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50米高度往下看,人员和车辆构成的洪流似乎没有尽头。驾驶无武装的“幼畜”型侦察机“梅小姐号”的梅里特·杜安·弗朗西斯(Merritt Duane Francies)中尉,已经被地面上的景象迷住了,下面全都是部队、坦克和车辆。3月底,盟军各集团军全都渡过了莱茵河,从那以后弗朗西斯便一直注视着突破的进展情况。现在那条大河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不论前后左右,映入弗朗西斯眼帘的都是一幅卡其色的无边无际的全景图。

弗朗西斯一推操纵杆,“梅小姐号”便沿着英军第2集团军和美军第9集团军的结合部俯冲下来。他摆动着机翼,看到地面部队的人流挥手示意后直接朝东飞去,他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担当第5装甲师先头坦克纵队的“眼睛”。胜利就在眼前,对此他非常确信,什么都不能阻止这场大进军。时年24岁的飞行员后来回忆说,在当时的自己看来,似乎“地壳已经被震得松开,正拼命地朝易北河移去”。易北河正是柏林面前的最后一道水系屏障。

弗朗西斯看到的只是盟军宏大进军场面的一个极小部分。一连数日,在刺骨的寒风中,在大雨和泥泞之中,冒着冻雨和寒冰,一道由军人、补给品和机械组成的宽达560多公里的洪流,沿着北起荷兰南至瑞士边境的整条西线,潮水般涌进了德国平原。最后一场宏大的攻势已拉开了帷幕。为了摧毁德国的军事力量,7个强大的集团军——共有85个兵力庞大的师,其中有5个空降师、23个装甲师,460万西方盟军中的大部分兵力——正杀气腾腾地涌入帝国。

到处悬挂着白床单、白毛巾、白布,它们被战败者充作临时性的降旗。在城镇和乡村之中,惊恐万分的德国人仍然对那些突然向他们袭来的战斗感到茫然,透过屋门和破碎的窗户,他们惊讶地注视着从身边经过的强大的盟军。如此大规模的作战行动,其速度却快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每条道路上都布满了隆隆行进中的军车车队。坦克、自行火炮、重炮、装甲车、“布伦”式轻型装甲车、弹药运输车、救护车、油罐车以及巨大的柴油机牵引车,它拖着一条街那么长的装满设备的挂车,上面装满了架桥用的部件、浮舟、装甲推土机,甚至还有两栖登陆艇。由吉普车、军官座车、指挥车和庞大的天线林立的电台车组成的各师师部都在机动之中。每条道路上都挤满了一波又一波部队,他们或是坐在卡车里,或是坐在装甲车后部,有些在摩托化纵队旁边行军,有些则在毗邻的田野里跋涉。

他们组成了一道道激昂且雄壮的队列,其中就有那些值得载入二战史册的各种战旗、团徽和标识符号。在那些师、旅、团中,有曾在敦刻尔克撤退中断后的英国禁卫团士兵;有洛瓦特勋爵麾下第1特别勤务旅那群胡子拉碴、戴着褪色的绿色贝雷帽的突击队员,他们曾在战争最黑暗的岁月里袭击过被德军占领的欧洲海岸;有著名的加拿大第2步兵师中强悍的加拿大人,他们曾在诺曼底登陆的预演——迪耶普(Dieppe)登陆战中蒙受了惨重伤亡。在装甲部队的行列中,飘扬着三角旗的是第7装甲师最初的几只“沙漠之鼠”,他们曾在利比亚沙漠中为追击埃尔温·隆美尔元帅做出过贡献。“穿着短裙的恶魔”用风笛奏出的音乐盖住了军人和武器发出的巨大喧嚣,他们是第51苏格兰高地师的人,一如既往地用风笛吹奏出战斗序曲。

在美国人的方阵中,有一些师拥有狂放的外号和丰富多彩的传奇经历。“战斗的第69师”,号称“胜利之师”的第5装甲师,第84步兵师叫“劈木人”,第4步兵师是“常春藤师”。有着“地狱之轮”之称的第2装甲师凭借不按常理出牌的坦克战术,从北非的旱谷一路杀到莱茵河畔,给德国人造成了混乱。外号“大红一师”的第1步兵师创下了一个记录,参加登陆战的次数超过其他所有的美军部队。在诺曼底狭窄的“奥马哈”滩头,当所有人似乎都束手无策时,第1步兵师与美军资历最老的部队之一、外号“蓝与灰”的强悍且历史悠久的第29步兵师一起奋战,丝毫没有放弃。

有支部队前进的速度就像装甲特遣队一样快,它就是著名的第83步兵师,近来记者们给该师起了个“痞子马戏团”(Rag-Tag Circus)的绰号。足智多谋的师长罗伯特·昌西·梅肯(Robert Chauncey Macon)少将已经下令,征用任何能够开动的东西来提高该师的运输能力,“不得提出任何疑问”。“痞子马戏团”干脆把缴获的德军车辆匆匆上漆,涂装得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现在他们正乘坐这些车辆全速前进。其中包括德国国防军的吉普车、指挥车、运送弹药的卡车、“豹”式坦克和“虎”式坦克、摩托车、公共汽车,还有两辆珍贵的消防车。在队列前方,就是一辆坐满步兵的消防车,一面在风中招展的大旗被挂在车辆的后保险杠上,上面写着“下一站,柏林”。

盟军三大集团军群自北向南一字排开,向德军发起攻击。

在荷兰的奈梅亨与莱茵河畔杜塞尔多夫之间,陆军元帅伯纳德·劳·蒙哥马利爵士指挥的第21集团军群已于3月23日强渡莱茵河,现在正全速穿越威斯特法伦平原。这个平原在广袤的鲁尔河谷以北,而鲁尔河谷则是德国整个战争工业的心脏。在蒙哥马利的指挥下,其北翼是亨利·邓肯·格雷厄姆·克里勒(Henry Duncan Graham Crerar)上将[1]的加拿大第1集团军。中路是迈尔斯·克里斯托弗·邓普西(Miles Christopher Dempsey)中将的英军第2集团军。该集团军是所有盟军中最名副其实的“盟军”集团军,除了有英国人、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的部队之外,还有波兰人、荷兰人、比利时人、捷克斯洛伐克人的队伍,甚至还有美军第17空降师。在集团军群南翼大举猛攻的,是蒙哥马利的第三支军事力量,威廉·胡德·辛普森(William Hood Simpson)中将率领的战力强劲的美军第9集团军。蒙哥马利的部队已经将莱茵河甩到身后大约80公里的地方了。

沿着战线向南,接下来登场的是朴实谦逊的奥马尔·纳尔逊·布莱德雷上将的第12集团军群。他的战线长达200公里,从杜塞尔多夫沿着莱茵河一直到美因茨地区。同蒙哥马利一样,布莱德雷也有3个集团军,不过伦纳德·汤森·杰罗(Leonard Townsend Gerow)中将的美军第15集团军却是一个“幽灵”集团军:该部准备执行占领任务,因而暂时扮演一个相对来说没有作战任务的角色,负责守卫莱茵河西岸到鲁尔河之间,从杜塞尔多夫到波恩的区域。布莱德雷的军力在于强大的美军第1集团军和第3集团军,这两个集团军兵力总数接近50万人。考特尼·希克斯·霍奇斯(Courtney Hicks Hodges)中将的美军第1集团军——号称欧洲战区的“役马”,是在诺曼底率先登陆的集团军——现在正在鲁尔河南岸蜂拥向前,以极快的速度向东猛冲。自从3月7日攻占了雷马根桥之后,霍奇斯就不断地扩大莱茵河东岸的桥头堡,投入了一个又一个师。接着,在3月25日,第1集团军官兵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从立足点蜂拥而出,3天之后距离他们的出发阵地已经有60多公里了。紧邻第1集团军在德国中部向前突击的,是巴顿中将闻名遐迩的美军第3集团军。这位颇具争议且脾气火暴的将军和他的部队比任何一个集团军都推进得更远更快,解放的地盘面积更大,毙伤俘获的德军也更多,这足以令其感到骄傲。而现在,巴顿又再次拔得头筹。在第21集团军群于3月23日发动大肆宣传的攻势之前,他的部队就抢在蒙哥马利的前头,通过24小时以上的强行军秘密渡过了莱茵河。现在,巴顿的坦克纵队正以每天50公里的高速向东边狂飙突进。

在布莱德雷将军部队的右翼,紧邻巴顿的是第三支庞大的盟军地面部队,雅各布·劳克斯·德弗斯(Jacob Loucks Devers)上将的第6集团军群。德弗斯的两个集团军——亚历山大·麦卡雷尔·帕奇(Alexander McCarrell Patch)中将的美军第7集团军和让·德拉特·德塔西尼(Jean Joseph Marie de Lattre de Tassigny)上将的法军第1集团军——占据着战线的南翼,大约有240公里长。帕奇和巴顿的集团军几乎齐头并进,德塔西尼的集团军正在整条战线上最为崎岖不平的地带作战,穿过山峦起伏的孚日山脉和黑林山。他的部队是法国解放后组建的第一支法军集团军,组建时间还不到6个月。现在该部的10万名官兵希望,要在战争结束前跟德国鬼子算算总账。

每个人都有一笔旧账要算。但在西线各地,德国军队已陷入总崩溃,根本就算不上一支有凝聚力和组织性的武装力量了。帝国原本强大的各个集团军早在阿登攻势中就损失惨重,随后一个多月的苦战(主战场在摩泽尔河和莱茵河之间)更是将它们彻底粉碎。希特勒决心在莱茵河西岸遏制住盟军的攻势,不允许手下那些被重创的兵团撤退到东岸事先构筑好的阵地上。这个决定或许是这场战争中最愚蠢的军事决策错误之一,随即就招来了巨大的灾难。在盟军高歌猛进的多路突破之下,危如累卵的德军防线彻底垮掉了,有生力量则被对手的铁钳送入了包围圈之中。最终,6万德军被打死打伤,还有30万人举起双手当了俘虏,这相当于20多个满编师灰飞烟灭了。

现在据估计,德军剩下的60多个师也只是些缺编严重的空架子部队,每个师的实际兵力仅有5 000人左右,而根据编制每个师原本应该有9 000~12 000人。可以确信,德军在西线的满编师只剩下不到26个。就算是这些名义上的全额部队,也严重缺乏武器弹药和机动车辆,大炮和坦克更是少得可怜。除了上述的师级单位以外,战线上还充斥着各师的残部、被打散的党卫军战斗群、防空部队、数以千计的空军人员(德国空军作为一支有威胁的空中力量已经荡然无存了,只能将不少兵力投入地面作战)、准军事组织,由没有受过训练的老人和半大孩子组成的人民冲锋队,甚至由十几岁的军校学员担任其中的军官。德国军队组织混乱,缺乏通信设备,而且往往没有得力的指挥官,不仅无法阻止艾森豪威尔麾下各集团军协调一致的猛烈攻势,甚至连迟滞敌人都无法做到。

从莱茵河畔发起攻势还不到一个星期,蒙哥马利和布莱德雷全速挺进的集团军群就已经团团围住了德军最后的要塞——重兵把守的鲁尔区。在朝东方展开大规模强攻的同时,3个美军集团军突然猝不及防地从北边和南边朝鲁尔包抄而来:在北边,辛普森的第9集团军本来是直接朝东推进的,后来却改变了方向,开始向东南进军;在南边,霍奇斯的第1集团军与巴顿麾下的第3集团军齐头并进;巴顿的集团军在外圈,他们也改变了方向朝东北推进,以便与辛普森会合。包围圈正在迅速形成,而面对大难临头的危局,以瓦尔特·莫德尔元帅指挥的B集团军群为主力的鲁尔驻军却反应迟钝,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发觉正在合拢的盟军铁钳。21个德国师已经落入一个长约112公里、宽约88公里的毁灭性口袋之中。盟军情报部门自豪地宣称,被装进口袋的德军兵力和装备,比苏联人在斯大林格勒俘获的还要多。

在战胜德国的总体计划中,渡过莱茵河与夺取鲁尔区被赋予了决定性意义,但盟军方面估计,要达成上述目标绝不轻松,很可能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位于鲁尔盆地以内的特大工业区面积几乎达到10 000平方公里,其中包括数量众多的煤矿、炼油厂、炼钢厂和兵工厂。在突破德军莱茵河防线以前,盟军高层曾悲观地认为要彻底攻占鲁尔区很可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但现在,一切都发生了令人欣喜的剧变:奥马尔·布莱德雷(他被称为“朴实的密苏里人”)一手策划的盟军的钳形攻势正以惊人的速度发展,美军师长们甚至乐观地宣称包围圈将在几天内彻底合拢。一旦鲁尔区被封锁,德国剩余的抵抗力量也就所剩无几了,盟军未来的强大攻势将畅通无阻。哪怕就是现在,敌人的连绵防线早已被扯成了碎片,德国武装力量的总崩溃开始了。

德军的组织异常混乱,于是美军第2装甲师师长艾萨克·戴维斯·怀特(Isaac Davis White)少将干脆命令他的部下避免与大股顽抗之敌纠缠,不断向前推进。作为美军第9集团军的矛头部队,该师沿着鲁尔区的北部边缘进行机动,在不到3天的时间里就向前突破了80多公里。尽管德国人在各个孤立的口袋里苦战着,想方设法迟滞盟军的攻势,但在高歌猛进的第2装甲师官兵们眼中,被炸毁的桥梁、匆匆建起的路障、雷区和恶劣的地形才是首要麻烦。

惠勒·戈弗雷·梅里亚姆(Wheeler Godfrey Merriam)中校率领的第82装甲侦察营是向前猛冲的第2装甲师前卫。该营虽然在高速突破中遭遇了巨大的混乱,但经历的战斗却很少。3月28日,侦察兵们搭乘的坦克分布在一条由东向西的铁路干线两侧,此时梅里亚姆命令停止前进,向上级汇报该营的新位置。当报务员还在试图与师部取得联系的时候,梅里亚姆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汽笛,随后一列满载着部队、装甲车和大炮的德国军列突然开了过来,沿着铁道呼哧呼哧地直接从他的部队当中经过。德国人和美国人吃惊地互相凝视着,梅里亚姆抬头看着从车窗里探出身的德军士兵,距离近到甚至连“士兵们脸上的胡须毛发都清晰可见”(细心的中校还发现“敌人连脸都没有刮”)。他的部下更是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火车一路西行,双方都一枪未放。

终于,梅里亚姆兴奋地行动了起来,一把抓住步话机话筒,开始呼叫往西若干公里外的师长怀特少将。通过吉普车上的电台,怀特听见了梅里亚姆激动的警告,而几乎在同一时刻,那列火车就轰鸣着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事情来得如此突然,让久经沙场的师长也愣住了。他只记得一个指挥第2装甲师车队的宪兵,突然拦住了正在越过铁路的部队。过了一会儿,怀特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立即抓起野战电话,要求炮兵开炮。没过几分钟,位于更西边的第92装甲炮兵营开始齐射,把那列火车干净利落地炸为两截。后来美国人发现,那些平板车上装载了很多反坦克炮和榴弹炮,还有一门406毫米口径的铁道炮。列车上被俘的德军士兵供称,他们对于盟军的推进一无所知,以为美国人和英国人还在莱茵河的西边呢。

混乱既是盟友也是敌人。第30步兵师120团的埃利斯·W.威廉森(Ellis W. Williamson)中校所部推进得太快了,竟遭到了友军师属炮兵的炮击,他们把威廉森的部下当成了正在向东撤退的德国人。第5装甲师第34坦克营的克拉伦斯·A.纳尔逊(Clarence A. Nelson)中尉也有过类似奇特的经历。当自己搭乘的吉普车被射穿轮胎后,纳尔逊跳上了一辆半履带式装甲车继续前进,结果这辆倒霉的战车又遭到了猛烈炮击。他命令一辆坦克向前推进,彻底消灭敌人的据点,但当坦克迎着炮火爬上小山并轰了两发炮弹后,却误伤了一辆英国人的装甲汽车。它已在当地潜伏多时,试图伏击德军,最终却遭了自己人的黑枪。幸运的是,车内的英军无人伤亡,但他们却对友军如此冒失的行为大为光火。第113机械化骑兵群的随军牧师本·莱西·罗斯(Ben Lacy Rose)上尉记得,一位坦克指挥官严肃地向骑兵群指挥官报告说:“长官,我们行进的最后100码是在草丛下面。我们遭到了顽强抵抗,既有来自敌军的也有来自友军的。”

部队的运动是如此迅速,德军的防御又崩溃得这么快,因而许多指挥官所担心的与其说是敌军火力造成的伤亡,不如说是交通事故带来的减员。著名的英军第7装甲师的查尔斯·金(Charles King)上尉恳求他的部下“在路上开车的时候要小心”,并警告说“现在死于交通事故是令人遗憾的”。几个小时以后,这位曾经的“沙漠之鼠”就阵亡了——金上尉乘坐的吉普车压上了德国人埋的地雷。

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谁又在他们的两翼。在很多情况下,先头部队甚至已经跑出在地图上为他们设定的位置了。但第82装甲侦察营足智多谋的侦察兵们对此全不在乎,因为他们有一盏独特的指路明灯——手帕大小的美国陆航飞行员逃生地图。这种丝绸制的应急路线图把德军纵深地区的面貌也囊括在里面,原本是空勤人员的特供,帮助其在战机被击落后逃出敌军地盘。而至于如何确定自己在地图上的位置,第82装甲侦察营的小伙子们也不发愁,核对德国人留下来的路标就可以了。

在第84步兵师的攻击地域,第333步兵团1营营长诺曼·唐纳德·卡恩斯(Norman Donald Carnes)中校发现,全营只剩下两张标识着行军路线的地图,但他并不担心。只要电台还在工作,就能与团部保持联系。阿瑟·T.哈德利(Arthur T. Hadley)中尉是第2装甲师的心理战专家,他使用的并不是坦克炮,而是用扩音器来要求德国城镇投降,他手里的地图来自19世纪德国出版商贝德克尔发行的旅游指南。第83步兵师的弗朗西斯·克里斯蒂安·绍默(Francis Christian Schommer)上尉没有那么多的高科技,但他和他手下的营却对自己所在的位置了如指掌。绍默的定位方式简单而有效。每次他都会抓住遇到的第一个德国人,用枪顶着他的肋骨,再用流利的德语让对方告诉自己这是哪里。他还从来没有得到过错误的回答。

对装甲师的官兵们来说,从莱茵河畔向前挺进,就战法而言他们早已驾轻就熟。穿插、迂回、包围,以及从德国的城镇和军队中间切入,装甲部队的这番蛇行机动为装甲兵战术提供了最佳的经典战例。有些人试图在信件中描述装甲部队向东方高速推进的宏大场面。第67装甲团1营营长克利夫顿·布鲁克斯·巴彻尔德(Clifton Brooks Batchelder)中校认为,这场大规模突击具有“美国内战中伟大的骑兵所拥有的一切勇猛和大胆”。杰拉尔德·P.莱布曼(Gerald P. Leibman)中尉注意到,当第5装甲师从敌军阵中突破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德军被留在身后孤立的口袋里战斗,他半开玩笑地在信中写道,“我们在攻破敌军的前方阵地之后,正在充分利用敌人的后方区域”。在莱布曼看来,此次进攻让人联想到巴顿将军的装甲部队从诺曼底的灌木篱墙中呼啸而出时的景象,莱布曼也参加了当时的战斗。“没人吃饭和睡觉,”他指出,“我们所做的就是进攻、推进,进攻、推进,再现了昔日在法国上演的那一幕。只不过飘扬在房子上的旗帜并不是法国的三色国旗,而是降旗。”

英军第7装甲师131步兵旅德文郡团第2营的弗兰克·巴恩斯中尉告诉他的朋友罗伯特·戴维中尉,“一直向前推进真是妙极了”。两个人都兴高采烈,因为在进攻开始前的情况通报会上,他们被告知这场最后的大规模战役推进的终极目标就是柏林。

蒙哥马利一开始就知道柏林是最终目标。这位动辄发火、容不得拖延、容易激动且常常口不择言的陆军元帅却讲究实际并颇具胆气,早在沙漠中获得了阿拉曼战役的伟大胜利之后,他就把目光盯住了柏林。他在诺曼底登陆可能会因为恶劣天气而推迟的关键时刻,曾坚定不移地说出了两个字“出发”;而现在,他又要求为进军柏林的宏大行动再次开绿灯。由于盟军最高统帅并没有下达任何明确的指令,于是蒙哥马利决定自作主张。3月27日,星期二,18点10分,在一份发给盟军最高统帅部的加密电报中,他告知艾森豪威尔将军:“今天我给各集团军指挥官下达了向东进攻的命令,现在进攻就要开始了……我打算使用第9和第2集团军全力朝易北河一线推进。右翼的第9集团军将直扑马格德堡(Magdeburg),左翼的第2集团军将攻打汉堡……”

“加拿大第1集团军要执行的任务是……扫清荷兰东北部和西部,以及第2集团军左翼分界线北边的沿海地区……”

“我已经命令第9和第2集团军,立即出动各自的装甲部队和机械化部队,以最大的速度和魄力赶到易北河。形势看起来不错,几天内战况应该进展迅速。”

“我的战术指挥部将于3月29日星期四转移到邦宁哈特(Bonninghardt)西北,随后……我的指挥部转移路线如下:韦瑟尔(Wesel)—明斯特—维登布吕克(Wiedenbrück)—黑尔福德(Herford)—汉诺威。再从那里如我希望的那样取道高速公路直冲柏林。”

被拴在绳子一端的“埃菲婶婶”和“奥托叔叔”缓缓地转动着身子,神情忧伤地低头看着它们在柏林的满是瓦砾的院子。卡尔·维贝格把腊肠犬从位于维尔默斯多夫区的二层公寓套间后面的阳台,拉到了安全的地方,同时轻声细语地鼓励着它们。他正在让狗狗们完成自己设计的遭遇空袭时的逃生步骤,两条狗经过几个星期的训练后,现在已经非常习惯了。维贝格的邻居们对此同样习以为常,尽管他们认为这个瑞典人对自己的宠物关心得有点过分了,但每个人都看惯了“埃菲婶婶”和“奥托叔叔”的样子,狗狗们的皮毛被刷得发亮,在窗户上进进出出。谁也没有对那些悬荡着的绳子多加关注,而这恰恰是维贝格所希望的,一旦哪天盖世太保找上门,他很可能不得不跑到后阳台,通过绳子滑下去逃命。

他非常仔细地考虑着每件事情,因为稍有疏漏,自己作为一名盟军间谍的身份就可能暴露无遗。兵临城下之际,柏林人变得更加多疑和不安,这更让维贝格如履薄冰。他的任务似乎没有任何进展,希特勒的下落仍然是个谜。他问的一些漫不经心和近乎天真的问题,虽然没有引起人们的怀疑,但也没有获得任何有用的情报。甚至他在德国陆军和空军中的高级军官朋友,对希特勒的去向也一无所知。维贝格开始相信,元首和他的政府并没有留在柏林。

正当他领着狗走向阳台时,门铃突然响了。维贝格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并没有料到会有来访者。他一直被某种恐惧感折磨着,生怕自己打开房门后发现门外站着警察。他小心地放开了狗,随后来到门口。外面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陌生人,穿着工装和皮夹克,右肩上扛着一个大纸箱。

“你是卡尔·维贝格吗?”他问道。

维贝格点了点头。

陌生人把纸箱猛地放在门内。“你在瑞典的朋友们送给你的小小礼物。”他微笑着说道。

“我在瑞典的朋友们?”维贝格小心翼翼地问道。

“噢,你肯定知道那是什么。”陌生人说道。他转过身,迅速下了楼梯。

维贝格轻轻关上门,呆呆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那个纸箱。他从瑞典收到的唯一“礼物”,是用于柏林谍报活动的补给品。这是不是个圈套?他打开箱子的瞬间,警察会不会冲进来?他迅速穿过起居室,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楼下的街道。街上空无一人,他的来访者早就没了影。维贝格又回到门口,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异常的响动。最后,他把纸箱拿进了屋,放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将其拆开,一台个头不小的无线电发报机赫然出现在眼前。这个“随意送来”的箱子真是令人意外。维贝格突然发现,冷汗早已浸透了自己的后背。

几个星期以前,维贝格的上级,一个名叫亨宁斯·耶森—施密特(Hennings Jessen-Schmidt)的丹麦人通知他,今后他就是柏林间谍网的“仓库保管员”。从那时起,他就一直通过情报员收到各种各样的武器和间谍工具。但以前每次“送货”都是极其小心谨慎的。他的同伴会事先给他打一个只响了两声就会挂断的神秘电话作为行动开始的暗号,“交易”只会选在月黑风高的夜晚,甚至是在柏林遭受轰炸的时候进行以避人耳目。但今天这个不知名的冒失鬼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一台发报机扔在了他家门口!维贝格对此怒不可遏。他后来抱怨称:“有些人仿佛存心要把一切都搞砸,毫无经验,异常业余!”

维贝格发现自己的处境已经相当不妙。只要一个德国警察推开他的家门,一切就全完了:他的套间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谍报设备仓库,里面藏着大量现金、密码本、各种各样的药物和毒药——从一颗就足以致命的氰化物制品,到可以让人在不同时间段里失去知觉、见效迅速的“迷魂药丸”,应有尽有。更为劲爆的玩意则藏在储煤的地下室和附近租用的车库,这两个地方简直成了微型军火库,里面装满了数量可观的左轮手枪、步枪和弹药。他甚至还有一个装有高爆炸药的特制手提箱。由于担心运送中遭遇突袭,维贝格和耶森—施密特居然把炸药存放在德意志联邦银行保险库内的一个大号寄存箱里!不过,他们认为,这个储存地点简直堪称完美。

迄今为止,维贝格的套间已奇迹般地在若干次空袭后幸存了下来。但他却不敢想,一旦被炸那会是什么后果——他将会立即暴露。耶森—施密特已经通知维贝格,在适当的时候,那些武器装备会发给各间谍小组及破坏小组,他们很快就将到达柏林。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特工,将在得到信号后立即开始行动,信号或是通过电台发出,或是通过伦敦的情报网发出。维贝格希望很快就能把东西分发出去。耶森—施密特已经得到通知,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要随时待命,因为各个小组的工作将与攻占柏林同时进行。按照耶森—施密特和维贝格所收到的情报,英国人和美国人将在4月中旬左右到达柏林。

[1] 此处原文是中将,但克里勒早在1944年11月就晋升上将了。