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著作的大部分内容原来都是讲演稿,讲演的对象是英国听众。我在原稿的基础上增添了许多新内容,既然完整内容的读者会是美国人,那么我也就不用为保留了一个超然评述者的口气和态度而道歉了。“像别人看我们那样来看自己”便能真正地看清自己,这种说法是毫无依据的。正相反,我同意斯宾诺莎的说法,他说别的一些人对一个人的看法往往能更清楚地表现那些人的性格而不是那个人的性格。目前我接受斯宾诺莎这一原则,愿意将它应用在这部书里的评价中,因此读者在书中看到的主要是我自己情感的表达和我个人意见的流露。只有美国人才能道出美国人的心声,而我并不是美国人,只不过是在美国待的时间较长罢了。[1]我竭力像家里的朋友理解一个家庭那样去理解它,而这位朋友可能跟他们性情不同。不过,实际上我所说的只代表我个人的意见或者说我希望如此。当然,跟我在这里所讨论的事物的容量与命运相比,我的意见是无足轻重的,可是批评家和艺术家也有他们的权利,冷静而长久地坚持一个的观点似乎恰恰是对真理的热爱。此外,我觉得在美国许多人私下里跟我有同感,包括美国本国人和外国人,他们可能缺乏勇气或者没有机会直抒胸臆。说到底,正是对美国和对美国哲学家的了解帮我理清并稳定了自己的思绪。我没有什么个人打算,只想锤炼自己的思想,希望在这个过程中能反映出事物的部分真理。我自信不会严重地冒犯那些有真知灼见的人,因为他们将感到正是对美国人民的热爱使我希望他们的生活不应缺乏最好与最美的东西。

人类文明也许又要遭遇时不时会来临的漫长的冬天。从地狱涌出的野蛮的洪水也许会很快摧毁我们那些信仰基督教的祖先所创造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就像两千年前那场洪水摧毁了古人所创造的美好的东西那样。富于浪漫色彩的基督教世界——景色如画的、热情洋溢的、间或出现不愉快插曲的世界也许就要落幕。即便出现这样的结局也没有理由绝望。任何东西都不会永不消亡,然而生命的柔韧与顽强是奇妙的,即使世界失去了记忆,它也不会失去其青春。洪水下面,各类种子受到水的滋润,终将存活下去。在新的环境里,无论那些种子发出什么样的芽,无论长成的东西样子多么不可思议,它们终归成功地死里逃生。在美国,已经于不知不觉间多多少少地发生了这样的毁灭与复苏。人们对过去的东西或者来自异域的东西多有遗忘、多所失敬,但是也积累下可观的活力、优良品德和希望。这是以前任何一个民族都不得不具备的优势。有时候美国看起来很贪婪、总想出人头地,其实这只是对成就感的追求,也谈不上什么存心不良。美国人民是个无所畏惧的民族,你从他们的眼睛里和姿态上看不出什么恶意,即使他们的行为并不能证明这一点。这里的土壤适于各样的种子,因此稗子在这儿大量生长。不过,这里不同样也适于培育清醒的思想、诚实的评判、理智的幸福观吗?的确这些东西未必非有不可,没有这些美国也许会像过去许多野蛮之国那样长久地保持国库丰盈、人丁兴旺。然而若是那样的话,这个民族就会被欺诈、悔恨所纠缠,美国人目前所遭遇的就是这种情况。祝愿苍天攘除凶煞,让这块新大陆成为比以往更美好的地方!在欧洲浪漫的古典派传统中,爱是由美激发出来的,而那里美很多,爱却极少。或许道义上的化学过程能够扭转这种现象,在未来的美国爱会培育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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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也许我还应该讲明自1912年以来,我一直不在美国。我的观察贯穿了我离开美国之前的40年(其间也有暂时离开的时候)。——原作者注。(后面正文中的注释皆为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