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吸引一个隐退山林的美国人盼望着去英国看看的正是撒克逊民族的这种精神特质——是与非的主流意识,以及对本民族的爱和忠诚,——这就是以统治全球的思想武装英国人头脑的帝国品质。这种帝国品质以贵族品质为基础,在异想天开中迷失自己。
我非常敬重这个古老的英格兰,敬重她的财富、荣誉、战利品,同时也十分敬重她千年来集于一身的各种弱点,因为她不可避免地忠于这些不能轻易改变的古老习俗,同时她受制于贸易交换和不计其数的新模式、结构、艺术、机器和竞争人口的束缚。我觉得她并不气馁,也不示弱,但要牢记历史的黑暗;确实她有这样的一种本能:在黑暗里看到光明,在逆境中找到希望。我看她虽年事已高,但并不老朽,而是青春焕发,仍然对自己的耐力和张力充满着信心。
1847年11月,我到达曼彻斯特几天后,曼彻斯特科学协会在自由贸易中心举行年度宴会。我跟其他客人一道应邀出席,并在会上发言。最近我翻阅了一下关于我当天演讲的新闻报道,我倒是有意把它翻印出来,因为那篇报道恰如其分地表达了我刚进入英国时的心情,并与在前面几章描述的通过更熟悉了解后所得到的结论相一致。那天在宴会上,历史学家阿基博德·艾力森爵士(Sir Archibald Alison)主持会议并先发言,接着由理查德·科布登先生(Richard Cobden)、布兰克莱阁下(Lord Brackley)等相继发言,其中还有《笨拙》周刊的撰稿人之一可瑞柯桑克先生(Cruikshank)[1]。宴会上,还宣读了狄更斯先生由于未能出席而写来的道歉信。宣布出席宴会的杰罗尔德先生,始终没有露面。我被介绍给与会代表之后,我讲了下面这段话:
主席先生,各位朋友:
今天,我看到这么多名人、这么多大师欢聚一堂,感到非常高兴,看到在主席台上就座的有这么多杰出人物,更是倍感荣幸。不过这些伟人,我早已认识。我在美国的时候,我就像诸位一样熟悉他们。这犹如自由贸易的朋友对同盟协会的主题和协会的领导一样,了如指掌。集玩乐与天才、政治、社会和学院智慧于一体的《笨拙》周刊,在波士顿和纽约,每隔两周就会按时传到每一个喜欢它的少男少女手中。先生,当我登上轮船的时候,我发现在驾驶室船长的桌子上有一本阿·艾力森爵士撰写的《欧洲史》,——这是航海的新英格兰人着陆上岸后的行动指南或节目戏单。至于狄更斯的《董贝(Dombey)父子》,有纸印刷的地方就会找到这本书;只要读书识字,就会拜读它;不识字的,也会瞪大眼睛,叫人读给他听。
这些事情不该由我来讲。尽管赞美之辞真诚可信,但更应该是出自那些有切身体会和透彻理解其优点的人之口。我不是到这里来跟大家互道寒暄,而是想说说比赞扬他们更让他们感兴趣的事情,说一说世世代代都牢固不变的好事。能够吸引一个隐退山林的美国人盼望着去英国看看的正是撒克逊民族的这种精神特质——是与非的主流意识,以及对本民族的爱和忠诚,——这就是以统治全球的思想武装英国人头脑的帝国品质。这种帝国品质以贵族品质为基础,在异想天开中迷失自己。因此对其本源总是视而不见;对其结果也毫不在乎。不论是大宗买卖还是小本生意,它都办事诚实,工作彻底可靠,这是一种民族特性。撒克逊民族之所以具有这种特性,一个方面源于他们心怀良知,另一方面则来自他们的忠心耿耿、珍视友情和互敬互爱。这些情感贯穿于各阶级之中,——譬如,对某一组织领导者的选举,对慈善、爱心行为,对坚定不移的行为,无论老老少少,年复一年,他们都是始终如一,——这对于给予者或接受者来说都是一样的可爱和可敬。这一点和其他民族的表面亲热、过分的殷勤却关系短暂形成鲜明的对照。
先生们,你们会认为我非常迂腐,尽管今天是一个喜庆的日子,但我还是要说,我对喜庆日子并不十分钟爱,除非它是为了庆祝这真正的毫不虚饰的欢乐[2]。在这段经济萧条、灾难重重、贫困痛苦的时期,在这些地区,坚持举行这么一个文学庆典,我想理由就在于我以上所提及的。我好像听人说过,对那些来了或来了又走的与会者,都将得到周年盛典纪念的一个花冠或一枚橡叶纪念章。为此我必须告诉你们,我孩时就了解到是我祖辈出身的不列颠岛决不是一个荷花园,也不是一个晴空万里、鸟语花香、载歌载舞的乐园,不是!决不是!而是一个乌云密布、寒冷凄惨、令人感伤的国度,在这片土地上,万物凋零,惟有健壮的男子和贤淑的妇女以及他们的顽强毅力和坚韧不拔。他们才华出众,却从不轻易外露,他们决不会首当其冲暴露无遗,只有在争论时会略有显现;他们爱憎分明,但只有通过长期地观其言察其行后,你才略有所知;在一帆风顺时,他们郁郁寡欢,愚钝有加,但是在逆境中,他们必显英雄本色。先生们,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古人从不赞美彩旗飘飘、扬帆出港的船只,而是把欢呼送给那些乘风破浪归来的英雄水手,虽然他们的绳已断、帆已破、旗已残。因此,先生们,我非常敬重这个古老的英格兰,敬重她的财富、荣誉、战利品,同时也十分敬重她千年来集于一身的各种弱点,因为她不可避免地忠于这些不能轻易改变的古老习俗,同时她受制于贸易交换和不计其数的新模式、结构、艺术、机器和竞争人口的束缚。我觉得她并不气馁,也不示弱,但要牢记历史的黑暗;确实她有这样的一种本能:在黑暗里看到光明,在逆境中找到希望。我看她虽年事已高,但并不老朽,而是青春焕发,仍然对自己的耐力和张力充满着信心。据于此,让我说,为她欢呼吧!民族之母,英雄之母——您依然精力充沛,与时代同步;您依然具备着接受或执行当代人所需政策的聪明才智和灵敏反应;对于外乡人,她是一片热情好客的乐土,对于土生土长的人,她是一个真实温馨的家园。这是真的!千真万确!如果不是真的,如果英格兰的英雄气概伴随商业危机而逝,我宁肯回到马萨诸塞州的海岬上,回到我自己的印第安小溪旁,告诉我的国人,古老的民族已一去不复返,人类开朗的性情和希望将从此封存在阿勒格尼山脉之中,或永远消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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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乔治·可瑞柯桑克先生(George Cruikshank),漫画家,他作画不仅仅只是为了娱乐,因为他是一个热心的自由主义者和改革的倡导者。在爱默生的记事本中,发现提到了他给狄更斯的小说绘插图的故事:——“奥尔柯特(Alcott)告诉我说,当他看到可瑞柯桑克的作品时,他认为他是一个奇思妙想的漫画家,但是当他来到伦敦时,他才发现他的创作源于自然,并无半点夸张之意,因为他选择的题材就是夸张。”
[2] 尽管爱默生觉得生活是如此的美丽,天天都像或者就是过节一样,但他对这些没有多大兴趣。当有人记起某一天是某些事件的周年纪念日时,他会开玩笑说:“哦,每天总有什么事情发生过去一百年了。”
[3] 爱默生在回国时感到轻松愉快。他写道:——
“美国的北方自由无限……美国人的思想不是写在书本上,而是写在这块土地上,以及各种社会制度和发明创造之中。”
他在英国,然后又在意大利写信给玛格丽特·福勒·奥斯奥利,在信中他是这么说到英国的:——
“那个国家物产的独特性,我是无可言表的——我非常明白这一点。我没有兴趣向美国人介绍英国的知名人物,也没有兴趣向英国人展示美国的知名人士,但十分乐于在他们自己的国度向朋友们展示他们的风采……我是在世人对英国人与日俱增的尊敬中离开英国的。英国人的素质是世界上最高尚的,英国人的本质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我为英国人感到骄傲。我非常尊敬他们,这不是出于同情,只是出于羡慕。”
根据在《英国人的特性》里所提到过的各位作家,对于该著作,他们褒贬各异,他们的评论构成了这部著作的重要部分,理查德·加尼特(Richard Garnett)博士在《爱默生的一生》(Life of Emerson)中说:——“在这著作里,他把自己和英国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并且两者都在努力而为之。对一个如此注重实效的国度,一个理想主义者也敢于表达他的真知灼见吗?如此的物质文明也能经受住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猛烈批判吗?而英国和爱默生都成功地接受了各自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