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境界在享用大餐时最能体现。

在某个火车站,T正站着,一个女人走上前来,对他说,他曾在一起刑事诉讼案中起诉过她,而当时他对她很和善,她要感谢他。她尤其想要向他保证她是清白的。他则几乎记不起她的样子。那件事对她来说是一场悲惨不幸的煎熬,对他来说却不过是一件单调乏味的小事,早已忘得精光。

泰晤士河上的一个船工爱上了一个姑娘,但他没有钱带她出去狂欢。他看到水中漂着一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但是救起一个活人是拿不到钱的,所以他用钩子钩住他的衣服,把他拖了过来。那人被拉上岸,有个过路的说他还没死透。船工朝他好一顿骂,满口脏话。他把那个人脸朝下放在地上,有效阻止了他再活过来。于是他赚到了五先令,带他的情人出去玩去了。

治安法庭上,三个女人接受判决。她们是妓女。其中两个结实健康,但第三个有痨病快不行了。前两个有钱,付了罚金,而第三个没钱,面临十四天的监禁。很快那两位又回来了,天气很冷,但她们还是当了自己的外套,为第三个人付了罚金。她们拒绝把她送到救济院的医务所去。她们说:“我们要照料她到底。”于是三人一起进了一家妓院。她们照顾了那个垂死的女孩一个月,最后她死了。她们为她出了丧葬费,也参加了她的葬礼,身穿新做的黑衣,各拿一个花圈,搭了一辆出租车,跟在灵车后面。

一个女人坐着,看着她的丈夫,他喝醉了酒,瘫倒在床上,这是他们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当初他们结婚时,她以为自己会幸福。但嫁给这样一个懒汉、醉鬼、畜生,她的生活十分艰难困苦。她走到隔壁屋里,喝了毒药。她被送到了圣托马斯医院。康复后,她被送上治安法庭,因企图自杀的罪名受到指控。她没有为自己辩解,但是她的女儿站了出来,向治安官陈述了母亲遭受的不幸。法庭最后判决他们夫妻分居,她的丈夫每周要向她支付十五先令。她的丈夫在分居协议上签了名,放下十五先令说:“喏,这是你第一周的钱。”她拿起钱,朝他狠狠砸过去。“拿走你的臭钱,”她叫道,“还我二十年青春!”

昨天,我到手术示范室去观摩一场剖腹产手术。因为这样的手术很少,所以示范室里挤满了人。手术开始前,C医生做了一段简短的介绍。我听得不是很认真,但大概记得他说这项手术至今鲜有成功。他告诉我们这个病人无法自然受孕,而且已经流产两次了,但是她一心想要一个孩子,现在又怀孕了,尽管他已向她解释了手术风险,让她知道她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挺过来,但她仍然告诉他自己甘愿冒这个风险。她的丈夫也想要孩子,这似乎对她的决定有重大影响。手术看起来相当顺利,当取出孩子的时候,C医生脸上乐开了花。今天早上,我在病房,问一个护士那个母亲现在情况怎么样。她告诉我她夜间去世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无比震惊,我皱紧眉头,生怕自己会哭出来。这有点傻,我并不认识她,只看过她躺在手术台上。我想感动我的是她强烈的情感,她是医院里一个普普通通的病人,无比渴望要生一个孩子,甘愿冒着可怕的危险;她不得不死去,这似乎太残酷了,残酷得可怕。护士告诉我孩子很健康。可怜的女人啊。

诚心诚意地恳求向来很有效,但奇怪的是,它其实根本不需要由衷而发,只要显得是那么回事儿就成。

一场盛宴不过是一个让大家一起放纵感官欲望的机会。

礼拜天时,教区牧师就《圣经》最通俗易懂的几个部分,花二十多分钟给大家做了详细解说,连讲了两遍。为了没文化的人考虑,他说了不少熟语套话,使用的语言也相当随便,把钦定本《圣经》用语和日报上的时髦话掺和在一起。对那些连傻瓜都看得懂的经文,他的解释诚挚热切、点到为止,这是他的天赋所在。他收的礼拜献金轮流用在教区穷人和教堂日用品上。他能看出人们对以木炭温暖礼拜堂、用蜡烛点亮祭坛的需求和对宗教教义的需求之间的联系。于是在这些场合下,他总要痛斥异端学说中的歪理邪说,向一帮乡下人和小孩子组成的聪慧信众们解说亚大纳西信经[1]的困难。但是他状态最好的时候,是在尖刻激动地挖苦无神论者、天主教徒、不顺从国教者和科学家时。他奚落进化论时,几乎都无法保持严肃;他攻击哲学家和学者的假设,用自己无畏的智慧一下将它们统统打翻在地,就像在玩九柱戏[2]。这样布道本来很危险,但好在他的信众们绝对相信神父的信仰,不会去理论,而且从来也没怎么认真听过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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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亚大纳西信经(the Athanasian Creed)系基督教三大信经之一,以诗体写成,共四十句教义。也有译为阿塔那修信经、亚大纳西乌斯信经、得救经等。

[2] 九柱戏(ninepins)起源于公元三至四世纪的德国,一般认为它是现代保龄球运动的前身。不过,它最早并不是体育运动,而是一项教会宗教仪式活动。人们在教堂的走廊里放置九根柱子,象征着叛教者与邪魔,然后用球滚地击打它们,这叫做“击魔”。击倒木柱意味着消灾、赎罪,击不中则应该更加虔诚地信仰天主。由于这项运动充满趣味,逐渐演变成了一种广受欢迎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