样,一个女人在时尚方面的存在就是一场永恒的钟琴曲,不是为放荡者们,而是为垂涎的风月客们奏响。人们以为幸运是一个女人,哦!确实,它是变化无常的;然而,它却是在某些东西中变化无常,因为它能够给出许多东西,在这种意义上说,它就不是一个女人。不,时尚是一个女人,因为时尚是无聊之中的无常,它只知道一个结果,它总是变得越来越荒唐疯狂。如果有人想要认识女人的话,那么在我店铺里的一小时会比在外面的好多年好多天更值;在我的时尚店,因为它是在皇城的唯一一家,没有关于竞争的想法;如果一个人像主教一样地完全投身于并且继续投身于这一偶像崇拜之中,那么又有谁敢与这样的一个人争锋呢?不,任何一次高档的社交集会都不会没有我的名字在那里作为第一个和最后一个,[167]并且,在任何一次市民的社交集会上,如果我的名字被提及,都毫无例外地会唤起神圣的敬畏,如同国王的名字,并且,任何服装都不会有如此疯狂的式样,[168]只要这服装是出自我的店铺,在它穿行沙龙时绝不会不引发出人们的窃窃私语;任何一个出自名门的女士都不会胆敢走过我的店铺而不进门,任何一个市民家庭的女孩在走过我的店铺的时候都难免叹息地想着:如果我能够买得起这些,那有多好。但是她也并没有受骗。我不骗任何人;我以最便宜的价格向顾客们提供最精致的和最昂贵的货物,我甚至是以低于成本的价钱销售,这样,我并不是想要盈利,不,我每年都要投一大笔钱进去。不过,我还是想要盈利的,我想要,我给出我最后一分钱来行贿,来收买时尚的机构,以便我的游戏能够赢。对于我,把最贵的布料拿出来,裁开,剪出各种真正的布鲁塞尔的花边来缝制一套小丑服,这是不可比拟的一种快感,我以最便宜的价钱来甩卖真正的料子和时尚的服装。你们可能认为,她只是在个别的瞬间想要时尚。绝不是这样的,她是一直想要时尚,并且这是她唯一的想法。因为女人是有精神的,但是这精神被用错了地方,就像那个迷失的儿子身上的钱财,[169]并且女人有着令人费解之高度的反思,因为没有什么东西会是神圣得让她不立刻觉得它是适合于装饰的,装饰的最优雅的表达就是时尚;她觉得这是适合的,这又有什么奇怪,时尚不就是那神圣的东西吗?没有什么东西会是如此微不足道而令她不知道怎样去把它用在装饰上,装饰的最没有想法的表达就是时尚;没有一丁点,在她的全部服饰中没有一丁点是不经过考虑的,哪怕是最细微的带子,对每一个细节与时尚的关系她都有着一种见解,她能够在瞬间之中发现对面走过来的女士是否留意到这细节;因为,如果没有其他女士的话,她又为谁打扮呢?甚至在我的店铺里——她来我店里本来就是为了让自己被时尚地装备起来的,甚至在这里她也是时尚的。正如有特别的浴服和骑马服,同样也有着一种特别类型的服装,穿着它进商店是时髦的。这服装不像晨衣那样松散随便,一个女士很喜欢穿着随便的晨衣在上午早早地被意外打动。这里的关键是她在“被意外打动”之中的女人性和风情媚态。相反,这时尚服则是考虑到要有松散随便的特点,稍稍轻便而又不引起尴尬,因为一个时尚店主与她的这种关系不同于一个殷勤绅士与她的关系。这之中的风情在于:去以这样一种方式将自己展示在一个男人面前(这个男人,基于自己的职业,他不敢向这女士要求在女性意义上的承认,并且他不得不满足于那不确定的并且很大一部分要被用于付账打点的收入),而同时她又无须对此有所考虑,或者说,她根本不会想到“要在一个时尚店主面前作为女士”。因此,这之中的关键就是:在这受人尊敬的女士的高贵的优越之中,“女人性”以一种方式被遗漏掉了,“风情”被弄成了无效的,——如果有人想要暗示一种这样的关系,这尊贵的女士就会一笑置之。在一次意外的来访出现时,她将自己隐藏在晨衣里并且在这隐藏处里泄露出自己,在店铺里她带着极端的漠然态度裸露出自己,因为那只不过是一个时尚店主,——而她是一个女人。现在,披肩落下了一点并且给出一小点裸露,如果我不知道这意味了什么和她想要什么,那么我的名声就丢失了;一忽儿她先天地努嘴唇,一忽儿她后天地打手势,[170]一忽儿她摇摆臀部,一忽儿她照镜子,并且在镜子里看见我那崇敬的脸,一忽儿她咬着舌说话,一忽儿她走着碎步子,一忽儿她飞舞起来,一忽儿她轻浮地让脚打滑,一忽儿,在我以谦卑的姿势向她介绍一种法式的长颈细口香水瓶并且带着我的崇拜之情冷却她的热气的同时,她软软地瘫坐进沙发椅,一忽儿她调皮地用手敲打我,一忽儿她的手绢掉了,而在我深深弯腰捡起它、将它递出并且获得她屈尊俯就的点头示意的同时,她一动不动,甚至让自己的手臂继续保持着松散下垂的姿势。一个时尚的女士在店铺里的时候,她的行为举止就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在一个女人以一种不怎么正经的姿势躺着祈祷的时候,第欧根尼是不是通过他的关于“她是否相信诸神能够从后面看见她”的问题来打动她;[171]但我所知道的是:如果我要对尊贵的跪地夫人说,您的裙子褶皱不符合时尚,那么,她对此害怕的程度就会更高于她害怕冒犯诸神。唉,可怜的被遗弃者,不明白这个道理的灰姑娘。[172]Pro dii immortales(拉丁语:以不朽的诸神之名),在一个女人不符合时尚的时候,她究竟又是什么呢?per deos obsecro(拉丁语:我对神发誓),[173]在她符合时尚的时候,她是什么呢!
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好的,试试看吧:让这样一个情人,在被爱者极乐地沉陷进他的胸膛,一边以无法理解的低语说“你永远的”一边在把头埋进他的怀抱的同时,让他对她说:可爱的卡婷卡,你的发式根本不合时尚。也许男人们不去想这个,但是如果一个男人知道这个并且享有这方面[174]的盛名,那么,他就是王国里最危险的男人。这情人在结婚前与被爱者一同度过怎样的一些极乐时分,我不知道,但她在我的店铺里所度过的那些极乐时分则在他的鼻子下面被错失掉了。如果没有我的国王许可证[175]和我的同意,一场婚礼只会是一次无效的行动,或者也就是一个极其庸众化的平民事件。就让这个瞬间早早地在他们将要走到圣坛前的时候出现吧,让她作为全世界最问心无愧的人出场吧,一切都是在我的店里买的并且在我面前以各种方式进行过试穿,如果我想要冲过去并且说:但是我的上帝,我尊贵的小姐,这桃金娘花环[176]完全放置错了,——那么,也许这婚礼仪式就会被推迟。但是所有这些都是男人们所不知道的,一个人必须作为时尚店主才能够知道这个。要去控制管理一个女人的反思,这要求一种巨大的反思,如此巨大,以至于只有一个献身于此的男人才能够做得到,并且只有在他原本就有天赋的情况下,他才能够做到这个。因此,一个不让自己卷入与任何女人的关系的男人是幸福的,哪怕她不属于任何别的男人,她也还是不属于他,因为她属于那个幻影,那个由“女性的反思与女性的反思的非自然交合”构建出来的幻影:时尚。看,正因此一个女人总是要对着时尚起誓,这样,在她的誓言之中就有了精髓;因为不管怎么说,时尚是她总是想着的唯一的一样东西,是她在所有事物之中都能够联带着想到的唯一的东西。对于所有高贵的女士,我有着这喜悦的福音,它从我的店铺里被发送到那尊贵的世界:时尚命令人们在去教堂的时候使用一种特别类型的帽子,并且,这帽子在晨祷和晚祷时又都必须有所不同。这样,在钟声敲响的时候,四轮马车就停在我的门前。尊贵的女士从车厢里出来(因为这个细节也已被正式宣布了:如果没有我时尚店主,任何人都无法把帽子真正戴好);我奔向她躬身致意,把她带进我的陈列室;在她柔顺地变得懒洋洋的时候,我把一切都安排就绪。她都准备好了,她照过了镜子;就像诸神的使者那样迅速,我急急地在前面走,打开了陈列室的门并且弯腰,赶紧跑到店铺门前,把我的手臂放在胸前就像一个东方的奴隶,受到一个谦和的屈膝礼的鼓励,我甚至斗胆向她抛出一个崇拜和钦敬的飞吻,——她坐在车厢里,看!她忘记了赞美诗册,我赶出去并且把它从窗口递进去给她,允许我自己再次提醒她,保持头稍稍向右,并且,如果她在走出车厢时会把帽子弄歪的话,她自己可以稍稍对之进行调整。她驶离并且去接受教堂的陶冶了。
你们可能认为,只有上层的女士为时尚欢呼,不,绝不是这样。看,我的少女裁缝,在她的服饰打扮上,我绝不节省,这样,时尚的各种教条可以从我的店铺里带着强调被宣示出来。它们构成一个半疯狂的合唱,我自己作为主教给出了一个光辉灿烂的榜样,并且挥霍掉一切,只为了借助于时尚来使得每一个女人变得可笑。因为,如果一个诱惑者自夸说,对于真正的收买者,每一个女人的贞洁都是可以被买下来的,那我是不相信他的,但是我相信,每一个女人在短时间里都会被时尚的疯狂而带有传染性的自我反思迷住,这自我反思以另一种方式来败坏她,完全不同于她被诱惑的情形。我尝试了不止一次。如果我无法自己去做,那么我就激起两个与她同属一个阶层的时尚之奴女[177]对她的怒气;因为正如人们训练老鼠去咬老鼠,[178]狂热后的女人这一咬,完全就像狼蛛[179]一样。最重要的是,在有一个男人登场支持着她的时候,这是危险的。我到底是为魔鬼服务还是为上帝服务,这我不知道,但我是对的,我想要让自己是对的,只要我还拥有一分钱,我就想要这样做,只要血还没有从我的手指上激射出来,我就想要这样做。为了展示出妇女使用束腰紧身褡所造成的可怕后果,[180]心理学家描绘出一个受影响的女人体形,同时他在一旁也画出一个正常女人体的形象。这是对的,但只有一个形象具有现实之有效性:她们全都穿着束腰紧身褡。这样,描述一下那时尚上瘾者的悲惨而僵化的狂热症吧,描述一下这一消耗着她的潜伏的反思吧,描述一下女性的端庄[181]吧(在一切事物中它所知最少的就是关于它自身),好好地描述一下,并且你也论断了女人并且在事实上对她进行了很可怕的论断。如果我在什么时候发现一个这样的女孩,她知足而谦卑,没有被她与各种女人的不正经交往败坏,她也一样会倒下。我把她带进我的各种圈套,现在她正站在牺牲台上,就是说,在我的店铺里。我以那种最高贵的漠然姿态所能用来武装自己的最讥嘲蔑视的目光来打量她,她死于惊骇,出自隔壁房间(我那些训练有素的帮手就在那里)的一声大笑把她消灭了。然后,在我以时尚的方式把她装点打扮好了的时候,在她看起来比一个住在精神病院里的人[182]更疯狂(疯狂得就好像是一个已经根本无法被精神病院接受的人了)的时候,这时,她带着极乐的至福离开了我,没有任何人能够,甚至上帝都无法,使她受到惊吓,因为,正如我们所知:她符合了时尚。
现在你们明白我了吧,你们明白了为什么我将你们称作同谋者,尽管大家所在的地方相距遥远?现在你们明白了我对女人的解读了吧。生活中的一切都是一个时尚事务,对神的敬畏是一种时尚事务,并且,爱情和鱼骨裙[183]和鼻环[184]也是。这样,我将竭尽全力来协助那高贵的想要去嘲笑所有动物中之最可笑者的天才。[185]如果女人把一切都归简为时尚事务,那么我就想借助于时尚来把她当娼妓卖掉,这是她应得的;我无休无止,我,时尚店主,在我想着我的任务时,我的灵魂就狂怒起来,她还要在鼻子上戴一个鼻环。因此,不要去找什么爱人,把情欲之爱作为最危险的居住区那样放弃掉吧,因为你们所爱的人也将会在鼻子上戴一个鼻环。
随即,约翰纳斯诱惑者这样说:
尊敬的酒友兄弟们,撒旦在骚扰你们吗?你们讲演得简直就像殡仪馆里的人,你们的眼睛因为泪水而不是因为葡萄酒而发红。你们几乎也令我感动得流泪,因为一个不幸的爱人在生命中承担着一种非常悲惨的命运。Hinc illæ lacrymæ(拉丁语:由此这些泪水)。[186]现在我是一个幸福的爱人,并且只想要继续不断地是如此。也许这是维克多所如此害怕的一种对女人的承认[187]吧?为什么不?它是一种让步。我拧开这香槟酒瓶上的铁丝套,这也是一种让步,我让它的泛泡的液体斟入酒杯,这也是一种让步,我把酒杯移向嘴唇,这也是一种让步,——现在我喝干了它——concedo(拉丁语:我承认)。现在则相反,酒杯空了,这样我没有做出任何让步。[188]女孩子的情形也是如此。如果一个不幸的爱人以太贵的价钱买下一个吻,这只向我证明了他既不懂出手,也不懂放弃。[189]我从来不会以太贵的价钱买下它;我把这事留给女孩子们去处理。这意味了什么?对于我,这意味了那最美丽的,那最美味的,那最有说服力的和那几乎最令人信服的argumentum ad hominem(拉丁语:以人身为据的论证法),[190]但是,既然每个女人在她一生中至少有一次会拥有这种进行论辩的本源性,我为什么不让我自己被说服呢?我们的年轻朋友想要对此进行思考。他完全可以为自己买下一个“甜食店之吻”[191]并且去注视着它。我想要享受。没有什么废话。因此有着一支关于吻的老歌谣:Es ist kaum zu sehn,es ist nur für Lippen,die genau sich verstehen(德语:这几乎不是让你看的,这只是为嘴唇们准备的,它们相互准确地明白对方),[192]它如此准确,以至于反思只能算是一种鲁莽和愚蠢。如果一个人在二十岁的时候不明白有这样一个绝对命令[193]叫作“去享受”,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傻瓜,而如果一个人不知道去抓住机会,他就会变成一个克里斯蒂安斯菲勒人。[194]但是,你们是不幸的爱人,因此你们想要改造女人。让诸神禁止这做法吧。她是作为她自己所是而让我欢喜的,她完全就像她自己所是的那样。甚至康斯坦丁的玩笑也包含了一个秘密的愿望。相反我是殷勤有礼的。为什么不?殷勤礼不花费一分钱而带来一切,并且是所有爱欲享受的条件。殷勤礼是情欲和快感在男人女人之间的神秘仪式。[195]这是一种自然语言,正如总体上的情欲之爱之语言。它不是由声音,而是由不断地变换着所扮角色的隐藏着的欲求构成的。一个不幸的爱人很缺乏殷勤礼,以至于想要把自己的艰难转换成可在永恒之中使用的兑换劵,[196]这我当然可以理解。然而,我还是不理解,因为,对于我,女人有着很多可兑换货币。我向每个女人保证这一点,并且这是一个真相,并且很肯定,我是唯一的一个不因这一真相而被欺骗的人。一个被毁了女人是不是比男人更不值,这不在我的价目表上。我不摘残花,[197]我将之留给那些作丈夫的人们去用于装点狂欢节[198]的桦树枝。比如说,爱德瓦尔德是否会重新考虑并且重新爱上考尔德丽娅[199]或者内在地重复他的恋爱,这我让他自己去决定,为什么我要去多管与我不相干的事情呢?关于她,我所想的,我在当时已经向她解释清楚,事实上她也使我确信了,绝对完全地使我确信我的殷勤礼是恰如其分地到位的。Concedo.Concessi(拉丁语:我承认。我已承认)。如果有一个新的考尔德丽娅来到我眼前,那么我就上演《戒指》第二。[200]但是,你们是不幸的爱人并且是同谋者,并且,比起那些女孩,你们受了更大的欺骗,尽管你们天分都很高。但是决断,欲求之决断是生存中的要点。我们的年轻朋友总是置身事外。维克多是一个狂想者;康斯坦丁为自己的理智付出了太高的价钱;时尚店主是个疯子。这又有什么用!你们四个人全加起来对一个女孩子,结果就会是一场空。一个人有足够的狂想去理想化,有足够的品位加入享受的欢快的碰杯中,有足够的理智去突然中止——完全就像死亡突然中止这一切,有足够的狂怒去想要再次享受这一切,这样,他才是神和女孩子们的宠儿。[201]然而,这泛泛之谈又有什么用。我并不想要找人来皈依。这里也不是找人皈依的地方。当然,我喜欢葡萄酒,当然,我喜欢酒宴美食的丰盛,这很好,但是如果有一个女孩子陪着我的话,那么,我就会讲演。于是我要说,谢谢康斯坦丁,谢谢这餐宴和美酒以及这出色的安排;不过,这些讲演则只能说是不怎么的。但是为了避免就这么收场,那么,我想,就讲演一下吧,作为对女人的赞美。正如那要谈论神圣的人必须获得神圣赋予的灵感才能够谈得有价值,这样,他就从神圣那里得知了他该说些什么;对女人的谈论也是如此。因为,神不是一个男人头脑中的一时怪想,不是一个人自己想出来并争论pro et contra(拉丁语:赞成和反对)的白日梦,女人则就更不是。不,只有从她自己这里,人们才能够弄明白怎样去谈论她。到女人那里去学,越多个女人越好。第一次你是在学,第二次你就已经获益,正如人们在学术性的论文答辩会上利用上一个辩论对手的礼貌来对付下一个辩论对手。但不管怎么说,你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因为正如一个吻不是一种嘴里的味道,正如拥抱不是一种努力,同样这种学习也不会就像数学定律的证明一样地一次性证毕(尽管你填上其它字母,这定理的证明仍是走同一个过程)。那种一次性证明可以用在数学和幽灵们那里,但是不能用在情欲之爱和女人这里,在这里每一个新的对象都是一个新的证明,它以另一种方式证明同一个定理的正确性。我的喜悦是在于,女人这一性别绝非比男人更不完美,相反,它是最完美的。然而,我还是想把我的讲演置于一个神话外衣中,并且,因为那被你们如此不公正地冒犯了的女人的缘故,我很高兴看见这讲演审判你们的灵魂,让各种享受显现出来,但却避开你们,正如那些果子避开坦塔洛斯,[202]因为你们避开了它们并且因为你们冒犯了女人。就是说,只有以这样的方式,人们才是在对她进行冒犯,尽管她因此而在极大程度上被抬高了,并且每一个敢这样做的人都受到了惩罚。我没有冒犯任何人。把我说成是冒犯者,这只是那些已婚男人们的杜撰和诽谤,因为恰恰相反,我比那作丈夫的人在远远更高的程度上承认重视她。
在最早的时候只有一种性别,古希腊人这么说,[203]那就是男性。他得到了极佳的禀赋,这样他为神争光,他得到了如此出色的禀赋,以至于这对于诸神就好像那种有时候发生在一个为创作自己的诗歌作品而竭尽自己全力的诗人身上的情形:他们变得对人感到妒忌。甚至,更糟糕的是,他们畏惧着他,怕他会不愿在他们所给的枷锁之下屈从,他们心怀畏惧,尽管没有理由,怕他甚至会撼动天界本身。这样看来,他们是召唤出了一种他们几乎无法相信自己能够统治的力量。于是,在诸神的议会里就有了不安和忧虑。他们在造人这件事情上浪费了太多资源,这是很慷慨的,但是现在他们却必须冒每个危险;这是自我防卫,因为一切都处于风险之中——诸神这样认为。诗人的想法可以被收回,人却是无法被收回的。权力无法强迫人,因为否则的话,诸神自己就已经强迫了他,而这种做法恰恰是他们所不认同的。[204]如果他要被抓住和被强迫,那么这捕捉和强迫者必须是一种比他自己的权力更弱但却又更强而强得足以去强迫的权力。这得是怎样奇妙的权力啊?然而,迫切的需求教会了诸神甚至在创造能力方面超过自己。[205]他们寻找并且思考并且发现了。这一权力是女人,受造物之奇迹,甚至在诸神眼里都是比男人更大的奇迹,一个让处于自身的天真之中的诸神禁不住要赞美自己的发现。[206]又有什么能够比这个说法在更大的程度上称颂她的荣耀的:她将能够做诸神认为自己都不能做的事情;又有什么能够比这说法意味更多:她有这个能力做得到;有能力做到这个,她必定会是多么奇妙啊!这是诸神的诡计。巫女被造就出来了,充满诡诈,在她对男人施出了魔法的同一刻,她就变化自己并且在有限性的所有冗繁之中俘虏了他。这正是诸神所想要的。但是,还有什么东西比这诸神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而想出来的,作为能够引诱男人的唯一者的东西更有味道,更给予人快感,更有魔力呢?真的是这样,女人是天上地上的唯一的和最具诱惑性的。在男人和女人被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比较的时候,男人确是非常不完美的。
诸神的诡计成功了。但这不是一直成功的。在任何时代总会有一些男人,个别的,留意到这骗局。固然这些人看见了她的美好,比任何别人更清楚地看见,但是他们隐隐感觉到这之中的关联。我将这些人称作“爱欲之人”,并且把自己算作是他们之中的一分子;男人称他们为“诱惑者”;女人没有为他们起任何名字,一个这样的人对于她来说是不可命名的。这些爱欲之人是幸福的人们。他们活得比诸神更奢侈豪华,因为他们一向就只吃比Ambrosia(希腊语:不朽性,仙馐)更贵重的食物,只喝比Nektar(希腊语:可能是“死亡之毁灭者”)[207]更美味的饮料:他们只吃诸神的最聪明的想法中最具诱惑力的突发怪念,他们一向就只吃诱饵,哦!无与伦比的快感,哦!怎样一种极乐的生活方式,他们一向就只吃诱饵,——他们从来就不被捕获。其他男人上前去吃诱饵,就像农民吃凉拌黄瓜,[208]并且被捕获。只有“爱欲之人”,知道怎样估量诱饵,无限地估量它。女人对这一点有着隐约的感觉,因此在他与她之间有着一种秘密的理解。但是他也知道,这是诱饵,他把这一秘密保留给自己。
人们不可能想象得出任何东西能比一个女人更奇妙、更有味道、更具有诱惑力,对此,诸神做出了担保;而诸神所面临的困境,那使这发明创造能力得以强化的困境,则又担保了诸神会去做他们所做的事情:保证他们是为此冒了一切风险,并且在构建出她的存在(Væsen)[209]的过程之中启动了天上地上的各种力量。[210]
我离开这神话。男人的概念对应于他的理念。因此人们能够设想一个唯一的男人对应于理念,而无需更多。相反,女人的理念则是一种无法由任何一个女人来一次性地完全体现的概括性。她不是与男人ebenbürtig(德语:相平的),而更准确地说,她是男人的一个部分,但却比他更完美。不管是诸神在他睡觉的时候从他身上取出一个部分,[211]唯恐取多了会惊醒他,还是诸神将他分成两半而女人是其中一半[212]:那被分的到底还是男人。这样,在被分出的部分之中,她首先是与男人平等的。她是一种欺骗,但是,要到第二个瞬间并且要在那被欺骗者面前,她才是这欺骗。她是有限性;但是在她的最初状态中,她是在所有“神圣的和凡人的幻觉”的具有欺骗性的无限性之中得到了强化的这种有限性。欺骗性尚未在场。但是,稍稍再过一瞬间就有了欺骗,并且你就被骗了。她是有限性,这样,她是一个集合名词;这一个女人是那诸多女人。只有“爱欲之人”明白这一点,并且他因此就知道怎样去爱许多个,从不受欺骗,但却吮吸着诡计多端的诸神有能力准备出的所有快感。因此人们不可能以任何公式来一下子概括所有女人,她是一种由无限多有限性构成的无限性。如果一个人要想她的理念,那么这对于他来说就好像是一个人凝视进一片由诸多不断地形成着的雾的画面构成的大海,或者好像一个人忘情于注目浪涛,之中有泡沫女孩不断地促狭,[213]因为她的理念只是一个可能性的作坊,而在爱欲之人那里,这一可能性则又是爱情狂想的永恒源泉。
于是,诸神造出她来,纤柔飘忽如同出自夏夜的雾,然而却丰满如同成熟的果实;轻快如飞鸟,尽管她身负世上的全部欲望,而轻快是因为各种力的参与全都统一在了一个否定关系的无形中心,[214]她在这中心里使自己与自己发生关系;袅娜地开放出来,被刻画出确定的轮廓,但在人们的眼前却以美所具的波浪曲线成长着;完美,然而却仍不断地让人觉得她仿佛是此刻刚被完成的;凉爽,美味,为人带来清新感,就像新落下的雪花,但却又在宁静的透明之中泛出红晕;幸福得如同一句让人忘记一切的俏皮话,又像渴望所指向的目标一样地令人感到安慰,并且通过让自己作为渴望[215]的刺激物而为人带来满足。诸神预计了到时候那处境会是这样的:在男人看见她的时候,他会惊叹,就像一个人看见了自身,然而他又似乎对这眼前所见的景象很熟那样;他会惊叹,就像一个人在完美的反射之中看见自身那样;他会惊叹,就像一个人看见了自己从不曾预感到过的东西,却又仿佛看见了那必然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看见了那在生存中是必然的东西,但仍将之看作是生存之谜那样。一方面,他的惊叹把他推得越来越近,以至于他情不自禁地看见,情不自禁地觉得自己对之有着一种熟悉的感觉,然而,尽管他情不自禁地想要,[216]却仍不敢真正地靠近,另一方面,恰恰是上面这种惊叹之中的矛盾,爱抚出这种“想要”的欲望。
诸神在如此地考虑了她的形象之后,他们自己怕了,唯恐自己会表达不出这形象。但是他们更怕的是她本身。就是说,出于对一个“有可能会败坏这诡计的知密者”[217]的害怕,他们不敢让她知道她有多美。于是,这一创造工作就被完成了。诸神造出了她,但这时他们在无辜性[218]的无知之中对她隐藏起一切,并且在羞怯性[219]的无法穿透的秘密之中再一次对她隐藏起这一切。她被完成了,并且胜利是确定的。她是诱人的,现在,因为她矜持,她是诱人的,因为她回避,她是摄人心魄的,因为她自己一直就是对抗者,她是无法抗拒的。诸神欢欣雀跃。在这世上还没有人想出过什么比女人更厉害的诱惑物,没有什么诱惑物能像无辜性的诱惑这么绝对,没有什么诱惑能像端庄羞怯[220]之诱惑这么摄人魂魄,没有什么欺骗能像女人这么绝无仅有。她什么都不知道,然而这羞怯包含有一种天性的预感;她被从男人那里分出来,并且羞怯性之隔墙比阿拉丁用来分隔开他和古尔纳尔的剑[221]更具决定性;但是一个像皮拉姆斯那样地把自己的头靠向羞怯性的隔墙[222]的爱欲之人通过隐约模糊的征兆还是感觉得到那里面的所有渴望之情欲。[223]
女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引诱的。人类安排出最美好的东西来作为诸神的食物,他们不知道还能够给出什么更好的供奉;以这样的方式,女人是一颗用来作装饰的果子,诸神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够拿来与她作比较。她在,她在场,在场于此时此地,紧靠着,然而她却又无限地遥远,隐藏在羞怯性之中,直到她自己泄露出自己的隐藏处,怎样泄露?这则是她所不知道的;那狡猾的告密者不是她,而是生存本身。她是调皮的,就像游戏中从隐藏处向外偷看的孩子,然而,她的调皮是无法解释的,因为她自己对此也一无所知,并且她一直是神秘的,她在藏起自己的眼睛的时候是神秘的,她在发送出目光的信使的时候她是神秘的,这信使是任何思绪都追赶不上的,更不用说任何言词了。然而,如果目光是灵魂的“解译者”,[224]那么,当解译者自己说的都是令人无法明白的话时,又哪里会有什么解译呢?她是很安宁的,就像没有任何树叶抖动的夜晚的宁静,安宁得如同一种尚未对任何东西有所知的意识,她的心脏的跳动是如此有规律,就仿佛它不存在,然而,那有着听诊器般准确的听力的爱欲之人还是发现情欲的狂热节拍,像是一个无意识的伴奏者。无忧无虑如同风的喘息,心满意足如同深海,但却充满思念渴慕,正如“那不可解说的”也是如此。我的朋友们!我的内心获得了抚慰,获得了不可描述的抚慰;我明白了,我的生活也表达了一种理念,尽管你们不理解我。我也窥视到了生存的秘密,我也为某种神圣的东西服务了,[225]很肯定,我并不是在为乌有服务。正如女人是一个来自诸神的欺骗那样,真实的表达是:她想要被诱惑;正如女人不是一个理念那样,真相就是:爱欲之人想要去爱尽可能多的女人。
享受欺骗而不被欺骗,这是怎样的情欲快感啊,这只有爱欲之人明白。被诱惑,这是怎样的极乐啊,这只有女人真正知道。我从女人那里得知了这个,尽管我尚未给出时间来向我自己解说它,但坚持了我的立场并且通过一场像死亡之断裂一样突然的断裂来为理念服务;因为一个新娘(Brud)和一场断裂(Brud)[226]就像男性和女性那样相互对应。只有女人知道这个,并且与她的诱惑者一同知道这个。这一类东西是婚后男人所无法明白的。她也从来不会对他讲这些。她安分于自己的命运,她隐约感觉到,事情必定是这样:她只能够被诱惑一次。因此,她从来没有真正地对自己的诱惑者感到愤怒。也就是说,如果他真正地诱惑了她,并且表达了那观念。一个被打破的婚姻诺言和其它类似于此的东西自然都是胡言乱语而不是什么诱惑。因此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被诱惑”不是什么大的不幸,并且如果她被诱惑了的话,这是她的幸福。一个被出色地诱惑了的女孩能够成为一个出色的妻子。如果我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去作诱惑者的话,那么,在如此看待自己的时候,尽管我会深深地感觉到我的卑微,但如果我想要成为一个丈夫的话,我总是会选择一个已被诱惑过的女人,这样我就不会自己去开始诱惑我的妻子。婚姻也表达一种理念,但是相对于这个理念,“什么东西相对于我的理念是‘那绝对的’”这个问题就是完全无所谓的了。因此,一场婚姻绝不应当带着一个开始被建立出来,就仿佛这是一个诱惑故事的开始。至少这一点可以确定,对于每一个女人,都会有一个诱惑者与之相应。她的幸福恰恰是去遇上他。
反过来看,通过婚姻,诸神就胜利了。这时,那曾经沧海被诱惑的人就与她丈夫肩并肩一同跋涉贯穿人生,时而也会充满思念地回首顾盼,安分于自己的命运,直到她到达生命的边界。她死去,但是她的死不同于男人的死,她被蒸发并且消解成那种诸神用来造她的不可解说的东西,她像一场梦一样地消失,就像一个临时的形象,她的时间已经流逝。因为,除了是一场梦,女人又能够是什么呢?但她却又是最高的现实。爱欲之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理解她的,并且在诱惑的瞬间带领她且被她带领走到时间之外,那里作为幻觉,有着她的归宿。在丈夫那里,她则变成是时间中的,[227]而他也因她而变为是时间中的。
奇妙的大自然,如果我不为你惊叹,一个女人会教我惊叹,因为她是生存之Venerabile(拉丁语:当受敬畏者)。[228]辉煌呵,你造出了她,而更辉煌的是,你从不曾造出一个和另一个一样的女人。在男人这里,本质的就是本质的,于是总是同一的;在女人那里,偶然的是本质的,且以这种方式永不枯竭地是有差异的[229]。她的辉煌是短暂的,但很快痛楚也被忘却,在同样的辉煌再次被提供给我的时候,我就仿佛根本不曾感觉到过这痛楚。没错,我也看见在以后会显现出来的那不美的东西,但是,在她的诱惑者那里,她不是这样的。
盛宴到了散席的时候了。只需一个来自康斯坦丁的暗示;带着一种军人式的节奏把握,在需要进行向左右转和向后转的时候,参与者们相互配合默契。康斯坦丁仿佛拥有着一根无形的指挥棒,在他手里柔韧随意就像一根愿望的占卜杖(Ønskeqvist);为了在一种倏然闪过的追忆之中回想这夜宴和享受的心境(这心境部分地被讲演者们的思绪运动压倒),也是为了(如同在共鸣中发生的)让已消失的欢庆之声能够在回声的短暂的“此刻”中回返到客人们中间,他用这无形指挥棒再一次触及了来客们。他举起斟满的杯子向大家说再见,他喝干它,他把杯子扔向后墙的门。[230]其他人也按他的榜样做并且以一种仪式的庄严来完成这一象征性的行为。于是,作为一种应得的结果,这中断的快感出现了,这皇帝的快感,[231]它比任何别的快感都更短暂但却有着别的快感所不具备的解放作用。享受应当以一场奠酒开始,但是这奠酒,人们在祭酒的时候把杯子扔向毁灭和遗忘并且就仿佛是处于致命的危险中一样心灵激荡地将自己从所有回忆之中摆脱出来,这祭酒是祭给地下的诸神[232]的。人们中断,并且这样做需要力量,比砍断一个绳结[233]需要更多的力量,因为绳结的麻烦给予人激情,但是“要中断什么事情”所需要的激情必须是一个人自己给予自己的。结果在某种外在的意义上是同样的,但是从艺术角度看它们是截然相反的:究竟是某事物停止,达到一个终点,抑或它是通过自由之行动而被中止;究竟这是一个事件,抑或这是一个激情性的决定;究竟这是像校长的歌谣那样,在不再有更多东西可唱的时候就消失了,[234]抑或这是借助于快感的剖腹产而被引发出来的;究竟这是一种每个人都经历过的琐屑小事,抑或是那种避开大多数人的秘密。[235]
在康斯坦丁扔掷手中的杯子时,那对于他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行为,然而这一扔掷以一种方式成了决定性的一击;因为,由于这最后的一击,门被打开了,并且,正如那肆无忌惮地敲打了死亡的大门的人,在这大门被打开的时候,看见毁灭的威力,我们也这样地看见那破坏之团队准备就绪了要去摧毁一切,——一种“记住,死亡必将来临!”的象征,它在同一秒之中把参与者们转变为逃离那个地方的逃亡者,在同一秒之中简直就已经把整个环境转化为一片废墟。
在门前停着一辆待发的马车。在康斯坦丁的邀请之下,他们坐进车厢并且在一种欢欣雀跃的心境之中驶走,因为,背景之中的那幕摧毁场景给予了灵魂一种新的伸缩力。马车在一公里开外的地方停下;在这里,康斯坦丁作为主人向大家告别,对他们说明有五辆马车可供服务,每个人都随心所欲,驶到随便什么他想去的地方;单独行动或者如果他想要和什么人作伴,不管是谁,随他愿意。于是,一支火箭借助于火药的力量一响之下升起,达成一瞬间的宁静,在片刻里保持着完好的整体,然后爆成碎片四散开去。
在准备那些马车的同时,这些黑夜的客人们沿路散步一小段。清新的晨气以其凉爽净化着他们发热的血液,他们完全地投入在这凉爽感的滋补中,而与此同时他们的形象和他们所构成的这个群体为我[236]留下了一个奇妙的印象。因为晨曦洒遍田野草地也照耀每一个受造物,它们在夜里得到了休息,也得到了欢欣着与太阳一同起身的力量,在那之中只有一种有益的相互理解,但是,一群在微笑着的自然环境之中被晨光映出的夜宴参与者几乎会让人觉得是unheimlich(德语:毛骨悚然的)。这让人想到各种被旭日意外惊醒的鬼魂;想到各种无法找到裂缝的地下生灵[237](它们要通过这裂缝而消失),因为只有在黑暗之中这裂缝才是有形的;想到各种不幸者,对于他们,日夜间的差异消失在了苦难的单调性之中。
一条小径引他们走过一小片田野到了一个有栅栏围起的花园,在这花园的背后藏有的一幢简朴的乡间宅第,在背景之中显现出来。在花园向着田野出去的尽头有着一座用木头建造出来的凉亭。留意到凉亭里有人,他们全都变得好奇,并且,就像一支攻城部队,用观察者侦查的目光把这友善的藏匿处围了起来,而他们自身则都躲着并且紧张得像要去进行突袭的警察特遣人员。作为警察的特遣人员,这是当然的,他们的外表使得一种混淆成为可能:警察特遣人员完全可以是出来找他们的。每一个人都各就各位以便窥视进去,这时,维克多向后退一步并对自己身旁的人说:哦!我的上帝,这不是法官威尔海姆和他的妻子吗?
他们就像受到突袭一样地感到意外。——这感到意外的不是那两个树叶所藏起的人,那两个幸福的人,他们实在是过分投入于家庭里的欣悦而无法去作为观察者,过于安全而无法想到自己除了是早上太阳注意的对象之外,还会是别的什么人注意的对象;在一阵低声的轻风吹动那些树枝的同时,在乡村简朴的安宁,与所有围绕着他们的一切一样,保护着这小小的凉亭的同时,早上的太阳带着欢愉向着他们瞅进来。这对幸福的夫妻并没有感到惊讶,他们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他们是夫妻,这是很明白的事情,唉!如果你和一个观察者有着血缘关系的话,你马上就会看出来。尽管在他们相互坐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在这广阔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公开的东西也没有任何隐藏的东西,会有公开或者隐秘地“想要打扰这对爱人的幸福”的意图,他们却并非是因此就有着安全感的;他们是有福的,然而他们却如此紧紧地相互拥抱着对方不放开,仿佛是有着一种想要将他们分开的力量,仿佛存在有一个他们必须防范的敌人,仿佛他们永远都无法感到足够地安全。结了婚的人们并非就此而感到安全,那对在凉亭里的夫妻并非就此而感到安全。相反,他们结婚多久了,这则是我们无法带着确定做出假设的。夫人在茶桌前的忙碌蕴含了熟练的踏实感,但在劳作之中却又带着许多几乎是孩子气的真挚,就仿佛她是一个新婚妇,处于这样一种中间状态:她尚未带着确定性知道,这婚姻到底是玩笑还是严肃,“作一个家庭主妇”是一种作为还是一种游戏、一种打发时间。也许她结婚已久,但却并非总是在茶桌前行使家庭职能,也许只是在这里,在这乡下她才做这些事情,或者,也许只是在这个可能对他们有着一种特别意味的早晨,她才做这些事情。对此,又有谁能确定呢?在某种程度上,所有的推测都搁浅于每一个在其灵魂中有着独特性的个体人格,因为这独特性阻止时间留下其标记。在阳光于其所有夏辉之中灿烂的时候,人们马上就想,肯定是有着某种欢庆,在日常生活中事情不可能如此,或者,这是第一次,或者至少是最初几次中的一次,阳光如此灿烂,因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被重复的。如果一个人只看见过一次或者第一次看见这情形,他就会这样想,而我这就是第一次见到法官夫人;如果一个人每天都看见这情形,那么在他又看见这同样的事情时,肯定就不会这样想。然而这则仍然是法官的事情。因而,我们可爱的主母在忙着;她把煮滚着的水倒进一对杯子,也许是为了好好热一下杯子,她把水倒掉,把杯子放进一个托盘,斟茶,放上各种喝茶所需的东西,现在她都弄好了,现在,这是玩笑还是严肃?如果某人本非茶友,那么他就应当去一下法官的这个府邸。在我看来,这一饮品在这一瞬间是最诱人的,而如果要说有什么东西看上去是更诱人的话,那么对于我来说就只有这友善的夫人脸上的诱人表情了。也许她到目前为止不曾有时间说话,现在她打破了沉默。在她端上茶的时候,她说:“赶紧,亲爱的,现在趁茶热着喝,晨气还是有点凉的;这可是我至少能够为你做的事情:稍稍地关心你。”“至少?”法官简洁地回答。“是啊,或者是至多,或者是唯一。”法官询问地看着她,而在他为自己准备这享受[238]的同时,她继续道:“你昨天在我要开始说这事的时候打断了我,但是,我又想了一下这事情,我对这事想了很多次,而尤其是此刻,你肯定知道这是由于谁的缘故:确实真是这样,如果你没有结婚的话,那么你肯定会成为世上的某个完全非凡的伟大人物。”杯子仍还在盘子里,法官带着明显的欣愉大口地吮吸了第一口,有着真正焕然一新的感觉,或者也许这是对于可爱的妻子的喜悦。这我相信;相反她则看上去只是在为他喜欢这茶而感到高兴。现在他把杯子放在桌上靠自己这边,拿出一支雪茄说:“我可以用你的炭火锅点一下吗?”“当然,”她回答,并且用茶匙捞出一块火炭递向他。他点着了雪茄,在她让自己靠向他的肩的同时,他用手臂搂着她的腰,他把头转向另一边吐出烟气,这时,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忘我的深情停留在她脸上,仿佛这目光能够解说出这深情,然而他却微笑起来,但在这一喜悦之微笑中混杂有一小点忧郁的反讽,最后,他说:“你真的相信,我的女孩?”“你说的是什么?”她回答。他又沉默,在这心境完全严肃的同时,微笑占了上风:“既然你自己已经这么快地忘记了这傻话,那么我就原谅你刚才的糊涂吧,因为你所说的话就像是傻女人们说出的那样[239],——我在这个世界又会成为什么伟大人物呢?”法官夫人在一瞬间里看上去是被这说法弄得有点不好意思,然而她很快地反应过来,并且马上以女人的雄辩力来继续进行展开谈论。法官直视自己前方,他不打断她,但是,在她继续说下去的同时,他开始用右手的手指在桌上敲打,哼吟起一支曲子。在一个瞬间里,歌谣里的词变得能让人听清楚,就像纺织物上的图案变得能让人辨认出来,并且重新消失,同样,这些词句又在对这歌谣的调子的哼吟声中消失:“丈夫走进森林,把枝条们切削成白色。”[240]在这一戏剧性的陈辞(也就是夫人的以法官的哼吟声为其伴唱的解释)之后,台词又入场了:“也许你”,他说,“也许你不知道,丹麦的法律是允许一个丈夫打他的妻子的,[241]只可惜法律没有说明在怎样的情况下是允许的。”夫人对他的威胁以微笑置之,并且继续:“但是在我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为什么我从来就是没办法让你变得严肃呢?你并不明白我;相信我,我是真心地这样认为的,在我看来,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想法。当然,如果你没有成为我的丈夫,我就不会敢去这样想,但是,现在我恰恰是为了你和为了我的缘故而去想了这个问题,现在请好好地保持严肃一点,为了我的缘故,并且老实地回答我吧。”“不,你是不可能使得我严肃的,你是得不到严肃的回答的;我要么得笑话你,要么就得像以前一样想办法使你忘记它,要么打你,或者,要么你就必须不再谈论这问题,要么就以别的方式使得你沉默。你知道这是一个玩笑,因此有着那么多解决方案。”他站起来,在她的前额上压上一个吻,把她的手臂挽进自己的手臂并且消失在从凉亭通出去的枝叶密集的小径上。
凉亭里不再有人,在这里没有什么更多的事情可做了,这支敌方的占领部队没有得到任何猎物,两手空空地撤退。他们中没有人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但都满足于给出一个恶毒的评价。[242]现在大家都回来了,但缺维克多。他在那个角上转了个弯,沿着花园他来到了花园后的乡间宅第。在这里,一间园景房的几处门都向着一片草坪开着;一扇朝着路的窗户也一样地开着。也许他看见了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从窗户里跳进屋子,而在他跳出来的时候,其他人都站在附近,他们刚才都在找他。他得意洋洋地拿着一张纸在手上并且叫着:“法官先生的一份手稿。如果我出版了他的其它稿子,[243]那么把这份也出版出来,这只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义务了。”他把稿子插进口袋,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想要将之插进口袋,因为,就在他弯起手臂并且已经把拿着稿子的手一半放进口袋时,我从他那里把它智取过来了。
然而,我是谁呢?谁都别来问这个问题吧。如果没有人在以前曾经想到过要来问这个问题,那么我就得救了,因为现在我熬过了那最糟糕的部分。另外,我也不值得什么人来问;因为我在一切之中是最卑微的,人们来问我这问题的话只会把我弄得很难为情。我是“纯粹之在”,因此几乎比“无”更微不足道。[244]我是那到处在场但却又不被人注意的“纯粹之在”,因为我持恒地被扬弃。[245]我就像那根横线,在横线之上是算术作业的题目,而横线之下是答案;谁会来关心那横线呢?凭我自己,我什么都不能做,因为,甚至“从维克多这里智取稿子”这想法也都不是我自己的突发奇想,我是通过这个突发奇想(按窃贼们的说法)“借”来了稿子,而这一突发奇想在事实上则是从维克多那里“借”来的。[246]现在,在我出版这稿子时,[247]我则再一次又是彻底乌有,因为稿子是法官的,而作为出版者,我在我的乌有性之中只是像一个落在维克多头上的报应,[248]——他一定是觉得自己有权去出版。
注释:
[1] 越过赤道]强化的葡萄酒和杜松子酒被装在木桶里放在多次来回穿行赤道的船上。这样的处理使得酒味更醇。
[2] 参与者有五个]在一个构思中,克尔凯郭尔给出的参与者有七个,参看(Pap. VB172,1)。三个有名字的约翰纳斯诱惑者、维克多·艾莱米塔、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努斯。另外三个按特性或职业称呼:回忆的不幸爱人、时尚店主和年轻人。没有关于第七人的信息,他是叙述者,因为叙述者是在完成版中出现,所以参与者有六个;这样就只有回忆的不幸爱人被去掉了。
[3] 约翰纳斯别名诱惑者]《诱惑者日记》的作者。见《非此即彼》上。
[4] 维克多·艾莱米塔]Victor Eremita,拉丁语:胜利的隐士,那在孤独中胜利的人。《非此即彼》的出版者。
[5] 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努斯]Constantin Constantius,这名字是指向“constantia”(拉丁语:不变性、质定性)这个词。这个词可能被人格化并且被敬奉为女神,正如罗马的其它崇高美德,诸如“concordia”(拉丁语:同意)。在罗马的凯撒时代,塞涅卡、爱比克泰德和其他知识分子继续斯多葛主义哲学,而斯多葛主义将有美德的人看作是有智慧的人,不允许情感或者激情来统治认识和理性。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努斯是《重复》的笔名作者和出版者,除了作为“年轻人的故事”的年长的反思的观察者之外,他自己也拿“对先前经历的重复”(更确定地说就是在柏林的一次驻留)做实验。
[6] 年轻人]《重复》的主人公被称作“年轻人”。但这两个人物并非完全同一。《重复》中的年轻人有着一定的对于爱情的经验,而《人生道路的诸阶段》中的年轻人明确地表述了对爱情一无所知。《重复》中的年轻人爱上一个女孩、与之订婚,而作为坠入爱河的结果,在他身上冒出强烈的诗人创作力,而女孩则几乎变成麻烦。他的本质的一部分想要脱离诗人之存在而重新进入与这女孩的普通爱情关系,但没有成功。《重复》的终结是,在那女孩与另一个人结婚时,他庆祝自己的解放。
[7] 糕饼店:在二十世纪初,面饼房或者糕饼店不仅仅是做面包的点,也是一个让人喝咖啡和茶,吃糕点的地方。
[8] 他已经娶了老婆或者买了两头牛要去试一下]参看《路加福音》(14:19-20):“又有一个说:‘我买了五对牛,要去试一试。请你准我辞了。’又有一个说:‘我才娶了妻,所以不能去。’”
[9] 并且在此及时说出来]牧师在婚礼上说:“如果有人有话要说现在就说出来,否则就此沉默。”
文献参看《丹麦与挪威教堂仪式》:Dannemarkes og Norges Kirke-Ritual,Kbh.1762,s.316(denne udg.var stadig gældende på SKs tid).
[10] 那张……自己张开并且摆上一切的桌布]指民间童话中常有的说法,有时候是“桌子摆设好”,有时候是“桌布张开”。参看格林童话《桌子、金驴和棍子》。
文献:fx nr.36:“Tischchen deck dich,Goldesel und Knüppel aus dem Sack”,i Kinder-und Haus-Mährchen,udg.af J.og W.Grimm,2.udg.,bd.1-3,Berlin 1819-22[1812-15],ktl.1425-1427;bd 1,s.179-191;s.183f.
[11] auf einmal einzunehmen]德语:一下子吃下。有点像医护用语,吃药:一次服用。
[12] 我们的主先满足胃而后满足眼]丹麦成语。上帝先满足人的胃而才后满足人的眼睛。
文献:N.F.S.Grundtvig,Danske Ordsprog og Mundheld,Kbh.1845,ktl.1549,s.29(nr.770).
[13] 一个幻觉的生命的残片]《非此即彼》的副标题是:一个的生命的残片,出版者维克多·艾莱米塔。
[14] 格隆德维在他的格隆德维式的漫谈之中用到了这个词]格隆德维(N.F.S.Grundtvig,1783-1872),丹麦牧师、诗人、历史学家、政治家等等,他从自己个人的前提条件出发以决定性的方式对丹麦的民间文化和基督教进行了革新。在1843年11月到1844年1月间,格隆德维在哥本哈根的波尔赫学生楼舍讲了一系列关于希腊和北欧神话的课。这些课程对女性或者按格隆德维的说法“女士”开放,甚至是针对女性的,这在当时是很不寻常的。这些课程在1844年以《为女士先生们漫谈希腊北欧神话和古代传说》为标题出版。
文献:Brage-Snak om Græske og Nordiske Myther og Oldsagn for Damer og Herrer,ktl.1548.
[15] 只有在希腊风格里,女人才会被用作女舞者们的合唱]希腊会饮总是由一个男人安排,而客人则是他的男性朋友们。参与的女人是一些妓女,一些除了性活动之外也能够吹笛抚琴唱歌跳舞的妓女。在柏拉图的《会饮篇》中一个女笛手和醉醺醺的阿尔基比亚德在会饮中跑了进来(212c)。苏格拉底倒是提及了一个女歌手迪欧提玛。在色诺芬的《会饮》的第二章中出来了一队,是三个奴隶:一个女笛手、一个女舞者和一个吹笛抚琴的男舞者。
[16] 像英国人那样,在真正的酒饮开始的时候让异性退场]在英国有这样的习俗,在主餐吃完之后,女人们就离开餐桌,然后男人就开始享用波多葡萄酒。
[17] inter pocula]拉丁语:在酒盏之间;在一个人拿着一杯好酒坐着的时候。最初用上这说法的是罗马喜剧作家普劳图斯(Plautus,死于公元前184年)。
文献:Pseudolus,v.947.
[18] 不多于缪斯,不少于美惠]不多于九,不少于三,在希腊神话中有九个艺术和科学的女神。美惠三女神属于罗马神话,但相应于希腊的卡里忒斯,亦即,爱神阿芙洛狄忒的三个婢女。关于宴会不多于缪斯,不少于美惠的规则是海贝尔的母亲托马西娜·居伦堡(Thomasine Gyllembourg,1773-1856年)的短篇小说中的一个叙述者安东所说的。
[19] 像几根火柴棒]火柴棒转义为“非常少”,一种微不足道。如果婚礼像几根火柴棒,就是说办不起婚礼但还是办了婚礼。
[20] 一块所有人一起舔着的糖块上的荷兰人]从传统看,荷兰人是有名的节俭或者吝啬的人。而几个人一起舔一块糖,则更是节俭或吝啬了。
[21] 靡菲斯特只因为需要就在桌上钻一个洞能得到的……丰盛的美酒盈溢]在歌德的诗剧《浮士德》第一部分的第2073-2336句中浮士德和魔鬼靡菲斯特拜访莱比锡的著名酒吧奥尔巴赫地窖。靡菲斯特通过在桌边钻一个洞并说出一道咒语,就能够给想要酒的其他客人以酒。
文献:J.W.Goethe,Faust.Eine Tragödie(1808-1832),1.del,v.2073-2336.Goethe's Werke.Vollständige Ausgabe letzter Hand,bd.1-60,Stuttgart og Tübingen 1828-1842,ktl.1641-1668(bd.1-55);bd.12,1828,s.103-118;s.113f.
[22] 山怪们把山抬到柱子上并且在火焰的海洋里跳舞时所具的……辉煌的光照]这是关于地下精灵的童话和传说中的常有主题。地怪们所住的小丘有时候会在晚上升出地面被安置到一些红色的柱子上;这时地怪出来欢庆跳舞。
文献:Se fx følgende sagn i J.M.Thiele,Danmarks Folkesagn,bd.1-2,Kbh.1843;bd.2:“Troldfolket i Fibierg Bakke”,s.179f.,“Skotte”,s.205f.,“Ellevilde II”,s.216f.,“Ellevilde III”,s.217,“Den gamle Brud”,s.219f.og“Alterbægere II”,s.234-236.
[23] 梅塞纳斯不听着泉水的拍击声就无法睡觉]罗马哲学家和作家塞涅卡(Seneca,公元前4-公元65年)在《论天意》第三书第十章中讲述了于罗马富人梅塞纳斯,艺术的赞助者,奥古斯都皇帝的朋友,他因为自己美丽而不贞的妻子而嫉妒,因而无法睡觉。他的试图让自己入睡的手段之一就是去听泉水声。
文献:Lucius Annaeus Seneca des Philosophen Werke,overs.af J.M.Moser,bd.1-15,Stuttgart 1828-1835,ktl.1280-1280c;bd.3,1828,s.351.
[24] 重复]指《重复》中的主题。
[25] 哥本哈根外八公里左右的地方]按照克尔凯郭尔的草稿,原本的地点是奥尔德若朴(Ordrup),在哥本哈根北郊八公里左右。
文献:Pap.V B 172,3.
[26] 作为人的渊源的大地]《创世记》(2:7):“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创世记》(3:19):“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27] 直译的话应当是:“……教会不知疲倦的心意为一小点东西而感到满足,使人心满意足……”为避免用词上的重复,我用“心平气和”来取代第二个“满足”。
[28] 霍尔斯坦大马车]一种大型的、开放的并且非常笨重的运输马车。
[29] 圣诞树]在圣诞节把一棵装点好的云杉树放在客厅里的习俗在1810年由一个生于德国的家庭带进丹麦,并在1920年后在哥本哈根变成普遍现象。到了1900年,圣诞树进入了大多数丹麦人的家庭。
[30] 《唐璜》中舞会]莫扎特歌剧《唐璜》的第一幕第二十场,在唐璜宫殿一间光明的大厅中的盛大晚会。人们跳着小步舞,而唐璜则重新开始他本已中断的对农家新娘泽尔丽娜的追求。
[31] 把灯拿在手中]是指《一千零一夜》(第531夜到第558夜)中所说的神灯。根据这故事,丹麦罗曼蒂克作家和诗人欧伦施莱格(A.Oehlenschläger)创作了诗歌剧《阿拉丁》(Aladdin,eller Den forunderlige Lampe)。阿拉丁所得到的神灯中的精灵能够实现人所说的愿望。
文献:Adam Oehlenschlägers dramatiske digt,Aladdin,eller Den forunderlige Lampe,i A.Oehlenschlägers poetiske Skrifter,bd.1-2,Kbh.1805,ktl.1597-1598;bd.2,s.75-436.“Geschichte Aladdins oder die Wunderlampe”(531.-558.nat)i Tausend und eine Nacht.Arabische Erzählungen,overs.af Gustav Weil,bd.1,udg.af A.Lewald,Stuttgart 1838,bd.2-4,Pforzheim 183-41,ktl.1414-1417;bd. 3,1841,s.163-313.
[32] 爱尔薇拉]多娜·爱尔薇拉,莫扎特歌剧《唐璜》中的主要人物之一。爱尔薇拉想要对诱惑和背叛了她的唐璜进行报复,但却在她自己生机尚存的爱情和麻痹性的恨之间徘徊。爱尔薇拉成功地打扰了唐璜对农家新娘泽尔丽娜的首次诱惑,然后,她戴着面具混进唐璜宫殿里的晚会。
[33] 爱尔薇拉痛苦的致谢]指莫扎特歌剧《唐璜》中第一幕第二十场中,唐璜在自己宫殿的晚会上向三个戴面具的人表示欢迎。面具背后是被欺骗的多娜·爱尔薇拉,唐璜在之前试图强奸并且杀害其父的多娜·安娜以及多娜·安娜的爱人堂·沃塔维欧。三个戴面具的人(就是说,不仅仅是多娜·爱尔薇拉)答谢说:“我们的心静静地承受着驻留之中的谢意。”
[34] et veritas拉丁语:以及真理。因为约翰纳斯用意大利语说了“自由万岁”,年轻人就用拉丁语说“还有真相”,也就是在接上约翰纳斯的话头说“真理也万岁”。
[35] 愿望的占卜杖]Ønskeqvist,占卜杖或者魔杖,常常是丫字形。
[36] Chateau Margeaux]本原是Château Margaux,一种波尔多红葡萄酒,质量极高,是根据吉伦德河左岸美克多地区的著名葡萄酒城堡命名的葡萄酒。在十八世纪,这一葡萄酒已被看作是最佳的波尔多,价格也相应很高。1855年被定以质量级“Classement des Grands Crus de la Gironde”,与另四种红酒一同被定作“Premier Cru”,即最高级葡萄酒。
[37] in pausa]拉丁语:处于停顿,处于暂停;处于等待状态。在希伯来语语法里,人们使用这一表达,指在文字中较大的停顿之前的一个词的位置。在朗诵的时候,如果遇上这一位置的词,人们通常延长加重语气部位的元音。
文献:J.C.Lindberg Hovedreglerne af Den Hebraiske Grammatik Tilligemed Conjugations-og Declinations-Tabeller,2.oplag,Kbh.1835[1831],ktl.989,s.12.
[38] 如果我在什么时候要上新娘的床,费拉里,费拉拉]本来的歌词为:“如果我在什么时候要上新娘的床,费拉里,费拉拉,红色玫瑰花!我愿不愿意随便选新娘……”
文献:Visebog indeholdende udvalgte danske Selskabssange,udg.af Andreas Seidelin,Kbh.1814,ktl.1483,nr.216,s.307.
[39] 因打嗝而被中断]这里暗喻柏拉图的对话录《会饮篇》(185c-d)。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因为有可能要打嗝而不得不放弃讲演。
[40] 喝酒并且喝酒,并且酣醉]参看《创世记》:“他们就饮酒,和约瑟一同宴乐。”
[41] quod felix sit faustumque]拉丁语:“愿诸事顺利好运。”在罗马议会里,用于开始谈判的公式化用语,现在在大学的博士信函里可以看见。在克尔凯郭尔的时代被用于发给高中毕业考试后的学生的学院正式信函。
[42] “只要我的‘反思’想要把握情欲之爱”。是“‘反思’想要”,不是“‘反思想’要”。
[43] “那喜剧的”总是处于矛盾的范畴中,对这说法我无法在此进行论述]对这一观点的“论述”,就是说更详尽的论述,是在《终结中的非科学后记》(哥本哈根,1846年)中:“对于‘那喜剧性的’的法则是:任何地方,只要有矛盾并且只要矛盾是因为‘我们看见它被消除’而没有痛楚,就有它。”在总体上我们可以这样来概观所有这方面的关联:“那悲剧的”和“那喜剧的”是同一样东西,因为两者都是处在矛盾的范畴之中,但“那悲剧的”是苦难的矛盾,而“那喜剧的”则是没有痛楚的。
[44] 希腊意义上的厄若斯(Eros),就是说,以一种方式,如同它在柏拉图那里所得到的如此美丽的赞誉]在柏拉图对话《会饮篇》(180d-181d)中,另一个讲演者鲍萨尼亚赞美年长的男人与少年之间的爱。鲍萨尼亚区分两种形式的厄若斯:一个是简单的,出自阿芙洛狄忒·潘德姆斯(Pandemos:普通的),另一个是天堂的,出自阿芙洛狄忒·乌拉尼亚(Urania:天堂的、精神的)。前者涉及的是男女间的关系,而后者则毫不包含女性元素而纯粹指向年轻男人;前者主要是肉体方面的满足,而后者则指向智性快乐的满足。在同一对话录的更后面(208c-209c),苏格拉底以同样的解读来谈及自己聪明的女友狄奥提玛:厄若斯是向着不朽性的冲动。如果厄若斯在一个男人那里走向肉体,那么这男人就去寻找一个女人以便同她一起生产出肉身的后代。如果这冲动在一个男人那里走向灵魂,那么这男人就去寻找一个有着俊美肉体和高贵灵魂的年轻男人,后者能够引发出前者自身灵魂中的最美好的部分:认识、技艺和创作力、公正和中庸。
[45] 每个人都对一切做出了怀疑]暗喻哲学史上的著名句子:“De omnibus dubitandum est”(人当怀疑一切)。出自法国哲学家、数学家、科学家勒内·笛卡尔(1596-1650年)。在他的体系著作《哲学原则》中,在第一部分第一章的标题中就有这句子“Veritatem inquirenti,semel in vita de omnibus,quantum fieri potest,esse dubitandum”(如果一个人寻找真理,那么他就应当在自己的生命中有这么一次尽可能全面地怀疑一切东西)。这个句子表达了笛卡尔试图通过对一切陈述的“工具性怀疑”来深入到一切科学认识的最根本的基础,并且以这样一种方式达到他的哲学体系的出发点。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引用了这句,并且它也常常被比如说丹麦神学家马腾森(H.L.Martensen,1808-1884年)重复地引用(克尔凯郭尔随着年月对马腾森有着越来越强烈的批判态度)。马腾森在《文学月刊》(Maanedsskrift for Litteratur,bd.16,Kbh.1836,s.515-528)评论海贝尔(L.Heiberg)的《1834年11月在皇家军事高校的逻辑课程的引言讲座》(1835)时这样写:“De omnibus dubitandumest的要求不是像它被说出来那么容易满足的。”笛卡尔的句子在马腾森的拉丁语学位论文[De autonomia conscientiæ sui humanæ,in theologiam dogmaticam nostri temporis introducta,Kbh.1837(ktl.648)]中被反复提及。克尔凯郭尔自己也将之用于未完成的短篇小说《约翰纳斯·克里马库斯或者De omnibus dubitandum est》的标题中。
[46] 转过脸背对着]参看《创世记》(9:23)。
[47] 如果我们用柏拉图的话来回答,就是说,人应当爱“那善的”]在柏拉图的《会饮篇》(204e-205a)中,苏格拉底引用女友狄奥提玛的话说,爱“那善的”的人们之所以爱“那善的”是因为他们想要变得幸福。
[48] 拉拉葛]希腊女人名,在罗马诗人贺拉斯的《颂诗》第一书中被用来描述恋人。
文献:Q.Horatii Flacci opera,stereotyp udg.,Leipzig 1828,ktl.1248,s.24f.
[49] 阿里斯托芬说诸神把人一分为二]在柏拉图的《会饮篇》(189e-191d)中,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通过讲述这神话来描述厄若斯(爱欲):人本来是双重的生物,有着四臂、四腿、两张脸和男女两个生殖器,并且有极大的体力和相应的自我意识。但是,为了阻止人冲向诸神威胁他们的地位,宙斯想出了把人一分为二。他像切开比目鱼那样地把人从当中切开!从此之后,人们就不得不通过爱情来重新建立本原的一体。
[50] 把人分成三个部分]参看柏拉图的《会饮篇》193a,阿里斯托芬继续展开自己的关于人的一分为二的神话说,如果我们在诸神面前行为不端的话,有可能会被再一次被切分开。
[51] 索娥]在古典时代好像没有这个名字,但是是由希腊语形容词“活生生的”衍生出来的阴性名词“生命”。九到十世纪在拜占庭有两个女皇帝的名字叫索娥。
[52] 在各种各样的舌头中说话]以一种陌生或者无法领会的语言说话。可参看《使徒行传》(2:3-4):“又有舌头如火焰显现出来,分开落在他们各人头上。他们就都被圣灵充满,按着圣灵所赐的口才,说起别国的话来。”也可参看《哥林多前书》(14:2)。在弱化的意义上是指:说没有意义的话。
[53] 一粒由之将长出一棵大树的芥菜种]指《马太福音》(13:31-32)中耶稣的比喻:“他又设个比喻对他们说:‘天国好像一粒芥菜种,有人拿去种在田里。这原是百种里最小的。等到长起来,却比各样的菜都大,且成了树。天上的飞鸟来宿在它的枝上。’”
[54] 正如亚当选择夏娃因为没有别人]指德国作家穆莎伊斯(J.K.A.Musäus,1735-1787年)在童话《爱之忠诚》中的一个说法。在这故事中伯爵海因里希·冯·哈勒姆温德与能干美丽有才华的玉塔·冯·欧尔登伯格相爱:拥有着这样一个异性珍宝,伯爵很有道理地把自己看成是月亮之下的最幸福的人,带着一种不可损坏的忠诚爱着能干的玉塔,正如人类之父亚当在乐园的无辜世界里爱着所有生者之母,在那个世界里她是唯一者。
文献:Musäus,Volksmährchen der Deutschen,udg.af C.M.Wieland,bd.1-5,Wien 1815-1816[1782ff.],ktl.1434-1438;bd.3,1815,s.187f.
[55] 如果一个地方有霍乱,那么外面就安排一个士兵]在十九世纪出现了一系列蔓延性的霍乱,从印度传来。第一次蔓延(1817-1822年前后)是向着中国和阿拉伯地区。第二次(1826-1838年)蔓延到了俄罗斯和欧洲,在三十年代初,这疾病也传入到德国、瑞典和挪威,并且在霍尔斯坦也爆发出来;但是丹麦本土得以幸免。第三次蔓延(1846-1861年)同时进入了欧洲和北美南美的国家;在丹麦霍乱蔓延期为(1853-1857年)。这病症不是通过空气而是通过病人的排泄物(霍乱细菌在之中繁殖)传染的。到1883年人们才知道这一点。之前在欧洲人认为通过军事隔离(有时候是整个城市)能够防止这疾病的传染。在霍乱第二次蔓延向丹麦的时候,政府公布了命令(1831年6月19日),严格地规定了对显示出霍乱的房子或者住宅区进行隔离。这一安排到1832年被部分地取消。
[56] 阿多尼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在希腊神话中,阿多尼斯是爱神阿芙洛狄忒所爱的美少年。
[57] 让·保罗所说的那个人……“这里放着一只捕狐夹”]让·保罗(Jean Paul)是德国作家约翰·保罗·弗里德里希·里希特(Johann Paul Friedrich Richter,1763-1825年)的笔名。他写了许多有着一种跳跃、漫谈、蕴含有幽默或讽刺的风格的长短篇小说。他既不是罗曼蒂克作家,也不是古典主义作家(诸如他同时代的歌德),而更确切地说倒是十八世纪感伤时代的最后代表。他取这个笔名是因为要纪念他心目中的精神英雄,让·雅克·卢梭。让·保罗是在十九世纪被人阅读和引用得最多的作家。同时,作为美学理论家,他通过他的著作《美学预科》(Vorschule der Aesthetik)而产生影响。克尔凯郭尔所引用到的这个场面是出自短篇小说Des Feldpredigers Schmelzle Reise nach Flätz,在之中主人公讲述,有一次他徒步走向一个猎堡,但却发现一块牌子,牌子上警告小心一支自动射击的猎枪:“jedermann wird hier vor dem Selbstschuß gewarnt!”他写下了遗嘱,然后成功地逃离了。后来当地人取笑他并告诉他,这块警告牌在那里有十年了,从不曾有子弹被射出。
文献:Jean Paul's sämmtliche Werke,bd.1-60,Berlin 1826-28,ktl.1777-1799;bd.50,1827,citat s.33.
[58] “共济会式的神秘仪式”(Frimureri)。
关于共济会,根据维基百科的解说:“现代共济会出现于十八世纪西欧,自从1717年英格兰成立第一个总会所,至今其已经遍布全球。共济会是一种类似宗教的兄弟会,基本宗旨为倡导博爱、自由、慈善,追求提升个人精神内在美德以促进人类社会完善。会员包括众多著名人士和政治家,有些要求申请者必须是有神论者,有些则接受无神论者申请。而其反对者则认为共济会主要是富人和权贵的阴谋组织,其有着不为人知的统治世界的秘密计划,比如世界新秩序等。”
[59] 一种希腊式的情欲之爱,在之中,一个人所爱的是美的灵魂]见前面关于柏拉图《会饮篇》的注释。
[60] 在卡卡杜……结结巴巴说“玛丽安娜”这个词的时候]暗指丹麦戏剧家和戏剧史家托马斯·欧瓦斯勾(Thomas Overskou,1798-1873年)和安东·路德维希·阿尔纳森(Anton Ludvig Arnesen,1808-1860年)所写的民间喜剧《卡普里修撒或者在纽伯德尔的一家人》的第二幕。卡卡杜先生在这里是一个贫穷的退休者。他有一种他自己所无法明白的机械性的冲动,每次在年轻海员皮特·卡宁斯多可想要忘记自己的情人玛丽安娜而去想别人的时候,卡卡杜就会向皮特提及玛丽安娜。这部喜剧在1836年6月11日到1845年1月11日间上演了51次。被印在皇家剧院的节目单139号,哥本哈根1842年。上面所描述的场景在第15页。
[61] 教皇在他要为拿破仑加冕的时候]拿破仑·波拿巴(1796-1821年)在1804年12月2日在巴黎圣母院受冕为皇帝。教皇庇护七世想要参与典礼,但拿破仑自己为自己加了冕。
[62] 一门牧师科学]本来是说一门关于实践神学和牧师作为(就是说,布道学、教义问答教学、礼拜仪式、教会权和灵魂抚慰)的科学。在克尔凯郭尔的时代,只在哥本哈根的牧师师范学院里有牧师神学课,该学院的神学硕士必须用两个学期的课程来接受神职。在这里作者所用的是一种转义:一种关于对情欲之爱的诸范畴的实践运用的科学。
[63] 一个诗人在一种牧歌之中尝试着让情欲之爱进入存在……学着怎样去爱]所指的是古希腊牧歌小说《达佛涅斯和克洛伊》,朗戈斯(约二世纪)著。小说叙述生活在农村牧人中的两个孩子间的爱情的醒觉,但是教会少年牧人达佛涅斯情欲之爱的技艺的人却是成年女人丽楷妮汶。克尔凯郭尔有着此小说的希腊语版、拉丁语版和德语版。
[64] 食品储藏室中的萨夫特]萨夫特是亚当·欧伦施莱格尔的歌剧《安眠药水》(哥本哈根,1808年)中的一个贪吃的人物。在剧中,外科医生布劳瑟这样谈论他的助手萨夫特:“鬼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弄到最后总是要么在食品储藏室要么在酒窖里”(第一幕)。此剧在1809年4月21日在皇家剧院首演,然后演了66次直到1843年4月21日。
[65] 转过脸去听我说下去]参看《创世记》(9:23):“闪和雅弗,拿件衣服搭在肩上,倒退着进去,给他父亲盖上。他们背着脸就看不见父亲的赤身。”
[66] 旧时,在丹麦有这样的淋浴设备(在丹麦现代游泳池的桑拿房外仍常配有这样的淋浴设备):一个木桶,在桶口表面沿一直径的两个点上以钉钩挂起,这桶以钉钩两点处为支撑点可以摇晃。在桶的一边与直径相对最远的点(与钉钩两点所构成的直径的平行的线和桶圈相切的点)上拴有绳索,一拉绳索,水桶就会晃动,乃至翻覆。桶上面有水管,水从水管流进桶中。水桶里的水满了,沐浴人一拉绳索,水就泼下,供之淋浴。
[67] 译者对这句进行简化,原句直译是“如果我们在它出现的时候无法在‘它所出现于之中的’事物中看见它,……”
[68] tristitia]拉丁语:悲哀、忧愁。暗示着古话“omne animal post coitum triste”(每一种动物在交配之后都是悲哀的)。这说法的来源不清楚,但肯定是晚于古罗马。
[69] “局中人”,文中所用丹麦语是“de Indviede”,Hong的英文版译作“initiates”。如果直译,就是“了知(某种)秘密知识的人们”或者“被接纳进了(某个)由特选者们构成的圈子的人”。在这里是指理会了“情欲之爱”之意义的人。
[70] 通常译作“虔诚”,在这里的关联上译作“孝敬”。
[71] 西塞罗所说……“对于父亲,儿子总是不对的”]据我们所知,罗马演说家和作家马尔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公元前106-前43年)不曾说过这个。但克尔凯郭尔也不是凭空将之与西塞罗联系在一起的,因为,“虔敬”是最受崇尚的罗马美德之一。“虔敬”(Pieteten)这个词的本义是“对父母、对祖先、对祖国和诸神尊敬情感”,而西塞罗是罗马共和国公民美德的坚定捍卫者。西塞罗在《论义务》(De officiis)的第三卷第二十三章90中特别论述了对父亲的虔敬(孝敬);他在此强调:如果一个儿子发现自己的父亲偷抢神庙或者税库,他不应当告发父亲,相反在父亲被指控犯罪时为父亲辩护。如果儿子发现父亲有着颠覆祖国的造反密谋,那么他应当通过乞求和威胁来努力说服父亲放弃,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出于国家安全他才可告发父亲。在西塞罗为一个杀父的儿子辩护时,他的论断就是:这样的犯罪行为太可怕,因而我们不得不在事先否定掉它的可能性。
[72] 儿子如同父亲是永恒的本质存在]指早期教会的基督论的争议,史上的阿里乌斯派的争议,始于325年的第一次尼西亚基督教大公会议前后。亚历山大的长老阿里欧斯以及他的追随者阿里乌斯派徒们提出了:上帝之子是被造的,并且与上帝的本质只有(很小的)相似之处。亚历山大的主教亚他那修以及他的追随者代表了教会的正统,被称作是亚他那修派徒们或者尼西亚会徒们,则相反强调父与子之间有着本质的相似性,就是说,上帝之子有着与上帝本身一样的永恒本质存在。后者成了这一争议的胜利者,并达成《尼西亚信经》,确定了圣子是“从圣父唯一被生的,就是说,从圣父的本质、上帝之上帝、光之光、真神之真神被生的,而非被造的,与神父有着本质之共性”。这一信经的内容于381年在君士坦丁堡举行的第二次基督教大公会议得以修订并一致通过,并于451年在迦克敦举行的第四次基督教大公会议上进一步确定。之后的《尼西亚信经》在这一内容上的描述稍有改变:“从圣父唯一被生的,由圣父在所有时间之前生下的,上帝之上帝、光之光、真神之真神被生的,与神父有着本质之共性。”这一信条被宗教改革者们接受并属于丹麦路德教会的信条之一。
[73] 柏拉图的妙语:……人生殖出人]指柏拉图的对话录《克拉底鲁篇》(393b-c)。在之中苏格拉底说:我认为我们很正确地把狮子的后代称为狮子,正如把一匹马的后代称作马。我完全不考虑“一匹马(因为奇迹)而生出某种非马的东西”的情形,我这里只谈论自然的一般进程,一种动物生殖出自己的类型的后代。如果一匹马违反自然地生出一头牛来,那么它不应当被称作马驹,而应当被称作牛犊。同样,如果从一个人那里生出非人的后代,那么这后代自然同样也不可以被称作人。植物和所有其它东西的情形也是如此。
[74] 玛格德萝娜在《埃拉斯姆斯·蒙塔努斯》中对耶罗尼姆斯所说的那种幻觉]在霍尔堡的喜剧《埃拉斯姆斯·蒙塔努斯或者拉斯姆斯·贝尔格》(Erasmus Montanus eller Rasmus Berg,1731)第三幕第六场中,夫妇讨论谁最有权决定女儿丽丝贝特的未来,耶罗尼姆斯说:“我认为一个父亲总是比一个母亲更多。”对此玛格德萝娜回答说:“我不认为是这样;因为,我是她的母亲,对此无人能够怀疑,但是你们……我不想说更多,因为我太急了。”
[75] 这想法……和一个妻子守在一起……比父母更有价值]暗喻《创世记》(2:24):“因此,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和《马太福音》(19:5):“并且说:‘因此,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这经你们没有念过吗?”在结婚仪式上,牧师也要用到这一说法。
[76] 这一句丹麦语原文是:“...men min Tanke vil jeg ikke være utro,og hvad hjalp det,for mig er der dog ingen Salighed,hvor jeg ikke har min Tanke frelst,hvor jeg,hvis jeg var der,vilde indtil Fortvivlelse længes efter Tanken,som jeg ikke tør forlade for at hænge fast ved en Hustru,da den er mig mit evige Væsen og altsaa endnu mere værd end Fader og Moder og endnu mere værd end en Hustru.”
Hong的英译本作了一小点改写,可能是因为Hong把丹麦文中“for mig”(对于我)的这个介词“for”(对于……来说)看成是句首连接词“for”(因为)而把宾格的“我”(mig)理解为与格的“我”(mig=for mig)。因此英译就多了一个“because”(因为):“...but I refuse to be unfaithful to my thought,and what would be the use of it,because for me there is no bliss where I have not saved my thought,where,if I were there,I would long unto despair for thought,which I dare not abandon in order to cling to a wife,since to me it is my eternal nature and consequently even more valuable than father and mother and even more valuable than a wife.”(但是,我不愿不忠实于我的想法;这样的机会对我又有什么用,因为,如果我无法使自己的想法得救,如果我尽管得到这情欲之爱却会渴望着这想法直至绝望(我不敢离开这想法而去和一个妻子守在一起,因为它对于我是我的永恒本质存在,因而比父母更有价值并且也比一个妻子更有价值),那么,对于我,在情欲之爱之中还是不会有什么至福。)
Emanuel Hirsch的德译本把上述的“for mig”译作“für mich”(对于我),亦即,把“我”(mig)理解为宾格的“我”(mich)而不是与格的“我”(mir)。
本书译者接受德译本的译法。
[77] 因欲求一个女人而看她]暗喻《马太福音》(5:28):“只是我告诉你们,凡看见妇女就动淫念的,这人心里已经与他犯奸淫了。”
[78] 那条窄路……宽阔大道]暗喻《马太福音》(7:13-14):“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79] “各种预先的警觉”,如果直译应当是“各种令人不安的先见预知”。
[80] 见前面的注释。
[81] 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参看《传道书》(3:7):“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
[82] 在这里你们应当兴高采烈]这是对斯克里布的歌剧《天神与舞女》第一幕第一场中台词的随意引用。
[83] 绝无仅有的发现]也许是在影射格隆德维(N.F.S.Grundtvig)。格隆德维认为自己有一个发现:基督教的渊源不是《圣经》,而是在教会里数百年言传的话语,亦即,使徒信条、“在天之父”的祷告词和领圣餐时的定制用词。格隆德维在他的《教会的反驳》中描述了这一想法,并且也多次使用了“绝无仅有”的说法,但这“绝无仅有”不是用于描述他自己的发现。Kirkens Gienmæle,Kbh.1825。
[84] 半男人]原本是指“被阉割者”,后来转化为“女人般的男人”(在这里还有“男性化的女人”的意思)。
[85] 更直接的翻译就是:“它对思想发生影响,正如‘听一个男人庄严地开始讲演、以这样一种风格背诵一个句子的一个或者两个部分,然后说“嗯唔!”——然后沉默’会对心情发生影响。”
[86] 就是说:作为一种实验,你想象出这样一个端庄少女,她要去实现这要求。
[87] 直译的话是“但它还会回来,裁缝说,因为她所具的一切就是幻觉”。
但它还会回来,裁缝说]这句话可能是克尔凯郭尔把格隆德维的《丹麦成语和俗语》(Danske Ordsprog og Mundheld)中的两句引用语混在一起构成的。
[88] 这“后悔”(fortryde)是不强调伦理意义的后悔,一般我也会将之译作“懊悔”,比如说,我因为在一家商店买下比大多数别的商店价钱都更贵的同一样东西,我可能就会在事后懊悔;但是“悔”(angre)则是有着伦理意义的,是因为做了某种道德意义上的错事或者宗教性意义上的“有罪的事情”而悔。
[89] 薛西斯让人鞭打大海]指波斯王薛西斯(Xerxes,公元前465年)在对希腊的战争(公元前480年)中命令要在达达尼尔海峡上建桥,这样他的军队就能够通过海峡。在一边的岸上腓尼基人用白麻建一座,在另一边岸上埃及人用纸草建一座。当这些桥完工时,一场可怕的风暴出现将它们撕烂摧毁。当薛西斯听到了这灾祸之后非常震怒,以至于他命令鞭打达达尼尔海峡三百鞭,并把一些锁链沉到海底。这故事出自希罗多德(Herodot)的《历史》(Historiarum,7,34-35)。
文献:Die Geschichten des Herodotos,overs.af F.Lange,bd.1-2,Breslau 1824,ktl.1117;bd.2,s.159f.
[90] 奥赛罗杀死苔丝狄蒙娜]在莎士比亚的悲剧《奥赛罗》的第五幕第二场,摩尔人奥赛罗掐死了自己无辜的妻子苔丝狄蒙娜,因为伊阿古诱使奥赛罗怀疑自己的妻子不贞。文献:William Shakspeare's Tragiske Værker, overs.af P.Foersom og P.F.Wulff,bd.1-9[bd.8-9 har titlen Dramatiske Værker],Kbh.1807-25,ktl.1889-1896;bd.7,1819,s.180-204.
[91] “他也只是在就‘一个从一开始就已经使得他可笑的结果’作出一种承认”。
这个“承认”(Concession)同时含有“让步”的意思。从“不承认”到“承认”是一种让步。有时候,根据上下文关联,我也会将之译作“让步”。
丹麦文原文:“thi selv idet han myrder hende gjør han kun en Concession i Henseende til en Conseqvents,som oprindeligt har gjort ham latterlig.”
英文版:“for even in murdering her he is only making a concession to a consequence that originally had rendered him ludicrous.”
德文版:“denn sogar indem er sie ermordet,macht er lediglich ein Zugeständnis betreffs einer Folge,die ihn von Anfang an lächerlich gemacht hat.”
[92] 爱尔薇拉则能够是完全地带着庄严的情感以匕首武装起来为自己报仇的]在莫扎特的歌剧《唐璜》第一幕第六场,爱尔薇拉发誓要对她紧接着就要遇上和认出的欺骗者复仇。在她看见唐璜时,“她拔出匕首,唐璜和古斯曼拉住她的手臂”。
[93] 奥赛罗是个黑肤色的摩尔人。
[94] 那种……索债要求遭受到……抗议]“索债要求遭受到抗议”,就是说要求偿还债务的索债被宣告为无效的。“抗议一份索债要求”就是说“做出关于‘欠债者已经拒绝支付到期的债务’的正式宣告”。
[95] 直译的话就是“那喜剧的”。
[96] 粘西比]Xantippe,苏格拉底的妻子(公元前五世纪),常常被描述成是一个悍妇。
[97] 那使得雅典最丑陋的人变得最美丽的微妙的微笑]也许是指向柏拉图的《会饮篇》中阿尔基比亚德所说的话,他说苏格拉底使他联想到的是西勒诺斯,狄俄尼苏斯的追随者,又老、又胖、秃头塌鼻的生物。但是他补充说,苏格拉底的内在包涵了一种神圣的美,并且以他的追寻智慧的言辞打动所有听他的人。甚至阿尔基比亚德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毫无保留并且很不幸地爱着苏格拉底。
[98] 阿里斯托芬有时候想把苏格拉底描述成一个可笑的形象]希腊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约公元前450-前385年)一共写了四十部喜剧,其中十一部被保留下来。他的喜剧《云》(首演于公元前423年的雅典)将当时摩登的哲学家诡辩家——他也将苏格拉底包括在内,描述为可笑的人物。比如,说苏格拉底把云当作自己的神圣来崇拜,并且,为了向云靠近,他在他的书房的天花板下所吊的一只篮子里把自己挂着。他赤脚不洗澡并且专心于非本质的问题,比如说“跳蚤跳的距离有多远”以及“蚊子用嘴巴还是用屁股鸣唱”等等。另外他总是散布迷惑人的想法。这部喜剧的展开是介于普通的农民斯特勒普希阿斯和由苏格拉底领导的吹毛求疵辩证法学派之间的对峙。在克尔凯郭尔时代《云》有丹麦语译本。
苏格拉底(约公元前470-前399年)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一样是最著名的古希腊哲学家。他以对话发展了自己的哲学但没有留下任何文字,但他的人格和学说被同时代的三个作家记录下来:阿里斯托芬在喜剧《云》之中,色诺芬尼在四篇“苏格拉底的”文本中,以及柏拉图在各种对话录中。苏格拉底以“引进国家所承认的神之外的神”和“败坏青年”被雅典的人民法庭判死刑;他被以一杯毒药处决,他心情平和地喝下毒药。
[99] 在口袋里打响指]对一个人打响指是使得手指的一个动作作为对这个人的鄙视的标志。“在口袋里打响指”是一种说法,表达一个人的不服气之中的无奈成分。
[100] 西班牙人所解读的荣誉]在传统上西班牙人被看作是一个注重荣誉的民族,但是在这里也许是考虑到了黑格尔的《美学》第二部分中的一句话。在黑格尔说到琐细的思考把一些与主体有关但本身很偶然的无足轻重的事情归结为与荣誉相关的事情时,他写道:“特别是在西班牙人那里,这种关于荣誉的感想性的诡辩在戏剧体诗里很发达,其中主角们往往长篇大论地讲荣誉。例如妻子的忠贞可以结合到极细微的情境来检验,旁人的猜疑乃至让旁人猜疑的可能也变成荣誉攸关的事,尽管她丈夫也明知这种猜疑毫无根据。”黑格尔:《美学》,第二卷,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323页。
—“Hauptsächlich die Spanier haben diese Kasuistik der Reflexion über Ehrenpunkte in ihrer dramatischen Poesie ausgebildet und als Räsonnement ihren Ehrenhelden in den Mund gelegt.So kann z.B.die Treue der Ehefrau bis in die allergeringfügigsten Umstände hinein untersucht,und schon der bloße Verdacht anderer,ja die bloße Möglichkeit eines solches Verdachtes,selbst wenn der Mann weiß,der Verdacht sey falsch,ein Gegenstand der Ehre werden.”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s Werke.Vollständige Ausgabe,bd.1-18,Berlin 1832-45;bd.10,2,s.175(Jub. bd.13,s.175).
[101] 女性是更弱的性别]俗语,渊源于《圣经》的许多段落,比如说在《彼得前书》(3:7)中:“你们作丈夫的,也要按情理和妻子同住。因她比你软弱,与你一同承受生命之恩的,所以要敬重她。”另外,在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二场中哈姆雷特的台词:“软弱,你的名字叫女人!”
[102] 这句的丹麦语是:“jeg har stundom ikke kunnet sove om Natten blot for at betænke,hvilke nye Confusioner jeg ved den Elskedes Haand og min underdanige Tjenstiver skulde opleve;”直译为:“有时候我在夜里睡不着,只是为了要考虑:‘通过爱人的手和我顺从的服务热情,我将会体验到怎样的一些新出现的困惑呢?’”
Emanuel Hirsch的德译本是:“zuzeiten habe ich des Nachts nicht schlafen können,bloß weil ich überlegen mußte,was für neue Konfusionen ich mittels der Hand der Geliebten und meines untertänigen Diensteifers wohl noch erleben werde”(有时候我在夜里睡不着,只是因为我不得不考虑:通过爱人的手和我顺从的服务热情,我将会体验到怎样的一些新的困惑)。
Hong的英译本对这一句稍作改写:“at times I have not been able to sleep at night just thinking about the new confusions I am going to experience at my beloved's hand and out of my humble zeal”(有时候,我在夜里只是考虑着“我在我爱人的手中、出自我顺从的服务热情将会体验到的一些新困惑”,无法入睡)。
F.Prior et M.-H.Guignot的法译本:“il ma été parfois impossible de dormir la nuit rien qu'en pensant aux nouvelles confusions auxquelles je serais exposé par la faute de ma bien-aimée et de mon assiduité servile”。
[103] 烟和罗曼蒂克之咏叹调]指向威瑟尔(J.H.Wessel)讽刺模仿性的悲剧《没有长袜的爱情》(1772年)。在剧中,坠入爱河的马兹唱了一曲有如下歌词的咏叹调:“在我心中的烟囱里燃烧着/一块树脂的情欲之爱的柴禾,/它两头都被点着,/情欲之爱神点着了它。/每一个看见烟升起的人/(烟是我的咏叹调)/必定会想着,尽管不能说:/它所来之处是热的。”
[104] 朱丽叶的顶点]在莎士比亚的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之中,蒙塔格家族里年轻的罗密欧崇拜宿敌家族卡普勒特的女孩朱丽叶。爱情导致了这两个年轻人的死亡。
[105] 急着要下蛋却又找不到地方的]按丹麦语原文直译是“有生蛋病的”,这个形容词描述一只急着要下蛋却又找不到地方的母鸡急忙地东跳西跑。就是说,急切的,焦躁不安的。
[106] 这个小黑母鸡另外还贡献了一些什么]指向霍尔堡的喜剧《坐立不安的人》(1731年)的第二幕第一场。主人公费伊勒格西瑞在撰写各种婚礼请柬的时候突然打断自己和书记员们手头的工作并训诫厨娘:那只小黑母鸡不可以和其它跟在这母鸡后面的母鸡们混在一起。从圣诞到现在,这只他所最喜欢的母鸡下了四十多只蛋。书记员克里斯多夫在查阅了一本账簿之后确认并补充说:“她所做的别的贡献没有被记录下来。”
[107] 像一个骑师]根据第欧根尼·拉尔修的《哲学史》第二卷第五章三十七节中的记事,苏格拉底曾用这一比喻来描述他与妻子粘西比的关系:“与一个脾气暴躁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他说,就像养马人与野马的共处;在他们控制住这些野马时,他们就能够很容易地与其它马一同出去;我也是想要这样,如果我知道了怎么与粘西比交往,那么我也就能够得体地与其他人交往。”
[108] 诗人那里的一个幻影……坐在手纺车旁等着被爱者的幻影]可能是指向歌德《浮士德》中的一个著名场景(第一部分第3374-3413句诗):玛格丽特独自坐在自己的客厅里,在手纺车边上唱着一支关于她不安地思念爱人的歌:“Meine Ruh' ist hin”。
[109] 无偏向性]Uinteresserethed,无私性,客观性。也许是指向“无偏向的愉悦”(uninteressiertes Wohlgefallen,在国内一般译作“无功利的愉悦”),德国哲学家康德(Immanuel Kants,1724-1804年)的美学中的中心概念,在《判断力批判》(1790年)中被提出。“无功利的愉悦”是美的东西在观察者那里唤起的情感,这种情感的来源是:“那美的”被作为一种在意图上不为任何目的服务并且因此而在观察者的想象能力和智性之间创造出和谐。
[110] 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公元前384-前322年),哲学家、逻辑学家和自然科学家。与柏拉图同为最伟大的古典哲学家。在公元前335年创立吕克昂的逍遥学派,但是在公元前324年离开雅典以避免遭受与苏格拉底相同的指控。
[111] 他准确地注意到,女人是无法真正被用在悲剧之中的]指向亚里士多德《诗学》的第十五章(1454a16-22),论悲剧人物:“关于性格的刻画……最重要的一点是,性格应该好。我们说过,言论或行动若能显示人的抉择(无论何种),即能表现性格。所以,如果抉择是好的,也就表明性格亦是好的。每一类人中都有自己的好人,妇人中有,奴隶中也有,虽然前者可能较为低劣,后者则更是十足的下贱。”引自亚里士多德:《诗学》,陈中梅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一版,第一次印刷。
[112] 奇怪的是,这形象并没有更频繁地被用在舞台上]在亨利克·赫尔兹(Henrik Hertz)的浪漫主义悲剧《斯温·迪令的家》中,主人公死去的妻子赫尔维希四次作为鬼魂登场。在第二幕第二场,她在她睡着的孩子们面前说出一段独白。在第四幕第六场她又出现但什么都没说。在第四幕第七场她主动地参与进情节,阻止自己的女儿去喝她继母之女朗希尔德拿给她的毒杯子。在第四幕第十场她对斯温·迪令及其新妻子做出审判。在1837年3月15日到1843年11月10日之间,此剧在皇家剧院演了26次。
文献:Svend Dyrings Huus,Kbh.1837,s.47-50,s.155f.,s.162 og s.174-177.
[113] 去支付寡妇抚养金保险]向保险公司付保险,以便在自己去世后寡妇能够得到抚养费。寡妇抚养金保险是十八世纪出现的保险形式。
[114] 现在我踯躅徘徊……以求能为她洒下我的泪]典故来源不详。
[115] 丹麦文原文为:“men at døe af Sorg,fordi hun ikke kan udholde,at den Elskede er fjernet fra hende paa en Reise til Vestindien,at maatte finde sig i at han reiser,og saa ved hans Hjemkomst ikke blot ikke være død,men knyttet for evigt til en Anden,det er virkelig en besynderlig Skjebne for en Elsker.”
Hong的英译本遗漏了一个“不”:“But to die of sorrow because she cannot bear to have her beloved be far away on a journey to the West Indies,to have to reconcile herself to his going,and then upon his homecoming not only be dead but united forever to someone else—that is really a strange fate for a lover.”(但是,因为无法忍受爱人远离她去西印度群岛旅行、无法让自己接受“他离开”的事实而死于悲哀,然后,在他回家的时候不仅死去而且永远地与另一个人结合在一起,对于一个爱者,这才真正是一种古怪的命运)。正确的翻译应当是“...and then upon his homecoming not only.not be dead but...”(……在他回家的时候不仅仅是没有死去而且还……)。
Emanuel Hirsch的德译本是译作“不仅仅是没有死去”的:“...aber vor Kummer sterben,weil sie es nicht aushalten kann,daß der Geliebte ihr ferne gerückt ist durch eine Reise nach Westindien,sich darein finden müssen,daß er reist,und dann bei seiner Heimkunft nicht bloß nicht tot sein,sondern auf ewig an einen andern gebunden sein,ja,das ist wirklich ein absonderliches Geschick für einen Liebenden.”
但是F.Prior et M.-H.Guignot的法译本倒是与英译本的“不仅死去”一致:“Mais mourir de chagrin parce qu'elle ne peut pas supporter que le bien-aimé soit éloigné d'elle à cause d'un voyage aux Antilles,parce qu'elle doit se résigner à le voir partir,et ensuite,à son retour,ne pas seulement être morte,mais liée à un autre pour l'éternité — voilà assurément le sort le plus étrange pour un amant.”
本书译者译作“不仅仅是没有死去”。
[116] 一支旧歌谣中的重复部分……:我说为你和我喝彩吧,这一天永远都不会被忘记!]诙谐歌谣《男人女人都坐下》中的副歌部分为:“呼嗨!我说为你和我,这一天永远都不会被忘记。”
[117] 不应当就此而停留着不动,而是继续向前]“继续向前”和“超过”是丹麦黑格尔主义关于要在笛卡尔的“怀疑”的基础上继续向前的说法,后来又在更广泛的意义上用于“要超过其他哲学家(诸如黑格尔)”。
哲学家、数学家和自然科学家勒内·笛卡尔(1596-1650年)强调,为了确定“知识”的有效性,有必要怀疑一切(拉丁语“de omnibus dubitandum est”)。借助于这一工具性的怀疑,笛卡尔发觉,唯一让人无法有意义地怀疑的事实是:正进行怀疑的人必定是作为思者而存在的,所谓“我思故我在”。黑格尔(1770-1831年)德国哲学家,1801-1805年在耶拿任非常教授,1816-1818年在海德堡任教授,1818年至去世在柏林任教授。从1800年起,他开始了独立的哲学著述,其核心是关于“存在(‘那绝对的’)是精神并且‘那绝对的’是辩证的(就是说处于一种不断向前的发展)”的思想。以此为出发点,他的努力在于一种方法,把各种哲学观点集中在一个体系之中,同时既包容物质世界又包容精神世界。
[118] 甚至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认定了,女性是一种不完美的形式]柏拉图在对话录《蒂迈欧篇》中(42a-b)写道:所有灵魂在它们的尘世第一生都是男人。那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激情,生活中怯懦和不公正之中的人们,在他们的下一辈子里成为女人。亚里士多德在《论动物的形式》中写道(第四卷,第六章,775a):女人的特征可以被看作是一种自然的不完美。在此书稍前处(第二卷,第三章,737a):女人是一种扭曲的男人,在其构成新的个体的参与中只缺少灵魂原则。
[119] 她要得解放]妇女解放运动到了1848年才开始变成正式的事业。在丹麦,最初的文件是玛蒂尔德·菲比戈尔的笔名著作:克拉拉·拉斐尔的《十二封信》,由海贝尔在1851年在哥本哈根出版。不过,自从1789年法国大革命之后,已经有人开始提出对女性权利的要求,比如说,法国的奥兰普·德古热(1748-1793年)和英国的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1759-1797年)。在法国波旁复辟时期,社会主义的伯爵圣西门(1760-1825年)重提女人的平等权利,而他的追随者,巴泰勒米·普罗斯佩·安凡丹(1796-1864年)则直接提倡自由恋爱和肉体解放。法国作家乔治桑(1804-1876年)也欢呼自由恋爱,追求将女人从所有习俗压制之中解放出来。克尔凯郭尔在他的匿名文章《也是一个对于女性的高天赋的辩护》中提及了圣西门主义的要点。
[120] 柏拉图为四样东西而感谢诸神]神父拉柯坦提乌斯(Lactantius,约250-约325)在对柏拉图的描述中(Institutionum divinarum,3,19)说柏拉图感谢大自然,他成为了人而没有成为不会说话的动物,成为男人而不是女人,成为希腊人而不是野蛮人,成为雅典人而且与苏格拉底同时。
Jf.Firmiani Lactantii opera,udg.af O.F.Fritzsche,bd.1-2,Leipzig 1842-1844,ktl.142-143;bd.1,s.152.
[121] 已经被一个更早希腊哲学家提出来]在第欧根尼·拉尔修的《哲学史》第一卷第一章第三十三节中谈及自然哲学家,米利都的泰勒斯,他为三样东西感谢命运:(1)他成为了人,而没有成为不会说话的动物;(2)成为男人而不是女人;(3)成为希腊人而不是野蛮人。
[122] 就是说:命运没有给予我“某物A”,我没有得到“某物A”,那么我就无法因为“我得到了某物A”而表示感谢。
[123] 译者对这句句子作了一定程度的改写。直译应当是:“尽管一个女人的生活不具备这样的一些对立面,但她所享受的并且人们正当地认定她作为女人所应得的这份荣誉,一份她无法与男人共享的荣誉,已经指向‘那毫无意义的’了。”
[124] 奇幻的范畴(phantastiske Kategorier)。
[125] 按原文直译这“女性”应当被译作“美的性”。
[126] 按原文直译这“女性”应当被译作“美的性”。
[127] 这里的“女性的”是形容词,是一个“女性的存在”,而不是“一个女性”的存在。
[128] 这里的“女性的”是形容词,是每一个“女性的存在”,而不是“每一个女性”的存在。
[129] 蒂克的那些浪漫主义剧作之中……哥本哈根的杂货商]德国罗曼蒂克诗人路德维希·蒂克(1773-1853年)在民间童话的基础上进行创作,并且他的人物常常变换职业。但是克尔凯郭尔所描述的人物却无法在蒂克的作品里找到。
[130] 这里的“女性的”是形容词,是每一个“女性的存在”,而不是“每一个女性”的存在。
[131] fasces]拉丁语:束棒。音译“法西斯”。束棒是一根被多根绑在一起的木棍围绕的斧头。在古罗马是刑具和高级官员的权威标志。
[132] 这个“这”是指“走到真相的界限之外”。
[133] 议员]原文是Etatsraad,丹麦衔位之一。根据1746年和1808年的法令以及后来的附加规定,丹麦衔位包括有九个等类,以数字区分,这一议员衔位是第三等。
[134] 在一种否定的关系中,女人使得男人在理想性中变得有创造力]就是说,通过作为“他所得不到的”,女人起到了这样的作用,使得男人实现各种更高的理想。
[135] [地址报]Adresse-Avisen,最老的丹麦广告报纸,全称Kjøbenhavns Adresse-Comptoirs Efterretninger,由印书商威兰德(J.Wielandt)在1725年从欧斯顿(F.v.d.Osten)那里从接手了后者得天独厚的地址办公室(1706年成立)之后出版。1759年之后又被霍尔克(H.Holck)接手,并刊登新闻材料,但在十九世纪初这份报纸又重新成为广告报纸。在克尔凯郭尔的时代,这报纸的内容几乎就只有包括讣告的各类广告。从1800年起一周六期,在1841年印数达七千。这份报纸从来不曾发行到哥本哈根之外的地方。
[136] “正定地/正定的”:副词/形容词positiv,是由动词ponere(设定)衍生出来的名词。通常译作“肯定”,但是考虑到这个词在这里的意义关联中所指的“设定”的意义,所以译作“正定”。
[137] 就是说,这是一个讣告:彼得森女士在24和25日间的这个夜晚突然去世……
[138] 用霍尔堡的话说:那头母牛是不是也穿着阿德里安娜长裙]霍尔堡(Ludvig Holberg,1684-1754年),丹麦挪威诗人,哲学家和历史学家。从1717年起任哥本哈根大学教授,后担任校长,并且在1737-1751年任基金会负责人。因为当时在小绿街(现在的新阿德尔街)开立一家丹麦剧院,霍尔堡开始写他最初的那些喜剧,三卷本出版于1723-1725年。最初的25部喜剧以《丹麦剧场》为标题出版1-5卷。在他的喜剧《产房》(1724年)的第二幕第二场中,安娜·坎德斯杜贝尔斯正要去产房。那里有几个妇人,其中有一个这样谈论她:“你们是不是认为那头母牛也穿着阿德里安娜长裙!”
阿德里安娜长裙:一种松散的后摆着地的女裙,因为法国女演员丹果尔女士穿着这款衣服演阿德里安娜(泰伦提乌斯的喜剧《安德里亚》中的人物)而得此名;它让人觉得像睡衣,在十八世纪初这款裙子成为时髦时曾因此而让许多人愤慨。
“母牛”在丹麦是被用于女性的侮辱称呼。
[139] 鹿苑]在哥本哈根北面,猎堡鹿苑,在那里也有一道圣泉。在夏天,泉源周围会有集市,形成一个民间游乐场地。
[140] “那否定的”要高于“那正定的”,它是“那无限的”并且以这样一种方式是“那唯一正定的”]暗示了黑格尔的辩证法。根据黑格尔辩证法,“那正定的(那肯定的)”是第一环节,“那直接的”,要被其对立面否定;这样,“那否定的”就在这样一种意义上高于“那正定的”:它在辩证过程中标示了一个得到了更多发展的一阶。第三环节,更高的一阶则是对“那否定的”之否定,更高的直接性。在《逻辑学》中,按照黑格尔对无限性的理解,无限性之范畴在“存在”(Dasein)之范畴中构建出第三环节。第一环节是“存在”(Dasein),就是说,特定存在。这一特定存在被一个特定界限否定,并且因此而是有限的,第二环节是有限性。有限性之否定是无限性,亦即,第三环节或者说否定之否定。如此,无限性是一个正定的名词。
参见Wissenschaft der Logik,udg.af L.von Henning,bd.1-2,Berlin 1833-1834[1812-1816],ktl.552-554;bd.1,i Hegel's Werke,bd.3,s.112-173(Jub. bd.4,s.122-183).
另外,名词的Dasein,尤其在海德格尔的哲学关联上,国内似乎有“此在”、“亲在”、“定在”和“缘在”等等译法。不过我所参看的一些德国唯心主义译著中一般常被译作“存在”,而Sein则被译作“在”。
[141] 超越了所有能够在任何男人的脑子里冒出来的东西]指向《哥林多前书》(2:9),在之中保罗描述上帝的智慧,说那“是眼睛未曾看见,耳朵未曾听见,人心也未曾想到的”。
[142] “生活”(Tilværelsen),也译作“存在”。
[143] 作为败坏之源的人]指向《马太福音》(18:7),在之中耶稣说:“这世界有祸了,因为将人绊倒。绊倒人的事是免不了的,但那绊倒人的有祸了。”
[144] 通过她罪进入世界]暗示了《创世记》第3章中的罪的堕落的故事。
[145] 她的不贞毁灭了一切]也许是指特洛伊战争的故事。斯巴达的王后海伦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但是爱神阿芙洛狄忒让她爱上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后者将她拐到特洛伊,她成了他的妻子。
[146] 那“使得男人对自己的妻子有责任”的国家]按照克里斯蒂安五世的丹麦法律(1683年):男人从自己未来的妻子的“父母或者正当的监护人”那里接受她(第三卷,第16章,第1条);这样,一个女儿“在被转交给另一个监护人或者丈夫之前绝不能不认父亲的监护”(第三卷,第17章,第38条)。作为她的监护人,丈夫可以比如说把她送进精神病院。他也单独地拥有着公共财产中女人的这部分。在1845年5月21日所颁布的规定中,丈夫的遗产定性被改为必须依赖于妻子的同意,只要这牵涉到“母亲遗产继承”(第29条),——本来丈夫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来控制。1857年12月29日,关于女人的法定独立权的法律给予满25岁的未婚女子完全法定的独立权,而已婚女子在1899年才获得完全的人身和经济控制权。
[147] 波提乏的妻子]指《创世记》(39:7-20)。波提乏是埃及法老的内臣和护卫长,买下约瑟作为自己的奴隶。波提乏的妻子迷上约瑟的英俊形象并多次勾引他。勾引不成,她就说约瑟调戏她,波提乏让人把约瑟关进监狱。
[148] 直译是“因为一个与女人的正定关系根据最大可能的尺度来有限化男人”。
[149] Wahlverwandschaft]本来应当是Wahlverwandtschaft,德语:有择之亲和力。这个词表示各种化学元素有相互化合的倾向。歌德在《有择之亲和力。一部小说》(Die Wahlverwandschaften.Ein Roman,1809)中使用这个词为标题来阐明人之间的相互间繁复的关系,人际间那种深刻的、情欲的同感。
参见Goethe's Werke,bd.17,1828.
[150] 做讲演……是牧师还是警察士官]在克尔凯郭尔的时代丹麦还没有市政厅的公民婚礼。直到1851年,人们在丹麦都只能够通过一个牧师来举行婚礼。这一法规与宗教信仰自由(这一自由在1849年被写进宪法)相冲突。1851年颁布了所谓的紧急平民婚礼法规,根据这一法规,如果一对新婚夫妇不要求教堂婚礼(比如说,如果其中一个人不是某个得到承认的宗教的信仰者),人们可以通过世俗政府部门来举行婚礼,到了1922年,人们才真正获得在市政婚礼和教会婚礼之间自由选择的权利。
[151] 梳子上]梳子的牙杆上缠有丝绸纸或者类似的东西,这样梳子就可以被当一种原始的乐器来使用了。
[152] 仙女们的声音出自夏夜的洞窟]出自丹麦罗曼蒂克作家和诗人欧伦施莱格(A.Oehlenschläger)的诗歌剧《阿拉丁》(Aladdin,eller Den forunderlige Lampe)的第三幕:苏丹的女儿古尔纳尔在婚礼之后站在内室重温阿拉丁的声音:“用你的声音来使我振作吧,/它从自己空空的玫瑰洞里发出,/就像仙女们的声音出自夏夜的洞窟。”《欧伦施莱格诗文集》第二卷(Adam Oehlenschlägers poetiske Skrifter,bd.2,s.241)。
[153] disjecta membra]拉丁语:四分五裂的残肢。塞涅卡的悲剧《淮德拉》第1256句诗是:“disiecta ... membra laceri corporis”(一个破碎的身体的四分五裂的残肢)。
[154] 这个“承认”(Concession)同时含有“让步”的意思。从“不承认”到“承认”是一种让步。有时候,根据上下文关联,我也会将之译作“让步”。
[155] 这个“承认”(Concession)同时含有“让步”的意思。见前注。
[156] 幂(丹麦语:potens;德语:Potenz;英语:power;法语:puissance):根据丹麦语原文和我所用的法英德三种译本统一地看,这里在用一个数学概念打比方。幂,是指数字的自乘次数。如果说“让步”意味了一种负,那么,在两次方之中负负得正,负值就被消掉而在二次方中成为正数。
[157] “双重性”,在丹麦语中是Reduplikation(翻倍)。可能是指反思的双重性:直接性是单程的,反思则返观直接性而构成第二层面,因而成为翻倍的双重性。女性是直接性;男性的特征则是反思。
[158] 艾莱米塔]Eremita,拉丁语是“隐士”的意思。见前面的注释。
[159] 白币]中世纪的一种银币,相当于1/3斯基令。一分钱。
[160] 公共马车]公共马车(omnibus:拉丁语,“为所有人的”),一种根据当时的条件是很大的封闭式的马车,在固定的路线上运输客人的公共交通工具。哥本哈根最初的一批公共马车是在1840年前后出现的。这在当时是很引人注目的,它们都有色彩鲜艳的漆绘和漂亮的名字:太阳、红女士、狮子、鹰、北极星等等。最初的路线是从阿玛格尔集市到弗雷德里克堡,不久之后,就又有了去灵璧、夏洛腾伦德和猎堡鹿苑的路线。从大约1830年起在英国、法国有了蒸汽机拉的公共车,但在丹麦没有被使用。
[161] 蚁狮……的漏斗]Hong的英文版将丹麦语中的“蚂蚁吞食者”译作“食蚁兽”,但是根据克尔凯郭尔研究中心的注释,应当是蚁狮(拉丁语学名Myrmeleon formicarius),一种脉翅目昆虫,幼虫会在沙地上制造出漏斗状的陷阱而自己躺在漏斗底部,好让蚂蚁及其的小猎物从漏斗的松散沙墙上掉落下来并将之吃掉。
[162] 私掠船]在1807年的哥本哈根海战中,英国掳获大部分的丹麦舰队,之后丹麦对英国及其盟国瑞典发动“私掠海战”,指由丹麦政府颁发私掠许可证,授权攻击或劫掠敌国船只(也包括为敌国运输的中立国船只)。执行私掠的船只通常被称为私掠船,船长为私掠船长,劫掠来的货物可以拍卖。
[163] 在人群簇拥处……有着我的时尚店铺]在十九世纪,哥本哈根有了相当大的一批有着引人注目的巨大橱窗的商店。在1850年之前,根据外国的榜样,在哥本哈根的东街有着各种各样的甜食店和商铺,因为上层阶级的市民会到这里散步。这里有许多时尚商家。
[164] 维纳斯山]Venusbjerget,丹麦语直译是维纳斯山,在一般的意义上意译就是阴阜(一块圆形位于女性阴部上的肉质隆起物)。作为“有罪的性别性”的特定地方的维纳斯山的观念是从十五世纪上半叶开始被人谈论的。美丽神圣的维纳斯停留在空洞的山上,借助于魔法她把男人引到山中并拿走他们的灵魂。大多数进去之后再也无法出来。只有少数出来之后都变得怪怪的,要么又重新回去,要么死于对之的思念。
维纳斯山是通过《唐怀瑟之歌》而得以流传的(目前唐怀瑟的第一份歌集已知是出于1515年)。后来在德国作家和出版者路德维希·阿奇姆·冯·阿尔尼姆(Ludwig Achim von Arnim)和柯莱门斯·布伦塔诺(Clemens Brentano)出版的德国老歌集中的诗歌Der Tannhäuser中也有这个故事。
[165] 理论上的扬弃]在这里是指绕圈子或者旁敲侧击。“扬弃”是黑格尔辩证法的关键概念(Aufhebung),是指事物被否定,但不是被消灭,而是被包容在了新发展出来的事物中。可参看黑格尔《小逻辑》中有解释说:“扬弃一词有时含有取消或舍弃之意,依此意义,譬如我们说,一条法律或者一种制度被扬弃了。其次,扬弃又含有保持或保存之意。在这意义下,我们常说,某种东西是好好地被扬弃(保存起来)了。”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7月,第二版。
参见Hegels,Encyclopädie,1.del:“Unter aufheben verstehen wir einmal so viel als hinwegräumen,negiren,und sagen demgemäß z.B.ein Gesetz,eine Einrichtung u.s.w.seyen aufgehoben.Weiter heißt dann aber auch aufheben so viel als aufbewahren, und wir sprechen in diesem Sinn davon,daß etwas wohl aufgehoben sey”.Encyclopädie der philosophischen Wissenschaften im Grundrisse, udg.af L.von Henning,bd.1-3,Berlin 1840-45[1817],ktl.561-563;bd.1,i Hegel'sWerke,bd.6,s.191(Jub. bd.8,s.229).
[166] 在异教的普鲁士,到了适婚年龄的女孩戴着一只铃铛]所指的是古普鲁士人,一个波罗的海地区的民族,六世纪开始居住在魏克瑟尔河和梅默尔河之间,这个民族中的人顽固地坚持异教信仰,十世纪的基督教传教士想要让他们信基督教,结果遭遇到抵制。直到十三世纪在条顿骑士团的东征运动之下才渐渐有一部分古普鲁士人皈依了基督教。关于古普鲁士到了适婚年龄的女孩戴着一只铃铛的叙述出自的冯·考茨布的《普鲁士古代史》。
参看:August von Kotzebue,Preußens ältere Geschichte, bd.1-2,Riga 1808;bd.1,s.58:“Doch wenn ein Jüngling,durch ein Glöcklein am Gürtel der mannbaren Dirne gelockt,ihrer zum Weibe begehrte,so sandte er zwey Freywerber aus,die raubten das Mädchen mit Gewalt,erhandelten es nachher von den Aeltern,um Vieh,Getreide oder Geld.Keine Wahl blieb der Geraubten,dem ersten Freyer ward sie ausgeliefert”.
[167] 我的名字在那里作为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指向《启示录》(1:8):“主神说:‘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阿拉法俄梅戛乃希腊字母首末二字),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1:17):“我一看见,就仆倒在他脚前,像死了一样。他用右手按着我说:‘不要惧怕。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又是那存活的。’”
[168] 原文直译是:“……任何服装都不会如此疯狂……”
[169] 那个迷失的儿子身上的钱财]指《路加福音》(15:11-32)之中耶稣所讲的比喻,关于一个迷失的孩子,他把自己所继承的钱财花光,过着放荡的生活。
[170] 先天地(apriorisk)……后天地(aposteriorisk)]这两个哲学用词的意思分别是“不依赖于感性经验的”(先于感性而来的)和“依赖于感性经验的”(后于感性而来的)。这里则又有简单的“向前”和“向后”、“在前部”和“在后部”的意思。
[171] 第欧根尼是不是通过他的……问题来打动她]这是指犬儒学派哲学家锡诺普的第欧根尼(约公元前400-前325年)。根据第欧根尼·拉尔修的《哲学史》第六卷第二章第三十七节,有这样的轶事:“在他看见一个女人以某种不正经的方式匍匐向诸神并且想要……去掉她的迷信的时候,他走向她说:女人,神站在你背后,因为一切因他而实现,你不以你有这样的不正经姿势为耻吗?”
[172] 灰姑娘]卑微的继女。一个从近东传播到东亚和西欧的民间童话中的主人公,最有名的是德国的格林兄弟的版本《灰姑娘》。灰姑娘是一个善良美丽的女孩,受继母虐待干着累活脏话并且成了她的三个傲慢的继姊妹的侍女。因为她的耐性她获得了好报,借助于超自然力量而与王子结婚。
[173] Pro dii immortales(拉丁语:以不朽的诸神之名)...per deos obsecro(拉丁语:我对神发誓)]这两句拉丁语是很普通的罗马赌咒发誓语。在这里的文字中则起到使得句子变得更温和的作用。
[174] “这方面”,亦即,“知道这个”。
[175] 国王特许证]行政部门所颁发的可以达成婚姻而无需事先在教堂作结婚预告或者可以在家中举行婚礼的许可证。也可以是在婚姻一方尚未达到结婚年龄时所需的结婚许可证。
[176] 桃金娘花环]用常青的桃金娘叶子编成的花环,作为新娘的装饰品。桃金娘象征了无辜。有时候桃金娘花环也作为一个“新娘是处女”的标志。
[177] “时尚之奴女”:成为了“时尚”的奴隶的女人;受时尚统治的女人。
[178] 人们训练老鼠去咬老鼠]一种古老的斗鼠方式(出自中世纪)。人们抓住一定数量的雄鼠,最好是十只,把它们放在桶里不喂它们。最弱者很快死于饥饿并且被其他老鼠吃掉,这样继续下去,到最后只剩下一只,也就是最大最具攻击性的一只。人们将这只阉了,这样它就无法和雌鼠交配,然后把它放出去。这之中的思路是,这只老鼠会去咬死所有它所遇到的雄鼠并且与雌鼠交配。这样这窝老鼠自然会数量减少。如果人们在桶中放进一只雌鼠,它(怀有鼠胎)将是最后活着的一只。
参见Maarten t'Hart,Ratten,2.udg.,Amsterdam 1977[1973],s.172f.
[179] 狼蛛]一种南欧毒蜘蛛,也有译作“塔兰托毒蛛”的。据说如果被咬,可能造成想要跳舞的歇斯底里愿望。因此有一种快速剧烈的意大利民间舞蹈也叫塔兰托。
[180] 束腰紧身褡所造成的可怕后果]束腰紧身褡在1550年前后最初在南欧出现,是一种用硬麻布做成的妇女紧身胸衣,以缝制在里面的“鱼骨条”(有时候也会用藤条和金属)支撑起来。它被用来收束在妇女的腰间来保持她挺直的姿势。从法国大革命的时候起人们讨论了这类妇女服装。一些医生指出束腰紧身褡对呼吸和血液循环有害,并且从童年就开始使用会造成胸部变形。在1790-1820年间,人们成功地在必备的女性时尚之中去掉了束胸,但是后来又有回潮,直到1900年左右才消失。
[181] “端庄”,丹麦语是“Blufærdighed”。有的地方译作“羞怯”。
[182] 住在精神病院里的人]在丹麦语原文中是“Daarekistelem”,指“人们将之关在精神病机构里,但不对之进行医治的人。”
[183] 鱼骨裙]有裙撑(鱼骨)的、带衬的、四周鼓出的裙子。
[184] 鼻环]鼻环是《圣经》中的女性首饰,参看《以赛亚书》(3:21)和《以西结书》(16:12)。但是在这里意义被扩张到牛鼻或猪鼻上的鼻环。
[185] 高贵的想要去嘲笑所有动物中之最可笑者的天才]也许是指苏格拉底,但无法找出这一表述的具体来源。
[186] Hinc illæ lacrymæ]拉丁语:由此这些泪水。这是一句在古典时期就已经常被人引用的话。出自罗马诗人泰伦提乌斯的喜剧《安德里亚》(《安德罗斯女子》)的第126句。
[187] 这个“承认”(Concession)同时含有“让步”的意思。参见前面的注释。
[188] 这个“让步”也就是“承认”,在文中是同一个词:Concession。
[189] 既不懂出手,也不懂放弃。也可理解为:既不知道带着好胃口享受也不知道去放弃戒除。
[190] argumentum ad hominem(拉丁语:以人身为据的论证法),就是说是在论证过程中不是就事论事,而是以人身关联上的因素来推断出结论的错误论证法。
[191] 甜食店之吻]一种小甜饼,通常是用蛋白做出来的。
[192] es ist kaum zu sehn,es ist nur für Lippen,die genau sich verstehen]德语:这几乎不是让你看的,这只是为嘴唇们准备的,它们相互准确地明白对方。来源不详。
[193] 绝对命令]德国哲学家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年)的实践哲学中的关键概念,标示了决定一个行为是否在道德上正确的原则。康德做出了假设性命令和绝对命令的区别,前者是为一个特定意图而要求一个人去做出行为,而后者则是要求人不依赖自己所具的愿望和需要而做出行为:“如此地行为,——永远使得你的意志的准则能够同时成为普遍制定法律的原则。”
康德认为这绝对命令是客观的、普遍的,绝对无条件的,其目的和手段是不可分离的,也被称作“无限命令”或者“无条件命令”。康德的三条绝对命令道德律如下:
一,“如此地行为(你永不以除了这之外的方式来行为),——你通过你的行为准则能够立愿于‘你的行为格准应当成为一个普遍规律’。”由于事物的存在按照普遍规律达成自然规律的正式概念,所以绝对命令也表述为:“如此地行为,就好像你的行为格准通过你的意志应当成为普遍的自然规律。”
二,因为理性自然本质作为一个自身目的存在,所以第二条绝对命令的表述是:“如此地行为,——你始终把人当作目的,而不是当作工具,无论(这人)是你自己或者别的什么人。”
三,人的自由意志对于康德是先验的,不依赖于现象世界的或者说不依赖于物质的,这样第三绝对命令表述就进入到自由意志的自律:“如此,——每个理性者的意志都是颁立普遍规律的意志。”
[194] 克里斯蒂安斯菲勒人]亦即:笨蛋,懦夫,平庸乏味者。
丹麦日德兰半岛南部的克里斯蒂安斯菲勒在1733年建成,是德国赫恩胡特地区的摩拉维亚教会在丹麦的侨居地。在摩拉维亚教会中每天教堂仪式中教规的履行和灵魂的安宁是很重要的。
[195] 殷勤礼是“几率可能性和快感”在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所举行的神秘仪式。这个“神秘仪式”在原文中是Frimureri,就是说“共济会式的神秘仪式”。
[196] 把自己的艰难转换成可在永恒之中使用的兑换劵]就是说,把自己在今生此世的亏损转换成“在天堂里获得支付”的信仰。
[197] “残花”,原文为:“被用过的花”。
[198] 狂欢节,亦即忏悔节。
[199] 爱德瓦尔德……考尔德丽娅]参看《诱惑者日记》:爱德瓦尔德爱上了考尔德丽娅并且几乎就要向她表白,但却被约翰纳斯取而代之,后者按照诱惑艺术的规则来诱惑考尔德丽娅,然后又离开了她。《诱惑者日记》是《非此即彼》(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上卷中的一部分,单行本则有译林出版社2014年的《诱惑者日记》。
[200] 《戒指》第二]以英国剧作家乔治·法夸尔(George Farquhars,1678-1707年)的喜剧为基础,德国人弗雷德里克·路德维希·施罗德(Friedrich Ludewig Schröder,1744-1816年)写了两部流行粗俗的喜剧,由弗雷德里克·施瓦尔兹翻译成丹麦文并在皇家剧院上演:《戒指》(在1789-1830年间演了23次),《戒指第二》(1792-1833年演了32次)。《戒指第二》与爱德瓦尔德和考尔德丽娅没有关联。他的这一表述只是意味了:他准备好了要与另一个女孩一起重复这整个过程(包括短期的订婚)。
[201] 这一段的丹麦文原文是:“Man have Sværmeri nok til at idealisere,Smag nok til at støde til i Nydelsens festlige Klinken,Forstand nok til at bryde af,absolut som Døden bryder af,Raseri nok til atter at ville nyde—da er man Gudens og Pigernes Yndling.”
Hong的英译本把“品味”译成了“胃口”:“Have enough fanaticism to idealize,enough appetite to join in the jolly conviviality of desire,enough understanding to break off in exactly the same way death breaks off,enough rage to want to enjoy all over again—then one is the favorite of the gods and of the girls”(有足够的狂想去理想化,有足够的食欲加入享受的欢快的碰杯中,有足够的理智去突然中止——完全像死亡突然中止那样,有足够的狂怒去想再次享受这一切,这样,一个人才是神和女孩子们的宠儿)。
Emanuel Hirsch的德译本是:“Man habe Schwärmerei genug,um zu idealisieren,Geschmack genug,um anzustoßen bei des Genusses festlichem Becherklang,Verstand genug,um abzubrechen,so unbedingt wie der Tod es tut,Raserei genug,um abermals genießen zu wollen—so ist man des Gottes und der Menschen Liebling.”
F.Prioret M.-H.Guignot的法译本:“Si l’on est doté d'assez de rêve pour idéaliser,si l'on a assez de goût pour prendre part au choc solennel des verres de la jouissance,assez d'intelligence pour rompre,exactement comme la mort sait le faire,assez d'emballement pour vouloir recommencer à jouir—alors on sera le favori des dieux et des jeunes filles.”
[202] 坦塔洛斯]根据希腊神话,坦塔洛斯是弗里吉亚的国王。对诸神犯罪而被打入冥界塔耳塔罗斯。在这里,他必须站在湖中,当他口渴想喝水时,水就退去;他的头上有果树,但在他想要摘果子时,果子就消失。可参看荷马《奥德赛》第十一歌,第582-592句。
[203] 在最早的时候只有一种性别,古希腊人这么说]接下来的描述是针对潘多拉的神话。普罗米修斯盗火给人类之后,宙斯命令火神赫淮斯托斯用黏土做成第一个女人,并将之送给厄庇墨透斯,作为对人类的惩罚。潘多拉打开了她所带对人类致命的盒子。在公元前7世纪,赫西俄德在他的《神谱》(第561-593行)及《作品与日子》(第47-105行)讲述了有关潘多拉的神话。
[204] “这种做法恰恰是他们所不认同的”:丹麦语是“men derom var det jo netop de mistvivlede”,直译的话就是“但是这种做法恰恰是他们认为值得怀疑的”。Hong的英文版译成“but that was the very thing they despaired of doing”(那恰恰是他们绝望地放弃不做的事情)。
Emanuel Hirsch的德译本是:“eben daran hegten sie ja Zweifel.”
F.Prior et M.-H.Guignot的法译本:“mais c’était justementlà-dessus qu’ils avaient des doutes.”
[205] 迫切的需要教会了诸神甚至去在创造能力方面超过自己]暗示了谚语:“迫切的需要教会裸体女人纺织。”
[206] 一个“让‘处于自身的天真之中的诸神’禁不住要赞美自己”的发现。
[207] Ambrosia...Nektar]按希腊神话中的说法,ambrosia是诸神的食物而nektar是他们的饮料。
[208] 就像农民吃凉拌黄瓜]丹麦俗话说:“农民怎么看凉拌黄瓜?他们以为这是绿豌豆。”在海贝尔的杂耍剧《批评家和动物》(Recensenten og Dyret,1826年)中,六十岁的法学学生特罗普说到关于装订商普吕欣,他“对外语所懂的程度,就像一个农民对凉拌黄瓜所懂之多”。
[209] “存在”(Væsen)。在丹麦语中,这个“Væsen”:同时有着“存在物”、“本性”、“实质”、“东西”等意义。在我所参考的三个版本中,Hong的英文版译成“nature”,Emanuel Hirsch的德文版译成“Wesen”,F.Prior et M.-H.Guignot的法文版译成“être”。本书译者译成“存在”。
[210] 这一段落的四个版本:
(丹麦文))At der da intet Vidunderligere,intet Lifligere,intet mere Forførerisk lader sig udtænke end en Qvinde,derfor borge Guderne,og deres Nød,som skærpede Opfindsomheden,borger atter for dem,at de have vovet Alt og i hendes Væsens Dannelse bevæget Himmelens og Jordens Kræfter.
(Hong的英文版)That nothing more wonderful,nothing more delicious,nothing more seductive can be devised than a woman—this the gods guarantee,and their need,which sharpened their inventiveness,is in turn their guarantee that they have staked everything and in forming her nature have prevailed upon the powers of heaven and of earth.
(Emanuel Hirsch的德文版)Daß sich da nichts Wunderbareres ausdenken läßt,nichts Reizenderes,nichts Verführerischeres denn ein Weib,dafür bürgen die Götter;und der Götter Not,welche die Erfindungsgabe schärfte,bürgt ihrerseits für die Götter,daß sie alles daran gewagt und beim Bilden von des Weibes Wesen alle Kräfte Himmels und der Erden bewegt haben.
(F.Prior et M.-H.Guignot的法文版)Qu’on ne puisse rien imaginer de plus merveilleux,rien de plus exquis,rien de plus séduisant que la femme,les dieux s'en portent garants et,outre cela,la détresse qui aiguisa leur génie inventif nous garantit qu'ils ont tout risqué et que pour former son être,ils ont mis en branle toutes les forces du ciel et de la terre.
[211] 诸神在他睡觉的时候从他身上取出一个部分]指向《创世记》(2:21-23),上帝从睡着的亚当身上取出一根肋骨来造出女人。
[212] 诸神将他分成两半而女人是其中一半]见前面关于“阿里斯托芬说诸神把人一分为二”的注释。
[213] 注目浪涛,之中有泡沫女孩不断地促狭]指向北欧神话中关于海神艾格尔和他妻子冉的九个女儿的故事。这些女孩在风暴汹涌的大海之中围着她们的母亲游泳,并且在浪涛中显现出来,以白纱打扮着自己。她们有时候会是很温柔平和,有时候则可怕而巨大。她们很愿意把遇上海难的航海人领出暴怒的大自然元素;但是那些无望地迷失的人则被她们置于冉的怀抱。
参见W.Vollmer,Vollständiges Wörterbuch der Mythologie aller Nationen, Stuttgart 1836,ktl.1942-1943,s.1537.
[214] 各种力的参与全都统一在一个否定关系的无形中心]就是说,有一种斗争介于各种向各种方向努力着不同力量,轻盈性和丰满和欲望等等,最后这些力量统一在了一个无形的平衡点上。
[215] ……通过让自己作为“渴望”的刺激物而为人带来满足。
[216] 或者说,“尽管他情不自禁地有着‘想要’的欲望”。
[217] “知密者”的丹麦语是Mindvider,在句子关联中所强调的是对秘密的了知的时候,我将之译作“知密者”;而如果强调的是一种同享,我就将之译作“同知者”。
[218] 无辜性(Uskyldigheden)。可参考对“辜”的概念的注释。
[219] 羞怯性(Blufærdigheden),有时候也被译作作为名词的“羞怯”、“端庄羞怯”或者“矜持”。
[220] “端庄羞怯”(Blufærdigheden),见前面的注释。
[221] 阿拉丁用来分隔开他和古尔纳尔的剑]指欧伦施莱格的诗歌剧《阿拉丁》(Aladdin,eller Den forunderlige Lampe)中的第二幕。阿拉丁借助于灯神而带走了苏丹的女儿古尔纳尔和她的婚床并在夜里睡在她身边。但他在他和她之间放了一把剑以保护她的童贞在他们的婚前不被破坏掉。
参见Adam Oehlenschlägers poetiske Skrifter,bd.2,s.192.
[222] 像皮拉姆斯那样地把自己的头靠向羞怯性的隔墙]指罗马诗人奥维德《变形记》第四卷第55-166句中关于皮拉姆斯和提丝贝的故事。两个相爱的年轻人,是住在巴比伦的门对门的邻居。他们的父亲禁止他们的爱,但这爱情却在暗地里越燃越旺。通过分隔两家的墙上的一个裂缝他们剧烈地向对方耳语并感觉到对方的欲望的呼吸。
参见Ovid,Metamorphoses,P.Ovidii Nasonis opera quae supersunt,bd.2,s.99-102.
[223] “所有渴望之情欲”算是意译,直译的话是“所有欲望之情欲”。
[224] 目光是灵魂的“解译者”]丹麦有相应俗语:“眼睛是灵魂的镜子”和“眼睛是心脏的解译者”。
E.Mau,Dansk Ordsprogs-Skat,bd.1-2,Kbh.1879;bd.2,s.608(nr.12.072).
[225] 我也窥视到了生存的秘密,我也为某种神圣的东西服务了]指向苏格拉底,在《申辩书》(23b)中他说:“正因此,我现在还在按照神的意愿,四处寻求和追问每一个我以为智慧的公民和外邦人。每当我发现他并不智慧,我就向他指出他这一点,以此来为神服务。”参看《苏格拉底的申辩》,吴飞译注,华夏出版社,2007年。这里的引文对译文有所改动。
[226] 在丹麦语中,一个新娘(Brud)和一场断裂(Brud)都是brud,但是新娘是通性名词而断裂是中性名词,前者的不定冠词是en而后者的是et,前者的定冠词是den而后者为det。
[227] “时间中的”,timelig,在表达概念的关联上,本书译者一般都将之译作是“现世的”。它是“永恒的”的对立面。
[228] Venerabile]拉丁语:当受敬畏者。这个词用于罗马天主教教会圣餐仪式上受崇拜的圣饼。
[229] 直译的话应当是:“在男人这里,那本质的就是那本质的,于是总是那同样的;在女人那里,那偶然的是那本质的,并且以这样的方式是一种永不枯竭的差异性。”
[230] 把杯子扔向后墙的门]在十六到十八世纪的欧洲贵族或其它上层社交场合,这样的做法属于礼貌的一部分:喝完一杯酒之后把杯子砸碎。
[231] 这中断的快感……这皇帝的快感]这些用词在丹麦语里都和剖腹产有关(在后面的文字里也是如此)。丹麦语“剖腹产手术”(kejsersnit)在字面上是由两个词拼出来的:“皇帝”(kejser)和“切割”(snit)。同时剖腹产意味了正常的生产过程必须被中断。
[232] 地下的诸神]在古希腊的神话中,崇尼克诸神是与大地关联在一起的,并且和地下世界有关,比如说哈德斯、珀耳塞福涅等。对这些神的崇拜不同于对奥林匹斯的诸神的崇拜,而是联系到死者们的命运和庄稼收成的丰富。也许这表述只标志了一般意义上的“黑暗力量”。
[233] 砍断一个绳结]指向“戈耳狄俄斯之结”的故事。戈尔迪乌姆是小亚细亚的一个城市,戈耳狄俄斯之结就在这个城市的宙斯神庙里。根据传说,这个结是由一个巫师创造的,在绳结外面没有绳头,谁能解开这个绳结,谁就能成为亚细亚之王。公元前334年,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来到弗里吉亚,用剑将绳结劈为两半。
[234] 像校长的歌谣……消失了]无法确定是什么歌谣。
前面说到的“要中断什么事情”,这句子中出现的“某事物”和“它”都是指那“要被中断的事情”,“这”则是指“中断”这个行动本身。下面我把这些词以黑体标出。
[235] “究竟是某事物停止,达到一个终点,抑或它是通过自由之行动而被中止;究竟这是一个事件,抑或这是一个激情性的决定;究竟这是像校长的歌谣那样,在不再有更多东西可唱的时候就消失了,抑或这是借助于快感的剖腹产而被引发出来的;究竟这是一种每个人都经历过的琐屑小事,抑或是那种避开大多数人的秘密”。
[236] 给我]这个“我”也就是威廉·奥海姆。见前面关于“奥海姆”的注释。
[237] 地下生灵]超自然的,常常是侏儒般的生物,按照民间传说一般住在地下,要么是在沙堆里,要么是在人类的居所间。
[238] 准备这享受]就是说,往茶里放糖和奶。
[239] 你所说的话就像傻女人们说出的那样]指向《约伯记》(2:11),在之中约伯对妻子说:“你说话像愚顽的妇人一样。”
[240] 丈夫走进森林,把枝条们切削成白色]在诙谐歌谣《男人女人都坐下》中有着这些词句:“丈夫走到了森林里/把枝条们切削成白色。”
[241] 丹麦的法律是允许一个丈夫打他的妻子的]日德兰法律(1241年)在第二卷第81章中允许丈夫用棍子和棒子惩罚妻子孩子和仆佣,如果他们犯错;但他不可以用武器来伤害他们。在克里斯蒂安五世的丹麦法律(1683年)的第五卷第五章第五节中,这一惩罚权被限于孩子和仆佣。
[242] 在丹麦语原文中的句子是“他们中无人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但其他人都满足于给出一个恶毒的评价”。这里的“其他人”是除了“无人”之外的其他人,亦即“全部”。
[243] 我出版了他的其它稿子]维克多·艾莱米塔就是《非此即彼》的那个名义上的出版者。在《非此即彼》之中,法官的文稿构成第二部分(《第二部分:包含有B的文稿。给A的信。》)。但是在当时,出版者并不知道那些文稿的作者(同样他也不认识约翰纳斯诱惑者。参看维克多·艾莱米塔为《非此即彼》所写的前言。可参看克尔凯郭尔《非此即彼》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
[244] “纯粹之在”,因此几乎比“无”更微不足道]指向黑格尔哲学体系的基本范畴,“在”(Sein)和“无”(Nichts),存在和乌有。“在”就是在你抽象掉所有现象的特殊特征和性质之后所剩下的东西,并且,这一“纯粹之在”生产出自己的对立面,亦即“无”。参看黑格尔《逻辑学》第一部分第一书第一章第一节。
参见Hegels,Wissenschaft der Logik,1.del,1.afdeling,1.bog,1.afsnit,1.kap.,i Hegel's Werke,bd.3,s.77-79(Jub. bd.4,s.87-89).
[245] 持恒地被扬弃]指向黑格尔辩证法哲学的关键概念“扬弃”,根据扬弃,每一个概念设定自己的对立面;这样,概念“在”设定概念“无”,或者,按黑格尔的说法,“在”被扬弃在“无”之中。这是黑格尔的辩证运动向前发展的方式。
[246] 通过这个突发奇想……“借”来了稿子……从维克多那里“借”来的]按照维克多·艾莱米塔在《非此即彼》中的前言,他自己没有写出这些构成《非此即彼》(他将之称为A和B的文稿)的文稿,而是在一张从旧货商那里买的旧文书写字柜之中发现的。但这里所说的更像是指向《诱惑者的日记》中的作为前言的几页,之中A说,他自己不是这日记的作者,而是偷偷地在他的熟人约翰纳斯那里擅自抄录来的。可参看克尔凯郭尔:《非此即彼》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
[247] 在我出版这稿子时]这一说法见证了克尔凯郭尔本来的计划:“In vino veritas”和“针对各种反对,对婚姻的不同看法”共同构成一部以《反面和正面》为标题的独立著作,第一部分的笔名作者为威廉·奥海姆,他也是第二部分的出版者。但是在出版前,克尔凯郭尔突然觉得要让“In vino veritas”和“针对各种反对,对婚姻的不同看法”与“无辜的-有辜的”一同出版。订书人希拉利乌斯成为了三个部分的合版的出版者。
[248] 一个报应]原文中这“报应”是外来语“Nemesis”,源自希腊语,翻译出来是两个意思,一是“诸神的复仇,指一种惩罚性的公正,主要是针对不应得的幸福和傲慢”,一是希腊神话中负责复仇和惩罚的女神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